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届时再来相扰。”说完,东太华寺的禅师丢下一句“两刻钟后,聚灵洲百里之外碎瓯湖上,恭候诸位,万望勿失所约”。

一方既然已经离去,这架自然掐不起来,卫队长问明周围无人有伤,无摊铺有损失就带队离去。紧接着,八派子弟商议片刻,才追着东太华寺禅师的方向而去。

方聃大概很想跟上去看热闹,但一看殷流采那白生生的脸,咂咂嘴说:“该用午饭了,八合楼的灵食烹得相当地道,相遇既有缘,我请十三尝尝北聚灵洲乡俗乡味。”

殷流采不好意思地捂一下肚子,“咕咕”的几声实在太刺耳了点,不过有吃的话,不好意思之类的情绪是完全不必要存在的:“那便叨扰方道兄了。”

八合楼上,菜色上齐,饭过半饱,酒到微醺,方聃已说完桌上每一道菜的典故,这时话锋一转,说到近几日将会有的赏宝大会。赏宝大会是北聚灵洲的盛事,说是赏宝,其实类似拍卖会,东西摆上叫大家都来看看,估个价格,想买的可以入手,要是一件东西同时有几个人想要,每个人输个数字,底价从估好的价格往上开,最终价格者得。

殷流采估计界主离舍就是为赏宝大会来的,要不然也不是非要来北聚灵洲才能找到修复丹田的丹药,能去的地方多了。方聃见她对赏宝大会兴趣缺缺,立马又找着另外一个趣事:“说起来,再过几日北聚灵洲的小公主就要回来了,城主下月初三过寿,小公主要回来为城主贺寿。听说城主有意给小公主选婿,到时候可有热闹瞧喽,说起来,小公主从前差点拜在五岭峰化嗔真君门下,可惜化嗔真君那时新收了个弟子,需专心致志教导,小公主这才另投他派,没想到最后去了上玄宗呢。”

这事殷流采知道一点,那年化嗔真君到北聚灵洲拜访城主,那小公主竟与他十分投缘,化嗔真君又是这一千里最出色的法修,走法修路子的小公主想投化嗔真君门下再自然不过。只是那时殷流采已经进入五岭峰,化嗔真君和小公主才错失了成为师徒的机会。

“听说上公主这回会带上玄宗的同门师兄师姐回来,啧,届时正好可以一睹南陆二宗,真法魁首的风采。”

“啧,果真白天不能说人,迎小公主的仪驾过去了,正好,我们别走,这里视野好,待会在这就能看到上玄宗来人。”

此时,殷流采不知道,上玄宗来人中,有一人,将彻底掀翻她平静安稳的生活。

第三十一章 凡俗天下,五海六陆

北聚灵洲城主之位,几经更迭,如今的城主出北聚灵洲土生土长的显族著姓江渚姚氏,城主名姚奉,育有两子一女。长子姚潜次子姚溯都在八派之一的幸城派求道,唯有独女姚浛意外得上玄宗九崖真君青睐,得以拜在其门下修行。

原本姚浛就极受宠爱,从北聚灵洲小公主这个称呼上就可见一斑,如今小公主又得入两宗之一,更为小公主光脑袋上加了一座桂冠,将小公主衬托得分外夺目。方聃说起姚浛时,如同说起北聚灵洲时的语气是一样的,充满自豪和骄傲。

“你见了小公主就知道,小公主可是在我们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从小就爱往街上跑,三五岁时由大人带着,再大一点,她就自己溜出来。大家都认得她,她不带半块灵石出门,也能从街头吃到街尾,再带一堆东西回去。难得的是小公主性情好,爽朗又大方,待人接物十分平和,便是对我们这些小摊小贩也从来眉开眼笑有说有笑。”方聃忍不住向殷流采安利他们北聚灵洲的小公主。

大约是这个小公主真的极好极好,否则不会长街上人人伸长脖子仰面相候,很快城中派出去迎姚浛的仪驾就载着他们的小公主归来。姚浛竟没有直接回城主府,而是抛下仪驾,陪同与她一道归来的上玄宗同门降落在长街上。

姚浛一落地,一路熟悉地招呼过去,问左边的大叔大婶“孩子成婚没有”,大叔大婶表示去年底成婚了,姚浛连忙说要补贺礼,大叔大婶看她一脸慈爱。又问右边的大哥“怎么不是令祖父来出摊,可是哪里不适”,大哥答祖父年事已高腿脚不便,如今在家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姚浛一听,立刻恭喜大哥家中添丁。一路招呼下来,姚浛几乎一个没落下,一边招呼同门逛摊买买买,一边招呼满长街的摊主店主。

被很多人宠爱着的孩子,精气神都不一样,就殷流采看来,这位小公主确实很不错,被娇惯溺爱着,又没被娇惯溺爱宠坏的孩子,就应该是小公主这个样子。在她的一路招呼里,同门很快融入其中,一丝一毫也没被冷落,更没因为小公主受欢迎,而有被下马威的不舒坦,反而因为有小公主带着,走到哪里都被热情招待,买东西都省下好多灵石呢。

逛着逛着,姚浛一行就到了八合楼下,姚浛身边一直与她手挽手的少女拿起一支镶了灵宝,以琉璃为瓣的花簪,花簪在阳光下映照万千光华,极尽耀眼:“我也最爱老宋叔家的簪呢,彤章师姐,我们方才看过的华胜楼也是老宋叔家的,不过老宋叔还是喜欢摆摊,是不是,老宋叔。”

老宋笑得一张老脸如同怒放的菊花,连连点头说:“那是,那是,三小姐也最喜欢逛摊嘛,姑娘要是喜欢这簪,给三枚灵石就行了。”

“卖给姬师姐这么便宜,卖我们有没有。”

“师兄难道也要买簪…噢,送给心上人么?”

老宋:“都有都有。”

方聃:“啧,楼下竟然来了位正儿八经的天家公主。”

殷流采:“谁?”

“姬彤章,如今凡俗天下,五海六陆一统,皇族出姬氏。姬彤章是当今天子的姑姑。这位敏真公主年少时甚爱凡俗生活,并不曾有求仙问道心,纵使上玄宗派出长老去游说,她也不曾动心修道。还是后来与她有婚约之人因一心向道和她解除婚约,她才去了凡俗男欢女爱生老病死的心,入上玄宗求道。”方聃说完又摇头又叹气的,感慨不是一般的多。

而殷流采已经完全呆住,她只知道新交的朋友是个包打听,但她没想到新朋友这么能耐,真是不出门全知天下事:“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方聃忍不住白她一眼:“是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拿姬彤章这个名字去外边问问,十个人里少说也有八个知道她底细的,没准知道得比我还多。不过,我还知道一条别人不知道的,这事,出了北聚灵洲,估计知道的人就少了。”

“什么?”

“五岭峰你知道吧,就是小公主差点拜师的那个小门派,与小公主有缘无份的那个师傅化嗔真君他也姓姬,全名姬晙。诶,跟你说可真没意思,你什么都不知道。”方聃一点没感受到平时跟外乡人摆话的趣味,人家附和得多好,一惊一乍的,到殷流采这里,什么反应都没有。

他却不知道,这时殷流采受到了多大的惊吓:“我…化嗔真君是姬姓皇族中人?”

方聃见她瞪圆了双眼,顿时感受到了摆话的乐趣,乐呵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眉飞色舞地点头:“可不是,姬晙当年还是太子呢,要不是他放弃太子之位求仙问道,哪里会有凡世的太宗皇帝肃宗皇帝和当今天子。”

殷流采:我感觉我受到了一万点惊吓值。

姬家是有传承正法的真仙界著族姓氏,皇族本身就有一套极适合姬姓血脉修习的术法,姬家人…可以说有那么点为天下操心的意思。好好的真仙界数一数二修仙大族,出了不少渡劫飞升的修士,两万多年前,五海四陆凡俗战火喧天,于修士根本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但姬家出手了。姬家这一出手,便平定凡俗天下,一统五海六陆,从此凡俗才有了至今长达两万多年的安定平和。

一统五海六陆,成为天下之主的姬家,修仙皇权两手抓,还两手都玩得特别漂亮,这两万多年里,真仙界渡劫飞升最多的就是姬氏一族。

殷流采:有这样强大的出身,我师尊为什么还会进五岭峰?按说出身姬氏,二宗八派一府,都可以随便挑的。

“至于化嗔真君进入五岭峰之前曾修邪法外道,为祸苍生过那么一段日子,后来改邪归正没门派肯收他。后来还是五岭峰出面纳他入门墙,这才有了如今法修第一的化嗔真君,这个人人都知道,不过,我想你大概不知道。”

作为化嗔真君的亲传弟子,殷流采还真是不知道,魔女殷十三则可能真没关注过这些。

“那化嗔真君当年处处碰壁时,为什么不回姬家?”

“这,得扯到一件秘辛,也就是看你孤陋寡闻,不然一般人我可不往外说。”

第三十二章 听谈天下,长街买纱

八合楼上,阳光委地,青纱从风,街边柳树荫摇落漫天黄叶,偶有几片打着旋儿跳进窗中。楼下买花簪的漂亮女孩子们和翩翩少年们相去已远,只留下满堂无声寂静,还有殷流采心头怎么也劈不完的雷。

“这…可真,挺荒唐的。”殷流采这话说得干巴巴的,她实在想不出,她那位岭上月明般的师尊,竟然还有那样悲苦的往事。

“谁说不是呢,差一点这位可就要登基了,天下共主,那也是好大一番运数加身。不过,事已到那般地步,他若不说,又有谁知道,真要说起来,到底还是他自己舍家去国,并非是姬氏皇族因他并非姬氏血脉而舍去了他。”方聃一说起这事来,就充满佩服,一般人绝对干不出这样的事来,能干出这样事来的必定不是一般人。瞧,他眼光多好,老早就看出化嗔真君不一般来。

“你怎么会连这都知道!”殷流采深深为她新交的朋友担心,知道太多的人,很容易被人惦记性命的。

“诶,十三啊,你这样也敢出来历练,你家界主不怕你被人拐走吗?”做为一个小贩,方聃操的是魔界界主的心呐,他真不容易。

殷流采:“这又怎么了。”

摇头深深叹口气,方聃伸食指戳自己胸口几下,说道:“我姓方,聃者大耳…我说这样明白你竟还一脸懵懂。算了算了,不跟你卖关子,听谈斋知道吗?”

点头,这个当然知道了,以前界主离会跟殷十三说过,如果想打探什么消息,魔界那边的人又联络不上的,可以去听谈斋花灵石买。听谈斋取的是“听谈天下事”,可想而知这听谈斋是干嘛的:“我记得听谈斋每一任斋主名字里都带个耳字,难道你是下一任斋主?”

方聃:“干嘛是下一任啊,我就是这一任。”

“啊,那太好了,我想打听个事。”

“你刚才已经向我打听过不少事了,本斋主今儿心情好,你说吧。”方聃身为斋主,其实根本轮不上他去招待各路来买消息的修士,但方聃偏偏是个爱唠的,知道那么多事不让他唠,他都快憋疯了。

“你知道我家界主的来历吗?”

“诶,我当你问什么了不得的事,离舍魔尊原姓苏,在俗世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姓氏。不过离舍魔尊出身可不好,父母早亡,亲戚无靠,他天资聪颖自学成材,一朝桂榜得中,也曾为官三品,守牧一方。离舍魔尊就是方才那位敏真公主曾经的未婚夫,唔,你家界主是否也来了北聚灵洲…哎哟,这下事情可好玩喽。”方聃拿出个哨一吹,立马就有一青衣人破窗而入,方聃见到青衣人后停下哨声,吩咐道,“姚城主送来的帖子是否已经给了回复?”

青衣人摇头,方聃就叫他去回个帖子:“斋主的意思是,您亲去贺姚城主寿辰?”

“正是如此。”

青衣人点头答应一声,又顺着窗飞出去。

方聃满意地看着青衣人消失在长街尽头,手一勾冲殷流采问道:“去不去看热闹?”

“不去。”

“那就准备准备…你不去?”

方聃脸上写满意外,殷流采轻松就能读出一句话来——世上竟然还有不爱看热闹的吃瓜群众:“人呐,不能知道得太多,我今天已经知道了很多原本不知道的事了。”

“你自便,这热闹我定要去瞧上一瞧。”方聃说着,与殷流采下楼,在八合楼外道别。临别时,方聃还与殷流采交换了飞叶传书,方聃给殷流采塞一把他的,殷流采塞给方聃一把她的,和玉叶传不同,这个属于消耗品,只能用一次。

与方聃道别后不久,界主离舍找上来,界主离舍找过来时,殷流采正蹲一个卖各色布料的摊前挑料子。这些寻常灵蚕吐的彩丝十分眩目,织成的各色素锦花锦、素罗花罗极为轻便柔软,且还兼具水火不侵,避寒消暑的作用:“这几匹素素应该喜欢,这两匹给十一,这些给其他几位哥哥,余下的回头都给素素请她帮忙找人给我裁衣裳。哟,这花色…很适合师尊嘛。”

说适合化嗔真君的是月白色,说白不白说蓝不蓝的一个色儿,别人穿不出这颜色,化嗔真君一准能穿出别样风采来。她挑得开心时,全没注意界主离舍在她身边蹲下,她又从中高高的架子那布堆里挑出一匹工艺花色都分外明艳的。艳却不俗不媚,衬着花色,倒显得有几分庄重之感,庄重却又温暖柔和:“这匹给谁?”

“给…”给屋子的,她在五岭峰的屋子,纱该换了。屋里的纱都是凡市的普通料子,没精心打理,早已经不能看。不过,这时一看界主离舍,殷流采智商意外上线,秒懂了界主离舍含笑看她的眼睛里带着什么,“这般悦目颜色,只有您才衬得上。”

殷流采很快发现她智商上线得特别及时,因为界主离舍笑得绚烂她一脸之余,顺手就把那匹织着隐隐流云花纹的素罗收走了。殷流采默默扭头,把灵石结给摊主,摊主默默上前默默接下又默默退开。

“还买吗?”

“不买了,您的事办妥了吗?”殷流采本来就是瞎逛,没什么目的可言的,看到想要就买,没需要开开眼界也挺好。

“妥了,但我们还要在这留几日,随我来。”界主离舍满意地带殷流采右转,长街边有无数叉路小巷,沿小巷一往里走,七弯八绕过了许多路,渐有水声潺潺流动,界主离舍领着殷流采进了城中河道对面的院子。

这座院子是界主离舍在北聚灵洲落脚处,院子占地大约三五亩的样子,由问元山的人在这里打理。

“这几日先住这,待过几日聚灵洲城主寿辰之后,我们再离开。”

“界主要去贺寿?”

“并不是,聚灵洲城主寿宴上,药师谷会来人,你丹田的损伤还需他们才能解决。”

殷流采咬一下嘴唇,有心想把今天白天看到什么人,听过什么事都告诉界主离舍。可转念一想,界主从没跟她说过这些,万一说了叫界主误会她打听上司**可怎么办,这可不是现代办公室,上司把下属开了算完,这可是真仙界,惹上司不愉快会丢命的好么。

“为何如此作态,有什么话想说?”

殷流采:…

所以说,人不应该知道太多嘛,白天她就不该胡乱好奇多问。

第三十三章 一点微羞,恰好动人

最后看她吱吱唔唔,体贴下属的上司到底没再问下去,而是领着殷流采沿着院中小池塘,从满树黄叶的垂柳下穿行而过。待穿过杨柳时,界主离舍指向一侧的楼舍,意图告诉殷流采这几天她就住这里,却不想没人上来应话。

回头一看,却见殷流采在小池塘边,被仍是满树密密柳叶的垂柳糊满脸,人却僵着一动不动:“十三?”

当界主离舍拂开层层柳丝时,看到的却是一张微湿的脸,淡淡黛眉下双目通红。殷流采见到他拂开柳丝,眼泪也不抹便冲他笑:“树叶打进我眼睛里了。”

真心话,绝对不带丝毫矫情的悲春伤秋情怀。

可她这话谁能信,不管别人信不信吧,反正界主离舍看样子是不信的:“想家,我记得你幼时家中亦遍植垂柳,人人道柳树不好,你家中却不避讳。”

这时候说不是,多矫情,多不可信,殷流采于是趁坡下驴,点头说:“嗯,有一点。”

“那便在这里多住几日,这十几株柳树,便是从你家中移来。”

殷流采听完才记起,界主离舍与殷十三的父亲有旧交,男人的友情有时候特奇怪,他们之间别说讨柳树苗这种事,更让人难置信的事都干过:“好。”

念罢好,殷流采肚子又开始造反,她饿了。

界主离舍垂目瞧一眼她的脖子,眼角的笑纹忽然就深了好多,冲殷流采指指远远坠在他们后边的十七八岁小姑娘说:“想吃什么,吩咐她们即可。”

“想吃鸡汤面。”殷流采其实已经很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念家乡了,但界主提起魔女殷十三的家,让殷流采也忍不住念想起来。犹记得,以前她在家中时,但凡有什么不好,或远行归来,或将出远门,父母都会特地给她做碗鸡汤面。

熬到浓郁的鸡汤上飘着金黄油花,细细的银丝面线上码着软嫩的鸡肉,在这时候,什么浇头都是多余的,只需要再添一点香葱,美味而又朴实,是费心劳神却又春风华雨的家的滋味。看似简单朴实,实际上,光是鸡汤就需要熬上半天。

“吃过饭,晚上出去走走?”下属需要安慰的时候,上司要如春天般温暖——这是殷流采不久前在七狱狱主一个眼刀子,将随从吓个半死时说的话。

“只是出去走走,不干别的吧?”殷流采的意思是,不打家劫舍谋财害命吧,毕竟大家都是混魔界的,所谓的出去走走,当然就该暗含这样的意思才对。

“十三还想做点什么?”

“不用,我们就只走走好了,足够。”殷流采说完,赶紧转身去跟小姑娘们沟通鸡汤面要怎么做,面条务必做到细如发丝,开水一烫就熟。鸡汤一定要用一年生的小母鸡,搁生姜先炒散再下锅炖汤,炖汤一定要撇干净血沫。她喜欢鸡汤里再加点党参和玉竹,枸杞一定要汤离火后再撒,要不然就会烂在汤里。

小姑娘们看着殷流采出神,出神,再出神,修士对吃大多数无欲无求,有欲有求的,精细讲究也多半在灵食上,这样普通的俗世食物,真鲜少有见这么讲究的。最重要的是,这什么比头发丝还细的面,她们既没见过也没听过,不敢打保票厨下会做。

“殷狱主,鸡汤好说,这细如发丝的面,还需待奴先去问了厨下再说。”

“实在不行我来呗。”搁现代,殷流采不敢说能做,但现在她可是炼气期,揉面拉面应该不成问题。

然而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最后还是厨房的厨子看出门道来,三两下上手,把面条拦得细如发丝,且根根匀称。面拉好下到滚水里一煮,翻几个身就熟透,捞起来搁进鸡汤里码好鸡肉撒上葱花,殷流采闻着味鼻子眼睛就都酸了,连带着心肝肺腑也都是酸的。

叫殷流采没想到的是,界主离舍竟然也过来陪她吃了一碗面,吃完还夸味道很不错。休息片刻后,界主离舍就捎上殷流采出门走走,真就是纯粹地走一走,看看景儿。

北聚灵洲的夜,在一片星星点点的灯火中被染成一团橙色,远处的山在月色下描摹成一段黛青。浮在半天空中不动时,漫天星辰好像每一颗都触手可及,近得随时摘下来就能镶在簪钗环佩上作为点缀。

殷流采半躺在云床上,手枕着脑袋,放空脑子正天马行空胡思乱想,这一刻还在想界主起伏的胸腔线条真不错,下一刻就在想她当年在某站看的各种小说,霸道总裁、腹黑王爷、酷炫将军什么的。晚风中有悠扬笛声传来,吹笛的人技艺平平,但在风中远远而听,无由带几分悠扬空旷,反倒十分悦耳,那技艺上的不平,遂被月色填满。

笛声乘着晚风,忽送来一缕淡香,是微带一丝暖意的花香,十分迷人。殷流采略抬头去寻找风送香来的方向,却看到白天见过的姬彰章正在远处盈盈而立,一双盈盈杏眼正朝他们这边看过来,满目都是隐含的波光。

“界主。”

“旁人路过,你管他作何,自待着。”

“可是界主…”那是你前未婚妻,殷流采急得差点咬了舌头。

界主离舍侧头看她一眼,伸手便将她嘴罩上:“方才有所悟,暂勿作声,且叫我再想想。”

界主离舍的手罩上时,殷流采正在舔嘴唇,结果这一舔不仅舔到自己嘴唇,还舔到了界主离舍滚烫的手心,殷流采:…

有所悟的界主:…

他只感觉到掌心有一点微微的湿软,腻腻地轻沾上他掌心,不由有点痒,这点痒从掌心直抵心肝,又上灵台,短短一瞬间的触感,竟久久缭绕不去。

殷流采瞪圆眼睛看界主离舍,界主离舍也面上一点笑意也无,甚至颇有些庄重严肃地看殷流采。殷流采很快收回视线,又忍不住悄悄拿眼角看界主,看一下又收回,收回又看一下,来来回回倒腾个没停。

许久之后,界主离舍才在殷流采不时窃窃看他一眼的“微羞”中笑出声来。不管殷流采是什么心思,界主离舍都认为她是在害羞的,羞得不多,只那么一点,但什么事都是恰到好处的那么一点最动人:“十三啊,你就这么喜欢?”

殷流采:不,界主误会,不是我,喜欢你的是殷十三和后面那妹子,我是来打酱油的!

第三十四章 凤凰振翅,明珠光转

殷流采这一生中,噢,准确的来说,到目前为止的两世中,唯一没尝试过的就是去喜欢一个人。也许是精神是的洁癖,也许是得不到最好宁可不要的不肯将就,更或许她是口嫌体正直的死矫情…

无论是哪一种,都直接导致她自发自动把所有人都拒之心门外,大约是这样才有安全感,觉得这样才不会受到伤害,因为害怕受到伤害,所以拒绝接受爱与被爱。

趁着人家两两对望的当口上,殷流采闲着没事把自己给剖析了一遍。人嘛,活到一定岁数,对自己其实都了解很深了,除非不琢磨,一琢磨还能弄不清自己心里那点隐而不发的东西么。

虽然她把所有人拒之心门外,可其实她是很愿意看到这世上所有有情人都能成双成对,结成鸳鸯俦侣,白头到老一生相守的。所以,当姬彤章出现时,殷流采就很知机,且很知趣地不着痕迹向后撤,距离差不多了话也不说,转身就溜。幸亏前不久她向十一要了个炼气期也能用的追云梭,否则这时想撤退都撤不了。

“我真该兼职作红娘,左手一根红线,右手一根红线,把世间相爱的男男女女都拴上,叫他们都恩恩爱爱到白头。”殷流采自觉做了件好事,不是有句俗话说宁拆三座庙,不毁一门婚么,可见成人之美是功德。

殷流采浑然不知,界主离舍心里快把她骂个半死,他脸上不显,却在这短短时间里,骂了殷流采起码八百遍。

“苏稷。”姬彤章起先是平静的,但渐渐原本无风也无雨的双眸里染上许多情绪,有怨有憎有怒,还有求不得的辛酸与自苦。

界主离舍原名苏稷,字世襄,他的字是天子所赐,原本是盼着他能襄助将来的天子,当时的太子治江山理社稷。如今当时的太子在进行完他雄才伟略的帝王生涯后逝去,苏世襄却在他登基前出走,且自离故国,再未踏足。

“彤章。”界主离舍脸上已无笑意,他不笑时,眼神中冰雪垒城。

“听闻你入魔界,如今已是一界之主,我原本不信,现在看来却是真的。苏世襄,父皇曾盼你辅佐天子,治理江山,你如今却堕入魔界,沦为魔尊,你可…对得起待你如亲子的父皇?”姬彤章想说的,其实根本不是这些话,只是她也不知道,开口就怎么变成了这样的问责。

久别重逢,姬彤章是想好好叙旧的,然而,她忽然发现,她不如自己想象的平静,她也不如自己预想的那样能拉下脸来。她生在皇室,倍受宠爱,自修道后她已经早不戴那只有皇室嫡出才能佩戴的八宝累丝散花冠,她至今仍时时记得戴上花冠时,花冠上那口衔明珠的凤凰,如何振翅欲飞,明珠如何光华灿灿。

到这时候才会明白,哪怕她永不再戴那顶花冠,那花冠也永远都在她头顶,凤凰振翅,明珠光转。

她这样,落在界主离舍眼里,看到的便仍是当年那个骄傲到不知该如何示好,总是伤完别人又伤自己的敏真公主:“你来见我,便只有这些要说?”

“不然,你以为呢,以为我会来说自与你分别,念念不忘至今?苏世襄,负心之人,如何值得念念不忘。”话说出口,姬彤章就悔了,可她只是紧紧抿着下唇,道歉之语,说不出分毫。

界主离舍低头片刻,忽然一声笑,再抬头时,却一丝笑意也无,他定定看着姬彤章道:“彤章,倾慕他人,不该是这样的。”

他们之间,也曾有深刻的爱恋,不过那时他们都太年轻,互相伤害,又回头别别扭扭道歉,为对方抚平伤痕。起先,就算是受伤,其实也带着几分愉悦的,但随着伤口越来越多,越来越大,他们之间已经到了完全无法弥合的状态。

伤彼此太深,深到他们即使在平常状态下,看到对方,先想到的是不是彼此心仪,而是对方曾伤自己这样深。即使时隔多年,伤痕都早已经消失不见,但不管是她,还是他,心中都无法忘记,对方曾带自己的痛与伤。

“那该是什么样,像方才那女修一样,在适当的时候,识趣地退开,不留痕迹,不打扰谁?苏世襄,若这是你想要的倾慕,你说得对,我确实做不到这样,卑躬屈膝如同卖身为奴地倾慕一人。”

界主离舍极浅地皱了一下眉峰:“你一定要这样?”

一定要这样时隔数百年再见,仍然剑拔弩张,针锋相对。

“是,我一定要这样。”姬彤章原本或许是能好好说话的,但看到界主离舍和殷流采之间那互望的情形时,她就无法再好好说话。

爱令人狂,无外乎如是。

“你自便,告辞。”

界主离舍转身时也叹了口气,或许他心中隐隐也留有一点少许的期盼,期盼与最初喜欢过的那个姑娘,好好叙叙旧,道个歉,日后有什么不虞之事也好相见援手。但,姬彤章讲“卖身为奴”那一句时,界主离舍莫明地,顿时便再没有继续谈下去的想法。

回到河边小院里,殷流采居然在垂柳畔小池塘边眨着比星星还亮的眼睛看他,界主离舍皱眉看着她:“十三,夜已深,你不去歇息莫非是在这里等我?”

“界主,您和姬姑娘怎么样了。”

真是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不开眼下属,界主离舍强忍住一指戳晕她的念头,挥袖道:“打听那么多作甚,还不早早歇息,明日早课若起不来,可是要罚的。”

殷流采:人家头回当红娘,就想搞好售后服务嘛,算了算了,不打听就不打听。

见殷流采真的乖乖转身就走,界主离舍看半晌她的背影,竟有那么点不是滋味。最后他在垂柳畔,看着那几树垂柳良久,才摇头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