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流采倒也不是刻意不提洞明真人的事的,而是认为到她身上,洞明真人的事就可以翻骗了。这事在她眼里,跟她本来就没什么关系,洞明真人这个人跟她,更是什么关系没有。再者,撇清关系,也是为避免以后再和洞明真人有什么来往,叫洞明真人发现她并非魔女殷十三。

对比化嗔真君和界主离舍,洞明真人才是更可能发现她不是殷十三的人,毕竟化嗔真君和殷流采的师徒缘份才不过短短几年,加上化嗔真君还闭了个关,相处自然更少,想搪塞过去并不难。至于界主…大概在界主离舍眼里,殷十三的所有性格特征,都在“花痴下属”“迷妹”“执着的追求者”等标签的掩盖下黯淡无光。

说到其他十二名狱主,殷十三从前除了修炼以及追界主,与另外十二名狱主来往并不算太多,再加上如今她卧底五岭峰,见面的时候少得很。因此,只需要加以仔细小心,基本可以规避开所有可能暴露自己并非殷十三的事。

反倒是洞明真人,结识的,交往的,欺骗的,假装爱恋的,都是殷十三真正自我的样子,这些年又来往得多,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被识破。

这样一来,当界主离舍与化嗔真君各据左右,皆用一双冷眼睨着她时,殷流采除叫糟外,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等她编什么瞎话,化嗔真君已面露寒冷沁人笑意:“真言法阵尚在。”

殷流采:…

界主离舍亦含笑:“心肝儿,你若拿话糊弄我,不叫我察觉还好,叫我察觉了,岂不是会令我心碎神伤。心肝儿,你也不忍心的是吧,还是有什么说什么为好。”

抖落一身鸡皮疙瘩,殷流采被界主离舍一口一个“心肝儿”劈得外酥里嫩。这时她夹在一魔一道中间,居然莫明觉得,她现在很像是一个刚谈上恋爱的小年轻,忽然被问到亲妈和女朋友同时落水先救谁,这个叫人左右为难的千古难题。这比喻并不算很贴切,但在殷流采心中,她的为难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我曾经,有一段时间,同他来往过,颇为倾慕于他。”殷流采是咬着字一个一个往外蹦出来的,如果可以,她巴不得这句话永远都说不完。话音落下后,她只觉眼前世界一片冰寒,漫天密密麻麻的暴雨梨花针,每一根针都带着万古不化的寒意,她有种被冻僵的错觉。

界主离舍连惯常挂在嘴角的笑都没了,平时一笑,眼弯弯的,这时不笑,显得眼大而目神淬冰:“不曾想你还有红杏出墙的胆儿,心肝儿,你今日真叫我刮目相看。”

殷流采:求放过。

化嗔真君倒还好,姜流素曾隐约提过那么一两句,因为姜流素没有讲得多严重,化嗔真君只当是一时看对眼。现在殷流采的样子实在不像为洞明真人要死要活过,化嗔真君自然不会太过苛责,反倒皱眉问道:“他可是负了你?”

“不,他只是骗了我而已。”殷流采说完发现这话太容易产生歧义,赶忙补一句话解释,“骗财而已,骗财而已,我又不傻,怎么可能会叫他骗财又骗色。”

“这倒是,心肝儿连我的床都没胆儿爬,怎么可能叫洞明真人骗去。”有真言法阵在,界主离舍才信她,否则,非上手检查检查不可。

“离舍魔尊,此处到底是五岭峰,不如请他处叙话。”化嗔真君见徒弟没吃什么大亏,便火力大开对准界主离舍。

界主离舍倒没坚持要在五岭峰,颔首道:“自然可以,五岭峰百里处有一松岗临江流,极宜赏月观星,今夜明月恰好,请真君临江亭边赏月饮酒。”

化嗔真君自没有意见,他一点头,界主离舍便率先驭法器飞远,化嗔真君深深地看殷流采一眼,叮嘱了几句,然后便也跟随界主离舍而去:“待为师归来,再细细与你分说。”

意思是,这事还没完!

殷流采一路嘤嘤嘤着去姜流素那里求安慰,姜流素却在闭关参悟仙楼中所得的感悟,殷流采:“我唯一的感悟是,有时候,不用适可而止,蒙着脑袋往上冲就对啦。”

“潜羽,你说师尊和界主是不是认识,上回被张沂绑走的时候,我就发现啦,他们俩不仅是认识,从前还挺熟。”殷流采在居所的溪流边把怪鱼潜羽放出来,潜羽倒也很懂得随形,溪流较小,它就变小一点,实在是五岭峰上,也没得挑啦。

“我倒觉得,那界主离舍,没准真是元道真君的种,真跟元道真君像了**分嘿。不过,元道那倒霉蛋极爱易容,但凡他见过,生得好的,他都会制一张跟那人差不多的面皮,留待日后使。所以,也难说,不过他既然对仙楼有所感应,即使不是,也与仙楼有缘,你可叫他进仙楼试试。”潜羽说话间又变小一点,在水里跟土著鱼们绕几圈后,又浮出水面,在石头上晒月光,“哎哟喂,好些年没晒过真仙界的月亮了,真舒服。”

“元道真君看来真的挺擅长作死,长这样一张脸的人,怎么可能是一般二般的人物。”真仙界的道门也有相术,像界主离舍这样的相貌有一大堆叫人如坠云雾里的雅训文辞,这些雅训的文辞用一句大白话来表述就是——亲爹是天道,亲妈是气运,整个一靠山大得无边无际的二代。

“那倒不至于,元道真君制作这样的面皮,向来会先征得人同意,要不不等仙楼现世,元道真君就早被人打死八百回。”

“那到底是元道真君,还是元道真君制了一张面皮的大能?”如果是元道真君,殷流采觉得,她还是顺势倒向化嗔真君,抱大腿求庇佑吧。界主离舍是元道真君的儿子,杀父之仇,怎么可能不报,心多大才得死了亲爹还啥反应没有。

潜羽:“还是元道真君亲子可能更大一些,与仙楼有感应这一点,若非元道真君亲子,恐怕很难感应到,即使是你师尊,你不讲,他不也没察觉到。”

殷流采:这个事实,可真残酷。

界主离舍的大腿明显粗很多,可金大腿的敌人多如牛毛的话,抱大腿的意义就不存在了呀。

现在问题来了,该怎么选择呢?

第二十七章 物是人非,人事皆休

松岗临江流而茂盛,江亭边树影分辉,错落斑驳,远处江流看似缓慢,实则极快地向东推。江上偶尔有船只行经,挂着明亮船灯,投下一点晕黄在江面上,江流静悄无声。化嗔真君与界主离舍各据江亭一边,看月涌平江流,星垂坠野幕。

他们二人并不像殷流采想像的那样,重点撕她和仙楼这件事,他们只对仙楼略提几句,至于一正一魔为她开撕这种事,怎么可能存在。界主离舍与化嗔真君谈的是仙楼,是元道真君,论起来,化嗔真君与元道真君身处同一时代,不过化嗔真君还默默无闻埋头苦修时,元道真君已横空出世,倾倒一时。

元道真君为人恢宏大度,曾有无数同道与他论道,得他点拨,其人可谓是古道热肠、乐善好施,行事为人颇具古时高士风范。这样的人,要是一直没灾没难的,说不得早晚终成一代宗师级人物,只是到底没那么好的事。

与元道真君同处一时代的化嗔真君,不能免俗地曾向元道真君求教过,也许是投了缘,又或许是两人性情上有相似。元道真君在陨落前,曾透露过有意收一弟子,元道真君没指名道姓,当时世人都只当元道真君动了寻个弟子传承一身所学的心思,并没有确定的人选。但界主离舍多方求索,最终确定,元道真君损落前曾说过要收的那名弟子,其实就是曾经的散修化嗔,如今的五岭峰化嗔真君。

“真君看我可眼熟?”

仙楼中自称元道真君的残影与界主离舍肖似,殷流采已经和化嗔真君说起过,这时界主离舍一开口,化嗔真君就明白他这问话从何来:“若问元道真君真容,真仙界中,谁不知元道真君极擅易容,又极爱以他人面目出现。且元道真君易容,是连神魂婴胎都能化为一模一样的,如此我亦不敢讲见过元道真君真容。不过,离舍魔尊这张脸,我倒确实见过,但元道真君有太多张面皮,这一张我见两三回,并不算元道真君最常用的,我亦不能确定,这是真容还是面皮。”

“多谢真君解惑。”界主离舍说完便走,化嗔真君也不作留。

就像殷流采认为的那样,这俩人确实认识,因此界主离舍转身离去时,化嗔真君悠悠然迎着明月向晚风中递去一句话:“多年不见,离舍魔尊竟也不问故人消息?”

界主离舍回头看一眼化嗔真君,漫天星光之下,是比星光还璀璨的一脸淡笑。千山之上,月忽隐入云中,他便像云天之中,淡淡生辉的一轮月。也许是谈起故人,像是在回味什么,又像是在回忆着往事中的谁,片刻后才说道:“不过,物是人非,人事皆休而已。”

“彤章在上玄宗,我以为她早晚有一天,会知道你就是魔界界主离舍魔尊,我还以为她早晚有一天,会找上门来,离舍魔尊还是早作打算比较好。”化嗔真君话音落下,满意地看到界主离舍脸色忽变,开怀一笑踏松梢逆风归去。

直到化嗔真君的身影消失在松岗之外,界主离舍却还在江面上没动,他垂首望映着一两点灯火的江流,久久久久嗤笑一声:“姬彤章在上玄宗又如何,我确曾舍下一人求大道,但曾舍一国的人相比,恰旗鼓相当尔…姬晙。”

“界主。”恰云开月明,八狱狱主踏明月而至。

“何事?”界主离舍若非有事,向是独来独往,从不带属下随从摆排场。

“五岭峰可能要出事,五岭峰的孙潮音,与桐山派新任掌派姚道之有杀子之仇。姚道之只一独子,天资极佳,当年因调|戏孙潮音被孙潮音斩于剑下。姚道之布置多年,一举拿下掌派之位,就是为有朝一日能为独子报仇雪恨。遣往八派的探子回报,姚道之志在必得,依属下看,这回五岭峰在劫难逃。”八狱狱主温量趁夜而来,为的就是把这消息第一时间送到,顺便来问问要不要把殷流采接回魔界,以免被五岭峰与桐山派之间的事牵连。

“不必,她在化嗔门下,自有化嗔护她。去探探上玄门的门路,一旦五岭峰事有不虞,将化嗔师徒都送去上玄宗。”界主离舍依然还惦记着要让殷流采修上法,而不是修个不能问鼎的中法。

“界主,十三在五岭峰,我们还能护着她,倘她去了上玄宗,那便鞭长莫及,不如送往八派,比上玄宗虽远不如,但胜在能关照得到。”殷十三在一干狱主眼里永远都是个孩子,别说素来心细又性情温柔的温量,就是对谁都冷面阎王一样的一狱狱主每每看到殷十三,神色都会柔和几分。这些也是上行下效,界主离舍把殷十三当生活不能自理的宝宝,另外十二名狱主,自然也对她格外不同。况且,殷十三和别的探子到底不能相提拼论,她怎么说也是十三狱狱主之一。

“她与五岭峰修法《坐谭静照》极为契合,算来算去,上法中也只有与《坐谭静照》同出一源的《玄观经》可能与她同样契合。另外,叫四狱给十三准备准备,让她有自保之力,桐山派那边既然有我们的人,也可叫他暗中关照。”界主离舍说完,又想起十一曾又似玩笑,又似肃然的一席话。其实,若不是十一提起,他根本不会关注到百仙谱的事,更不会知道,平时没事就在他跟前嬉闹的殷流采竟倾慕他。

嗯,更想不到,眨眼她就能移红杏出园,换个墙头趴。

温量还待说话,界主离舍却甩手就走了,明显不想再谈这些,温量只能摇摇头望向五岭峰的方向:“该说的我都说了,十三啊,不是八哥不帮你说话,不替你着想。路我都铺好了,本要来接你,谁能想平时叶子砸你头上都怕砸坏你的界主竟然不许。那,你自己保重啊,我会叫四狱多给你备些丹药符录。”

坠入梦乡中的殷流采全然不知,一场劫难正悄然降临头顶,睡梦中,她正苦逼地被界主和师尊逼问,他们俩掉水里,她先救谁。

殷流采:…

当然是手持板砖,谁爬起来我拍谁!

第二十八章 桐山典礼,北聚灵洲

桐山派掌派真君姚道之出任掌派已有半年余,但一直没举行就任典礼,按说怎么也是两宗八派一府里的中流砥柱,门中掌派更迭早就应该举行典礼,宴请四方宾客。不过,姚道之那时正在冲击化神期的关头上,就任典礼一推再推,一直到半月前姚道之才破关而出,顺利进阶化神期。几日前,桐山派才遣弟子往各大小宗派发帖子,邀请各大小宗派前去观礼。

上一任桐山派掌派真君是个豁达任侠的性子,交游广阔,挚友颇多,很是有些人望,帖子一派出去,各大小宗派陆续派出门中弟子前去桐山派相贺。五岭峰这边,原本的意思是峰主亲自带一帮年轻弟子去,但临到启程头天晚上,峰主忽然摸到化神期门槛,自然去不成,只得托化嗔真君带队前往。

虽然五岭峰还有不少修为高的长老,却比不得化嗔真君那样人人耳熟能详,是以,峰主不能去,唯有化嗔真君带队,才显得不失礼。

这时殷流采才刚得到仙楼,化嗔真君其实很不愿出远门,峰主劝道:“师弟,我五岭峰虽有数名大乘长老坐镇,但到底比不得两宗八派一府根基深厚。叫其他人带弟子们前去不是不可以,只是比不得师弟带人去稳妥,毕竟如今世人,知道师弟的多,知我门中长老的少。再有,这也是为门中子弟着想,唯有师弟领他们去,才不至叫他们一打照面就矮人一大截。”

化嗔真君这两千年里,可谓是五岭峰一面旗帜,虽然性情不热,却很记五岭峰收容之恩,因此对峰中事务素来能接就接下。峰主也实在是没人可托,这才来请化嗔真君这面旗。

长叹一声,化嗔真君到底没再拒绝:“既然如此,那明日便由我带他们出发,师弟在此,惟祝愿师兄早日化神。”

峰主松口气:“如此甚好,也愿师弟早登大乘。”

五岭峰,已经五百多年没出过大乘期修士了,论起渡劫更是有一千一百年之久。峰主其实也巴不得化嗔真君日日闭关修炼,只是五岭峰人少,不是他就是他,总得有人出面料理。

桐山派之行,化嗔真君要考虑的是带不带殷流采,把她放在五岭峰,他不能放心,带他去,实话实话,更加不能放心。桐山派掌派真君就任典礼,将汇聚各方修士,万一遇上能看出眉目来的,殷流采危矣,五岭峰危矣。

这个麻烦,令化嗔真君大感头疼,最后找到殷流采,问她:“你是愿随我同去桐山派,还是留在五岭峰?”

殷流采:好巧,师尊,你这个问题和昨天晚上我梦里那个问题异曲同工呢。

见殷流采也是拿不定主意的左顾右盼,化嗔真君又提出另一个选择:“或者,你可以暂去魔界。”

殷流采:“师尊,这样真能行吗?”

那可是魔界,那可是界主离舍,五岭峰忝为真仙界正道宗派,把门下弟子送到魔界去寻求庇佑,叫外人知道了,五岭峰八成要糟。

“有何不可,既你在五岭峰数年未被人识破,日后也不会。”如果不是界主离舍道破,化嗔真君也很难识破。

“不好吧。”她都碎魔丹从头修炼《坐谭静照》了,魔界的灵气能一样么。

“哪里不好?”

“哪里都不好。”

“那便随为师去桐山派,把你单放在五岭峰,为师难以安心去桐山观礼。”化嗔真君左思右想,带上徒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怎么也更放心一点。

“也不好吧,人多眼杂,万一有个万一,非出人命的。”

“那便留在山中,有山中大阵在,月余为师便归,应可无忧。”

更没安全感!

“这样也不好,那样也不好,你待如何才是好?”

殷流采:我不知道呀。

“去魔界罢,不管你如何与离舍魔尊在先天姻缘石上录下姓名重生辰,也不管真仙界虽不讲究,天道认便足矣,他总会维护你的。”化嗔真君与界主离舍,论起来可以说句道不同不相为谋,但化嗔真君知其根底,心中有数,反倒能放心把殷流采扔去叫界主离舍看顾。

不管殷流采怎么怎么好不好的,最后还是被化嗔真君打包扔给界主离舍,接到抱着一只兔子,窝在松岗外临江亭的界主离舍不由摇头失笑。殷流采蹲坐在那的样子,跟她怀里那只缩成一团的长毛兔子一模一样:“你怎么被化嗔扔下了?”

“怕我留在五岭峰不安全,跟他去桐山又人多眼杂,算来算去,也只交给界主最省心。”殷流采说着抱起兔子,讪讪地靠近界主离舍。

界主离舍摸一把她怀里的兔子,那兔子怕得越发紧缩一些:“带回去养在十三狱?”

“我养什么死什么,界主又不是不知道,带给十一的,十一上回说想尝尝五岭峰的招云兔,我挑了只最肥最大的。”招云兔靠吃招云草长大,肉极嫩且多汁,最适宜炖汤和煎烤。招云兔好吃不好养活,五岭峰有独家法门,每年靠着卖招云兔,都管够养活五岭峰满门上下。

“怎不见你给我带一只,光记得十一?”

“界主没说呀。”

界主离舍轻敲一记殷流采脑门:“十三,你怎么还是这般不通人情世故。”

殷流采“哦”一声,跟上界主离舍的脚步,界主离舍却没带她直接回魔界,而是带着她到一处修士聚居的城池。城池名聚灵洲,因在真仙界以北,又被称作北聚灵洲,北聚灵洲由几大宗派共同把持,是真仙界几个有名的修士城池之一。

一进城池,满街旗招,有印着门派徽记的,有印着散修势力的,也有印着各大商号标识的,甚至还有印着魔界标记的。除让人一眼望去数不清的旗招外,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满满一长街的地摊,有直接铺地上的,有支个小摊的,也有一看就专门出摊的。有的摊上只摆几样东西,有的摊上琳琅满目,也有只摆一样的。

“界主,我们来聚灵洲做什么?”

“给你买药。”

殷流采:…

“你莫非以为碎丹后只需重修既可?丹田亦有损伤,若不以丹药养好,日后修为难有寸进。只服温养丹田的丹药远远不够,此次来聚灵洲,便是为此。”

第二十九章 长街小贩,东太华寺

界主离舍将殷流采带进聚灵洲,便叫殷流采自己在城中见识一番,殷流采对满满一街的摊贩很有兴趣,小说戏文里常见的某些段子,让她不免有些激动。界主离舍打发她自去涨见识,她便欢脱地和界主离舍挥手,跟兔子一样蹦出去,没几步又跟兔子一样蹦回来,把她怀里那只招云兔丢到界主离舍手上。

兔子瑟瑟抖几下,缩成一团,动也不敢动地挂在界主离舍袖摆上。界主离舍神色莫明地低头看一眼那只努力扒着他袖摆,作出害怕状的招云兔,半晌半晌竟伸手轻轻摸了招云兔一把。招云兔大约感受到了来自界主离舍的和善,后腿用力蹬两下,眨眼间找准舒适地位置窝成团。

不过很快,一团长毛球状的招云兔被界主离舍捏住耳朵,高高拎到与他视线齐平:“倒是跟她一样的审时夺势,一样的蹬鼻子上脸。”

招云兔:…

红通通的眼睛带着点畏惧的水光,界主离舍不自觉勾一下嘴角,将招云兔好好团在怀中。

殷流采并不知道扔只兔子也能扔出姿势来,她这时已经身入“仙民群众”的海洋中,小摊小贩们那叫一个热情好客。但凡小摊前有客站定,都热情招呼,区别对待,这区别对待是指,有人喜欢听人殷殷招待,有的人喜欢自己慢慢淘,冷不丁才需要摊主回句话。殷流采属于喜欢听人殷殷招待,天花乱坠一通夸买卖的。

“仙子,你瞧我这摊上,南来的北往的,各色矿石,尽皆齐备。只是不知仙子是剑修器修,还是法修丹修,若是剑修上好的海辰砂,若是法修选几样矿石回去叫同门炼个防御法器也好,攻击法器也好,都十分得用。仙子要是丹修器修就更好办了,我这里既有炼丹炉的材料,更有数不清的稀奇矿石,仙子眼神定比我好,必能从这一堆矿石里挑出上上等材料来。”卖矿石的摊主这么招呼道。

作为法修的殷流采,防御攻击法器都不缺,她现在缺的是修为啊修为。不过,修《坐谭静照》最好炼一面清圆镜,而且最好是选矿石自己炼,五岭峰上的修士,基本人人都有这么一面。清圆镜可以辅助修炼,也可以在危难之时,作为替身法宝用以逃得一命。

“我想炼面镜子。”

虽然炼镜子根本不用什么好材料,但卖矿石的摊主仍旧十分热情:“仙子来得巧,几月前我从诛仙岭得到一块完美无瑕的白壁石,这白壁石别的作用没有,若是用来炼制镜子,却能照得纤毫毕现,即使夜晚不点灯烛,只需要一点月光,也能将人照得清楚。”

殷流采:然而我是个土鳖,根本没听过白壁石。

摊主:“若白壁石仙子不喜,这还有几块澹川晶,炼制镜子虽有些大材小用,但炼成镜子也不妨澹川晶聚灵蕴气。”

“给我白壁石吧。”魔女殷十三对澹川晶还是熟知的,既然摊主说白壁石适合炼镜子,反正不贵,回头能用就用,不能用拉倒。

卖下白壁石,殷流采继续逛摊,边逛边买,除了用的还有吃的,满足得殷流采都想赖在这不走。她这么一想就飞叶传书,问界主离舍他们在聚灵洲哪里落脚,能不能就在街市边。飞叶传书穿过人群化作一道白线,转瞬便消失在长街尽头,而长街尽头有两方人马正在争执着。

殷流采倒是不爱看热闹,但猛地听一耳朵仙楼,立马停住脚步,不快不慢地踱过去。找个视野不错的位置后,殷流采她特意挑选的,看起来就像是个包打听的修士问道:“道友有礼,这两帮人什么来路,竟敢在北聚灵洲街面上闹?”

包打听不负殷流采所望,仿佛有如海的倾诉**没人搭话,这时殷流采一搭,他口沫横飞张嘴就来:“可惜你没早来,持剑的是八派子弟,手持长杖的是东太华寺门下,你猜他们为什么吵起来?”

殷流采:我要是知道我就不凑上来了。

包打听也不需要她回话,自顾自地开腔:“自仙楼无缘无故在稠李山消失,使各大小宗派损失不少年轻弟子之后,便有传闻,那仙楼已经化为九九八十一枚碎片,正对应仙楼九九八十一层。每一枚碎片,都可以打开一层仙楼,拼齐八十一枚碎片,就能得到整座仙楼。”

“那想必是八派子弟后来?”东太华寺到底是禅宗门庭,虽不讲究蓄发,也不忌荤腥,但是人家到底是禅师,明面上从来不争不抢抛却物我的。

“那倒不是,原本跟东太华寺的弟子一点干系没有,禅师原只是路过的。不过扶那少年一把,将拍向那少年的符录打开而已,叫我说那禅师可真是好性儿,如今天下,除五岭峰那群傻子,少有这么急公好义的禅宗弟子啦。”包打听晕然不知他眼前就有一五岭峰的傻子。

傻子:…

算了,不能跟人计较,她有时候也觉得五岭峰上下都傻萌傻萌的。倒是那九九八十一枚碎片的传闻很有些意思,怎么感觉像是在哪里见过类似的梗呢?

唔,《犬夜叉》!

界主很有才华啊,搁现代投身漫画行业,必定是个大触呀。

“那他们怎么跟禅师吵起来的,难道他们不知道禅宗子弟虽然多的是吃素的,可掐起来从不含糊吗?”两宗八派一府都吃过鲜血淋漓的教训,不至于忘性这么大吧。

“可不是嘛,说起来这样的傻子,在北聚灵洲这么多年,我也只见过这么一两拨。别的禅宗寺庙也就算了,那可是东太华寺,禅宗势弱多年,东太华寺可从来没势弱过,哪怕一刻钟都没有。”包打听接着说各宗派势力,那叫一个如数家珍。

殷流采深觉得这样的人才,应该好好跟人交个朋友,以后有什么疑惑,没百|度的年月里,他完全可以起到相同的作用:“话说这么多,还不知道道友尊号,师从何处。”

“一介散修而已,道友称我姓名方聃即可,还未请教道友?”

“魔界,殷十三。”在来的路上,界主离舍已经给殷流采换过脸了,只要没达到界主离舍那样的修为,是看不破她脸上的伪装的,所以她才直接报明根脚。

方聃满脸震惊地看着殷流采:“噢哟,今天好了不得啊,又是八派弟子,又是东太华寺禅师,又是魔界十三狱狱主的!”

不愧是包打听,亲,约么。

第三十章 银甲城卫,上玄来客

方聃是北聚灵洲土著,打呱呱落地的那天起,就生活在北聚灵洲这块神奇的土地上。说起北聚灵洲的种种掌故秘辛来,方聃如数家珍,讲起北聚灵洲以外的阴私来,他也一点不落下,哪怕他连北聚灵洲的城门都没出过。

至于殷流采怎么确定的…魔界的没错,五岭峰的也没错,那余下的那些,就算是错,大约也不会错得太离谱。通过方聃的描述,殷流采才真正对整个真仙界有了全面的宏观的认识。

“上古时,真仙界就是五海分六陆,六陆上原有四大势力,十三可知为何只剩下北聚灵洲和东太华寺?”

殷流采:“我们能等会儿说吗,那边打起来了,我们还是避一避吧。”

方聃淡定无比地摆手:“这里可是北聚灵洲,闹不起事来。”

这厢方聃话音未落,殷流采就中招,八派子弟术法攻击范围太大,修为差不离的修士,随便挡一挡就行,到殷流采这炼气期身上,却能要她命。好玄方聃伸手拉她一把,两人迅速脱离战圈,即使是这样,殷流采也吐了好几口血,整个人东倒西歪,晕头晕脑:“我想吐。”

方聃听殷流采说想吐,二话没说撒手松开,殷流采顿时双脚一软,踉踉跄跄地差点摔倒在地,方聃这才又伸手扶她:“你没事吧…不对啊,我记得你应该是金丹期,你怎么…”

“没事,出了点意外,无非就是碎丹重修,从头再来。”殷流采缓过口气来,云淡风轻地摆手,顺便还磕了一枚丹药。界主离舍给的丹药效果还真不错,一粒磕下去,整个人都轻便了许多。

一番话说得方聃对殷流采顿时生出几分敬意,这世上可从不缺从天上砸进泥坑里的大能,但真正能从泥坑里洗掉一身污泥再爬回天上去的,曲指可数。他们大多苦大仇深,少有像殷流采这样不当回事的,当然,这也是方聃不知道那些原本就只是殷十三的,而不是殷流采的,她当然没压力。

“人常道下得苦功夫,自有出头日,十三早晚会重回顶峰,叩问大道。”方聃说完,拉着殷流采往后边远远退开,他担心殷流采受伤,回头魔界的人找他麻烦。

此时,北聚灵洲的银甲城卫终于赶到,一队十二名身着银甲的俊秀青年,一名元婴期修士带着另十一名金丹期修士,这是北聚灵洲银甲城卫的标准配置。他们忽然出现在半空中,仿佛一直就在那里一般,一出现便整齐列队,通身银甲的重重明光中显得那般凛然不可犯。

十二名银甲卫士一出一,原本吵吵嚷嚷的长街不过转瞬之间就安静下来,众人都在看银甲卫士。就连方聃都停下嘴里的嘀咕,怔怔看了片刻,过后才用饱含少女心的语气低低吐出一句话:“不愧是我北聚灵洲的银甲城卫。”

话中的自豪与骄傲,非北聚灵洲的土著不能体会,殷流采便没体会出来。不过,银甲卫士一个俊似一个,再加上那一身华丽至极,光辉灿烂的银甲,一个个都如自带光圈的神子,引人注目之余,自身实力又使人忌惮。

银甲城卫的出现,还孵化使得原本缠斗中的双方齐齐收手,那卫队长面色肃然地上前:“列位若是有仇有怨,还请另寻时间另找地方,北聚灵洲之内,不得斗殴生事。”

八派子弟一个个面带愤然,倒是那东太华寺的禅师很得体地双手合什:“叫施主见笑,我等这便离去。”

那卫队长显然早已经知道两方人马的身份,对禅师还一礼说:“待禅师事毕,还请到城主府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