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平儿哭的眼睛红肿着,一时也顾不上鸳鸯同花惜了,就要跟着入内。

鸳鸯见状,就同花惜上前,将平儿拉住,说道:“别叫二奶奶回卧房,先到别处,我有事。”平儿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只问:“为何?”鸳鸯说道:“你且听我们的,自有计较。”

原来这府内,几个大丫鬟,除了被赶出去的金钏儿外,鸳鸯,平儿,袭人几个,是最相好的,素来颇通声气儿。因此平儿见鸳鸯沉着脸这样说,也急忙答应了,就赶紧进去,好歹地又叫人押着王熙凤,往那偏房里去了。

贾琏自守着王熙凤,哪里也不去,素来没见过“母夜叉”这幅模样,倒真的变了夜叉了,看她虽然声嘶力竭,但脸色大不好,被押着躺在床上,兀自咬牙切齿地胡言乱语,渐渐声嘶力竭,竟是个支撑不住的样子了……到底是夫妻一场,贾琏便握着王熙凤的手,哭道:“这竟是怎么了,好端端地竟入了魔了!天啊,这是造了什么孽!”

不说贾琏一干人等在惊疑不定,伤心的伤心,暗自解恨的暗自解恨。且说平儿弄完了这些,便反身回来,问鸳鸯跟花惜,说道:“为何二奶奶不能回卧房?”鸳鸯说道:“你跟我来。”

三个人便进了贾琏同王熙凤的卧房之内,花惜就将手中提着的那把宝剑放在桌上,想到王熙凤方才的样子,又打了个寒战。

此刻鸳鸯带着平儿到了床铺边上,说道:“你看着,正好也有个见证。”说罢,弯腰便去搜寻。

平儿不知到底如何,只瞪着眼呆呆地看着,鸳鸯将被子褥子掀起来,枕头撩到一边去,细细地,将这张床翻了个底儿朝天。

鸳鸯翻来翻去,忽然说道:“有了!”手一探,将最底下一层褥子揭开,果然在被子的最底下,发现一个扎着针的偶人。

平儿一见,毛骨悚然,“啊”地叫出声来,变了脸色,说道:“这是什么东西!”

原来平儿虽然是大丫鬟,但是一来不读书,二来也不出去,这种邪祟之物,自有些不认得,只觉得此物看来可怖,知道是不好的,然而具体却不知是什么。

鸳鸯说道:“恐怕害琏二奶奶的,便正是此物了。”平儿瞪着眼掩着口,怔怔不能语,过了片刻才说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二奶奶的床上会有这物件?我从来也没见过的。”

鸳鸯问道:“你且只告诉我,你们这屋内,平常里有别人进来过么?”

平儿说道:“二奶奶这房内,一般人哪里敢进来……平常也只是我进进出出,另外是些人来办事……”

鸳鸯见她犹豫,便说道:“你想清楚,近来可有那些不常来,忽然来了的,形迹可疑的人?平儿,这件事不是小事,我们务必要弄清楚的好,不然,连你也脱不了干系。”

平儿一听,脸色更是不好,仔细想了想,说道:“按理说,近些日子来的,都是常来的人,并没有什么可疑的,若说那不常来的人……倒只有那一个。”

鸳鸯说道:“是谁?”平儿抬头,看了看花惜,又看向鸳鸯,说道:“是宝二爷的干娘,马道婆来过。前些日子她来府内,各处走走,就走来这边,拉拉杂杂说了些话,又说口渴,要茶喝,当时二奶奶不在家,我招呼了她一会子,她就走了……”

贾琏那边上还在哭天抢地的,平儿却顾不上了。鸳鸯问出了实情,就跟花惜说道:“你可听明白了,可见我们没冤枉她。”

花惜点点头。平儿吃惊,说道:“你们说的什么,莫非,这件事竟是……是她做的?”鸳鸯说道:“你别怕,这件事没有完呢,本来我正是为了这件事,才跟袭人碰面了的,没想到话没说完,二奶奶这边倒是真出事了……不瞒你说,这个东西,袭人从宝二爷的床上也搜出一个来。”

平儿听了这个,着实大吃一惊,不信说道:“这可是真的?”鸳鸯叹一声,说道:“这样的大事,难道还有假?本来我还吃不准,如今看二奶奶这样,这件事情却是铁板上钉钉儿了,你别急,既然查出了事情的缘由,不怕破解不了的……我如今便去回老太太,这功夫,二奶奶魔障的事,怕是老太太也知道了,正好儿我回去说明白了。”

平儿兀自有些不解,说道:“我跟着去么?”鸳鸯说道:“不用你,你只照顾你们二奶奶……倘若要问你话,我自然叫小丫鬟过来。另外,这件事情不是好事,你万万忍着,不要对别人说。”

平儿才忐忑答应了。鸳鸯便看向花惜,说道:“我们走。”花惜答应,鸳鸯便又拿了那个偶人,两人便出了屋,一路向着老太太居所而去。

鸳鸯走的极快,花惜紧紧跟在后头,两人都知道事情非同小可,因此也无心说话,片刻到了外屋,那些丫鬟婆子见鸳鸯回来,纷纷地迎上来,说道:“鸳鸯姐姐去哪里了,这一去半天的,老太太到处叫我们找你呢。林姑娘哪里却也不见人。”

鸳鸯说道:“别急,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众人便迎了鸳鸯进去,里面一迭声说道:“鸳鸯姐姐回来了,老太太快放心罢。”自有人搭起帘子,鸳鸯便进去,又拉了拉花惜的手,花惜便也迈步进去了。

鸳鸯进到里面,却见贾母坐在炕上,旁边坐着的,正是王夫人,似正在开解。贾母一脸焦急之色,见鸳鸯进来,就恼道:“去了哪里,竟走了这半天,到处找不到人?听说凤丫头竟也出了事,究竟是怎样?”

鸳鸯不慌不忙,微微陪笑,说道:“老祖宗您不知道,我正是为了这件事……我已经打听的明明白白,老祖宗且先别着急,我才好把这事慢慢说来。”

贾母听了这个,回头看向鸳鸯,说道:“你都知道了?凤丫头如今怎样,可有事么?我本是要去看看的,不料这些人只拦着我……说是不妥。”王夫人就说道:“只派了人去,听闻她疯的要杀人,老太太去做什么?”

鸳鸯说道:“方才我们去了,果然是可怖的,二奶奶竟是谁也不认得了,拿着剑四处要杀人呢,此刻被人押了躺在床上,有些不好……”贾母大惊,说道:“快叫大夫!”鸳鸯说道:“叫大夫怕是不灵验的。”贾母说道:“怎么会……”正说着,此刻鸳鸯伸手,将贾母的手握住,轻轻地捏了捏。

鸳鸯她自小服侍贾母,两人几乎心意相通,贾母何其精明,自然是知道的,当下说道:“我有些头疼……你们都先下去,只剩鸳鸯就好。”旁边伺候的丫鬟们才都徐徐地退了出去。花惜也欲出去,鸳鸯说道:“袭人别走。”

花惜便站住脚。此刻贾母才看到花惜,说道:“这不是……宝玉房内的袭人么?”王太太旁边也说道:“正是呢。老太太。”花惜赶紧上前,给贾母,王夫人请安见礼。起身之后,贾母看向鸳鸯,说道:“你这丫头,究竟捣什么鬼呢,说是探听了凤丫头的情形,怎么把宝玉房内的人也带来了?方才你又说请大夫不灵验,难道你知道凤丫头是为什么这样儿了?”

鸳鸯见贾母问,便说道:“老太太,太太,恐怕我说的话,会吓到老太太跟太太,老太太同太太只答应我,且先不必着急。”

贾母微微一怔,说道:“你这丫头,怎么说的这么悬乎?”王夫人在一边听着,还以为事情跟她无关,就说道:“怎么个意思,你只管说便是了,我们听着。”

鸳鸯说道:“既如此,我便就先叫太太跟老太太看两个东西。”

贾母同王夫人面面相觑,说道:“什么东西?”

鸳鸯在怀中掏了掏,便掏出那两个扎针的偶人来。

贾母跟王夫人都是明白人,一看这东西,顿时都惊得打了个寒战,贾母拿起一个,见上面黄纸上写的字,一时发颤,说道:“这不是凤丫头的生辰八字么?”

王夫人看另一个,一时间毛骨悚然,说道:“怎么这是宝玉的?!”

贾母却没看那个,一听王夫人说,赶紧叫道:“什么?给我看!”贾母看过了,果然是的,一时之间怒道:“这是从哪里来的,谁人做的?赶紧叫过来,当着我的面活活打死!”

贾母一时大怒,浑身发抖,鸳鸯这才说道:“老太太,方才我也说别叫老太太动怒了。老太太听我说。——老太太,太太不知道。今日这件事情,多亏了袭人。说句不中听的话,今儿若不是袭人,恐怕变得疯魔了的,不止是琏二奶奶一个,连同宝二爷,也在其中呢!”

这话一出,贾母脸色发白,王夫人更是站了起来,贾母抖索着,说道:“鸳鸯,这是怎么回事,你快说!”

鸳鸯口齿伶俐,思维敏捷,更加上对事情的前因后果都一清二楚,人证物证也有了,当下,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花惜怎么怎么在宝玉床铺子底下发现这东西,怎么怎么不敢声张,找她来商量,然而正遇上王熙凤疯魔,两个去看,同平儿便在王熙凤的床铺下也找出此物来,两相对质,说起马道婆之事来……

鸳鸯聪明,只说马道婆,并没有就提起赵姨娘。如此一番说完后,贾母听得勃然大怒,王夫人更是咬牙切齿,又不停地念佛暗自庆幸,贾母说道:“你这话我都听明白了,只不过,那马道婆是宝玉的干娘,好端端地,又怎么会来害宝玉?叫我说,定然是有人从中图谋不轨,指使她。——我是深知的,那马道婆的性子,见钱眼开,格外的贪婪,保不准我们家里就有内鬼!想害宝玉同凤丫头,没想到宝玉命大,竟被这机灵丫头发现不妥!可恨,可恨!”鸳鸯先不提赵姨娘之事,自然是知道贾母精明,定然是会猜到端倪的,却比她先说出来更好。

当下鸳鸯说道:“老太太若是想查这件事,倒是不难。我来之前,也查过一二,只是怕说出来,又惊到太太跟老太太。”

王夫人说道:“鸳鸯,你只管说,老太太在此,自会做主,假如府内真个有这样歹毒的人,定然是饶恕不得的!”

贾母也连声说道:“你若知道,就快快说,省得我还要费心去查问,快说!”

鸳鸯便说道:“当日马道婆来府内,除了见过老太太,跟琏二奶奶外,另外还去过赵姨奶奶那边。”

这话一出,王夫人气往上撞,眼前一阵阵发黑。贾母说道:“果然是真?”鸳鸯说道:“老太太,如今人证物证都有了,若是老太太怕事情出错,不如就把那马道婆叫来,对质一问,岂不是就知道端倪?”

贾母说道:“这件事关乎凤丫头跟宝玉的性命,按理说,就应该将她送官查办才对,然而我们府内出了这样的事,倘若传扬出去,外人还不知道怎么说……因此我们只悄悄地做便好了。”

贾母想了想,就说道:“鸳鸯,你出去,打发个人出去,把老爷叫来。”鸳鸯答应一声,便出去叫人。

贾母镇静片刻,便看着花惜,怒气稍微消退,便说道:“你这孩子,过来点儿我瞧瞧。”花惜赶紧上前。贾母将花惜的手握了,看了一会儿,眼中便垂泪,说道:“多亏了当初我把你发付宝玉房内,如今倒是叫你救了他一命了,你救了宝玉一命,就等同救了我这一条老命。”

旁边王夫人也觉后怕,听了贾母的话,点头说道:“珠儿已经那样了,倘若宝玉也跟着……我也不活了。”一时也落了泪。

花惜见两个都哭,赶紧安慰,说道:“太太,老太太别急,这也是老天庇佑,才叫我发现了那东西,定然是太太老太太的心意那天神知道,故而也暗地里保护着二爷呢,不然的话,怎地会那样巧,——那天天阴的那样,忽然就出了一阵太阳,我就心血来潮想去晒褥子,结果就翻出这东西呢……可见是满天神佛都提醒着呢。因此老太太,太太都不用为二爷担心,二爷是大福之人……且当初老太太叫我去照顾二爷,我就是老太太一双手,一对眼睛,自然要好好地看着,不叫二爷出错的,不然,也辜负了平日里老太太,太太对我的关照了。”

花惜说完,赶紧拿了自己的帕子,递给贾母,贾母接了过去,就擦了擦泪,说道:“也是你这孩子细心……叫别人,也不会如此对主子忠心的。”一阵子感叹,又对王夫人说道:“今番袭人立下大功了,定要好好地赏赐她才是。”王夫人说道:“老太太说的很对,正是该这样。”

两人说了几句,外面鸳鸯回来,贾母就又同王夫人说道:“等会他来了,你不用做声,只我来问,省得他又说你多事什么的。”

王夫人说道:“我就听老太太的。”贾母便哼道:“平日里我就看不惯那个,他却就偏偏爱那一宗……如今我倒要看看,他是怎么个态度。其他事情也就罢了,竟然敢对宝玉动黑手,我定然是不饶的!”想了想,怒气又气,说道:“你看看,前些日子,环儿才伤了宝玉的脸,被我狠狠地训了一顿,想必是她心口窝着这口气,故而想出着‘借刀杀人’的毒计,实在可恨!”一时之间,怒气发作,念个不休。

如此说了一会儿,外面有人说道:“老爷到了。”便见帘子打起来,贾政迈步进来。

第五十二章 训儿

先前贾政在前头,只听说里面闹起来,隐约知道是王熙凤出了事,只不知道详细究竟如何,正派人去打听。这边上忽地又听到里头老太太来叫,贾政不敢怠慢,当下赶紧地来见贾母。

掀开帘子进内,贾政放眼一看,心头吃了一惊,却见贾母端然坐着,一脸的怒容,旁边坐着的却是王夫人,眼圈发红,却也带一丝恼色。

贾政不知事情如何,赶紧地上前行礼,说道:“儿子见过母亲,不知母亲唤儿子来,有何事?”贾母闻言,冷冷地瞥着贾政,便说道:“你这个儿子却是好,还认得我这当母亲的,只不过,怕过阵子你的儿子便不认得你这老子了。”

贾政闻言,越发吃惊,说道:“母亲这话是何意?儿子竟不明白。”贾母说道:“你不明白这个不要紧,你且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贾政闻言不解,贾母手一动,便将放在桌子下的两个做法的偶人扔在地上。贾政赶紧弯腰捡起来,拿在手中,只一看,便也变了脸色,颤声说道:“这是何物,怎么母亲手里竟有这东西?”

贾母听了,便悲从中来,忍不住落泪,说道:“今日若不是我身边儿的两个聪明丫鬟,怕我那玉儿就被这东西给折腾进去了!等他也被折磨的跟凤丫头一般,看你去哪里找个好儿子来唤你这老子!我老了不中用了,糊涂!你却也是个睁眼瞎,就眼睁睁看着有人暗害你的儿子!”

贾政听了这样严厉的话,心惊胆战地。捏着那偶人,抬头看看花惜,又看看鸳鸯,心头想贾母说的两个丫鬟,大抵便是此两人,但是究竟是怎么回事?有人要暗害宝玉?

贾政战战兢兢低头……定睛一看那两个偶人,见一个胸前写着宝玉名字,生辰,另一个是王熙凤的名字,生辰八字,他手一颤,便想到王熙凤入魔疯癫之事,顿时说道:“难道是有人从中弄鬼?母亲……这……竟是何人?”

此刻鸳鸯便拿了帕子,给贾母擦泪,贾母心头悲戚,身颤颤地,一时难以言语。

旁边王夫人见状,便开口说道:“老爷,你别怪母亲这样生气,这件事情实在是家中内鬼所为。且是个叫人想象不到的亲近人,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谁会想到,老爷身边的人,竟然想害了宝玉……”一时也红着眼,便垂泪,说道:“老爷,你千不看,万不看,只看在死去的珠儿份上,我只一个宝玉了……倘若真个也被那些狠心毒手的人害了,我也活不出去了。”说着,也便低头擦泪。

贾政一头雾水,听她说“亲近的人”,也暗自心惊,说道:“夫人,你到底在说什么,究竟是何人所为,你只跟我说。”

贾母听到这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便颤声说道:“你们听听,你们听听,我生的好儿子,真个被人蒙住了眼睛迷了心窍,竟看不见自己身边的鬼!真的要被那鬼先害了宝玉,再害了我,横竖你也不知道我们是怎么死的!只跟那鬼甜甜蜜蜜过你们的日子去了,是不是?”

贾政听贾母这一番夹枪带棒的话,又联想王夫人所说,若有所悟。顿时心头一颤,赶紧跪倒在地,说道:“母亲息怒,是儿子瞎了眼,不知道事情究竟如何,还请母亲指点,——倘若真是儿子身边的人敢对宝玉不利,儿子也是绝对不会姑息养奸的,请母亲息怒啊!”

鸳鸯便急忙劝道:“老太太,你是气急了,老爷是个仁心宽厚的性子,怎么会想到会有人有那样歹毒的心肠呢?老太太关心宝玉,老爷也是同样心意的,您消消气。”说着,就轻轻地替贾母顺着抚摸那背。

贾政伏在地上,听了这话,仍不敢抬头。

贾母看看贾政的惶恐模样,又看看鸳鸯,点了点头,怒气微微消退,又觉得心酸,看着鸳鸯,又把花惜拉过来,握住了两人的手,说道:“幸而我身边有你,又有袭人这好孩子……今日全亏了你们两个,不然的话,指望着自己的儿子,终究无用!——我这命也给那些贱人给拿了去了。”

贾政吓得越发乱颤,说道:“儿子实在无地自容!”贾母才说道:“你给我起来。”贾政才战战兢兢起了,就听。

贾母说道:“原是我被气糊涂了,又恨你白白的养了个歹毒的贼在身边,差点害了自己的孩子,故而才说你几句,你心里可气我?”贾政垂着手,也觉得心酸,就说道:“母亲训斥儿子是天经地义的,儿子哪里敢。”

贾母才点点头,说道:“如此你便听我说。前日子,外头宝玉的干娘马道婆来过一次,我因环儿伤了宝玉脸之事,就说了几句,她只说是小小晦气,便同我商量要去弄什么祈愿的海灯,要了些银子去……不料今儿,袭人便在宝玉的床铺子底下发现此物,这孩子心细,虽不知是什么,却也知道不是好东西,因此不声不响地就来找鸳鸯,鸳鸯正也不知如何是好,就听说凤丫头魔障了,事情怎会如此凑巧?也是我这两个丫头聪明,便过去了凤丫头那边,果然,也在床铺子底下翻出了这物件来。”

贾政听的浑身发凉。他是个读书之人,虽然不通那些龌龊世情,但历来书上记载有关的“巫蛊之乱”,从来都是极可怕的,汉朝宫廷甚至因此而处决了大批人众,凡是同巫蛊有关的,都没有好下场。

贾政生性“端直”,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家中也会出现这祸乱之物,听贾母说来,一时出了一身的冷汗。只怔怔听着,贾母说罢了,便又说道:“鸳鸯私底下查了查,伺候凤丫头的平儿便说,那日那马道婆可巧也去过她们房内,坐了会子就走了。我们府内,离开干净,没有人会这种邪魔外道,除了她,又还有谁?……这也罢了,她一个小小的道婆子,按时来我们家要些银子使用,我们又不曾得罪她,她为何要如此做?”

贾政却也正想这个。贾母说道:“那日她看完了宝玉之后,便去了你身边那狐狸的屋内一趟,鸳鸯叫人去查了,听闻出来的时候,鬼鬼祟祟的,袖子里拢着东西呢!——你却同我说说,他们之间有没有鬼?前日子环儿伤了宝玉的脸,我骂了两个一顿,怕是心里头也记恨着呢!”说到这里,又道:“他们却是聪明,只不往我身上动手,却对宝玉跟凤丫头出气,想必一个平日里碍他们眼睛,一个凤丫头又刚强对他们不好,因此他们恨着……也说不定,摆弄过了他们两个之后,也就轮到我了!”

贾政听仔细这番话,才算明白了为何贾母竟发如此大怒,原来此事,竟跟赵姨娘有关!

贾母心胆俱裂,一来不信赵姨娘竟会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二来有些胆寒,倘若真个是她所做,难道自己真的是瞎了眼,竟养了一条蛇在身边?

贾母见贾政面如土色,却只不说话,便说道:“你也不用急,也不用怕,此事虽然有八九分是了,但我叫你来,并不是说真个就是她所为,只叫你心服口服才是!——我们现下有了人,此事非同小可,你的性子弱,做这事有些不妥当,只叫你跟着看,看看你身边究竟是些什么人。如今,你出去,便把链二叫上,将事情实实在在跟他说说,你们两个找两个踏实的贴身人,把那马道婆叫来,把这两个东西给她看,细细地问一顿,不愁她不招!”

贾政没有别的法子,又觉得贾母吩咐的甚是公道,赶紧答应了。贾母兀自怕他做的不妥当,便说道:“这件事关乎宝玉性命,家宅安定,你给我用心做好了!”

贾政急忙又应承,贾母便又转头看向鸳鸯,说道:“你跟他一起去找链二,他说的不清楚的地方,你来说,链二是个晓事的,这件事又关乎凤丫头性命,他定然会着紧百倍!”说最后这句时候,就又瞪了贾政一眼。

鸳鸯便答应一声,才同贾政两个出外去了。

贾母将这些布置妥当,才微微地松了口气,又看花惜站在边上,她就伸手又拉了花惜的手,说道:“好丫头,今次多亏了你。你说,你要什么?我做主了,你要什么就给你什么。”

花惜先前就低着头在边儿上做鹌鹑,此刻听了这话,先是一喜,心想:“啊,我自然是要些赏钱,最好再把我的卖身契还给我就好了。”然而这功夫说这些,却明显不妥当的。因此她仍旧说道:“老太太,您万别这么说,这都是神佛保佑,老太太跟太太的福泽。”一边说,一边在心中泪流满面,白花花的银子跟自由,就像是长着翅膀在飞……不过,有了这一回,以后要行事,也便宜得多,倒不用太心疼。

花惜这番话,真是把贾母跟王太太哄得又是感动,又是欢喜,正在此时,外面有人说道:“宝二爷跟林姑娘来看老太太了!”

贾母一听,越发喜上眉梢,说道:“宝玉来了!”说话间,外面宝玉先进来,竟是穿了件兜头的大氅,此刻便将兜头的帽子放下,而后林黛玉也进来,两个上前,宝玉同黛玉行了礼,又急着说道:“袭人姐姐,你怎地竟在老祖宗这边儿?我跟妹妹到处找不到你。”

贾母看着宝玉一举手投足,完好如初的……想想后怕之余,真是打心里都欢喜的笑出来,就将宝玉拉过去,说道:“袭人是我叫来的,正在问她些话,你过来坐,玉儿也过来坐。”说着,就把宝玉跟黛玉拉了上去,宝玉黛玉两人,一左一右地偎着贾母坐了,贾母握着他两个的手,此刻真是天伦之乐,此乐何其,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眉开眼笑,连王夫人也在边上,边看着边欣慰而笑。

宝玉便说道:“今日本是不能出门的,林妹妹去找我,说了会儿话,外面又没风,我就兜着帽子来看看老祖宗了。”说着转头看花惜,说道:“袭人姐姐,你别气我没听你话,林妹妹看着的,——我将帽子兜的好好地,一点儿风也没透,吹不到脸面的。不信可以问妹妹。”

林黛玉就笑道:“果然是这样的,我亲自替他包着脸的。”

花惜便说道:“没吹了风便好,大夫说过,不许吹风的。……多劳烦林姑娘了。”两个目光一对,各自含笑。

贾母跟王夫人在边儿上看着他们友爱,也都呵呵而笑,贾母就说道:“宝玉,你以后一定要听袭人的话,今日这次就算了,看在你孝顺的份儿上。”宝玉也笑着说道:“我谨记老太太的教诲。”

且说贾政跟鸳鸯出去,两个边走,贾政就问道:“这件事果然跟赵姨奶奶有关?”鸳鸯说道:“老爷别急,这件事定然是跟那马道婆有关没错的,至于到底是我们府内谁这样胆大,却要问那马道婆才能知道。”贾政说道:“倘若真个是她……唉。”鸳鸯便问道:“倘若真是她,老爷会如何?”贾政摇了摇头,叹道:“此刻我心已乱,竟也不知怎样了……”鸳鸯看他双眉微皱,便说道:“老爷别担心,具体还不知怎地……再说,老太太现在想看老爷的表现,现如今我们只去找了琏二爷,叫他再叫个得力的人来,捉拿了那马道婆,细细审问明白,再作打算……”

贾政转头看向鸳鸯,就说道:“鸳鸯,你自小就跟着老太太,自然是知道她心中想什么的……到时候若真个查出是跟赵姨奶奶有关,你务必跟我通报一声。”

鸳鸯微微一笑,说道:“老爷想知道老太太怎么个态度?”贾政叹气,说道:“为人子女,自然要尽孝道的……是我不孝,才让家门不幸,竟出了这一宗的龌龊之事,幸而是你将这件事压下,不然的话,倘若张扬出去,我们府内的颜面怕是扫地了,更恐怕惊动圣上,那真是大不好了。”

鸳鸯说道:“老爷放心,凡是知道这事的,都是明白之人,且都是为了咱们府好,绝不会张扬的。”

贾政说道:“如此,我就放心了。”两个到了地方,鸳鸯就上前,叫了个丫鬟,说道:“去把你们琏二爷叫出来,说老爷来了。”丫鬟忙不迭地进去告诉,不一会,果然见贾琏迎了出来,眼角还带着泪,正举着袖子一边擦一边上前来。

两人见过了,贾政便说道:“找个僻静之处,有要事要说。”贾琏因王熙凤之时,焦头烂额,心想还有什么其他要事?心头一动,便想:难道跟凤丫头有关?因此赶紧说道:“老爷跟我来。”就引着贾政跟鸳鸯两个,向着旁边僻静的偏房内去。

此刻,这院内的大部分婆子丫鬟,都守着王熙凤呢,这院子静悄悄地竟无人,贾琏推开门,引了两个进去,重将门关了,便说道:“老爷要说什么?”

贾政便把贾母同他所说之事,同贾琏一一说了,贾琏一听,果然动了大怒,立刻红了眼,气吼连天地,就要出门去捉人。贾政急忙唤住他,鸳鸯也说道:“琏二爷别急,这件事因不能张扬,故而要悄悄地来。”

贾琏站住脚,说道:“不管如何,这样杀千刀的野贱妇,我定要将她千刀万剐才解除心头之恨。”鸳鸯说道:“二爷,你先压了火,只管静静地带了人去,那婆子素来跟各个王府大家的,也都有联系,倘若事情传出去,倒是不好办,因此只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方好。”

贾琏何等聪明,当下便明白过来,说道:“鸳鸯姐姐,是我一时火上了头,我明白了,你放心,也叫老太太跟太太放心,既然找出了这个真凶,倘若给她跑了,我也不活了,便拿了这条命,跟凤丫头一起去。”

贾政对这些“营营苟且”私下的行事,却是一窍不通,只听着。鸳鸯见贾琏聪明,就点头,说道:“二爷挑两个可靠的机灵的人跟着,万别失手,只记得,将人带了回来后,二奶奶的病,也还得靠她,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说着,便小声跟贾琏说道:“等人捉回来了,先吓唬着把二奶奶这病治好了,再……”贾琏连连点头,便告辞了贾政,出门去了。

当下,贾政便说道:“此事链二去做,可妥当?”鸳鸯说道:“琏二爷是个细心的人。老爷放心。”贾政就叹,形容有些沮丧,便说道:“也罢,我们就等人回来之后,再做打算罢了。”

第五十三章 揭穿

贾琏出外,想想,就把贾蓉贾蔷叫上,带了几个贴身的小厮,打马出门。贾政便等候在家中,不过一个多时辰,贾琏一行人便回来,果然将马道婆捉了回来,关在柴房内,细细问了一番,马道婆先前还强辩,被贾蓉贾蔷将她昔日的诸多恶事说出来,略一要挟,她便心虚,立刻招认了,果然是她下的手,如何如何同赵姨娘商议,如何施法要暗害宝玉同王熙凤,贾琏大怒之余,又逼着她说了解除之法。

贾琏便去见贾政,将所问的话都同贾政说了,又道:“不是我说,老爷自也听到了,方才她在里面说的,听来竟像是姨奶奶出钱买她如此,不知老爷打算如何处理?”

贾政先前听到此处,自是气的七窍生烟,却也无法,只好说道:“我必然是不能轻纵了她的。”又说道:“这婆子该怎么处置?”

贾琏说道:“先前我们出去找她时候,蓉儿他们打听了诸多这婆子的恶事,原来她果然是有些法术的,施法害了不少人众,提起来都牙痒痒地呢,因此我就暗暗叫蓉儿两个暗暗放风出去,说是某家大人严惩那些用法术害人性命的,如今那些人正打算告状去呢。因此我就想,既然苦主甚多,也不用我们费力了,只把她扔出去,交付官衙处置,这婆子的恶事多着呢,定然是个死!”

贾政说道:“如此倒好。只不过,倘若她说出是跟我们府内有些牵连的……”便沉吟片刻,说道:“不过也无法,唉……随你们去罢。”

贾政心情甚是不好,怏怏地就背着手离去,剩下的都交付贾琏处置。

贾琏听了贾政欲言又止,便知道他是担心马道婆被捉了后,供认出了跟赵姨娘勾结之事,对贾府没什么好处,他也暗恨马道婆呢,便反身回去,假意说了一番,就要人放了她。

马道婆以为自此无事,千恩万谢地走了,贾琏便同贾蓉贾蔷略一商议,两个就派了人出去。

不出两日,京中便传出马道婆以法术害人,却终于因恶鬼缠身,糊里糊涂投井而死之事。百姓们听闻,无不拍手称快,有仇的,便说是天理报应,素日来畏惧的,便连连说上天有眼。

此乃后事,且不说。

只说贾琏得了方子,便按照马道婆所说,替王熙凤医治。一副香灰符水灌了下去,王熙凤果然见好,疯魔之态大减,不几日,渐渐地恢复如常,贾琏才也放心。

王熙凤醒来之后,同贾琏说起,只说自己当时神智清醒,只可惜全然无法自控,好似有个声音指使着她,要她杀人打骂。贾琏便将实情同王熙凤说了。

凤姐听后,百般感叹,侥幸得了一条命回来,由此暗暗对赵姨娘咬牙切齿,却也十分的感激鸳鸯同花惜。

贾政那边,因马道婆将赵姨娘供了出来,贾母又虎视眈眈,贾政心里又有气,便将赵姨娘唤来,狠狠地骂了个狗血淋头。赵姨娘原先不过是个丫鬟,后来收了房有了贾环,贾政虽然知道她没什么见识,有时候还会胡搅蛮缠,但只因喜她没什么复杂的心思,因此一直护着。没想到她竟然糊涂到作出要谋害宝玉跟王熙凤的事来,倒叫贾政吓了一跳之余,很是厌恶。

贾政自来不曾这样骂过赵姨娘,赵姨娘便又想哭哭啼啼劝回来,但因此事非同小可,却跟先前不同,贾政骂完了,就说道:“你好歹也有了环儿,就该有个当娘的样子,好生地教养环儿,前些日子环儿失手伤了宝玉,我还当他是无心的,如今看来,竟不是这么简单,你说,是不是你平素里唆使他才这样儿的?又一开始的时候,差点逼死太太府内的丫鬟,果然是什么样的娘教养什么样的孩儿,我的脸也都给你们丢光了!”

赵姨娘哭道:“老爷,我一时想差了,才做出这样的混账事,老爷你只念在我笨的份上,饶了我这一次罢,环儿那也是无心的,老爷……”便上来,要扯贾政的衣襟,贾政用力一甩手,说道:“这一次,老太太跟太太都知道了,连链二跟二奶奶也知道了,你还想我护着你?你只想想,就算让你留下来,又有什么好果子吃。”

赵姨娘听了王熙凤也知道此事,顿时惊得灵魂出窍,贾政自来不管家里头的事,自然不知道王熙凤是个狠手。但是赵姨娘却知道的,她之所以铤而走险,同马道婆联手要谋害王熙凤,却也正是王熙凤素日来刚强,对她不好……故而她才想着要报复。

如今事情败露了,就算是强行留下来,难道王熙凤会同她相安无事?必定会想法儿的折磨她,因此赵姨娘惊呆了,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贾政见状,骂道:“蛇蝎心肠!”狠狠一甩袖子,便出门去了。

赵姨娘痴痴地,也不知如何是好,想来想去,打起精神,灰头土脸地去求探春,正巧贾政回头来,见她出门去,就唤她回来,问她要如何,赵姨娘便诺诺说了,贾政说道:“我回来正是想告知你,这事别叫其他人知道,倘若传扬出去,你就连命也不保了!更别去指望求三丫头!”赵姨娘山穷水尽,一时欲哭无泪,这功夫,真真是个“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

贾政便去见贾母,贾母问道:“如今你是怎么打算的?”贾政说道:“这样的人,也留不得了,儿子想把她撵出去。”

贾母哼了一声,说道:“你这也算是留了情面了,当初我刚知道之时,恨不得就抓了来,活活地在我跟前打死了才好!”贾政不敢言语,贾母又说道:“那环儿呢?”

贾政便小心说道:“环儿还小,儿子想留他在府内,好生教养,或许能教的过来。”贾母说道:“也好。先前跟着那样的娘老子,就把个儿子也教的邪魔外道的……你要是能把他教过来,倒是好事,只不过,他娘老子作出这样的丑事来,难免环儿不知道,倘若他知道了,明白对错还好,万一仍旧是个糊涂种子,将来恨上了宝玉,作出什么不地道的事来,又怎么说?”

贾政一听这个,他先前却没想到,顿时也怔了怔,贾母便重重一哼。贾政急忙说道:“回母亲,倘若现在把环儿也撵出去了,没个人教管,更是不好……日后儿子严厉些待他,若真个也像那些个狼心狗肺的,就也赶出去,不用多说了。”贾母听了这话,才点点头,说道:“难为你了,既如此,那就按你说的办吧。”

贾政就答应一声,出门去了,一时也没了精神,只去书房内要看些书,不料看了片刻,外面有人来报,贾政无精打采,唤了人进来,听了信,顿时一惊,一惊之余,喜上眉梢,便匆匆地唤了人,骑马出外去了。贾政听了何信?又出外见何人?且先不说。

只说贾政走后,贾母就跟鸳鸯说道:“你看看,这是我生养的儿子,他倒是孝顺,就是太老实了些。”又说道:“怪道我先前就不喜欢环儿那孩子,总觉得长得不体面,举动上又小里小气的,不像是大家子里的,唉,如今他要教,就让他教去,若然教好了,倒是一番造化。”

鸳鸯说道:“老太太别担心,老爷既然如此说,必定有主意的,就让老爷去。”贾母说道:“我要管也管不过来,也没那心气儿,我现在只疼宝玉一个,若他无事,也就好了……”百般感叹。

两个说了会话,贾母又喝了茶,才想起一件事来,便问道:“你说,袭人那丫头这一次立下大功,该赏她些什么?”鸳鸯说道:“袭人是个好的,性子也好,又不争竞,又不吵闹,对宝二爷也上心,宝二爷那房内素来安安稳稳的,都是她的功劳,按理说也该赏她些什么。究竟是什么,自然要老太太拿主意。”

贾母便说道:“如今宝玉也大了,袭人对他这么上心,你说,会不会是她对宝玉……”鸳鸯一惊,急忙说道:“老太太,这却是老太太多心了,依我看来,宝二爷跟袭人,却是清清白白的,说句笑话:袭人如今是他半个乳娘才是真的,幸亏年纪小些,年纪若再大上一点,就十足是宝二爷的奶娘了,两个哪里有什么呢。”

贾母便笑,因她素来是依仗鸳鸯的,又知道鸳鸯同花惜交好,因此便也听她的,就说道:“她才多大年纪……只不过,你这样说……唉,既然如此,那也罢了,反正宝玉也还小,就别让他学那些也好,嗯,此事将来再说。”

鸳鸯才慢慢松了口气。贾母又说道:“虽然如此,总是不能亏待她的,即然这样……我听闻她家里头也有些困顿,索性就赏她五十两银子,这是我这边赏的,至于宝玉他娘那边,自另有赏赐,——你说如何?”鸳鸯说道:“这已经是老太太格外的恩典了,却是袭人的福分,她高兴还来不及呢。”贾母便说道:“也是她的造化,机灵救了宝玉一命,就要什么我也是给的,偏偏那孩子老实,竟不要……”

鸳鸯说道:“都是给主子办事的,难道要张口跟主子讨赏?”贾母笑着,便又望着鸳鸯,说道:“这一次,你也吃累了,幸亏是你,别个,也必然是吓慌了,不知如何是好。”便伸手握了鸳鸯的手,说道:“我既然赏了袭人,就该也赏你些。”鸳鸯说道:“老太太说哪里话,我跟着老太太,已经是福分了,哪里还敢要什么其他的。”贾母情知她性子,就不明说。回头,却到底也赏了鸳鸯一个纯金镯子。

次日,鸳鸯便抽了个空儿,就去见花惜。两个见了,花惜就让了她进自己屋内,鸳鸯看看左右无人,急忙便说道:“昨儿你跟我说的那个话,倒是怎么想起来的?果不其然,昨晚上老太太就跟我提起‘那件事’来!”

花惜说道:“什么那件事……啊?”忽地一惊,反应过来,脱口问道,“难道就是我……‘那件事’?”

鸳鸯说道:“自然了……倘若你昨日没提醒过我,老太太那一说,我还替你高兴呢,必然就顺着老太太口吻去了。——幸亏你那番话!”

原来,赵姨娘那件事发了之后,花惜同鸳鸯都松了口气,鸳鸯暗地里就问花惜要什么赏赐。花惜半开玩笑半是认真,说道:“其实我所想的,不过是有朝一日,赎身出府,平平稳稳过个小日子。”鸳鸯惊了一惊,问道:“怎么说出这话,你不是向来都……”点到即止,并没说下去,花惜却懂得,苦苦一笑,说道:“怎么你们心里,都以为我要做宝玉的姨娘了吗?”

鸳鸯自然也跟别人一样想的,看花惜这么问,鸳鸯就说道:“难道你真的别有打算?”花惜说道:“自然了,虽说做个姨娘,不愁吃穿的,人人羡慕,那些丫头们也自都存着这样想法,但我却不乐意这样,与其如此,倒不如找个平淡人家,安稳守着过日子好。”

鸳鸯深以为异,说道:“你竟然有这样的心思,倒叫我惊讶了!先前我还以为,你跟平儿似的……都想……”平儿自然是那贾琏的“妾”了,这是府内都知道的。先前真“袭人”在的时候,虽然不显山露水,众人见她一心扑着宝玉身上,就知道她也是想走平儿的老路的……如今花惜说出这番话来,鸳鸯自然是惊的。

花惜便说道:“如今你可知道了?”鸳鸯点头,说道:“我真是知道了,先前,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是这样想法,没想到竟遇上你这知己。”

花惜就故作惊讶,问道:“鸳鸯姐姐也是如此想的?”鸳鸯就叹口气,说道:“他们说起我们当丫鬟来的,都很是瞧不起,倘若给我们个姨娘做一做,就是极大的抬举,我却瞧不在眼里,一个个的,当人家小老婆,竟是什么好事了,一脸谄媚之态,恨不得全家都是小老婆,看的我恶心!”

花惜便笑,说道:“把那些狗贼的嘴脸说的好,真真形象的很!”

鸳鸯看她笑,自己也笑,说道:“我真不知,你竟然跟我一样的心胸,我这番话,先前对谁也是不敢说的,如今得知你的意愿,才说出来。”

花惜说道:“我却爱听,这样真性情的话,也只你说得出。我心里虽然是这么想的,却也是说不出的。还是鸳鸯姐姐你锦心绣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