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原本不想理的。婆婆和李薇大姑这架式,不用去看篮子,还能猜不出来?虽说没分家,可也是给梨花做百天儿收下的东西,话也不说一句,就悄不吭声把东西贴补闺女。这让她心里也有气儿,刚才也存着故意让老二家的闹一场的心。

这会儿李王氏又扒出老二媳妇儿偷鸡蛋的事儿,她心里头更是烦!却也不能装着不管,放了碗筷,跑过去,拉李王氏,又架着许氏,“春峰娘,别吵了!梨花大姑在边儿上呢!”

许氏隔着何氏的胳膊,伸着头,冲李王氏大声辩嚷,“堂屋西间儿少了鸡蛋,别的人你怎不问,光问我,你不也把我当贼防!”

海棠一把拉过李王氏,气呼呼的道,“娘,你别跟她生那闲气!让大姐赶紧家去吧!”

海英把花布破袄子都装回到篮子里,拉扯着小外甥的手往外走,海棠也松了李王氏,推拉着大姐跟了出去。

李薇大姑家在五里外的张家村,家里头穷苦些,走娘家一向都是步行来的,五里的路光靠双脚要走个把时辰呢。

许氏挣着身子要跟过去,何氏一个拉不及,被她挣脱,紧跑几步去追她。

李王氏身后气急败坏的喊,“别管她,让她闹!”说完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哭天抢地的嚎了起来。“我这是做的什么孽,一把老骨头给你们填吧不完,好吃好喝的紧着你们,你还嫌我这个当娘的偏心!你个没良心的,去满街打听打听,看看哪个不在后面嚼你的舌根子。见天偷懒耍滑的,让你清猪圈你不是腰疼就是腿疼,不是腿疼就是头疼!赶上家里地里忙,你就回娘家躲清闲…”她拉着长长的尾音,一行哭一行唱,把大腿拍得“啪啪”作响。

何氏最烦这类作派,眉头紧皱着。让街坊邻里听见了,这不是让人看笑话么?这会是下了死劲儿的拉,又叫春桃也过来拉。

许氏在院门口被海棠海英两个截着,海棠挡在她正前方,海英拉着她一只胳膊往里拉,她挣着身子不肯回。突听李王氏在院里头哭喊。

两人也不管她了,转身往院里跑。

何氏劝李王氏,她反倒哭得更来劲儿,嘴里念叨的都是她怎么对许氏一家好,怎么拉扯两个孙子,怎么周到的侍候坐月子…

何氏听到脚步声,海棠海英两个跑过来,她忙喊,“快过来劝劝咱娘。大好的日子哭啥呢。”

李王氏见两个女儿来了,更大声的抑扬顿挫哭唱起来!

何氏眉头紧皱,和海棠海英架起她往堂屋去。进了屋门,刚放她坐到炕上,她又就着满炕的打滚儿哭。

何氏看看两个小姑子一脸的无奈,提高音量,“娘,别哭了!这么闹着让街里街坊的看笑话不说,老三马上也该说亲了,回头女方一打听,咱家这样,还有谁还敢上咱家的门…”

一提到李家老三,李王氏登时住了嘴,一咕噜爬起来,“对,你说的对!我不能跟这懒婆娘一般见识,坏了老三的好事儿!”接过海英递来的帕子,抹了把鼻涕眼泪。

何氏见她没事了,便笑了笑,站起身子,“我去收拾外面儿。”海英也跟着站起身子,“我跟大嫂去收拾。”

李王氏拧了一把鼻涕,摆手叫住她,“老大媳妇儿,你等等。”又示意海棠去外面看着些。

何氏回身在溜着炕沿儿坐下,“娘有事儿啊?”李王氏的嘴张了几张,就是不出声儿。

何氏也能猜出她的心思。偷偷给大姑子东西,让老二家当面扒出来,自然是想给自已解释解释,却装作不知道,脸上带笑,等着李王氏开口。

李王氏掂着帕子角抹了下眼角,才说,“海青家里过的难得很!你瞧瞧她那衣棠,都穿了五六年了…”

何氏低头瞧瞧自己身上这件已洗得看不出原色的旧衫。这还是春柳出生那一年,大弟弟娶亲剩下一块布,她娘比着她的身儿做好了衣裳送来的,若不是做好了衣裳,单送布,这件衣裳指不定是就成了许氏的或者二个小姑的。可春柳现在都整八岁了!婆婆还是只看得见自己闺女的难处!

李王氏见何氏不说话,又说,“海青也说要去跟你说一声。我寻思着她急着家去,梨花姥娘又在你屋内说话儿,就没让她去说。”

何氏收回心思,笑了笑,东西都给了,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不碍的。不过是些嘴面东西。要不是梨花吃不下馍饭,我也不惯着她。…不过,娘,咋不把那块靛蓝的布给她大姑截一块儿做衣裳,那花布颜色嫩,不衬她穿…”

李王氏脸上一讪,那块靛蓝布,她寻思着要么给老三做件新衣裳,要么给老头子和她各做一件。

抬手顺了下耳根的碎头发,笑了笑,不接这话儿。下了炕,走向放鸡蛋的簸箕,招呼何氏,“来,你来看看这鸡蛋。这是给梨花做百天儿的,我也不偏着谁向着谁,当时老二家两个小子收的礼,都是分了老二家的一半儿,梨花也按这个规矩来!”

何氏没想着她会这么大方,心里头高兴,脸上笑容也多了起来。也不想跟她计较不偏着不向着谁的话。“怪不得梨花那么缠着娘。她心里肯定知道娘疼她。”

这话李王氏听着舒心,脸上有了笑意,隔窗瞧了一眼乖乖围坐在大梨树下和春杏玩的梨花,蹲下身子,笑着,“我们梨花就是招人疼!”

婆媳两人把剩下的鸡蛋数了数。一共二百二十个鸡蛋,拿给梨花大姑二十个,李王氏说鸡蛋又丢了五个。一共剩下一百九十五个。让何氏拿走一百个。

何氏寻思着天一里一里热了,拿多了吃不完也是坏掉,梨花又吃不了咸蛋,不如这个时候大方点,先让婆婆拿去卖了,回头梨花再吃,家里还有新下的鸡蛋。便对李王氏说,“我只拿六十个就够了。今儿梨花百日,娘不是还从瓮里拿出二十个做菜了?”

李王氏满意大儿媳的心思细腻,脸上的笑意更浓,点头,“行,你就拿六十个吧。剩下的卖了钱,好攒起来给老三娶媳妇儿用。”

李王氏又指着佟媳妇儿送来的花布,梨花大姑拿走了四尺,剩下一丈六尺,说分给她一丈长。何氏心里头算了算,一丈长的花布,不够给五个丫头一人做一件新褂子。便跟李王氏商量,“娘,我寻思着给五个丫头做一模一样的衣裳,梨花姥娘拿来的花布也不差,颜色也好,我觉着比这个更衬海棠海英。要不,把这个布都给我。我把那两块儿拿来?”

何氏娘家拿来的花布,单看布料没佟家媳妇儿送来的好,但是深青底带粉花的,比这个粉色带嫩黄花的布更适合海棠海英两个。

李王氏正寻思着,何氏又说,“两块儿布加起来也有八尺呢。是梨花二妗子娘家给的压箱底儿。”

李王氏笑起来,连声说:“好,好,那就换过来吧。”梨花二妗子娘家家境殷实,给她的压箱底儿的布自然坏不到哪里去。

何氏捡了鸡蛋,抱着一卷花布出了堂屋门儿。

许氏在院门口被海棠海英两个一拦,李薇大姑已走远了,有几近邻听到动静,都立在院门口看着,她也觉得害臊,看着李薇大姑一边儿走似乎是一边抹泪的模样,心里也觉得松快些。就回了院中。

到了院中不见了何氏,只有几个小在收拾桌子,又见海棠在门口坐着,寻思着两人肯定在堂屋西间嘀咕,往跟前凑了凑,被海英跑过呛了两句,讪讪的回了厨房。

一边儿洗着碗儿,一边支着耳朵听外面。堂屋门一响,她便把头凑到厨房窗前儿,一见何氏出来,丢下洗了一半儿的碗,一溜小跑迎出来,笑着伸手,“大嫂,我帮你提!”

春兰“蹬蹬蹬”的跑近,一声不吭的接了何氏手中的花布,往西屋跑。

何氏笑笑,一边向西屋走,一边回头跟许氏说话,“不用,都忙了一上午了,怪累的。春峰春林两个出去玩了?”

许氏也不回厨房,跟在她后头往西屋走,“嗯,说是和大山又下鱼网子去了。”

又问:“大嫂,咱娘给你了多少鸡蛋?”

何氏笑了笑,说没几个,梨花现在能吃的很,只够一个月吃的。

许氏又在她身后念叨春峰最近瘦了,春林也瘦了。又说前头旺柱媳妇儿用花布做了个包头巾,怪好看呢。

李王氏沉着脸儿从堂屋出来,叫:“春峰娘,还不把北间收拾收拾!”

何氏在西屋门口站定,春兰从里面把一篮子鸡蛋接了,出来后又把门仔仔细细的掩好,立在门口不动。

何氏笑着向堂屋北间走去,嘴里说着,“春峰娘,我看北间里还剩下几个蜜角子,你过来拿走给两个小子吃吧。”

许氏连忙巅巅的跟了过去。

李薇围在被子里,三月中旬的天气,阳光下已经有点晒人了,可树荫下还是荫凉的很,一阵阵的风吹来,带着不知名的花香和草木气息,很是舒爽。

她皱着小眉头,盯着许氏的背影,有些想不明白,刚才还急吃白脸的吵闹成一团,这会儿怎么又跟没事儿人一样,虽然脸儿黑些,却也没有更大的风波起来,真是怪事啊!

又想着那大姑也挺可怜的,这下估计要把许氏往死里恨了。

春桃帮忙收拾完桌子,她还没理出个头绪来。小眉头紧蹙着,眼睑半垂,一副十分苦恼的样子,春桃扑哧笑了,抱起来哄她,“我们梨花也不喜欢看她们吵架对不对?”李薇很想摇头,不是啊,她很想看吵架的,而且她觉得吵起来才正常,就这么偃旗息鼓才不正常!

第七章 四分菜地

当天晚上,用过晚饭后,李王氏把儿子媳妇都叫到堂屋去,把下午发生的事儿当着大伙儿的面儿又说了一遍,抹着泪儿数落,“她大姑家里够难了,为了给梨花过百天儿,还是东借西借的凑了十来个鸡蛋,我这当娘的心疼闺女,贴补她两个鸡蛋,老二家的就当众撕扯我的脸…”

老李头闷着喝水不说话,脸儿黑黑的。

三姑海英在一旁补了一句,“大姐是抹着泪儿走的,说以后再也没脸回娘家了。”

李家老二李海峥脸霍的转过去,盯着许氏看。许氏被他盯了打了个寒颤,大声辩解:“要不是娘赖我偷了鸡蛋,我能那么气?!”

李家老三黑着脸儿,猛的一拍桌子,额上有青筋隆起,“说话就说话,你嚷嚷啥?!”

老二回头撇了老三一眼,“爹和大哥还没说话呢,你急啥?她就是再有错儿,也是你嫂子!”

李家老三站起身子就往外走。老大李海歆在身后喝斥:“老三,回来!”

见老三身背着身子不动,跳下凳子,三步并作两步,把他拉扯回来,“我说话你不听,非得让咱爹发话?!”

看看老李头还是没说话的意思。

老大叹了口气,把老三按到椅子上,才朝着老二说,“不管因为啥,春峰娘今天做的就是不对!你们现在赶紧的趁着天还不晚,去张家村走一趟,给海青赔个不是。老二陪着春峰娘一块儿去!”

又转头朝着李王氏说,“娘再给备二十个鸡蛋,让老二带去。…都是一家人,为了这么点东西,吵翻天了,不是让人家看我们李家的笑话?”

老李头“嗨”了一声,站起身子,“就这么着吧,照老大说的办!”

许氏一听大哥让她去给张家村给大姑子赔不是,登时恼了,“呼”的站起身子,刚要说话,被李家老二拽着就往外走。

等这两人出了门儿,李王氏才从鼻子孔里发出一声轻哼,对着海棠说,“看看,当着你爹和你大哥的面儿,她还敢给我撂蹶子!”

李海歆叹了口气,对着李王氏道:“娘,春峰娘是有些好吃嘴,可没抓着的事儿,你也不能硬往她头上扣。”

李王氏撇了撇嘴,把脸儿扭到一旁不说话。

何氏叫海英,“走,咱去西间儿捡二十个鸡蛋,让你二哥他们带过去。”

正十五的月亮,圆盘似的挂在天边儿,把地上照得明晃晃的。李家老二套了牛车,强拉着许氏带着二十个鸡蛋去张家村。

送走老二两口子,老大两口子进了屋,趁着月色何氏进北间看了看孩子们,两张大炕上五个孩子睡得香甜,梨花被老大春桃护在里侧睡得很安生。

何氏笑了笑,心想着五丫能跟春桃睡习惯了,她夜里也好得点空子做做针线,就没抱她,轻手轻脚的退了出来。

李海歆黑着脸儿坐在炕沿儿上生闷气,何氏笑了笑,开解他,“梨花大姑也不是小气记仇的人,老二家的这一去,面子全了,日后还能真不回娘家?”

说着替他解了衣衫,又去打了水来,蹲下来替他洗脚。何氏的手常年做家务活,又忙地里活,粗糙得厉害,手上干皮遍布,一下下轻刮过他的脚心,有些痒,痒到心底便是酸酸的。

李海歆弯腰抓住那双手,低叹,“孩子娘,这些年辛苦你了。”

何氏的眼一热,别过头去,把手抽出来,继续洗着,“今儿这是怎么了?”

李海歆不言语。他本就是沉默的性子,这会儿更有诸多感慨堵在心头说不出来。

有微熏的春风和着春天的草木花树气息溜着窗缝儿钻进来,豆大点的油灯被吹得忽闪忽闪的,把低头认真洗脚的女子侧脸映得一明一暗。何氏今年三十岁,曾也是十里八乡远近有名的一朵花儿,若不是李家村李海歆本家爷爷与何氏父亲一道儿做过生意,又出面保媒,何氏也不会嫁到李家来。

时光如水,一晃快十四年了,曾经娇俏温婉的少女,如今只剩下苍白愁苦的容颜和眼角细密密的鱼尾纹。

何氏洗完时,李海歆还在发愣。她笑了笑,准备端水出去倒了。

被李海歆一把拉住,按她坐在炕上,“我也替你洗一回。”

何氏愣了一下,然后掩口而笑,“我今儿可是托了老二家的福。”

李海歆笑了笑,不说话。默默给何氏洗完脚,出门倒了水。

明晃晃的月光透过半开的窗子投射进来,在炕前照出一大片月白。远处,有谁家的驴使劲儿的叫唤着,衬着乡村的明月春夜更加静寂。

半晌李海歆动了动身子,问:“孩子娘,你说咱们分家咋样?”

何氏一咕噜爬起来,盯着他问,“你是说真的?”

李海歆笑了笑,原先没提过分家的事儿,是总想着能添个男娃儿,有个盼头。再者爹娘还在,分家也惹村里人笑话。可自梨花生了后,他心里头就时不时的浮上这个念头。

自己一身的力气,孩子娘又勤快能干,再苦也不至于让几个闺女都跟现在这样,黄瘦黄瘦的,梨花那么丁点儿的孩子,别说享福了,若不是她乖巧,家常饭也能吃得进去,这个孩子怕是早就没了。

今儿老二媳妇儿一闹,更是坚定了要分家的念头。

何氏见他不吭声,知道他是主意定了。想了想,叹了口气,“要说分家,老二家的肯定愿意。老二媳妇儿一直嫌咱们孩子多,干一样的活儿,她家统共四张嘴,咱家要七张嘴。…可咱娘能同意?老三没娶亲,海棠和海英两个的事儿也没办。咱娘还指望着咱们两家干点活儿,把这三宗事儿给办了…”

何氏也不是没想过分家,分了家自己能当家做主,干啥不能攒点钱儿,也不至于让孩子跟着这么受罪。

何氏这么一说,李海歆也沉默了。他是家里的老大,老话里都说长兄如父,弟妹的大事儿没办,他张口说分家,还不让村子里的人把脊梁骨给戳断了。

又想想几个孩子,真是左右为难。

何氏心里头倒是一直想着另一件事儿,支起身子,拐了拐丈夫,“让我说,你不如明儿给爹娘说说,让他把咱们家院外面的那个空地儿给先分一下。也不是永远分,就是暂时的,将来老三娶了亲,要盖房子,咱们都再让出去。我想着把那块儿空地给开了,种些菜,春桃几个在家没事,也能拨拨草,你就抽空浇浇水就行了。”

“还有,我寻思着今儿收的鸡蛋一时也吃不完,挑些种蛋出来,抱一窝小鸡娃儿试试。也不用喂粮食,让几个丫头割点草,从菜地里弄点菜叶子喂喂,能下蛋最好,就是下不了蛋,到秋上也可以杀了给几个孩孩补补身子。”

李家的院子很大,是老李头分家的时候占的,那个时候这里还荒着,没人愿意来住,他就把这一大片荒地给平了平,拉上篱笆围墙。经过这么些年,村子里人口愈来愈多,旁边也住满人家。人人都说老李头眼光好,占了这么一大片院子,离河近,吃水方便,后面一大片竹林,夏天还凉快,风水也好。

除了盖房子占去了,现在还有一亩半大小的空地,平时就堆放些柴火什么,还有一块儿空地打着两根木桩子,是栓牲口用的。除去这些,也还有一大片,白空着也可惜,李海歆一听,觉得这也是个法子,“行,就这么说。明天我就跟爹娘说去。这地不占正经干活儿的功夫,谁家收了,就是谁家的。”

何氏笑了,她就是这么想的。

院中传来了一阵轻响,听声动静象是老二两口子回来了。看看天色,月亮移到树梢之上,也不早了,便没起身。

第二日早饭时,孩子爹李海歆把分前院那块儿空地说了。李王氏不是很同意,说要开,家里头一起开。

老二媳妇却不同意家里头一起开,她见天儿想着分家,老大开了这个口,哪能不附和着。

李家老三也同意大哥的提议。

老李头沉默了半晌,最后一拍桌子,说,那就分吧!不过地里的农活儿该干还得干,不能偷懒耍滑的。

李王氏当时就吊着脸子去了厨房。

老大又说那块空院子,从中间一分为二,供人行走的路要留足,家里堆柴拴牲口的地方也留出来。

剩下两边儿各有五分地,一分四份,每家二分五的菜地。哥三个一人一份,老爹老娘留一分儿。

又说老爹老娘的这一份儿,哥三个按年轮换帮着收拾。第一年是老大家的先帮着种。

李薇窝在何氏怀里,对她爹的安排,满意的很。这样最好,能跟老二家撇清关系,省得天天跟她打嘴仗磨嘴皮子。

许氏笑呵呵的问何氏:“大嫂,那你要哪一块儿?”

何氏笑了笑,她正喂着李薇吃蛋羮,手上也不停,“这还用挑?哪一块儿都一样。”

许氏朝李家老二看了一眼,见他闷着头不话说,又笑了笑,“你是大嫂,总得先挑一块儿才行啊。”

何氏想了想,指着两棵大梨树说,“那梨树吸地力的很,我们就要那一块儿吧。”

许氏一撇嘴儿,“那梨树可没说分呢。”

何氏笑了笑,看了眼孩子爹,“我也没说梨树归我们。就是那梨树荫遮阳,树根又多,还吸地力。你要喜欢,就给你!”

许氏连忙笑着摇头,说那她就要和大哥家接头儿的那块儿吧。

第八章 佟家永年

尽管李王氏不同意,四分菜地的事儿还是就这么定了。李薇爹娘都是存不住活儿的人,况且现在时节正当宜,早开出来,能早些种上菜。两人趁着明晃晃的月光,一人一把铁锹,连着两个晚上,先把老两口的菜地给翻了出来,又翻了自家的那那块地儿。大梨树下因种不了什么菜,准备做了篱笆,在里面圈养些小鸡娃儿。

李王氏这几日黑着脸儿谁都不搭理,就连李薇对她笑,她也只是扯了嘴角,并没有要抱的意思。

李薇心说,这老太太变脸还真是快啊,说到底她并不是真心喜欢自己,只不过把自己拿个当个新鲜好玩的玩具罢了。

但是她每日见到李王氏还是一如即往的笑着,并不粘她。她若抱就让她抱,她若不抱,她就跟四姐春杏乖乖的坐在大梨树下的木塌子上玩儿。

多半时候是春杏自己捉几只小蚂蚁,趴在木塌上,对着蚂蚁嘟嘟哝哝的,自己玩得欢,李薇就乖乖的看她逗蚂蚁,听着她的只言片语,猜测她的小心思,觉得也很有趣儿。

这天傍晚,地里的水沟子修补完了,她爹早早下了晌,说去院后砍些竹子回来,好立篱笆墙防着哪家的鸡过来糟蹋菜地。

何氏和春桃在河边洗衣服回来,何氏怀抱着大木盆,春桃手里拎着一个竹篮子,里面是碧绿的一团。

许氏在那头翻菜地,撇眼儿瞧见,扬声喊,“春桃,哪里来的榆钱啊?”

春桃笑了笑,拎着走近,细声细气的回,“是大武婶子给的。”大武婶子就是大山娘,家就住在巷子口。

许氏拎着铁锹走到地边儿,把那篮子左右瞧了瞧,笑了,朝着往里面走的何氏,大声说,“正好,俺家春峰春林都爱吃榆钱儿,大嫂你晚上做饭时,记得捣个蒜泥,多放点麻油啊。”

何氏扭头笑了笑,也不接她的话,抱着衣裳盆子往院里走。

李薇撇嘴,你要有本事从老太太那里要来点麻油算你本事!

春桃走到梨树下,弯着腰笑眯眯的看李薇,“梨花在家里乖不乖?”

李薇配着咧嘴一笑,春杏一咕噜从木塌子上爬起来,表功似的把小胸脯一挺,声音清脆,带着我很能干的自豪感,“小妹很乖!没哭!”

春桃摸摸她的头,夸赞两句,春杏两眼放光,盯着篮子里的榆钱,问:“大姐,晚上咱吃蒸榆钱?”

春桃摇了摇头,从篮子里抓出一把生榆钱给她,悄悄说,“这个不是咱们吃的。小杏要想吃,等明儿啊,大姐再去你捋些回来。”

一手抱起李薇,一手拎着篮子,往院子里走,“天快黑了,潮气要上来了,别把我们梨花给冻病了。”

春杏跟在她身后巅巅儿进了院子。

许氏自己撅地累得不行,往院门口张望,大哥老三老头子都下晌回来了,就是不见老二,不知道是不是又被哪个叫去喝酒了。

两个小子也整天跑得不见人影。眼瞧着太阳都沉到树梢后面去,自己家的菜地才翻了五分之一,心里头有气,把铁锹一甩,进了院子。

何氏正跟李王氏商量晚上去看看佟家媳妇儿,“娘,咱们非亲非故的,梨花过百天儿,人家送来么重的礼,我想着晚上过去坐一会儿。也不带什么东西,大山娘给了一篮子榆钱儿,我寻思着她自己不能去捋,可能稀罕这个,就给带过去,也算是去一趟不空手,表表谢意。”

李王氏背着身儿给猪添食,过了好一会儿,才哼哼一声,“我管不了你们了,别问我。想干啥就干啥!”

许氏听说榆钱儿不是给自已家吃的,凑到跟前儿看看篮子,嘴一撇,“她一个寡妇带个一男娃儿,能吃多少?大嫂带去一半儿就行了。”说着就去拿了一筐子,准备倒出一半儿来。

何氏无奈转头,心说,这些不值钱的嘴面东西,老二家的怎么就那么看在眼里?

巷子口好几棵大榆树呢,上面满是榆钱儿,自己想吃去捋几把就是了。

三姑海英从堂屋当门出来,站在院中喊,“大嫂,我听人家说佟家嫂子会画绣花样子,你去了帮我带几个新花样回来呗。”

何氏笑着应了一声,与李王氏打了个招呼,嘱咐春桃春兰在家里做晚饭。背着梨花,领着春杏,拎着榆钱儿出了门。

李薇心里头高兴着呢,趴在她娘背上咯咯咯笑得欢。来这个时空快四个月了,除了李王氏抱着她在附近几家转了转,她还没去过更远的地方。去姥娘家里不算,那个时候她总是控制不住的要睡觉,一来一回的路上都是睡过去的。

夕阳西斜,红红的挂在西边天边儿。有顽皮孩童在街上嬉闹,不知哪个在吹着柳靡靡,远远的传来“呜哇——呜哇”的声音。响亮的,久远的,她似是看到烟雨杏花中,有牧童放牛晚归的画面。柳靡靡如蝉鸣一般,它们虽然单调,却是每个季节最鲜明的标签。

村子街道上现在还很静,男人们大多还没有下地回来,女人们则忙着烧火做饭。

一道道细白的炊烟,从或高或矮的烟囱中飘飘摇摇的融入满天晚霞之中,那份闲逸悠适,与李家村傍晚的安宁很相衬。

何氏一路走着,遇见相熟的人脚步不停的打了个招呼,有人也逗弄夸赞李薇两句,她回以咯咯的笑。

虽然从家里人的只言片语中,知道李家村很大。现在才知道,是真的大!

从李家所在最东头到最西头,约有两里长。等何氏走到时,夕阳已沉到屋脊之后。

眼前这个小院子,干净清爽,簇新的半人高篱笆墙,整整齐齐的围成四方形。

靠东面儿墙边有一棵海棠树盛开着,满树的粉红,如锦如霞;西侧有一大片村头常见的棠梨树,一嘟鲁一嘟鲁粉白的花儿也开了满树,有蜜蜂在花丛间嗡嗡的穿棱。

哗哗哗的流水声从棠梨花丛后传来,衬得这小院很静,静得有些清冷。

“佟家妹子~”何氏隔着篱笆栅栏喊了一声。堂屋的门帘应声挑开,一个年约二十来岁,细高身量的女子走了出来。她梳着简单的发髻,头上戴着银质莲花型分心,身穿翠蓝小衫,袖口缀着水色掏袖,下面是一件白罗暗折技缠花百褶裙儿,显得身量愈发高桃,腰肢纤细。

定晴瞧见来人,笑盈盈的扬声道:“李家嫂子来了,快请进!”一面迎过来,又回头冲屋内喊,“年哥儿!你李家大娘来了!快出来迎着。”

何氏背着梨花进了院中,笑着,“还是佟家妹子会收拾,这院子看着真让人心里头舒坦。”

佟家媳妇儿一手牵过躲在何氏后面怯生生的春杏,一面笑着,“见天闲着没事儿,在家里可不就干这个?”

又看向趴在何氏背上李薇笑着,“这就是小梨花吧?长得真好,你瞧这双眼睛儿真有神儿。”

正说着门帘一闪,一个头带着青巾,年约五六岁的男娃儿出现在堂屋门口,他身着合体的淡青色细棉直裰,领子口是水色围子。绚色晚霞从西侧的棠梨花叶间透过来,打在他身上,拉下一道长长的影子,看起来与这院子一样的清寂。

何氏笑着问,“年哥儿,一个人在家闷不闷?”

他略带羞涩的咧了咧嘴角,跑过来,伸手接过何氏手中的篮子,礼貌的叫了声,“李大娘好!”才又轻笑着摇摇头,“不闷,每天练字呢。”他的声音不高不低,没有孩童特有的清脆,很温润的感觉。

李薇由他,想起前世小时候见过从城里回家的小孩子。干净,清润,礼貌,懂事儿。与乡下混身透着股子野劲儿的孩子们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

怪不是李王氏一直说这母子二人是大户人家,光看佟氏的衣棠就不一般。李家村的人,男人们大多是短衣褐衫,女人们也大多是利落的长袖短衫,外面配着短袖短衫,下身大多是宽大的裤子配合欢裙儿,再系一条腰裙儿,这样下地干活都方便,老太太们更是宽大上衣,宽大裤儿,用带子缠了腿…总之,怎么方便干活儿怎么穿。

只有走亲戚的时候,才会换上袄裙儿和大衫。

男娃儿们就更不讲究了。老话儿都说娇孩子贱养活,十岁下的男娃儿被家里的大人把头发剃得奇型怪状,有的是只留头上一撮儿,编成小辫子,要么是留三撮儿,额前一撮儿,脑后两撮儿,看起来格外搞笑。

大山和家里的春峰春林两个都是留的后一种。这个小男娃儿却跟小大人似的梳着整齐的小发髻,还戴着头巾子…

佟媳妇儿打了帘儿请何氏进屋,又说,“让他去玩儿,他也不愿去。整日窝在家里练字儿。”

何氏笑着看了小男娃儿一眼,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赞赏艳羡,“乡里的孩子皮实,整日爬高就低的,今天上树掏鸟儿,明儿下河捞鱼儿,年哥儿还是读书练字好。”

李薇瞧见在何氏说到掏鸟儿捞鱼儿时,他眼中闪过一丝亮光,然后半垂下眼睑,打了声招呼,拎着篮子去了厨房。

佟家堂屋正当门挂着一副松鹤延年中堂,一张半旧的红漆条几,再往前是一张高腿八仙桌儿,两边摆着两只榆木圈椅,她让着何氏坐了,倒了茶。

年哥儿从厨房挑帘进来,一声不吭的进了里间儿,不多会儿了出来,手里拿着透着糖油的黄纸包,嘴角轻抿着,递给春杏。

佟媳妇儿在一旁笑着,“春杏快接了吧,这是昨儿婶子刚买的蜜角子。”

何氏虽疼几个孩子,但是要求也严,不准儿孩子学那下三儿馋嘴样儿。以往家里若是来了客,她总是把几个孩子赶出玩儿,省得孩子见了眼馋,让人看笑话儿。到别人家去,她还没进门儿就再三嘱咐着。春杏虽小,这话儿却也记得,把小手背在身后,眼睛直瞄何氏,不肯接。

何氏直直夸年哥儿,“这么小的男娃儿正护食儿的时候,他就知道让人。这孩子将来大了,能成大气候呢。”

又轻拍着春杏的头儿,“想吃就拿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