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杏才慢慢的把背着的小手伸出来,接过那包蜜角子。脆生生的道了谢。年哥儿黑润的眼中闪过水波似的亮光,长长睫毛微翕了两下,嘴角勾起露出一抹羞涩的笑意。

何氏今日来是为了提前表达个谢意。乡下的规矩,一次来往,日后算是就来往上了,可现下两家的情况,她也不好主动说什么高攀互走亲戚的话儿,只说日后有什么自己办不了的,让年哥儿去说一声儿,家里虽穷,孩子爹却有力气。

佟氏笑着道了谢,说那感情好儿,有了嫂子这话儿,日后有什么事儿,她可就不客气了。何氏笑应着理由如此。两人说了会儿闲话儿,看看天色也不早了,何氏便要家去。

佟媳妇儿一连的留饭,“李家嫂子,承了你和李大哥这么大的人情,连顿饭都没吃过,今儿就在这里吃吧。”

何氏摆手笑着,嗔她,“你要是为了还人情啊,这饭我还真不能吃。”

佟媳妇儿上前抱过李薇,笑着,“那就当嫂子陪妹子用一顿晚饭,这总使得了吧?”

何氏心里头也觉得这母子二人过得冷清,想着家里头有孩子爹在,总不会出什么事儿。就应下了。

两人抬了张木塌子放到院中,佟氏又拿了床花棉被,把李薇围在木塌子上,叫正蹲在外面海棠树下一边吃蜜角子,一边拿着小竹棍儿挖土找斑鸠的春杏,过来看着她。

年哥儿不吭声去院子角抱了一小捆柴,李薇看那柴是整整齐齐的树杆,知道他们是买的。农家里大半年儿都烧各种桔杆儿,只有家里柴不够的时候,家里的男人们才会上山去砍些柴来烧。

何氏系了围裙儿,接过年哥儿手中的柴,笑着又夸赞两句,“今儿有我和你娘呢,你也去和妹妹玩儿吧。”

年哥儿弯腰扑了扑衣裳上的草屑,站在厨房门口儿往院子里看。春杏儿小嘴被塞得鼓鼓囔囔的,也盯着着他看。

李薇自从变成小孩子,便对小孩的行为动作很感兴趣,没事儿就在心里揣测,究竟是孩子的何种思维导致了他们表象的行动。

可惜这样深奥的命题,对她这个农业专业,没有接触过丁点儿心理学的门外汉,实在是一个巨大的挑战。虽然毫地头绪,却也乐此不彼。

两人对看了一会儿,年哥儿走过去,立在木塌旁儿,又盯着李薇看。

李薇朝着他发出咯咯咯的友好笑声。

年哥儿的嘴角又勾了勾,长睫毛忽扇了两下,往木塌跟前儿凑近了些,问春杏,“她是叫梨花吗?”

春杏点着头,含混不清的应了一声,把小手往他面前一伸,里面是一只金色大斑鸠。

相比较常见的黑色小斑鸠而言,孩子们都很稀奇这种,捉住一个就要向同伴们炫耀,李薇暗笑四姐的大方。

又感叹,孩子真的很奇怪很单纯,没大多用处的东西,为了捉它,在油菜地里疯跑着,弄脏了衣裳,误了吃晚饭,回家少则挨一顿唠叨,多则要挨一通打。可还是捉得不亦乐乎,每每捉到一个就象是发现了宝藏一样,心里头满是欢喜。

年哥儿不妨她手里头抓着的竟一个大虫子,惊吓的后退一步。

春杏响亮的笑起来,李薇也跟着咯咯咯的笑起来。年哥儿在她们的笑声中,白晰的脸儿上慢慢染上天边晚霞一样的颜色。

他眼中闪过一丝恼意,清秀的眉尖蹙起,直直盯着笑得响亮欢实的李薇,似是对自己竟被一个才刚出生的小奶娃儿笑话十分不满。

佟氏从厨房中探出头,扫了眼院中,回身跟何氏感叹,“两个小丫头一笑,我这院儿里显得热闹多了。”

何氏把洗好的榆钱捞出来,在竹篮子里控水,笑着说,“家里孩子多,就嫌闹腾。少了,又嫌冷清!”又问佟氏黄面在哪里,佟氏从面缸中取了半瓢子细白面递过去,“家里头没买黄面。”

何氏接过白面,略踟蹰下,开口说道:“佟家妹子,有句话儿我老早就想说,要是说的不对,你可别怪。”

佟氏怔了下,笑了,“大嫂子还跟我说这话,有什么话尽管说。大嫂子说的话肯定是为我好呢。”

何氏想了想,在心中遣词造句,想尽量不让自己的话儿显得太过突兀,“老人们都说前尘往事不回头。妹子既然是在李家村住下了,过去的事儿就别去想了,得想想将来才是!你一个女人家带着年哥儿,家里没点进项,就是坐山也吃空不是?……”

虽这样说着,心里也打鼓,都说忌讳交浅言深的,她这话虽是为了佟氏好,也怕她心里头有别的想法。何况各人有各人的过法,她能样样花钱买着,也说明她手里头有几个钱儿。只是怕日子久了,被村子里那些泼皮无赖盯上…

佟氏烧着火,轻笑起来,灶口里窜出的火苗,把她的脸色染得绯红,“李家嫂子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这些天我心里头也挂着这个事儿呢,嫂子有什么好主意?”

第九章 几方娟帕

何氏说那话时,心里头也没什么主意。不过是看他们住进来这么几个月,样样花钱买着,直觉不是过日子的长久之计。

佟氏一问,倒把她也问住了。思量了好一会儿,才说,“你们家里没劳力,种地怕是不行。我正想抱些鸡娃儿,你要是愿意,找些种蛋,我替你抱好了,你养些。正好你们家没牲口,剩饭剩菜的,再喂些菜叶子,也差不多了。虽卖不上几个钱,管你们娘俩儿吃还是够的。”

佟氏点头,说这是个好法子。又问何氏村子里有没有人家卖田,田价大约是多少钱一亩,何氏寻思着买了地租给村子里的人种,倒是上上策。夸赞佟氏这个想法她,又嘱咐她,这事儿先莫跟旁人提,等她悄悄问了,再来给她回信儿。

佟氏感激她的好意,要去小货栈里现买些肉来添菜,被何氏推脱了。

外面,春杏先是挖了一会儿斑鸠,献宝似的给佟永年玩儿,可是他只是找了只粗瓷瓶子来,装进去,并不多看一眼,也不象其它孩子一样,欢天喜地的跟着去找。春杏嫌没趣儿,便不和他玩。自己拿着瓶子,满院子找了一会儿。又跑到西侧篱笆墙那里摘起低垂的棠梨花儿来。一边摘,一边自言自语念叨叨的,偶尔发出一两声清脆的笑声。

李薇心里头笑着,这个小四姐与二姐春兰骨子里的沉默不一样。她的沉默大多是怯,一种知道不受重视不被喜欢,而做出的本能反应。这会儿没了在李家的约束,天然的性子便不知不觉的流露出来。

天边只剩下最后一抹瑰丽的色彩,空气里充盈着浓浓的饭菜香气,和着海棠棠梨的花香,炊烟的气息,让人心神安宁。远处谁家妇人拖着长长的尾音,唤着调皮的孩子归家用晚饭…白天的暄嚣渐归与沉寂,哗哗的流水声格外清晰。李薇穿越到这个时空近四个月,此时此刻,才能说一句:真好!

又想到自己家里那一大家整日鸡飞狗跳闹得欢闹,心头烦闷,不觉叹了口气。

一直坐在长木塌上盯着西边儿晚霞的佟永年,突然听到奇怪的声音,象是谁长长一叹,猛然回头,四下看了,周边除了那个安静得不何思议的小奶娃儿,并没有旁人。正想扭头,却又听见一叹,这次他倒听清楚了,正是那小奶娃儿发出的。长长的,深深的,还带着尾音儿。

黑眸中闪过疑惑,盯着看了又看。

李薇感叹了一会儿,决定把这些无视掉。从小奶娃儿长到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儿那么大,是起码还要十年的时间。十年,漫长的十年中,如果纠结在这上面,她估计没几年儿就早夭了。

心思回转,一回头对上一双黑幽幽的眸子,目光清澈如水,带着几分疑惑好奇探究。李薇太过投入,并不知自己情不自禁的发出叹气声,又兼她对这副小奶娃儿的身子极度不熟悉,也不知自己竟能发出那样的声音。

所以,对他投过来的目光也不疑有它,只当是他平日接触孩子少希奇呢。友好的咧了咧嘴,朝他笑着。因太过用力,一大陀口水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瞬间浸透脖下的围兜,湿哒哒凉腻腻的很不舒服,她不由皱了皱小眉头。

春杏手里攥着一把粉红的棠梨花,听见她的笑声,蹬蹬蹬跑近,看了她一眼,转头朝着厨房大叫,“娘,小妹流哈喇子!”

何氏与佟氏的笑声从厨房传来,“真是个小馋丫头!”

李薇很怨念的撇了眼她的小四姐,她这个真不是馋,是真的不受控制。明明是她自己馋,眼巴巴的直盯着厨房,专欺负她不会说话!

佟永年从小奶娃儿的皱眉头起,就一直盯着她看,这会儿看得更是清楚,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忽悠的翻了几翻,这眼神动作他倒是明白的,是不高兴!是瞪人!觉得有趣儿,嘴角勾起,笑出声来。

笑了几声,突然扭身跑进堂屋,片刻又跑出来,手里拿着一块洗得半旧的玉色柔细绢布,动作利落的上了木塌子,伸手到李薇脖子后面儿。

李薇被他的动作弄得一愣,直到这会儿,才有明白过来,他正小心的解着脖子后的围嘴带子。李薇那个汗,生怕这个小少爷一不小心抽成死结,自己的小脖子可就…

刚思量到这里,脖下一松,他已经把那湿围嘴给抽了出来,又从自己怀中掏出一方青色的帕子,轻柔的将她嘴角的口水擦去。

看李薇盯着他,幽黑清澈的眸子中闪过一抹羞涩,嘴唇轻抿着,“娘说湿了不舒服。”就着木塌子细心的把水色绢布叠成三角形,围在她脖子下。

绢布本就柔软,经过多次水洗更是服帖肌肤。李薇觉得脖下干爽柔软,感激的咧着嘴又笑起来。

她嘴刚一咧,一股水不自觉的又想往下流,警觉的想合上嘴,无奈小身体还不受控制,温热顺着嘴角又流了出来。

佟永年觉得这小婴儿的反应实在有趣儿的很,口水流出的时候,她浓密的眼睫毛一半垂着,象是十分的懊恼的样子。

不觉又笑出声来。拿帕子轻轻的替她擦去新流出的口水,一边擦一边说,“饭就好了,你再等一下会儿。”

李薇尽她所能的闭起小嘴儿,生怕口水又不受控制的流出来。可没一会就觉得嘴里蓄满了津液,控制不住的从嘴角溢了出来。

她悲催的想撞墙,穿成小奶娃儿,口不能言,腿不能走,已经够悲催了。连自己的身体也控制不了,实在让人太郁闷。

外表不足四个月,可内里已经二十有四的李薇不能接受自己这样哈喇子长流的形象。

心里微急,小腿乱蹬,心说她娘咋还不来啊。春杏在一旁很有经验的说,“小妹想嘘嘘了。”

佟永年转头看她,眼中带着疑问。

春杏把小胸脯一挺,对他的质疑很是不满意。她每天看着小妹,她娘就是这说的。更大声的叫着,“真的是想嘘嘘!我娘说小妹一蹬腿就是想嘘嘘。”

李薇心中大急,小腿登得更欢实,小手乱舞着,使出吃奶的劲儿挣扎,小春杏你就毁人不倦吧,人家哪里是想想嘘嘘,就是想嘘嘘也可以忍滴,绝对不可以小男娃儿面前嘘嘘!

春杏也急了,在地上跳脚,更大声催他,“你快点抱她下来,小妹尿了裤子哭得可凶了。”

佟永年看看春杏,又看看李薇,似是在印证她说的真实性。

李薇心中那个悲催啊,心里头哀嚎,亲娘啊,你咋还不来呢。

她心里头憋屈,小嘴一扁一扁的,一副象是要哭的模样,佟永年急了,急忙扯开被子,抱起她,清秀眉尖蹙起,问春杏:“怎么办?”

春杏嗤了一声,“你把把她呗。”

春杏话音刚落,李薇果断的哭了,敞着嗓子干嚎,又不敢乱动,生怕他人小力气小,一不小心把自己摔到地上。

何氏从厨房里冲出来,急惶惶的跑近,“怎么了这是?”

佟氏也从厨房里出来,一看这架式,吓得跑得飞快,边跑边喊,“年哥儿,快放下,小心摔着。”

一到何氏怀里,李薇就住了嘴儿。何氏朝她小屁屁上摸了模,干干爽爽,又见她眼中没一点泪儿,笑着拍打她小屁屁,“你个小精怪,哥哥抱抱怎么了?”

又看见她脖子上围着的细绢帕子,转头向佟永年,“哟,这个是年哥儿给换上的?”

佟永年脸色红红的,略带尴尬的解释,“她流口水。”又指着春杏,“她说她想嘘嘘。”

何氏又拍了下李薇的小屁屁,笑骂:“你个小臭丫头,年哥儿给换围嘴儿,你还假哭,看我不揍烂你的小屁屁…”

佟氏凑近她,伸手指逗弄,“小梨花是不是饿了?”

李薇咧了咧嘴,表示你猜滴很正确。她也不是很饿,只是一想着刚才差点被这个小屁孩抱去把尿尿,心头一阵恶寒,直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哟,还真是饿了。”佟氏咯咯咯的笑了,赶忙去厨房盛晚饭。

虽然何氏极力阻止,佟氏还是备了两个菜,一个新葱炒鸡蛋,一个麻油拌蒸榆钱儿,另煮了两个流着油的咸鸡蛋,分切开来用盘子装了。细白面面汤里打了两个鸡蛋,油汪汪的韭菜花煎饼装了满满一盘子,给李薇单炖了一个蛋羹。

她也学着庄户人家的习惯,把桌子抬到院当中吃着。

饭菜幽幽的香气传来,李薇又开抑制不住的流口水,不多时就把新换上的细软绢布浸了个透湿。何氏这会也发现了,捏开她的小嘴瞧了瞧,笑道:“我们梨花要长牙了。”

佟氏也凑近看了看,笑指着佟永年,“我们年哥儿五个多月才有要长牙的迹象。梨花还不到四个月吧。”

何氏点点头,言语之间带着发自内心的自豪感,“这丫头自生下来就与一般的孩子不一样呢。”

一旁直盯着她看的佟永年,突然放了筷子,往堂屋跑,再出来里,手里多了一团子青色水色的绢帕子。嘴角轻抿着递给何氏。

何氏又是一连的夸赞,推说不用,吃完饭家去再换就好。再者这么好的料子给梨花做嘴围子,可是糟蹋了。

佟永年眼睛转向佟氏。她笑着朝何氏摆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都是年哥儿原先用旧的。再者,梨花正小,皮肉娇嫩着呢,真要是长牙啊,得两三个月的口水流呢。”

佟永年听母亲这样说,又把手中的细绢帕子往何氏面前递了递。何氏笑了,朝着佟氏道:“佟家妹子这么说,我就接着。”

又逗李薇,“快谢谢年哥儿!”

李薇死抿着小嘴儿不肯张口笑,又看那小男娃儿殷殷的盯着自己,只好做了高难度的抿嘴笑。

一桌子人被她这挤眉挤眼的怪模样惹得哈哈大笑。

用过晚饭,佟氏进屋取了五十个钱儿对何氏,请她代买五十个种蛋,剩下的是给她抱鸡娃儿的谢钱。何氏推让几次,推不过去,便接下了。

心里盘算着,五十个钱儿能买一百个种蛋了,刨除抱鸡娃儿中损失的,能抱出多少便给她送来多少。

正说着,孩子爹李海歆过来接了,佟氏捂嘴咯咯咯笑着。

何氏背着李薇,李海歆抱起眼皮发涩的春杏往家里走。

“这会儿你怎么来了?”何氏和佟氏聊得愉快,这半天儿心里头也舒坦,脸上笑盈盈的。

李海歆笑了笑,没说话。傍晚他砍了竹子回家,李王氏朝他一通唠叨,说何氏主意大。去佟家的事儿,孩子娘早跟他提过,他也是知道的,就安慰李王氏两句,用过晚饭,天色已晚,月亮已从东面升起,孩子娘还不回来,便去接接。

何氏见他不说话,心知婆婆肯定又唠叨了。又问了家里的几个丫头,听说春桃带着那两个做了饭帮着老二媳妇儿洗了锅喂了牲口,放下心来。

又与李海歆说着佟家媳妇儿让代办的事儿,两人一路闲话到家中时,李家已静了下来。堂屋东屋都点着豆大的油灯,从窗子上映的侧影能看出里面的人正就着油灯做活计。

何氏把已睡了春杏和梨花放到北间,仍让春桃带着。到堂屋窗外和婆婆打了个招呼,又把从佟家带回的绣花样子给了海英。

李海歆让她早些歇着,自己趁着月明地把刚砍回的竹子枝叶削一削,明日趁空儿用镰刀解了,好扎篱笆。

何氏走到西屋北间窗下听了听动静,轻笑,“我也不困,咱俩一起,还能干得快些。”说着去牲口草棚里找了两把砍刀。

李海歆见她这样,也不再劝她,再人轻手轻脚的去了前院。

第十章 整治菜地

今年雨水足,下得又正时候,麦子比往年抽葶早,去年老李头的十亩好田里上足了农肥,今年这麦子长得粗壮粗壮的,叶子绿得发黑,连带田里的野草也疯长起来。

菜园子刚平整好,老李头便发了活,菜园子里的活儿先放一放,大人小孩都先紧着把地里的草拨一遍。

大家都知道地里头的话误不得,不敢有二话,白日里除了李王氏以及春杏、春林和梨花这三个小的,其余的都跟着下了地。

女人和孩子们田里去拔草,老李头就带着三个儿把两个沤肥坑中已沤好的农肥挖出来,一层肥一层扎碎的麦秸草在院门口两侧堆成正方型,又从河里挑了水,一层一层的浇透,让它们接着再沤,这是农家里最常用的攒肥方法。

李薇前世在家里也常常见,只是这味道儿实在难闻的很。

清空的沤肥坑,仍旧把猪圈牛棚里的粪倒入其中,再堆入烂树叶子,还有从田里拨出来的嫩草,象猪牛都不爱吃的蒿草之类的,也是沤肥的好东西。

李王氏到底年纪大了,在家里看着三个孩子,又兼要做饭涮锅喂牲口,有些力不从心。老二家的春林不喜欢窝在家里,一会儿瞧不见,便不见踪影。开了春,河水又上涨,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忙着地里的活儿,闲逛的人少,生怕他一不小心掉到河里去,又没人发现,便急着去找,一上午要找他两三趟。

再观春杏和李薇,一个安安静静的玩着,时不时的还能帮着她掬把草,跑个腿儿,另一个虽然不会动,除了把尿喂饭,一点也不让人操心。心里头便把老大伸头说分菜地的怨气消了几分。

老李头家里一共有十亩好田,八亩中等田,十来亩末等田,还有新开出来的五六亩河沿荒地,一家子老小十来口人,连拨了五六日,才算是拨了一遍儿。

每日下午把拨出嫩草用牛车拉回来,也把沤肥坑又填得满盈盈的。

拨草虽费功夫,却也不是最累的农活儿,所以这期间李海歆与何氏二人还是趁着傍晚早起的那点功夫儿,把菜地平整好,篱笆墙也扎了,又透透的浇了两遍水。

田里的活儿忙得差不多了,菜地里也能下进人了。

这日早上,用过早饭,收拾停当。何氏从厨房擦着手出来,问李王氏,“娘,菜园子里你想种什么菜?我去大武家寻寻种子。”

李王氏心里头的气儿还没全消,本不想搭话儿,又一想家里的菜种子却是不多了,低头停了一会儿,才说“家里头还剩些韭菜种子,大武家菜园子我记得有雍菜,你看看能不能找几把过来插秧子…”

何氏也寻思着种些雍菜,这菜好养活,又好打理,从春上吃到初秋,就笑着应了声。又问李王氏:“娘要不要种些莙荙菜?大山娘说她娘家给了不少菜种子,她只用了一小半儿。”

李王氏摇了摇头,“那菜咱家没人爱吃,不种了。”

何氏解了围裙交待春桃看着这几个,别淘气,就向外走,许氏在她身后喊,“大嫂记得多要些,我们菜园子里也种韭菜和雍菜。”

何氏也不应声。许氏回头冲着春杏和李薇嘀咕,“你说说你娘到底是听见没听见?”

李薇心里头把她鄙视了个遍,不占便宜你会死啊?!春杏只是埋头挖土不理人。

何氏今日去大武家,一是为了菜种子的事儿,另一件是佟家媳妇儿托着让办的事儿,她让大武家的先帮着各家问问,买种蛋可不是一家就能凑齐的,这五六天的功夫,怕是问得差不多了。

大武家的正坐在当院树荫下做着鞋,一见她进门,便笑着,“我就寻思着你该来了。你今儿要不来,晚上我就去你家里呢。”顺手递了个小马扎过来。

何氏扫了眼她的院子,院子不大,收拾得也干净。心里感叹了一回大武媳妇儿的福气。

“种鸡蛋问好了?”何氏接过,坐在她身边,从箩筐里拿出一只刚糊好的鞋底子,一边寻着针线,一边问。

大武媳妇儿点了点头,“有你大娘家里的二十来个,前头银生嫂子的二十来个,我家里头的挑了挑也有十来个,后河沿上的启明婶子家有四五十个。”

伸手去抓那那鞋底子,“你放着吧。在家里头累死累活的干。到我这里不歇着。”

何氏拿了细钱穿了针,把粗白棉线放在嘴里扯下几股,在手里搓着,笑了笑,“谁有你这丫头好命?纳鞋底就是耗工夫,还能累着人?晚上我再来一趟儿,把钱给你。对了,抱窝的老母鸡问好了没有?”

大武媳妇儿笑了,“我是那不成事儿的人么?放心,都找好了。回头叫春桃和春兰和我一块去抱。”

何氏笑着谢过,闲话一会儿,大武媳妇儿进屋找了何氏要的菜种子,又把另一个小纸包给她,“这是二武托人捎来的胡瓜种子,正是春天里种的。你也种种看。”

何氏接过小纸包,打开看了看,里面有二十来颗米粒大的种子,想了想,摇摇头,又递给她,“这希罕菜就不种了。家里有那娘儿仨个,吃不到嘴里不说,别到时候又生闲气!”

两人又到大武家菜园子里头去剪些雍菜的老杆儿。何氏拎着家去了。

许氏一见没有她的份儿,把脸子一吊,扭着腰儿出去了。嘴里嘟哝着,“没你找的菜种子,我还不吃菜了呢。”

趁着晌午日头还不毒,何氏赶着把雍菜种了下去。春桃拿着尖头锄在前面懔地沟子,春兰顺着沟子撒菜种,春柳在后面用手把菜种子盖起来。何氏一边叮嘱,不要压得太实,压实了不容易出苗。

娘几个忙了大半晌午,才算是把这二分的菜地的种完了。何氏用手背擦着汗,看着三个女儿被晒红的小脸儿,心疼又欣慰,笑着说,“赶快去洗洗,歇一会儿吧。下晌咱帮嬷嬷把菜种上。”

许氏手里掐着一大把鲜翠浓绿的雍菜扭着腰儿进来,示威似的朝何氏母女瞟了一眼,头仰得高高的朝自己的菜地走去。

春桃和春柳背过身悄悄的笑着。何氏佯瞪她们一眼,脸儿上绷不住,也笑了起来。

第十一章 二十个钱

下午的时候,何氏带着春桃春兰春柳三个帮着李王氏把菜种子,她又去挑了两担子水,把新栽下的雍菜浇了个遍儿。

看李王氏的脸色好了些,就跟她说了想孵小鸡的事儿。

李王氏的脸色登时又沉了下来,比上次李海歆说分菜地时沉得更厉害。李薇窝在大姐春桃怀里,直纳闷,养个小鸡又不费家里一粒粮食,照看也是自家姐妹几个照看,她娘也一再说,不会误了给家里干活儿,为什么还是这副模样?个个都跟二叔和春峰春林那三个,没活儿干了,四处跑着喝酒吹牛玩闹,那样她才高兴?

李王氏黑脸,何氏自然是知道为什么的。想了想又说,“娘,这些种蛋有从梨花姥娘拿来的蛋中挑出来的,也有从娘给的那里面挑出来的。要是养得好,到了秋上有能下蛋的,就挑几只抱到娘那鸡窝里,也能给家里添补个进项不是?”

李王氏的心思无非是何氏拿了梨花的口粮去抱小鸡,梨花要吃蛋还得她出。而这小鸡养成了,又没她的份儿,她心里头不痛快。又觉得这个家里无论干什么都是她的,何氏言明给自家孩子补身子,更让她心里头不痛快。

何氏一语中的,她想了想,脸色松动了下,“嗯,眼下给老三说亲是大事儿。你这个当大嫂的,也得尽心。”说着起身去了堂屋。

当天晚上大武家的来送种蛋,一共是一百个整。因这事总不能瞒着婆婆,便在晚饭时把这事儿说了。老李头倒是没说啥,还是那句话,不误了干正经活儿就好。

李王氏的心里头却又是一堵。天色虽暗却也能把她脸儿上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的。

许氏嘴角翘了一下,又撇嘴儿,把脸儿仰得高高的,眼不停朝李王氏翻着,“大嫂要买种蛋,咋不买咱娘的呢。”平常的鸡蛋一文钱两枚,种蛋是两文钱三枚。

老二家的平时说啥,她都尽可能不与她一般见识,可这话明摆是挑拨,何氏虽强忍着气儿,音调却忍不住的提高,“春峰娘,咱家鸡一直圈着养,几年没养过公鸡,咋可能有种蛋?”

许氏抚了下耳边的碎发,看了眼婆婆,又看了眼何氏,语气轻飘飘的,“梨花百天儿,咱娘收来的蛋里就没有一个种蛋?”

李海歆把筷子往桌上猛的一拍,黑着脸儿,沉声斥道:“春峰娘,还嫌家里不够闹腾是不是?”

老二也放了筷子,瞪许氏,“你个娘们,整天咧咧咧的不停嘴儿,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李海歆看了何氏,示意她别说话。对李王氏说,“娘,春桃娘答应人家可是一百只鸡娃儿,梨花百天时收的蛋,放了好些时候了,到时抱不出来,糟践东西不说,也失信与人不是?”

这事儿就这么着因李海歆出面算是在李王氏那里揭过去了。

何氏跟大武媳妇儿略提了提。两人在西屋最北间的低矮草屋中用麦秸杆整理抱小鸡的窝子。大武媳妇儿描了眼窗外,压低声安慰,“你就再忍两年吧,你们家老三马上得说亲,年龄等不了了。海棠也快了,这两个的事儿一办,你们就分出去单过。海英的事儿啊,到时候你们出些钱就是了。你那个婆婆可不就光看着钱?”

何氏点头,说她紧盼着这一天呢。

春天里抱窝的母鸡多,大武家的帮着找了五六只正抱窝的老母鸡,李家鸡窝里也有一只母鸡正抱着窝,何氏就让丈夫去讨了来。小鸡娃儿抱上后,何氏打发春柳去佟家说一声,回来的时候,春柳带了一包团子用两三块儿崭新的绢布手帕子包着。

正巧春峰春林不在家,李王氏在厨房忙活着,春桃去河边洗衣裳,春兰放下绣撑子朝她眨了眨眼儿,春柳片刻不停的地进了西屋,春兰后脚跟了进去。

看那绢布手帕子,知道是给自家小妹的,瞧了瞧那包团子,叫春柳赶紧藏起来。

春桃洗衣裳回来,瞧见院中只有两个小的,扬声喊着,“春兰,怎么不看着小妹?”一面放了衣棠盆子往西屋走。

进屋时,两人刚把那包团子藏好,双双背着小手儿。

春桃回身看了院子,反手关了门,笑:“你们两个藏什么呢?”

春桃嘻嘻笑着,小声说,“佟婶婶给的团子。”又把那绢手帕递给大姐。

春桃也笑了,说:“那你们藏得严实点。别叫人发现了。”拉开门,朝李薇走过去,麻利的解开她脖下已经湿透的绢布帕子,嘴里说着,“我们梨花真享福,这可是有钱的少爷少奶奶们才能用的。”把手中干爽的娟帕子系在她脖子下。

又戳戳她脖子下面,逗她,“我们梨花长胖了呀。”

李薇抓着她被河水浸得凉丝丝的手指往嘴里塞。对这个大姐她是打心眼里心疼呢,又做不了别的,只好用这样的方法以示亲近,讨她开心。

因李海歆那日在饭桌上黑了脸儿,许氏这两天沉着脸也不理人,但也没再说什么怪话儿来。

转眼儿到了四月初八浴佛节,李王氏前一天就催何氏,要去大青山烧香求子,何氏本不想去,又一想,春桃自过了年,绣的花样子也积了有二十个来,趁着集会拿去卖了,也能换点钱儿。

这个是当时跟李王氏说好的,春桃和海棠海英一样,绣的花样子,刨去买线买布的钱,剩下的都留着给春桃置办嫁妆。

春桃手巧,干活也精细,虽然学了才大半年,绣得比三姑海英的还要好。这么一想,何氏便同意了,便又想着把春桃带上去庙会上看看,有什么好卖的花样子,也好学来绣,顺道带她见见世面。

趁着晚上吃过饭的空档儿,叫上李海歆陪着她去了趟佟氏那里,她总不出门,没准有什么村子小货栈里没有的东西需要捎回来呢。

佟氏一听她的来意,说正好年哥儿想添本新字贴,拿了钱给她。李海歆虽没有上过学,他的祖父却认得一些字,小时候也手把手的教过,说保准给带回来。

许氏听了也要去,嘴里说带着春峰春林去看看,再者她也想求个闺女。其实是她偷偷的绣了五副花样子,打算自己拿去卖了。

春桃不在家,何氏不放心那几个小的,叫李海歆在家里看着些。反正点种还有些日子,地里一时下也没什么活儿。

老二李海峥不耐烦跟她们一块儿,最后李家老三赶着牛车带着一家子老小去了大青山。

李王氏几人一走,李家老二晃着就出了院子,老李头在他身后喊:“趁着这工夫还不把你那菜园子的篱笆扎起来。”

李家老二回了声去去就来,声音落时人已经走远了。

李海歆扛着锄头把家里的二分半菜园子锄了一遍儿,又去锄老两口的。老李头也是闲不住的人,闲时也不爱去村头凑热闹,就让他去挑水,锄地他自己来就好。

来来回回挑了五六趟的水,肚子有些饿了,家里只有几个孩子和两个大老爷们,午饭怎么吃还是个事儿。又想梨花那孩子半晌了没听见哭,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