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素也是闲来无事,索性过来陪太子妃姐姐做个伴。”成海棠说着,提壶自斟了两盏。

主人已殁,仅剩旧物。倘若旁人闻听此言,定要被其善良和多情打动。但韶光看着她一副悠然自怡的模样,倒像是到这里躲清闲、避嘈杂来了。

“隔日就要跟随太后去福应禅院祈福,车马劳顿,娘娘何不早做休息。”

“你知道?”成海棠似有惊诧地抬眼。

韶光笑:“奴婢来之前,听掌事宫女提起太子殿下身体抱恙,需留宫休养的事。故此,娘娘便亲去蘅锦殿请旨,要代替殿下跟随太后她老人家前往。”

成海棠闻言一笑,算是默认。

“祈天是何等大事,殿下竟也能当做儿戏…”执起玉盏,成海棠轻嗅着梨花酿的香气,有些哂然地摇了摇头。

身体抱恙——这种推诿的理由,能从堂堂一国太子口中说出,而且甚为理所当然。

韶光看着她,“隔日,只有娘娘一人去,高妃和芸妃等人,没有说也要一起吗?”

成海棠低头轻笑,“像沈芸瑛那样的人,听闻我去,自然也要跟着的。剩下宫里那些都是东宫新宠,太子留在殿里,她们断然是要留下的。”

第八章 迷迭香(大结局)(3)

至于高灵芝,一贯争风吃醋的主,瞧见其他人留下来,纵然有心思,也不会白白让出专宠的机会。自然也要留下。

“那奴婢自房里挑几个体己的婢子,跟娘娘一起去。也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

成海棠笑着摇头:“本宫也是宫闱局出来的,跟那些官宦人家的千金不同,岂是经不起这点儿风浪的!”这话说给她听,同样说给自己。一是指福应禅院七日祈天的事,一是指即将面临的莫测命运。

韶光听出话音,微笑不语。

“韶姑娘,本宫的话…依然作准。”

正殿里很静,不留伺候的宫人,自然也没有多余的耳朵。成海棠看着她,目含认真,“经历过这几日,本宫愈加觉得后宫不比宫闱局,稍有行差踏错,便不是昔日丢差事那般简单。本宫知道,这些对你而言却不过是寻常伎俩,内里风雨,你是再通透不过的。”

“娘娘的美意,奴婢自是铭记于心。可奴婢身份复杂,并不想为娘娘带来祸端。”

成海棠显然也没考虑到这一层,闻言有些怔,迟疑地道:“东宫多是非,又连着新进诸人,本宫总是心神不宁,只是想有个贴心的、可以倚靠的人…”

“娘娘心思缜密,并非高妃诸辈所能企及。至于芸妃…”

沈芸瑛是太后借来造势的,一旦能辅佐太子即位,正宫那块地方却断然不会让她沾边。否则以吏部的势力,保不齐将来又会兴起第二个独孤闺阀,太后那么精明的人,不会给自己埋下隐患。沈芸瑛,其实并不足惧。

但这些话,韶光也不会跟成海棠说。

“娘娘应该听过,色衰而爱弛。自古君王爱美色,世间男子也莫不如是。娘娘已经身在浣春殿,离东宫正殿只有两道回廊的距离,迈过去,是迟早的事。娘娘现在最需要、也必须要做的,便是等。”

“等?”

韶光点头。

百尺竿头,才能更进一步。熬得最久的,便是笑到最后的。譬如现在兼掌尚宫局的哀萃芳,比如,能在中宫呼风唤雨的太后。无不是在宿敌最强盛时,偃旗息鼓,静待时机,在彼方力量薄弱时,奋起攻之,给其致命一击。所谓不鸣则已,一鸣便是冲天之势。

“等娘娘将同辈的人都熬倒了、熬死了,参与缔造殿下最辉煌历史的,倘若只有娘娘硕果仅存,梧桐树上那个位置,自然而然就不可能供奉别人。”

韶光说罢抬眸,一瞬间,在成海棠的眼底看到了跳跃的火花。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然而比得不到更让人心痒难耐的,就是明明看得见,却暂时不能伸手去触碰。

“那么你可会助我?”海棠热切地执起韶光的手,喉中吐出的语调低哑,有着风情万种的韵味。可惜韶光不是男人,自然不会因女子的动情而心泛波澜。

“娘娘出自司宝房,自家人自然要向着自家人。娘娘且安心。”韶光以同样热忱的视线看着她,说的话,却等于没说。然而却也是最安抚人心的良药。

自浣春殿出来,天色有些晚。

成海棠是执意要留她吃晚膳,高灵芝因蒙难时曾被连带着照顾,心存感恩,故此比旁人热络几分。倒是沈芸瑛,没多做言语,只推脱自己身体不适,并未留下打搅三个人叙旧。

韶光回到屋院,已是掌灯时分。

璎珞离宫后,司宝房一直都没擢拔女官。偌大的二进院里,只住着韶光,连着伺候的奴婢,空荡荡的。此刻推开门扉,屋里已坐着一个人。

“你,这…”

素云锦袍,内里着桃花衫,一条蟠龙腰带将身形勾勒得恰到好处。极年轻的面孔,无可挑剔的五官,举手投足间可见清贵之气,清浅瞳仁,显得俊雅风流。而在看见她的一刻,男子的眼神陡然变得很亮,像是发现了什么珍贵的瑰宝。

第八章 迷迭香(大结局)(4)

“见到我,是不是兴奋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这个韶光甚至叫不上名字的男子,就堂而皇之地坐在自己的屋院里,目含戏谑,旁若无人地把玩着桌案上的杯盏。此刻望着她,抿唇笑得不亦乐乎。

韶光愕然间后退几步,事隔半月,万万想不到,竟然能再次见到这个人!

小妗呢?

其他伺候的宫人呢…宫闱深深,他是怎么进来的?

“别找了,你的那些下人,我都让她们睡觉去了。”

封齐修说罢,得意地朝她一挑眉。

“你知道我住在这儿…”

“上次承蒙你救了我,无以为报,一直对你甚为挂念。”封齐修一点也没被韶光难看的脸色所影响,自顾自地起身,将门窗都关好,口中喃喃自语,“本想我是否连累到你,总是心怀愧疚。现在来看,你不但没受波及,反而升了官。”

说罢,有些自嘲地坐回到敞椅上。

韶光听他这么说,喉间一哽,有些无言以对起来。当日在尚宫局私牢,她明明已是对他起了杀心的——可这人在侥幸逃脱之后,不但没有远走高飞,反倒认为自己是好心才提供给他逃跑的机会,特地回来道谢?

倘若按照臆想,像这种来无影去无踪的江湖人士,定然有飞天遁地的绝技,即便不是功夫出神入化,也绝非泛泛之辈,否则,怎能进出皇宫犹入无人之境?然而韶光看着他,不禁疑窦丛生。或许,他根本不是什么前朝旧部,而之前的闯宫,也并非是为行刺而来…

“你似乎对皇城的布防,知之甚详。”

“看门儿的都去守城墙了,家丁护院也都早早睡了。区区几道红砖墙,岂能拦得住我!”

皇城内外的戍卫都早早地移到皇城外,准备恭迎隔日的懿驾出城——确实,这段时间是宫闱里的守卫相对最薄弱的时候。莫说擅闯宫闱,就算谋反逼宫、发动兵变也并非不可能的事…

韶光侧眸而视,觉得他要仅是来找人,未免有些太不划算。

“别把人都想得那么算计,我只是来看你。至于其他,你想到了,别人未必就能蒙着。”二十六路禁卫军还驻扎在宫城西苑,如有异动,随时进宫勤王。

封齐修耸耸肩,他可不想有去无回。

“那么话也说了,人也看到了,不知你还有何事?”

韶光并没惊讶他猜出自己心中所想,倚靠着窗棂,这才发现原来刚刚紧张得连宫灯都来不及放下,一直攥到现在,以至手柄都被握出了折痕。于是将内里的蜡烛吹熄。

“当日,你为何要救我?”

封齐修双目直视,用一双甚为亮灼的眼睛看着她。本就俊美的一张脸因为眼底的神采,愈加光华夺目,若是再灿然一笑,定会胜过夜的星华。

“你冒着性命之危,专程来到这儿,就是为了问我这个?”

韶光失笑。

“为什么要救我?”

封齐修却似未听见她的话一般,继续重复着问题。

韶光的视线自院外的空地扫过,轻叹一声,道:“宫里的侍卫每隔半刻钟就会从屋院外巡视而过,如果不想让他们发现,我劝你,就此离开。”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你还是走吧。”

“如果我说,想带你离开这里,你愿意吗?”

这下换做韶光呆愣在原地,眸前一黯,目光不禁落在自己被他紧紧攥住的手腕上。收拢的十指,粗粝的手心沁了一股潮热,由于紧张而局促难安的呼吸就喷在脸上。这才注意到她和他已经靠得这么近。

对于一个还算不得熟络的年轻女子表达出如此的热忱,不可谓不唐突。然而被捉住手腕的女子却没有任何羞赧、不安的神情,轻然抬眸,眼底含着一种洞悉世事的了然和明晰,“你来,就是为了与我说这个?”

第八章 迷迭香(大结局)(5)

“你别怕,我并非歹人。只是…”

“我知你未存歹心,”韶光侧着脸,将他后面悉数的话都拦了回去,“可走了之后呢,想要如何安置?能往哪里安置?”

封齐修一怔,显然这些都是他不曾考虑过的。

“你说想带我走,可你究竟知道我是谁吗?有过怎样的经历?什么家世、什么背景…”韶光看着他,唇畔有一点笑意,“这些你全然不知。你只是按照臆想,把我当做一个命若草芥、在宫中得不到怜惜的小宫女。”于是,像他这样的侠士从天而降,解救身世凄苦的女子脱离苦海,以满足自己的侠义仁义,或者,是成全一段能够让人称道的佳话。

“这,我不是…”

若说韶光的拒绝让封齐修深感不解,那么此刻的一番话,则彻底让他定在当场。却因着被猜中心事,面上微红,有些气恼。

韶光瞧见他的神情,轻笑着将手腕抽回,“所以我不会跟你走,更何况,这里很适合我。”

“你跟我想的很不同。”

封齐修看了她半晌,有些丧气,却也有些释然。难怪那晚在撞见他这种“刺客”的时候,全无慌乱和惊恐,而且能够镇定自若想办法自救。“你能自由进出尚宫局私牢,并且在受到牵连后仍被擢拔升迁,我早该想到,你不是一般的宫人。”

韶光低眉浅笑。看来告诉他自己寝房的那个人,并没告诉他,自己的底细。

“很奇怪,为何仅仅数面,我便对你念念不忘。”封齐修轻呼了一口气,耸耸肩,颇有些无耐地看着她,“只是错过这一次,怕你是要永远守着这里了,千万别后悔。”

韶光一笑,并未应答。

那晚的月色很淡,男子明灿的眼眸在月色下分外撩人。韶光扶着窗棂,就这样目送那抹清俊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方才种种,仿佛是一场梦。

“他真的回来找你了!”

画阁里,绮罗猛地站起身,惊飞了檀梁的鹊鸟,脸上的神色惊讶到无以复加。

韶光赶紧捂住她的嘴,“你轻些,生怕别人不知道,给我找事是不是!”

绮罗咧了一下嘴,有些咂舌,仍是难以消化半夜有男子闯宫的事,“他的本事未免也太大了!禁宫高手成千,戍卫看守何止千万,躲过他们的视线且不说,竟能从皇城一直闯到宫城里来!”

城内的殿宇琼阁鳞次栉比,宫墙间的道路更是盘根错节,平素便是宫中老人儿都不敢随便乱闯,宫婢们更是只在伺候范围内走动,就是怕识错了路、误闯了殿,惊扰到主子。然而一个外人,竟能顺藤摸瓜,一直找到宫闱局女官的屋院,不可谓不神通广大。

“所以我觉得他根本不是什么刺客。从那时在锦堂里的误闯,一直到后来被捉拿,倒像是安排好的。”

“你是说,晋王殿下…”

绮罗说到此,自己先噤了声,询问地看她。

韶光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

“说起来,你与那人素昧平生,当日他也确实连累到你。可是…”绮罗欲言又止,观察着韶光的反应,轻声道,“他毕竟是无心之失。在尚宫局的私牢中,你却为了不使自己暴露更多,而诱其走上死路,似乎有些…”

绮罗怕她恼她,越说声音越小。韶光瞧出她一副抱不平的模样,失笑地拉她坐下,“阿罗,你知道我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初遇那晚,虽是他误打误撞,可也是我不合时宜地重返锦堂在先。但你知道么,当他挟持我出门,一直到晋王举起黄杨大弓,箭在弦上,他也并没有放开我。”

第八章 迷迭香(大结局)(6)

倘若晋王有心杀他,他是必死无疑的,而她尚有生路。然而,他是在明知要被射杀的时候,仍选择拉她共赴黄泉。对这样的人,用得着手下留情吗。

“帮我查查他的身份吧,我总觉得,这个人来历很有问题。”

绮罗有些不解,“你察觉到了什么…”

“我怀疑,他也曾是这宫里人。”

转眼祈天之日已到,时辰是太监早掐算好的,卯时两刻,天还没大亮,皇室车队和身着甲胄的戍卫随从便在横直门外严阵以待。卯时三刻,明光宫的殿门推开,太后众星捧月般自荣光万丈的丹陛上走下,盛装而行。辰时的大钟刚响,正好踏上奢贵凤舆,上层八角,下层四角,清一色的明黄垂幔,内里兼用茜素红的缎子铺陈。凤舆启行时,前由太监执凤首提炉做引导,一应婢子和宫侍随行。

早在前日的街道筹备时,城中百姓便喧闹了好一阵。隔年才见几次的排场,鲜花着锦,红毯铺地,何等的奢华隆重。两侧均等候着文武官员,兼有太监提示着何处跪、何处退,道边挡着素色帷幔,以防闲杂人等冲撞懿驾。

吕芳素坐在凤舆里,四块敞窗被纱帘挡得严严实实,因为起早了些,阖着眼皮,稍作小憩。哀萃芳盘着腿正往玉盏里添茶,见太后睡着了,轻敲了敲窗边木梁。外面抬舆的宫人随即放慢了脚程,肩膀更稳了些。

凤舆后面相隔五丈远,几位皇子均骑着高头大马,随扈同行,俱是锦缎披裹,宝马香车,神气十足。其余跟着的都是女眷车辇,跟得最近的是陈宣华和蔡容华,然后便是几位嫔女和妾室。成海棠的车辇随行在右侧,随着车辙摇晃,顶子上的银铃发出叮咚声响。

“夫人您看,这就要离开皇城了!”

一辆花梨木车辇中,婢女半掀开窗幔,视线之内,巍峨的宫墙正以倒退的方式出现在眼帘——依稀可见宫墙内的红墙黄瓦、画栋雕梁,笼罩在晨曦的薄雾中,仍是一派金碧辉煌;殿宇楼台,高低错落,此时以仰视的角度看去,甚是雄伟壮观。

婢女仰着头,瞧得叹为观止。

软榻上的美人闻言,闲闲地抬起眼皮,百无聊赖地瞥过一眼。

“云锦主子好像不开心…”

一侧坐着的宫婢,杏色宫裙,略施粉黛,从装束和装扮上看显然身份较高,只是面孔很冷,散发着疏离的气息。察觉到蔡容华的神色,不由关切地开口。

“此去青灯古佛,能有什么乐趣可言。来还不如不来。”蔡容华说罢,对着面前精致的点心又是一叹。心情低落,连口腹之欲都跟着消失殆尽。

蒹葭给她倒了杯茶,“主子为何不请旨留在宫中。娘娘这么得宠,如果您不想去,皇上也不会责怪的。”

蔡容华抿唇,“说得轻巧。本宫若是不来,岂不是落人口实。”

鱼跃龙门其实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比临门一脚还磨人,好不容易跻身偌大深宫,发现哪一处的花都娇艳、都撩人,想要居高临下、想要脱颖而出,才貌双全尚不够,更要德惠双修。能有前者已是难得,后者多少含着天生的资质成分。

要活得比别人好,心思根本不能全在争宠上——陈宣华掀开窗幔,出了城,视野开阔很多,光线明媚,让她半眯起了眼。

近处是青山翠柏,远处是河湾碧水,道路旁丛生着蔓草,野花凄凄。秋光未至,野菊就开好了,极目远眺,新黄的花朵摧枯拉朽般沿着河畔一路盛放,宛若一道烟罗披肩,为涓涓河流献上嫁衣。

“宫里的花儿开得再好,哪比得上外头的呢!天生天养,日晒雨淋,依然生得俏丽盎然。可若是将宫里的一株栽植到宫外,怎经得起这么折腾!”

第八章 迷迭香(大结局)(7)

蔡容华情不自禁地扬起脸,深深嗅着一股青草香。

蒹葭闻言,低头未语。

一侧的婢子扑哧一下笑了,很没心机地道:“主子说得在理。可同样的,外头的花草若是放在宫里,也一样要枯死啊!天生卑贱,就是高攀上了,也不能跟宫里的奇花瑶草相提并论!”

蔡容华目光一滞。

前一刻还漾在脸上的笑容,瞬间僵在唇畔。

天生卑贱…

车队绵延几里,绕着河湾。行在最前面的是骑着高头大马的皇室禁卫军,红衣烈烈,银铠熠熠。然后是手执明黄华盖和皇幡的太监,庄严威武,在阳光下折射出显赫的光辉。宫闱局一应女官和宫婢的车乘排得很后,往往前头主子有何吩咐,都要由小太监骑着马到后面,一声悠悠长长的吆喝,奉召的婢子便要即刻下车,跑着赶到前头复旨。

绮罗满头大汗地从前头跑回来,攀着车辕上来,一脚踩到裙子,险些摔下去。就在这时,伸出的一双手牢牢地扶住了她。

“小心些!”

韶光一把将她拉上车,随手便将幔帘放下来,坐在对面的青梅和红箩帮忙将绮罗扶着坐正了,小妗麻利地拿来巾绢为她擦汗。

“累死我了,来回几次,腿都快被跑断了。”

“又是让你抄送彤史,给太后过目?”

绮罗揉着小腿,一只手扇着凉风解热,“可不是,临出宫前,内侍监的德公公都已将名册排好,昭阳宫何日召幸何人,何时进,何时退,都一一注明。姚尚仪昨日才看过,今时又要核查,未免太小题大做。”

韶光给她倒了杯茶,一笑未言。

姚芷馨的车挨着太后,里面又都坐着各局领首,不像低等女官那么随意,怎能不表现得更加严谨。所谓核查,不过是在虚点卯数,应景罢了。

“早知道便将册子带一份儿出来,也好过这么来回折腾。”绮罗说罢,一脸痛惜地看了看裙摆,“可怜我这身宫装,刚上身,又弄脏了。”

出行的女眷和宫婢,一应有品阶官职者,俱是按品着妆。华裳锦服,盛装出行。绮罗身为司籍房掌事,自然马虎不得。可此刻,裙摆和绣履上都沾着泥,胸襟松垮,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也有些乱了。

韶光伸手去帮她理顺,不小心碰歪了金步摇,勾到乌丝,疼得绮罗龇牙咧嘴。

“姑奶奶,你下手轻着点儿…”

“别乱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