只得乖乖的张开口将她手里握着的瓜子仁咽到口中去。

叶蓁蓁现在人小,手也小小的。不过握在他脸上的触感很软,还带着小姑娘身上特有的干净气息。因为她一直坐在火桶里面的缘故,手掌心里面也暖和和的。

看着他的一双清亮黑眸里面带着盈盈笑意,还有几丝得意。

因为她又一次给许攸宁‘喂食’成功了呀。

眼看着许攸宁将她手掌心里面的半把瓜子仁都吃完了,叶蓁蓁很愉快的笑起来,自己开始吃另外半把瓜子仁。

也学着刚刚自己‘对付’许攸宁的样,直接将半把瓜子仁往自己口中倒,然后大口大口的嚼。

不是什么玫瑰味儿的瓜子,也不是什么五香味儿的瓜子,就只是加了点儿盐水炒的,可是这瓜子仁吃起来却感觉特别的香,也特别的脆。几乎每咬一下都能感觉得到口齿间的那种嘎嘣脆响。

因为没有钟表,两个人打了几局叶子牌下来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叶蓁蓁心里又惦记着外面的雪是不是还在下,就走下火桶穿了鞋,要到外面去看一看。

许攸宁忙阻止她:“别去看。外面风大,当心着凉。”

叶蓁蓁笑着对他摆了摆手,示意没有关系,然后走到大门那里拉开门闩,打开半扇门就往外面望。

外面虽然黑漆漆的,但屋子里面有灯烛光。叶蓁蓁这样一拉开半扇门,就有灯烛光随之倾洒到了门外去。

虽然光线很微弱,但足以看到这一丝光线照亮的范围内有雪在簌簌的落下。

还很大。虽然不能说是鹅毛那样大的雪,但比白天的时候可要大多了。

而且光亮照到的地方能看到积雪已经很厚了。

不过风也是真的大。外面的树叶哗啦啦的响,呜呜咽咽的风声也一直没有停歇。寒风吹到身上,非但身上觉得冷,心里面也如同灌了一口冰水下去,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叶蓁蓁刚刚才从温暖的火桶下去,这会儿猛然被这侵肌裂骨般的寒风吹到,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忙关上那半扇门,将风雪都阻隔在门外,落了门闩,回身一边往许攸宁这里走,一边搓手笑道:“好冷。”

聊天

许攸宁掀开火桶上面盖着的褥子, 扶着叶蓁蓁在火桶里面坐好,然后伸手摸了摸她的手背,冰凉一片。

就责备她:“叫你不要去看, 你非要去看。冻到了可不是好玩的。”

一面说, 一面叫叶蓁蓁站起来,将火桶上面架着的那块木板取下来。

这块木板是活动的,可以随时取下来。取下来之后整个火桶里面就没有什么东西阻挡,人可以整个儿的都坐到火桶里面去。

许攸宁担心刚刚叶蓁蓁被风吹的身上发冷, 现在就拿下这块木板,叫叶蓁蓁整个身子都坐到火桶里面来。

好在火桶是长椭圆形的, 叶蓁蓁现在人也不大,就算她整个身子都坐到火桶里面也不显得空间急促, 许攸宁的脚依然能有一席之地。

不过偶尔相互碰触到那是肯定的, 可是两个人现在都不以为意。

叶蓁蓁还一脸兴奋的说着:“外面的雪还在下,没有停。而且地上已经有很厚一层的积雪了, 明儿早上起来我们两个人就能堆雪人,打雪仗了。”

一边说,一边两只手还在不停的比划着。

许攸宁笑着不说话,将她两只手轻轻的握住, 然后塞到褥子下面, 这样可以让她的手很快的暖和起来。

还说她:“老实坐着,别动。手别再拿出来了。”

叶蓁蓁哦了一声。虽然心里还很兴奋,但到底老老实实的将一双手都放在了褥子下面。

夜应该已经深了,两个人都有些饿。许攸宁就将茶桶拿过来, 打开桶盖,将放在里面的两颗水煮蛋拿了出来。

这样冷的雪夜,难为这两颗水煮蛋还是温的。

他敲碎其中的一只蛋壳,慢慢的剥鸡蛋。

叶蓁蓁看着他剥。

蛋壳褪去,露出里面洁白如雪的蛋白来。叶蓁蓁竟然觉得许攸宁的手白的竟然跟这去了壳的鸡蛋没有什么分别。

而且他的一双手看起来还是那么的秀气。

再仰起头看他的一张脸。眉眼低垂着,侧脸鼻梁高挺,鼻尖微翘,下颌线清晰流畅,怎么看都是个很温雅的少年公子。

‘少年公子’这时候剥好蛋壳了,伸手将鸡蛋递过来,垂眼微笑的看着她。

叶蓁蓁就觉得屋里所有的烛火光亮此刻都落到了许攸宁的眼中。仿似夕阳光照下的粼粼水面,闪着温和的光。

感觉这样的人物一辈子都蜗在龙塘村这里有点儿可惜了啊。

叶蓁蓁伸手接过鸡蛋来,默不作声的一小口一小口的啃着。

啃了一会儿,她就问许攸宁:“哥,往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许攸宁其实也不小了,已经年满十六岁了。要是搁在叶蓁蓁上辈子那会儿,十六岁只是个高中生,只要专心读书,其他的什么事都不用想。但是现在这个时代不一样,十六岁都能算得上是成年人,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外面说话都能有一席之地了。有的人家这时候甚至还会开始给这个年龄段的儿子相看亲事。

更何况许攸宁一看就是个老成持重的人,他应该会对他的将来有规划的吧?难道真的甘心一辈子待在龙塘村这里?

许攸宁闻言,正剥着另外一颗水煮蛋的手停顿了下。不过很快的他又开始慢慢的剥起来。

“没有什么打算。”

叶蓁蓁有些惊讶的哦了一声,啃了一口鸡蛋没说话。

其实刚刚那句话一问出口她就有点儿后悔了。因为她忘记了一件事,那就是许攸宁现在的情况。

对于一个很聪明,很有才华,原本该有个很好的未来的人,但是现在他的右腿整个儿的都断了,行动都不方便。甚至都不能算是个普通人,以后他能有什么好的打算呢?

叶蓁蓁心里惋惜的同时,其实也是很佩服许攸宁的。这要是她,好好的右腿忽然断了,还不晓得会自暴自弃到什么程度。但许攸宁却一直好好的活着,整个人看着也一点都不消沉。

这种时候她怎么还能问他往后有什么打算呢?不就相当于往他的伤口上撒盐啊。

就歉意的笑了笑,然后放柔声音,带着点安慰的语气说道:“龙塘村这里也还算可以,要是咱们一家人一辈子都待在这里,那也不错。”

她以为许攸宁说的对往后没有什么打算其实就是以后都留在龙塘村不动。其实仔细想一想,留在这里也确实可以。最起码有房子有田地,家里还多少有点积蓄。许兴昌在村学堂里面做教书先生,每年都会有村里面拨的束脩。虽然不多,但最起码糊口是肯定可以的。而且许攸宁还有一门木雕的手艺,以后至少应该饿不死。

哪晓得就听到许攸宁略显清冷的声音在回答:“我不喜欢这里。”

“啊?”

叶蓁蓁有些愕然的抬眼看他。

那他刚刚说的那句没有什么打算是什么意思啊?

就见许攸宁依然低垂着眉眼在剥手里的鸡蛋,也没有看她,不过还在缓缓的说着话。

“这村子里的大多数人都很愚钝无知,夜郎自大,心里也没有什么是非曲直。总觉得他们姓叶的就高人一等,也不会诚心对人,只想着占人便宜。上次的叶修文也好,虎子奶奶一家人也好,叶毛狗也好,都是这样的人。而这样的人,村子里面有很多。”

说到这里他皱起了一双长眉:“我不喜欢待在这里。我甚至都不愿意看到他们,跟他们说话。”

叶蓁蓁:......

其实她心里也是这样认为的。龙塘村虽然也有好人,诸如叶细妹,诸如叶荷花,诸如叶玉珍等人,但毕竟是少数。绝大多数的人还是跟虎子奶奶一家,或者叶毛狗那样的人。

只是......

“这话你可别跟爹和娘说啊。”

许攸宁不喜欢待在这里,叶蓁蓁其实也不喜欢待在这里,但可惜许兴昌和叶细妹两个人未必会这么想。

他们两个人的故土在这里呢,而且一辈子的家业也在这里,只怕不大可能会想着离开这里。

许攸宁看她一眼,点了点头。然后将手里剥好的鸡蛋递过来。

叶蓁蓁举了举手里没吃完的鸡蛋:“我的还没有吃完,这个你自己吃。”

许攸宁没有再坚持,拿着鸡蛋慢慢的吃起来。

看他吃饭也挺优雅的。明明是在乡间长大的一个少年,但骨子里面好像就有一种天生的优雅。也许是因为他做什么事的是都是不徐不疾的,眉眼间也永远都是一派从容淡定的模样。

吃了半颗鸡蛋之后,许攸宁忽然开口问:“你也不喜欢待在这里?”

虽然是疑问句,但他用的是很肯定的语气。

叶蓁蓁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嗯,不喜欢。”

然后她还比了个手势:“我听人说世界挺大的,我不想一辈子只待在这里。如果有可能,我想到处去看一看。”

她不想做一只一辈子待在井底的青蛙。外面有星辰大海,值得她去看一看。

许攸宁沉默不语,垂眼默默的看着自己的右腿。

要是他的右腿没有断,他可以在举业上面努力。往后若是他能考中进士,无论是入朝为官也好,还是外放为官也好,他都可以将一家人接到他身边去,这样叶蓁蓁就不用一辈子待在龙塘村这里。

但是现在他的右腿断了,仕途上面肯定是没有指望了。

不过换而言之,若是他的右腿没有断,也许许兴昌和叶细妹两个人压根就不会成亲,那叶蓁蓁也不会成为他的继妹,他和许兴昌也不会如现在这样能体会到家的温馨。

这样一想,心中就释然起来。

人生也许就是如此,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伏,说不定他的福气在后面呢。

就笑道:“嗯,我们总会有办法的。”

不可能真的一辈子都待在龙塘村这里。后面他可以慢慢的劝说许兴昌和叶细妹。

叶蓁蓁高兴的嗯了一声,将手里的鸡蛋吃完。

许攸宁又倒了一杯茶水给她喝,然后两个人坐在火桶里面剥瓜子和花生吃。

外面的风依然很大,能听到风呼啸着在屋顶卷过的声音。但凡有缝隙的地方都会有寒风灌进来。

不过叶蓁蓁一点儿都不觉得冷,她整个儿的都坐在火桶里面呢,背后是火桶的靠背。纵然屋里的烛火也不是很明亮,但是她也不怕。因为许攸宁在坐在她旁边。她只要腿脚稍微的动一动,就能触碰到他的腿脚。

坐在火桶里面暖和是真的,但这一暖和人就容易犯困。特别是在现在这样吃饱喝足的情况下。

可是叶蓁蓁心里还一直惦记着要跟许攸宁一起守岁的事,所以哪怕明明双眼困的都快要睁不开了,她依然撑着精神和许攸宁说话,想以此驱赶自己的睡意。

只可惜她的神智越来越模糊。而且许攸宁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实在是很清润啊,风动珠帘一样。也很能让人打从心底里面就觉得很放松,也很安稳。

叶蓁蓁只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重,最后她终于支撑不住,上一秒还声音软软的叫着哥,下一秒人就睡着了。

这一睡着,身上就绵软无力。眼看她的头就要歪向一旁,磕碰到火桶的靠背上,许攸宁连忙伸出手扶住她的头。

先前他就看到叶蓁蓁在不停的打哈欠了,就晓得她肯定是困了。

心里其实都已经很惊讶的了。一个才八岁大的小姑娘,竟然能支撑到深夜还不睡,就为了想和他一起守夜。

想必是知道若她睡着了,他肯定会一个人守夜。担心这样他会觉得孤单寂寞,才会强撑着想要一直陪他的吧?

心里就很感动,很柔软起来。再想一想刚刚她明明已经很困了,但又强撑着不想睡,迷迷糊糊的跟他说话的模样,许攸宁止不住心情愉悦的轻笑出声,望着叶蓁蓁的目光满是柔和笑意。

生病

叶蓁蓁是被许攸宁叫醒的。

醒过来的时候她还很茫然, 睁着一双没有聚焦的眼睛望着许攸宁。

许攸宁见状,眼中的笑意忍不住更加的柔软起来,声音也放得更加的缓和起来。

“火桶里面不暖和了, 你去床上睡吧。”

叶蓁蓁人还没有反应过来, 只是下意识的哦了一声,然后就掀开盖在身上的褥子往火桶外面走,进自己的屋,脱鞋脱棉衣爬上床睡觉。

许攸宁见她这样乖巧反倒有些不放心, 赶忙随后转动着轮椅到她屋里来看,就见她已经闭眼睡熟了。

想想刚刚她那一连串的迷糊反应, 许攸宁止不住的笑。笑过之后见她被子没有盖好,肩膀还露在外面, 就转动轮椅上前给她拉拉被子, 再将被角各处都掖好,这才转身回堂屋。

他原也是想和叶蓁蓁一起守夜的。哪怕叶蓁蓁在火桶里面睡着了, 不会再跟他玩叶子牌消磨时间,也不会跟他说话,但哪怕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的睡颜,也能感觉得她在陪着自己。

这样就已经挺好的了。而且火桶里面也很暖和, 她睡在里面他也放心。

可是一夜的时间太长了, 陶盆里面的炭火渐渐的熄灭,火桶里面就渐渐的不暖和起来,再让她在这里睡怎么行呢?就忙开口叫她回屋睡。

而他自己则是回到堂屋,拿起那副叶子牌, 慢慢的一张张的看过去。

好在已经鸡鸣了,天光会渐渐的亮起来。等到天亮,他就能回屋睡觉了。

......

叶细妹次早醒过来的时候就觉得自己的头依然还是晕乎乎的。

扶着额头好一会儿她才想起昨晚的事来。转过头看了一眼依然还在沉睡的许兴昌,当下她只懊恼的恨不得捶自己两拳头才好。

年夜饭他们两个大的怎么能喝醉酒,丢下许攸宁和叶蓁蓁两个小的呢?也不晓得昨儿晚上他们两个是怎么过的。

连忙披了棉衣起床,赶到堂屋去看。

就见桌上放着一副码放的整整齐齐的叶子牌,火桶靠背上搭着对折好的褥子,地上有散落的瓜子壳花生壳和鸡蛋壳(此间习俗,大年初一不能扫地,不然会将家里的‘财气’扫走,所以许攸宁才没有收拾地上的这些),就知道昨儿晚上许攸宁和叶蓁蓁两个人肯定守夜了。

叶细妹心里就越发的惭愧起来。

大年除夕晚上,两个大的睡觉,反倒让两个小的守夜,哪里有这样的事啊。

不过见现在时辰还早。而且她刚刚见屋里比以往要亮堂很多,就凑到窗户缝里往外看了一眼,就见地上的积雪已经很厚了,空中还在飘着雪。许攸宁和叶蓁蓁昨晚守夜,应该也才刚回屋睡了没多久,难道还能现在吵醒他们两个?

反正今儿下雪,天冷的厉害,早上晚点吃饭也没有什么关系。所以她还是回屋睡一会儿,让大家现在都休息休息。

主意打定,叶细妹就转过身回屋,脱下棉衣躺到床上去。

又睡了半个多时辰,见外面的天光已经大亮了,她这才穿衣起床。

拉开两扇大门一看,好家伙,外面整个儿的就一片冰雪世界。屋檐下的冰凌子垂下来都有尺把长了,寒风吹在脸上就跟刀刮一般。

叶细妹搓了搓手,一路小跑着去打开厨房门,开始烧热水烧早饭。

昨儿晚上她做了一桌子丰盛的年夜饭,这会儿还剩了不少,热一热,再炒个青菜就能吃饭了。

知道叶蓁蓁喜欢吃白糕,等饭快烧好的时候她还特地放了好几只白糕到饭面上热。然后自己在炉子里面舀了热水洗漱好,再去叫许兴昌起床。

许兴昌的酒量还没有叶细妹好,醒过来的时候也是晕乎乎的。待叶细妹舀了热水来给他洗漱,又给他泡了一杯浓浓的苦丁茶喝下去,人才清醒过来。

听叶细妹说起昨儿晚上许攸宁和叶蓁蓁守夜了,他心里也暗道了一声惭愧。

看看现在约莫是巳正时分,正想要跟叶细妹说先不叫许攸宁和叶蓁蓁起来,让他们两个多睡一会,就见许攸宁那屋的屋门从里面拉开了,随后许攸宁转动着轮椅出屋来了。

原来他已经起来了。

叶细妹就带着歉意的问:“是不是刚刚我和你爹说话的声音吵到你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