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战斗友情的船,大约要翻也还是翻的。

殷流采被调入书房,夏芜却被降了等,这个降等,自然是小妾预备役不再给当,以及月例也没从前高,再有就是做小妾预备役什么事也不用干,成天扮得美美的,想法吸引“苏世襄”就行。夏芜原本和殷流采已经到无话不说的地步,这事一来,不仅是夏芜,连秋吟和冬引都拿殷流采当阶级敌人。

待她去问书童,为什么是她,书童说的是:“公子说,问你话时你那双眼中,尽是懂装不懂。公子见多了不懂装懂的,你这懂装不懂的,格外新鲜,公子岂能不一眼看出来。”

见鬼,当时她一直低着头的好么,不管是看热闹还是回话,她就没抬过头。至于怎么围观热闹,她神识强大成那样,根本什么都不用动用,就能“看”到。没道理透着她发旋,都能看到她眼里的“懂装不懂”呀。

“书房人已经够多了,没必要再添我一个吧。”书房里光书童就四个,加上“苏世襄”经常带在身边的一个从小一块读书的伴读,还另有两名女婢做日常洒扫。殷流采怎么都觉得,一个书房六个人已经够挤,四个书童也就这几天忙一些,平时一个一个闲得都快能长毛啦。

“四兰四梅只能扫扫尘,我们也只能归置归置书,公子书房里老早就该找个总理的,从前是一直没找着合适的,现在正好你来把这空缺顶上。”

这是连升好几级啊,从小妾到肯放进书房总理事务的心腹,殷流采默默想了想,觉得她又再一次走在“心腹撩老板”的路上。想着这样能更快完成任务,殷流采还是答应下来,再者只要她能分清两者之间的区别,就不怕会爬出墙外去开花,她也是有节操的。

小半个月下来,殷流采几乎每天都要就近观察一两个时辰,但愣是没能察觉到天道造访的痕迹。她不由得有些急,她又不是真到这来玩“古代升职记”的,她是探虚灵界天道的底来的。

“既然有来过的痕迹,为什么‘苏世襄’身上反而感应不到天道造访时的威压?”殷流采左思右想,找不到答案,这令她很为之苦恼。

作为使女,殷流采是有假的,趁休假时,殷流采才去和化嗔真君接头。化嗔真君这些天,一直领着十六弟子在虚灵界凡世最知名的书院求学,此外还搭上了大学的路子,过些日子就能带十六弟子去领略一下大学的氛围。十六弟子家中长辈知道后,纷纷来信,巴不得化嗔真君带着十六个孩子能在都城停留的时间越长越好,最好能留在哪家书院,或者再妄想一下,直接留在大学中。

这些殷流采略听化嗔真君讲几句后,便开始讲她这些天在“职场”上的遭遇,以及她此行任务的具体情况。待殷流采说完,化嗔真君沉默了许久:“阿采,天道造访鹿洲时,气机会随天道离去而一天一天淡去,但都城的气机,却并未淡去,每一天都如新近造访,不见丝毫削减。”

殷流采:…

“师尊,该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因无证据,并不能确认,你这使女大约还要再做些日子。”化嗔真君也是见殷流采安全,这才提出让她多潜伏些时候,说完又再三叮嘱,丝毫不能动用灵力,不可显露任何术法,要完完全全把自己当作凡世女子。

“若他就将军,师尊…我该怎么办?”

“且不急,游学路途中,我已经在各地留下印记,不管太清太一还是上玄同门,但凡见到,便会来遁迹而来。待同道齐至,再作打算,在此之前,你千万要隐藏好自身,莫将自身置于险境中。”化嗔真君唯一担心的还是殷流采的安全,虽然眼下没什么,但他对殷流采招事的能力深有了解,唯恐她到时候自己把自己露在人前。

“我倒觉得越看似危险的地方越安全,这都快一个月了,也都好好的。自然自然,师尊放心,我日常再小心不过,再说啦,我做凡人才更得心应手好么。”哪怕她做凡人只二十余载,做修士已两百多近三百年,殷流采还是觉得她更习惯于做为凡人活在世上。

“不管如何,凡事小心谨慎,若有事宁可丢了事,也别丢了命。”此方天道下,过界的修士一旦殒命,再无转生之机,这是化嗔真君再三叮嘱的唯一原因。

前半句殷流采点头,化嗔真君的话她向来听得进去,乖学生嘛。至于后半句…殷流采明白,这趟任务必需一次成功,因为没有下一次机会给他们。真仙界天道也只能偷|渡他们这一次,再来必会被察觉,自然也就完不成任务了。

自然,没什么能紧要过命去,殷流采从不觉得她有自我牺牲的伟大情操。

在化嗔真君的殷殷叮嘱中,殷流采回了韶园,第二天上差一切照旧。大学这几日课程紧,“苏世襄”早出晚归的,每天在书房待的时间反倒比之前多。每天晚上都要挑灯在书房待亥时中,按二十四小时算,要待到晚十点之后,古人一般七八点钟就睡,十点算得是很晚很晚了。

书童伴读起先还劝几句,到后来也不再劝,只吩咐厨下准备好茶点。

殷流采做为书房总管,虽然不用时时刻刻陪着,但是只要“苏世襄”在书房,她就得在书房附近听差。殷流采好歹是修士,就算不是,做为一个捧着手机上着网刷着各种娘的“失眠族”,没什么是她熬不起的夜。

倒是一干书童时常呵欠连天,连伴读也有些熬不住,见殷流采这样精神头好,伴读便道:“公子读书需清净,只消供足茶点,并不要人侍候。不若这样,春采你在外听差,我们在耳房里睡着,待公子起身需要我们贴身侍候时,你再掐着时间来喊我们…春采不必担心,我自会先禀明公子,不叫你受什么牵连。”

见这几人困得直掉眼泪,又不用她担责任,殷流采点头答应下来。

伴读进去后过了会儿才出来,出来后对殷流采说:“公子道天已转凉,喊你进去等,只一点不要出声打扰。”

咦,这是许她登堂入室啦!

#已近身,自可撩#

第一五九章 姑娘你坐,且听我扒

室内昏昏烛影下,“苏世襄”正闭目沉思,书房中一片静谥,灯火偶尔跳去爆出轻轻一声响,烛花溅开成一点火星。殷流采进去后,“苏世襄”也没有睁开眼看,而是继续安坐沉思,殷流采静静看两眼,便转身找个僻静的地方猫着。

架上有书,随便抽一本出来看,因是本古文诗词,殷流采看两眼就放回去,又另抽出一本游记来看。写游记的人文采虽不怎么样,但游记写得很详实,让人略有点寄身同游的观感。游记中还掺杂一些从当地乡民那里听来的志怪故事,作者写志怪故事的本事倒是满点,把志怪故事写得精彩纷呈。

“咦,这个故事…很像是天道驾临的样子。”殷流采一看故事的开端,就在心里犯嘀咕。

“落地是个死胎,临要下葬时,忽狂风大作,搬来沙石枯叶将墓穴填平。于是祖父祖母请来乡里神婆相问,神婆告诉孩子的祖父母和父母,落地的并不是死胎,而是魂魄太强又大有来路导致魂魄一时间不能复位,等到九九八十一天后,魂魄复位,便能活过来。祖父母与父母起先不信,但六月盛夏婴儿的身体一直没有腐坏恶臭。这婴儿魂魄复位后,三个月能言,九个月能行走,到满周岁时说话条理分明,已若成人。”殷流采记得史书上记录那位将军时,出身的故事和这里的志怪故事略有几分相似之处。

看到这个故事,殷流采才想起要去问一问“苏世襄”出世时有没有什么异状。像这样的事当然是极好打听的,殷流采只需到街上去,随便问问路人,就能知道,当时“苏世襄”出世时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实在是当年的异状不像是那位将军出世时那样不好诉诸于口,落地是死胎,九九八十一天尸身不腐不坏,确实不怎么好传得人人尽知,否则史书上不会也只一笔带过。当然,正史里记这个,凭殷流采作为历史生的节操来说,她会直接把那打成野史。

“要说那苏家公子出生时的事,说头可就多了去了。”

殷流采一听这话就有门,显然这是一大段“过路的姑娘你且坐好听我扒一扒当年”的开端,殷流采果然找个地方坐好作倾听状。那卖糕的大娘因这会儿正是生意不好的时候,殷流采买了二斤多各种豆糕,闲着也是闲着,就跟殷流采往细里说:“那年年景不好,还记得头前三个月连天干旱,秧苗下了地凭是怎么浇水也不能活。这样的天下去,等存粮吃完,不知得饿死多少人,那年我还怀着四娃,见这年景,愁得我哟,饭都吃不下咧。”

“苏家公子出生的那个晚上,天上的雷劈得跟炒豆似的,把我家几个娃吓得哭闹了半夜。说来也是奇怪,干打雷不下雨,等到那苏家公子出世时才不过啼一声,漫天大雨下得哟,那叫一个密。要说光下雨,那也不算什么,说不得是赶巧呢,但雨下过第二天一清早起来,房前屋后的枯草干枝都新新鲜鲜的,活像是叫施了仙法似的。到地里一看,嗬,地里的缝没了,秧子苗子全活过来。”

这确实有点奇异,但殷流采好歹专注不科学几百年了都,这点小异状,她真没觉得有什么值得惊奇的,所以她表情很平静,一点意外震惊的表情都没露出来:“就这样?”

大娘:哟,光这样还不够,那再来,还有的是。

“何止这样…”

然后殷流采就听到让他目瞪口呆的各种不科学啦,什么不孕的亲戚求了苏公子的襁褓去,三年抱俩啦,什么科举不中的亲戚求了苏公子用过的纸笔去,连科高中啦,什么久病缠身的老翁,求了苏公子的童子尿,没俩月就痊愈啦…凡此种种,大娘张嘴就来,讲出许多来。大娘说得起劲,周围的人也来凑热闹,这个讲自家哪里哪里的亲戚求了苏公子的什么怎么怎么样,那个讲自家的侄子求了苏公子的什么什么怎么怎么样。

殷流采:这是祥瑞御兔啊!

这其中必然有真有假,但即使是真假掺半,也够奇异的,殷流采想不出,除了观世音菩萨,还有什么这样有求必应,有应必灵的。当然,一个被人格化的天道,也很有可能完成,他随身的物件都带有天道气运,有天道气运加成的人,即使不曾修炼,一旦心中所求的念被天道气运感知到,很容易便能心想事成。

那么现在问题只有剩下一个了,那就是世上生而带有异象的人很多,要怎么才能确定“苏世襄”就是天道拥有人格之后,在世间拥有的真身。至于天道怎么能投胎为人,又怎么遮盖法则,窃取真仙界气数,这些殷流采不懂,她也不需要懂,她只需要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搞明白“苏世襄”是不是天道化身即可。

至于怎么确定,殷流采暂时还没想好,她想应该去问一问化嗔真君。她去问化嗔真君,化嗔真君思量片刻后向她道:“以你念。”

“我一动念,他就会察觉到啊!”

“此刻,你能察觉为师的念吗?”

“不…师尊你有动念?”殷流采虽然知道化嗔真君一念定乾坤修得比她好,但没料想到,化嗔真君已经整整高出她两个境界啦。不过化真君的资质非常,殷流采略想想之后,便接受了就个略残酷的事实,“我现在还不行,要不师尊去?”

有事找师尊,惹了大麻烦找师门嘛,真仙界的小辈都这么干的。

化嗔真君要能去,早就去了,以念观天道,要一个前提,那就是天道必需对其不设防备。化嗔真君这些日子已经和“苏世襄”在大学中见过,仅仅只是这样的来往,很难让天道不设防,如果“苏世襄”真的是天道的话。

化嗔真君与殷流采一说,殷流采就懂了:“因我对师尊不设防,所以我不曾察觉师尊的念…这样想想,其实很危险啊?”

“因此,不要轻易对谁不设防备。”

第一六零章 偶露温柔,抚慰人心

有的时候,作为一个现代人,殷流采感觉自己还是有优势的,想让她彻底放下心防,真的很难。几百年来,也只有两个人而已,一个是界主,一个是化嗔真君,就算是姜流素,殷流采见过她堕魔的过程,心里也还是有点存疑的。

换句话说,只要姜流素还没打开心底的结,殷流采对她就不可能不设心防。本来人与人之间的完全信任就极其难得,但凡有一点杂音都无法达到,这就跟心魔似的,看着不起眼的,往往要命,在这样的前提下,殷流采能轻易相信谁就有鬼了。

化嗔真君是担心殷流采被“苏世襄”那张脸给迷惑,然而殷流采一点也没被迷住,她那么用心把界主放在心上,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爬墙而出…好吧,虽然有时候她确实会被迷惑,但还远远不到会把心上人和替身弄混的程度。

看着挑灯夜读的“苏世襄”,殷流采想的是:我家界主就没这么爱学习。

修士哪有几个爱学习的!

殷流采在真仙界接触过天道的念,还接触过许多其他人的念,如今到虚灵界来,各种各样的念她都一一阅过,轮到要阅“苏世襄”的念时,她发现很难:“普通人偶尔都会有念溢出,为什么他没有,他到底什么做的?”

“没有念就算了,过于鲜明的**也没有吗,这个我也能察觉到的啊。”凡是人,都有各种各样的**,功名利禄,荣华富贵,恩爱白头,娇妻爱子…凡此种种,七情六欲,修士有,凡人有,成仙成神亦难断绝。

“就算是为国为民,为万世计长远也行呐。”这个“苏世襄”读那么多书,几乎可以说是从小到大接受这个时代最好的教育,通常来说这样的教育下,若非伟人就是毒瘤,但“苏世襄”却可以看起来哪种都不是。

捧着本史书,殷流采的思维不知飘到哪里去了,她有真仙界天道加持,如化嗔真君所言,只要她设防,没谁能感知到她的念。当然,非要发出念去试探虚灵界的天道化身,还是会被察觉,除非天道化身能反过来对她不设防。

“嗯,就像一扇门,用密码卡开的,他肯给密码卡就代表不设防。可是怎么拿到密码卡,这个密码卡不好拿呀,这人谁也不信好么。”即使不是这个“苏世襄”,界主也是很难于被取信的。

“说到这个,以后如果跟界主说我不是殷十三,他会怎么样?”殷流采忽然间开始害怕,界主知道她不是殷十三的话,会不会将所有一切从头开始否定,包括她的爱。

史书被风吹到讲前朝的部分,殷流采指尖压着的是一句“九月,狂风大作,骤雨忽来,古堤积淤而溃,毁屋百十余,景帝遣官视之,年久失修,其灾始于失查。折报景帝,景帝朱批曰:堤不可失其修,人不可失其查,亦不可欺于上瞒于下,人之不诚,远胜古堤失查之危千百倍矣,不诚之心,皆当诛尔”。

殷流采心一沉:“界主会不会认为我那不诚之心也当诛?”

越是爱,就越是怕,从来越深刻越容易受伤,越投入越容易迷惘。殷流采在沉思中,并没有察觉到“苏世襄”缓步走到她身后的书架旁,“苏世襄”本是来寻书,却一抬眼忽见了眼中仿有星辰揉碎,光湛银河的殷流采。她沉思的双眼中有一丝害怕,脸上的表情加上这双眼睛,使她看起来如同干了什么坏事,在家门前不敢敲门的孩童。

“春采。”

“公子。”殷流采迅速站起身,把什么沉思也都扔到了脑后,手上的书却不自觉地紧了紧。

“苏世襄”凝视她片刻,道:“茶凉了,去换了吧。”

“是。”殷流采麻溜地去换茶,只是茶并没有太凉,还有温度,端在手里还有微微烫手。可见并不是茶凉才叫她去换,殷流采想了想,没琢磨出什么来,只将滚烫的茶换进来放在书案上,再坐回去时发现她放在小几上的史书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本《柏柳山房记》。

拿起书翻几页,殷流采愕然:“这是人生感悟啊!”

干嘛给她看人生感悟?殷流采不解,多翻了几页,然后发现一处作了笔记的地方:“这句话是让人多看湖山盛景,开阔心胸,自然烦恼皆去,万事皆空…啧,这是见我刚才为难,叫我多看山看水看好风景,不要去烦恼的意思吗?”

忽然间,殷流采感受到了来自“冷漠孤傲”苏公子的温柔,看似很不经意,也或许并不能解决多少问题,但人设“冷漠孤傲”的苏公子偶尔一露温柔面,确实很能抚慰人心。如果春采只是春采,而不是殷流采,这效果就更好啦。

“这样下去,我万一被策反啦怎么办。”殷流采嘀咕一句,但怎么可能,她自己心里清楚,如果真是界主来,她分分要被策反,替身的话…殷流采扫一眼正在灯下伏案书写的“苏世襄”,那是不可能的。

“我抓到你啦!”殷流采心中暗暗欢呼一声,原来这位的人设除去固有的,还有于细微处流露温柔关怀的小癖好。这个好,多温柔关怀几次,就会成惯性的,具体的可以参看化嗔真君。

接下来,殷流采要做的就是,把自己的人设改一改,改成偶尔不经意间流露“悲伤”的文艺少女。这个殷流采可以玩得很溜,谁年少轻狂的时候没文青过,四十五度明媚忧伤绝对是拿手好戏呀,何况她心中本来就有真正为之忧思的事。

“就是感觉像是在骗人,诶…”

这时候,殷流采忽然希望“苏世襄”不是天道化身,因为这张和界主相同的脸,都让殷流采会希望,“苏世襄”能一辈子活得好好的。哪怕生老病死,在凡尘度过一生,总好必需面临不死不休的死局。

“仁有时候真不是个好东西呀。”

“对,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我不想对自己残忍。”

叹口气,殷流采出得韶园而去,她终于发现了天道与“苏世襄”之间的关系,“苏世襄”并非天道化身,天道化身是“苏世襄”的父亲苏运。

“天道并人间道一体,难怪他会拥有人格,拥有真身,这…倒更难办了。”化嗔真君叹道。

#是打算把法则再加上,搞三位一体吗#

#cos上帝?这可是东方玄幻啊!串场了亲~#

第一六一章 一人计短,众人计长

当年界主离舍找爹,整整花去他人生的大部分时间,到这里想找苏世襄的父亲苏运,饶是化嗔真君也犯了难。好在这时散落各地的修士慢慢聚到都城,上玄宗的修士还真是多半做了厨子,还干得都不错。只是同门们听到师徒俩假扮夫妻,都有些挤眉弄眼,好在大多都知道殷流采有个心心念念的意中人,倒没过多调侃。

“玉京师妹,你如今还不好脱身么?”

“已经请辞了,不日便有回复,为不引起天道注意,还是照着规矩来罢。”她如今不是小妾预备役,却在韶园管着“苏世襄”的书房,想请辞,确实需要点时间。

殷流采是同韶园的管事请辞的,管事第二天才报到“苏世襄”那里,“苏世襄”听完便直接叫管事把殷流采喊到书房去。殷流采进书房后,管事便被“苏世襄”挥退,待管事一走,“苏世襄”便在逆光瞧着她,声音似秋霜一般泛着轻寒:“为何请辞?”

“家中已为我订了一门亲事,这便要回家成亲去了。”殷流采说成亲时,想起的是界主,脸上不自觉带出几分真真切切的喜悦来。

来韶园作使女,殷流采自然是易了容的,虽易容但这易容之法乃是根据自身的容貌来改变,这样才不需灵力支撑。因而她虽易容却仍留着几分真容在,于是这喜悦,令她留着的真容更加鲜明起来,更似了原本的她几分。

对应殷流采这份真切喜悦的,是“苏世襄”久久的沉默不言,许久之后“苏世襄”方才开口道:“恭喜。”

“多谢您,也愿您一世安稳。”殷流采这祝福也是真切的,从前总有些担心,现在不担心了。殷流采到底站在对立面,能祝福的也只有盼他一世安稳,至于他生父,该掐还是要掐的,比起掐本人来,掐他生父殷流采要更没心理障碍。

“多谢。”

互相道过谢,殷流采便去管事那里结工钱,结到工钱时殷流采即使没打算数只一过手就知道,工钱多给了:“这…数不对吧,是不是放多了。”

管事笑道:“公子吩咐的,早说过公子心好,但凡伺奉过,都会上心。”

啧,她家界主也是这样温柔的,对下属向来如此。殷流采想到殷十三和一众狱主们的待遇,不由感慨良多,又道了几句谢,殷流采从韶园离开。找地方揭去脸上的易容,这才回了住处,还没等见到化嗔真君,殷流采就先见到了姜流素。

“素素。”殷流采满脸欣喜地围上去,眼看着就要拽到姜流素的袖摆,向往日一样撒娇,但这次姜流素撇开了手。殷流采先是愕然,然后又很快明白到底是为什么,于是她笑,“素素吃味了呗,哎呀,那是你不在嘛,这样方便。再说素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心里只有界主的呀,素素素素,不要不理我嘛。”

姜流素确实吃味了,不过到底是自家小师妹,她这样撒娇,哪里忍再晾着她:“好了好了,你怎么还是这么爱闹。”

见姜流素没再冷着脸,殷流采这才重又满脸笑容:“素素一路是一个人,还是同哪位同门或道友一路的?”

“同太一门的一位道友,快进来吧,我们这便要启程了。”化嗔真君已把十六弟子各自安顿好,又去信鹿洲将这边的状况一一告知他们家中长辈,这才算了结了这里的因缘。这几天,不仅是化嗔真君在了结因缘,许多同门同道也在做同样的事。

殷流采也刚刚才了结自己的因缘,略有一点点小惆怅,但想到能很快回去见到界主,她心里就一点惆怅都没有啦。见到同门再吃一顿“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的美食,别说惆怅,就是能见界主的欢欣都一并被她抛开。

“还是玉京师妹说得对,这世上没有一顿美食解决不了的事,如果有,那就再来一顿。”

咦,这句话她说出来过吗?好像没有吧,她一般只在心里转悠这话呀。然后她师兄就把借她之嘴,天天背地里坏她“名声”人给供出来:“玉京师妹原是说,这世上没有一剑解决不了的事,如果有就再来一剑。原本是师妹瞧着太清宗万剑阁主一剑斩夜劈星时生的感慨,不想清壑师弟在星罗湖上钓虾时将这话改了,说是在我上玄宗,没有一顿湖鲜解决不了的事,如果有,那就再来一顿。”

“吾等深以为然尔。”

殷流采:也只有上玄宗的人才永远保持着如此程度的清奇画风。

“玉京师妹总是这般有趣。”说话的是清衍真君,嗯,本人,不是替身。

殷流采默默看着清衍真君叹口气,还是这样温柔,像这样的时候,她除了微笑,别的好像干什么都不大对。好在众人很快吃完,开始商量正事,道是一人计短,众人计长,方才还耽于吃喝玩乐的真君们,这会商量正经事倒也一个赛一个的严肃认真。

到黄昏时,计划定下,化嗔真君将殷流采从“苏世襄”那里取来的发丝作为阵引,“苏世襄”是苏运亲子,凭血脉之术,是修士们能想到的最不容易引起天道察觉的方法。一众修士分作几批离开都城,并未引起任何人怀疑,唯有“苏世襄”在几天后寻人未果,幽幽地叹了小半个时辰,才伏案继续埋首于课业之中。

即使凭血脉之术,真仙界修士一行,也费了大半年才找到苏运的具体下落,找到苏运时,苏运一眼扫向他们,似乎早已经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会有这么一群人到来。令殷流采心惊的是,“苏世襄”也在,而且于人群之中,一眼就看到了她。

“我易容了,相似度不高的啊,盯着我做什么。”殷流采心下发毛,她总觉得自己骗了人家,就是欠了人家的,这会儿见到债主,心里不发毛才怪。

#救命,被我骗过的纯情少年带着家长找我算帐来了,他家家长还特别熊#

第一六二章 恨他人有,怨自家无

群山之上,云霞之下,无数如丝缕的光线,一线一线斜照穿林。拂过耳畔的风卷着深冬刺骨的寒意,林间草木的气息透着满满的干燥与枯萎,此时,山间已无一朵花开,许多树落光叶子。光线轻易将密密林野描绘得清晰而苍凉,若不是有云霞,便如同一张黑白照片般没有丝毫色彩。

殷流采猫在化嗔真君身后,她不远处就是清衍真君,清衍真君见她往后缩,看她一眼,似乎在用眼神询问她怎么了。殷流采回个笑脸,却不妨一扭头又看见“苏世襄”目光灼灼地盯着,盯得殷流采浑身上下不对劲得很。

“你莫上前,他便是天道之子,也不能伤你。”化嗔真君的意思是,只要徒弟不上虚灵界天道那自寻死路,别人也不能把她怎么着。

“师尊,若天道重归其位,真仙界的气数不再受其遮蔽,他会如何?”殷流采没忍住,到底问出口,其实这个问题,殷流采早就想问了,只是一直没能问出口。

“虽他出自于天道血脉,然即托为人身,有完整魂魄,便自如常人一般,除气运好些,与他人并无甚区别。”

点点头,殷流采没再说什么,师长们将与天道一决高下,她帮不上什么大忙,唯能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不拖后腿。想到这,殷流采就不由得感慨,修炼境界还是太低了,一旦法则重归真仙界,化嗔真君会很快飞升真正的上界,到时候,能给她当金大腿的人就没有了,回去后必要好好修炼天天向上。

至于界主,殷流采已经把界主开除出金大腿行列,她已经自动把自己升格为界主的金大腿啦。

决战峰巅来得没有殷流采预想中的快,虚灵界天道化身的苏运静静站在那里,看他们一行人良久良久,直到一众修士心中什么嘀咕都冒出来时,苏运才开口:“窃来的,果不长久。”

“即预料不能长久,为何还要窃?”

“但凡偷盗者,无非几事,归根结底,不过是恨他人有,怨自家无。”

同样是天道,真仙界的天道那样强大,在真仙界天道庇佑之下,欲得道者能得道,欲长生者能长生,欲一世安稳的可一世安稳,欲为官作宰有不拘一格降人才。而虚灵界的天道,只能任由信仰越来越淡薄,任由世间之人渐渐将其遗忘。

至于天道如何拥有的人格,如何最终得以拥有化身,虚灵界天道没有说,一众修士也没有问的意思。虽然私下多要犯嘀咕,但这时候,犯什么嘀咕也不如把原属真仙界的一切夺回来重要。

“窃居不可久,欠债终要还。”

“便拿出你们的本事来叫我瞧瞧,你们又何德何能光明正大居之。”

天道说罢,不过眨眼之间,飞沙走石,乌云盖顶,原本大好山水,瞬间成绝地。一众真君们撇下小辈,各显自家神通,小辈们得到的命令是,如果情况不对立时撤退,与真仙界天道沟通,叫真仙界天道立刻送他们回去。

然而,这样的情况下,谁会肯回去,哪怕共死,也无人愿意偷生。因挡在他们前面的,是他们的师长,是他们数百甚至数千年来赖以依存人,比之父母,不差分毫。

殷流采有心帮忙,却被“苏世襄”挡了前路,她停下看“苏世襄”,片刻后才开口道:“我竟不知你也有飞遁地之能。”

“我亦不曾料想,你肯承认。”

被盯得这么死,有什么承认不承认的,不是明摆着了么。想想她若是有个天道的爹,有什么天下事是她想知道却不能知道的,没看他们一出现,苏运就一脸了然么,她又不是傻:“却不知公子欲何为?”

欲何为?这个问题“苏世襄”自问过,苏运也问过,到殷流采问时,才知道所有的答案都抵不过眼前这个活生生的解答:“不欲如何。”

知她下落,知她平安,“苏世襄”便已觉足,再多的,不是不愿意去想,不是不敢去奢望,而是“苏世襄”太明白,他们立场犹如隔天堑。不管他生父是天道,还是窃贼,于他都只是生父而已,而她却是与一群人同来与他生父为敌的。世间人常道,不共戴天之仇,“苏世襄”此时心中已明白,纵使不到这地步,却也堪当。

不欲如何还挡前进的路,殷流采到底没吐槽一句“你是不是傻”,这人目光温柔的表情,令她想起界主,虽多有不像,又有些像,然脸是一样的就能糊弄过眼去:“令尊必受法则打压,但想必你不会有什么事,何必掺进来。”

“凭他生我,予我性命,便已事事注定。”

静静看一眼,殷流采发现“苏世襄”的神态视线都很平和,平和到近乎淡漠,仿佛连生命他也早已不放在眼中。不…殷流采仔细想了想,终于明白这人和界主最大的不同在哪里,“苏世襄”眼中没有生命的火光,从开始见到现在,如泥塑的菩萨,木雕的佛像,无一丝人间烟火气。

“你来自何方?”

殷流采怔然片刻才答:“真仙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