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薇看着她大姐笑眯眯的脸儿,欲哭无泪。就算是这小男娃儿几天没开口说一句话,也不用这么出卖亲妹子吧?

第二十五章 小佟保姆

原本佟氏刚在李家村安家时,村子里的人私下里就狠猜过这母子二人的身世。只不过,那会儿没有大事儿发生,不过是三五个妇人凑在一起说起闲话了,絮叨几句。这次佟氏家里竟然突来了几辆华丽马车,又把人给打死了。原先猜测的那股暗流一下子浮到明面儿上,更汹涌起来。

不几天儿,关于佟永年的身世就传出各种版本。更有人话里话外的套何氏的话儿。何氏自已还一头雾水,怎么去回话儿?当然,即使是知道,她也不会说的。佟氏临终前留下的话,她左右思量着,决在定年哥儿成年前,一是不在他面前提,二是即使知道了也得狠捂着。

猜测得凶猛,何氏与李海歆的沉默,更助长了他们的探究的兴趣…这闲话里儿就又加进去了何氏一家进来。

有猜何氏夫妇得了佟氏多少银子,也有人说亲眼看见佟永年给了何氏多少银子…

也有人说,就不说那没看见的银子,光佟氏丧事儿后,李海歆两口子从佟氏住的院子里拉走两大车东西,红漆木箱子大大小小都有五六个,那个能值多少钱…

何氏与李海歆两口子,只是闷着头不回应。

初秋时节,地里的活计略少了一些。

这天何氏正在家里晒大酱,大武媳妇儿拿着鞋底过来串门子。说了几句闲话儿,放了鞋底子给她帮忙。

“海歆嫂子,”大武媳妇儿往东边瞅了一眼,回过头,小心翼翼的说,“有句话儿我问了,你可别多心。”

何氏头也不抬,揉着簸箕里霉好的豆酱坯子,“那你就别问呗。”满大街传的话,她又不是聋子,怎么会听不到?大武媳妇儿除了问这个,还能问哪个?

大武媳妇儿愣了一下,“扑哧”一声笑了,手里加紧揉着,“好,我不问了。”

大杏树底下,春柳给李薇三两下洗好澡,叫着:“年哥儿,快来帮我把梨花给捉出来…”

李薇小手乱舞,小脚乱踢,愤怒的瞪视着三姐,怎么可以这样对她,人家又不玩具,凭什么任你们拿着逗他开心?

佟永年应了一声,弯腰去抓小腿乱踢的李薇,她愤怒的把水拍得水花四溅,溅了他一头一脸的水花子,他依旧轻抿着嘴唇,眼中没有初见时的羞涩局促,清棱棱的一片,也可以解读为清冷冷的一片。

自他娘去了之后,这快半个月了,没见过他笑一下。话也是问有一句答一句,不问就那么沉默着。最大的脸部表情,就是现在这样的轻抿着嘴唇。

“梨花,你又不乖!”小四姐春杏手里掐一大把青麻叶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小眼睛瞪得溜圆,一副教训人的模样,“你再弄湿哥哥衣裳,叫娘打你屁屁!”小春杏见小妹转过头看她,很有气势的又加了一句,扭着小屁股往院中跑去。

李薇心中嗤了一声,经过分家和佟氏的丧事儿,她的小四姐春杏好象一下子长大了。学着家里人四处护着这个新鲜出炉集万千宠爱为一身的好哥哥,连带把三姐春柳的气势学了个十成十!

使劲儿拍打水面,朝着春杏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梨花,起来了!”佟永年趁她翻白眼的时机,架着她白嫩嫩肉呼呼的小胳膊将她从水盆里捞出来。他下手又快又准,李薇心头郁闷,心说小屁孩好象有抱孩子天赋,她娘不过教过他几回,现在抱得象模象样。

她一念未完,小身子已被春桃手中干爽的布包了起来。

春柳抱起她,笑嘻嘻的看向佟永年,“还是年哥儿下手准,这丫头每次都撩我一身水…”李薇哀叹,三姐,那水大半儿是你自己弄上去的好不好?

嘴里跟李薇说着,“走喽,给梨花穿衣裳喽,穿完衣裳让年哥儿给梳个小揪揪好不好?”

李薇心里翻白眼,不好!但是面儿上,还是顺从了吧。从本质上来说,她是个很容易同情别人的人。这小男娃儿也怪可怜。除了在姐姐们让他把自己从大水盆里捉出来的时候,她十分抵触和反抗,其它时候尽可能做到和善。

春柳抱着她去了堂屋东间儿,在她的一堆小衣裳中翻了翻,挑出一件纯粉色衣襟处绣着绣着缠枝花样的小褂子。上面的翠绿色盘扣做得很精致,象是从自己衣裳上拆下来又重新盘的。这是在收拾佟永年他娘的遗物时发现的,他说是她娘做给她的,当时还有一几针没做好,何氏抽空缝了缝。

春柳给她穿了小褂子小裤子,把她扔给已经等在门边儿的小佟保姆,笑嘻嘻的拍拍手,去帮何氏下大酱。

佟永年抱着头发还湿着的李薇去了西屋茅草房子的最边上一间小房子。给她擦头发,梳小揪揪。

李薇心里很怨念这个学名叫做小揪揪的朝天辫儿!

翻着白眼儿看他这间因时间仓促而临时加盖起来的小房子。仍是用草泥做墙,茅草铺顶,再在茅草上面糊一层厚厚的草泥。现在从里面儿看,墙角的泥土还微微透着潮意。

本来李海歆夫妇要搬到这里住,他轻抿着嘴,一味的摇头。死活不同意,说大屋里热,这里凉快!

何氏知道他是懂事儿,又想着即成了一家人,太过客套反而让孩子觉得生疏不自在,就随着他了。私底下却跟李海歆商量着,秋后起两间东屋。到冬天里,临是河边,周边又荒凉,住茅草屋会冻坏孩子的。

大武媳妇儿帮着何氏下了大酱,准备家去。何氏送她到院门口,手在围裙上擦着,“大山娘,年哥儿的事,不是瞒着你。我和春桃爹知道的也不多。那孩子自佟妹子去了后,整日也不话说,这两天刚好些…再者,佟妹子也不想让这孩子再回去了…”

大武媳妇儿笑了,挥着鞋子底摆手,“海歆嫂子,我也就那么一问,满大街都传,不问心里痒痒。问了也就是当个闲话儿听听。再说,我又不是和你们家老二媳妇儿那样,爱传嘴儿!”

说到李家老二媳妇儿,大武媳妇儿四处瞄了眼,才低声说,“不是我背后说人闲话儿。我看呀,这满李家村的闲言闲语多半儿都是你们老二家散出来的,整天没事抄着手,东家游西家逛的…。对了,还有昨儿你三娘娘还话里话外套我的话儿,问你得了佟妹子多少钱儿,听那话意思是想来借两个…”

话到这儿,停了下,看了看何氏脸色,又说,“海歆嫂子,别说一分钱没得,就是得了钱,咱也理气壮的,年哥儿长大不要钱?不过可你千万别往外透,你们家那婆婆啊…唉,不说了,你心里有数就行!”

何氏也知道婆婆的脾性,外面传得那么恶,她不眼红才怪!当下笑笑说,“我知道了。你这个丫头能跟我说这些话,可见还是和我亲…”心里头却哼着,估摸着这些有的没的钱儿,也勾得她心里悔恨当初不该掬着老李家的人不去给佟氏的丧事儿帮忙,更悔不许他们认年哥儿不让他入族谱的事儿。

想到这个,心里头居然有一丝快意,反正年哥儿长大还有那么些年,就比比看谁能怄得过谁!

大武媳妇儿笑嘻嘻的说着,那是自然,在何家堡的时候见天跟在她屁股后面儿转悠,这会儿还向着旁人?

送走大武媳妇儿,何氏回院中,见佟永年背着梨花出来,小衣裳穿得整整齐齐的,头上的朝天辫子,也梳得十分整齐,还系着红头绳。何氏夸他比春柳梳得好。

又问他,“年哥儿,晚饭想吃啥?”

佟永年嘴角抿了抿,说,“娘做啥就吃啥!”

何氏笑着说了声好。有心给他做点新鲜的,可这时节也没旁的新鲜东西,仍做家常饭罢了,不过菜里多放点油。

又嗔怪瞪李薇一眼,“年哥儿,你别惯着梨花,这丫头近些日学懒了。往常还自己爬爬,现在天天要人抱着。”

李薇也郁闷,她都那么用心练习爬了,也努力锻炼她的小腿儿,还是不会走。所以她不练了,决定做个遵循自然规律的娃儿。

佟永年双臂往上惦了惦,“不沉,我背得动。”

何氏笑着嗯了一声,又笑骂李薇懒丫头!进厨房去收拾,又抱柴,打扫院子,清牲口棚子。

佟永年背着李薇去鸡舍那边儿。这些鸡是她娘养的,连带送给佟氏的八十来只,过了佟氏葬礼后,就都拉了回来,一共百十来只,现在都长成半大,白花花的把鸡舍挤得满满当当的。

天快黑的时候,李海歆带着春桃春兰从地里回来。这时节地里本没多少活儿,这爷三个今天是去割甘薯秧子。到这时候秧子长得快也不是好事儿,和甘薯争养份。割下的秧子用架子车推回来,嫩的可以剁剁拌上麸皮子喂鸡,老杆儿扔到驴食槽里让驴嚼嚼。

晚饭过后,何氏与李海歆坐在炕上说话儿。大武媳妇儿的话倒是点醒了何氏,她说,“佟妹子走的时候,留下的那些银子,咱们得合计合计怎么用。”

李海歆把李薇托着,让她在大手掌上学站立,笑着,“这还用问我,你说咋用就咋用。”又逗李薇,“咱家现在是你娘当家做主…”

李薇咯咯的笑着,坚持拥护女性当家做主!

何氏笑着打了孩了爹一下,“跟你说正事儿呢。当初这银子咱给年哥儿让他自己管着,他不要,说让家里买地…”说到这里何氏突然捂了嘴,眼中带泪,声音哽咽,“这孩子肯定听佟妹子提过要买地的话…”

李海歆拍她,“好好的,这是怎么了?年哥儿懂事儿,那是好事儿!”

何氏抹了眼泪,抬眼见小女儿细长的小食指刮着脸儿,“扑哧”一声笑了,叫孩子爹看,“你看这孩子,精怪得,还羞羞我呢。”

李海歆低头一看,女儿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眼里带笑,小食指一下一下刮着脸儿。也笑了。

何氏又说,“这银子啊,我想了想,佟妹子走时虽没有交待,可即托付给咱就是信得过咱。年哥儿这孩子不说他原先的出身,就是单看他这个人,也不象是庄稼地里刨食儿的,我寻思着,等明年春上,春杏大点了能看住梨花了,咱也安定住了,就送年哥儿去学里,你看咋样?”

李海歆顿也没顿下,就说,“好啊,我看那孩子也象读书的料儿。”

何氏点头,又絮絮叨叨的说了佟氏丧礼花了多少钱,让李海歆记个帐。这些钱是从佟氏留下的银子里面出的,若是将来她们过得好,这钱再给年哥儿添补上。若是添补不上,等他大些,也好说给他知道知道。

李薇从爹娘私下里唠叨的话里,也知道佟永年的家是贺府,佟氏留下的钱,整的加些零零碎碎有一百两之多。一百两对庄户人家是多大的一笔钱财啊,可见佟永年的出身真的很好。虽然可能是个不受重视的孩子,最起码家里头是真有钱!

第二十六章 温情中秋

立秋一过,秋风爽朗起来,院东大杏树上,有的叶子已随着天气的变化悄悄变黄落下。

日子又缓缓流淌过一个多月,转眼到了中秋节。

李家的五亩谷子刚收完,分家之后干活的人手少了,春桃和春兰两个大点的,每日天不亮就跟何氏夫妇去地里割谷子。春柳则带着三个小的,在家里照看牲口,喂鸡,连带做饭。做好饭后,家里若是没事儿,就让三个小的自己玩儿,她去地里捡谷穗子。

两大三小一连干了好几天活计,才算是把五亩谷子收完,那三亩秫秫还要过两天儿再收,李家趁着这个空档儿,可以歇息两天儿。

八月十四那天傍晚,何氏从大武家寻了些毛豆和嫩苞谷回来,跟李海歆商量中秋节往老院子里送节礼的事儿。李海歆不妨她竟还记着这茬儿,愣了一下。何氏笑笑,“我记着他们,你也别夸我。不过是礼节脸面上的事儿不想落人口实。他们对我再不好,可在那位置上坐着,该全的礼我还是会全的。”

自吵闹分家之后,何氏再没去过老院子,走哪里远远看见了,不是李王氏躲她,就是她随便拐到哪家躲过去。再加上佟氏的事儿,李王氏愈发看何氏不顺眼儿,当着外人的面儿也暗刮刺过好几回,村子里有的是爱传话儿,等看热闹的妇人,何氏想不知道都难。

李海歆也笑,“还是我媳妇儿明事达理。”

何氏嗔他一眼,笑了。说,“咱们春上养的鸡挑只大点的送过去,再买两包点心,家里炕的月饼盔子也送上两个,打五六斤豆腐,你看咋样?”

何氏备的礼在李家村来说,是不薄不厚,她自有思量,太薄了让李王氏抓着把柄,拿出去说嘴,太厚了,婆婆不更眼红猜侧着佟氏留下的钱儿。

“要不,鸡送两只,豆腐就不送了。”李海歆想了想,跟何氏商量,“反正鸡是自己家养的,豆腐还得再还花钱去买。”

何氏笑了,知道丈夫的小心思,也不说破,点头应下,又说,“明儿咱们也给孩子们杀两只鸡。”李海歆应下,说今儿晚上就把鸡逮好。

八月十五早上,孩子爹李海歆杀好四只鸡,让何氏挑,何氏笑着故意指了两只最大的,说要留自己家吃。李海歆也没说什么,将两只稍小点的鸡挂起来,拿了几个钱儿去小货栈置办点心。

何氏回厨房拌月饼馅,是红糖加了炒熟碾碎的芝麻,闻起来香甜诱人。大姐春桃帮着擀皮,二姐春兰在烧火。

农家里过中秋节很少吃买的月饼点心,都是用白面做皮,芝麻红糖作馅,擀成饼状,用小酒杯或者青麻果实在上面印出花纹儿,放在锅里烙熟。

白面的焦香味儿从厨房传来,飘满整个院子。小春杏站在厨房口,吸着鼻子大声问佟永年,“哥哥,你吃过月饼盔子吗?”

春兰回头眼一瞪,斥了一句,“还问?!”

小春杏脑袋垂着,脸上满是委屈还有不安。因春杏老喜欢问诸如此类的问题,何氏怕年哥儿再想起前事儿伤心,私底下跟她狠唠叨两回,她当时记得好好的,可是转头就忘。

佟永年眼睛闪了闪,轻声说,“没有。”

何氏从厨房探出头呵斥春杏,又安抚他,“年哥儿,别听春杏瞎说。她就是个咧咧嘴儿!”

小春杏脸色一黯,嘴一咧,转身向院外跑。佟永年背着李薇追了出去,边跑边喊,“小杏,回来!”

春柳从草料棚子里出来,紧追过去,扬声喊,“年哥儿,回来,别管她!”

“三姐!”佟永年回头,嘴角抿着,眼中有一丝不觉察的愧疚。

春柳笑了笑,跑过去拉他回家,“你等着吧,那个馋丫头,闻着香味儿就回来了。”

李薇心说,三姐你抱抱我呗,刚才这小屁孩一跑把我颠得不轻,你这一拉,他走得快,受累的还是你妹子呀。

果然,没多大会儿,春杏跟在买点心回来的孩子爹后面,颠颠儿的回来了。小嘴里鼓囊囊的,显然是她爹刚买的果子,提前填了她的嘴。

春柳三个正在院中木塌子上剥着嫩苞谷、摘毛豆,见她进来,朝佟永年丢过去一个“我就知道”的眼神儿,他嘴角咧了咧,露出一抹笑意。

李薇抓着苞谷皮咯咯咯的笑起来,心里叹着,笑笑多好呀,他这一个多月不见丁点笑意,把她娘的头发都快愁白了。

春杏在厨房门口站了一会儿,蹭蹭蹭跑过来,脱鞋子上了塌,手往佟永年面前一伸,“哥哥,这个给你吃!”里面是一个蜜角子,粘粘的糖霜沾得她手心里到处都是。

春柳把她的小手打开,挑眉瞪她,“不会去现拿好的给年哥儿吃?你抓得脏死了。”春杏撇撇嘴,手一扬把那蜜角子捂进自己嘴里,翻身下塌,趿着鞋子,嘴里含糊不清的叫道,“娘,哥哥要吃蜜角子。”

何氏在厨房里笑应着,“让你爹去拿。”

春杏蹬蹬的跑到堂屋去找李海歆,不多会用小竹筐子端来了点心,里面有蜜角子团子还有几块柿子饼。春柳拍拍手不客气的一样抓了两个,给佟永年,“年哥儿,吃吧。”

又朝春杏说,“去给大姐二姐还有娘吃。”顺手又塞了一只蜜角子到李薇手里,“梨花也吃!”

好吧,虽然三姐不喜欢抱她,不耐烦做诸如喂她吃饭等活儿,可是对她也很好。李薇丢下手里的苞谷皮,伸出小手抓了,用她刚长的两颗小牙啃着香甜的蜜角子,只是偶尔控制不住,口水就会流下来。她现在可没功夫郁闷,虽然之前也吃过,可都是被嚼碎了喂的,和自己肯起来,口感还是差太多。

佟永年谢过三姐,也吃起来,一边吃还一边尽职的做着小保姆的工作,不时给李薇擦流下的口水。李薇很满意的暼过她三两下吃完东西,又继续剥苞谷皮的三姐,心说,小娃儿和小娃儿的差距也不小呢。

今儿过节,何氏自分家以来心里头舒坦,也是因年哥儿在自己家过的第一个节,有心整得隆重一些。除了杀了两只鸡,还把前两日刨的甘薯煮了,留下一半儿给孩子们当零嘴儿,另一半儿加了红糖和白面抓成泥,准备炸甘薯丸子,甘薯饼。

因甘薯饼,想到了炸糖糕子,又让春桃去大武家菜园子寻两把韭菜,回来炸鸡蛋韭菜菜角。

孩子爹李海歆拎着备好的节礼,准备去前院,一进厨房愣住了,诧异的问,“孩子娘,你这是干啥?”

何氏盯着案板上三个大瓦盆儿,一个是搅好准备炸甘薯饼的甘薯泥,一个是烫过准备炸糖糕子的秫秫杂面,另一个盆里是现活好的准备炸菜角子用的。一时也愣住了。

春兰一边烧火,捂嘴笑着。

何氏恍然醒悟般笑着,“嗨,一心只想着年哥儿自来咱们家也没吃过什么好的,趁着过节也有空就多做点…”

李海歆看着满案板的东西,笑笑,“你这一做,够咱们一大家吃四五天喽。”转身出了厨房,拎着节礼去前院老宅。

何氏冲着李海歆远去的背影,啐了一口,“吃四五天就吃四五天,现在我做主,我高兴!”扭回脸儿自己又笑起来,跟春兰说,“我也是魔障了。”

于是整整一上午,李家的茅草厨房里,都是烟熏火燎的,油烟香气和着小锅里炖的鸡汤肉香传得老远…直到午饭时间,大锅里还煮着盐水毛豆,嫩苞谷…那个才是原先打算好的中秋吃食。

春兰脸上带笑,舀了水让何氏洗脸儿,问,“娘,累了吧?”又朝饭桌那边瞄了一眼,春桃几个吃吃笑起来。

何氏洗了脸,回头见一桌子人都笑着,打了下春兰,“你这丫头蔫儿坏!”

春柳忍不住大笑起来,小春杏也跟着笑,李薇更是要凑趣儿。剩下的人虽笑得含蓄些,也都笑出了声…

何氏故意把脸儿一板,坐下,“一群没良心的,给你做好吃的,还招你们笑话!”

春柳朝佟永年眨眨眼睛,提起筷子来,在正中间盛鸡的瓦盆中扒拉了一下,挑出一只鸡大腿放一边儿,又接着扒拉,挑出另一只来。

佟永年抿着嘴,提起筷子夹起春柳挑出的鸡腿放到何氏面前的碗里,嘴角咧了咧,说,“娘,吃肉!”

春柳夹起另一只,起身放到孩子爹李海歆碗里,也说,“爹,吃肉!”

两人的话刚落音,何氏的眼圈骤然红了,猛的把头撇到一边儿去。李海歆放在桌子上的粗糙大掌握了握,声音微颤着,“好,好!都吃,都吃!”

李薇看见大姐二姐的眼圈也红了,心说,小春柳还挺会煽情的啊。心里头也暖暖的,咯咯咯笑起来。

只是李薇并没错过佟永年叫过娘之后,眼中闪着的转瞬即逝的黯淡。

“好了,都吃,都快吃吧。”何氏背着身儿抬手抹了一下,转回头笑着掩饰,又瞪春柳,“你个鬼丫头!”

在盛鸡的盆里找了找,挑出一只鸡腿来,放到佟永年碗里,“年哥儿挑的娘吃,娘挑的,年哥儿也吃。”

好一副母慈子孝的画面,曾经是李家最受宠爱的梨花李薇同学,此时被她娘华丽丽的忽视了。

剩下最后一只鸡腿,当然是要给她的小四姐春杏了。李薇撇嘴,低头啃着手里的蜜角子。郁闷啊,一大桌子好吃的,能看不能吃。

第二十七章 许氏上门

李家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吃过了中秋午饭,何氏看了看新煮出的咸毛豆嫩包谷,还有孩子爹买回的点心都没怎么动,白面月饼盔子一大家也只吃一个。

心里盘算着,晚上这些凑凑,再添个什么菜,正好吃拜月宴。

饭桌刚收起不久,许氏拎着一掐子青菜,扯着春林来了,站在篱笆墙外面大声喊,“大嫂,在家不?”,空气中的饭香味儿还没完全散去,她抽了抽鼻子,低声咕哝,“说没得钱儿,谁信呐!”

何氏从堂屋出来,几个孩子跟着收秋都累坏了,今儿让她们想玩的玩儿,想睡个午觉就去午觉。她也想着,趁着有空多歇歇,正准备上炕躺一会儿呢。

听见许氏叫门,强忍着不耐应了声,“春峰娘啊,啥事!”一边儿慢慢的走过去,隔着篱笆墙问。

许氏把手中的东西往上提了提,笑着,“秋天快没菜了,我挑了些嫩的,给大嫂送来。”又低头对春林说,“你不是想和春杏姐姐一块玩儿?”

何氏自打许氏一来就知道她有事儿,想了想,伸手开了篱笆栅栏,对春林说,“春杏吃了饭刚去睡了。等睡醒了叫她去找你玩儿啊。”

又说,“大娘晌午煮的甘薯你吃不吃?”

春林咬着手指,说,“吃!”

何氏引许氏到东面大杏树底下坐着,进了厨房,不多会儿端小竹子筐出来,里面有一把煮毛豆两根煮甘薯和两根嫩苞谷。

“大嫂,秋里收粮,你家人手紧吧?”许氏笑意盈盈的,问得有些殷勤。

“还行。春桃春兰大了,也能干些活儿。我们那地里地力不行,苗稀,穗子不壮,收起来也不累人。再说何家堡的两个舅舅老早就打过招呼,说忙完他们地里的活儿,来帮着收甘薯…”何氏不想跟她多说,脸色淡淡的,把老二家的有可能想说的话给堵死了。

许氏脸上僵了一下,笑着,“哎呀,哪能让梨花舅舅来帮着收啊,自己家里有的是人。再说了,干完自己家活儿再来帮着收,天就冷了,别误了种麦子…”

看着何氏没接话的意思,讪笑着站起身子,“大嫂要是人手不够啊,我和老二都是一身的力气,到时候尽管开口啊…”

何氏点头,敷衍笑着,“行,春峰娘,到时候真忙不过来,就去叫你。”

许氏听她应承,脸儿一展,咯咯咯笑起来,往外走的身子又不动了,站着压低声音跟何氏说,“大嫂,你听说了没有,咱娘给老三相亲事呢。其中有个闺女,就是你们何家堡的。”

何氏倒还真没听说,这些日子见天儿家里地里的忙活,除了大武媳妇儿偶尔来坐坐。旁的人见得也少,再者有满村传着佟氏的事儿,她也不想四处去走动,省得有些不知轻重的人刨根追底的问,拉又拉不下脸,答又不想答。

再说已分了家,李家老三娶谁不娶谁,都跟她没关系,也不上心,只是随口问了句,“是哪家的?”

许氏笑着说,“是开着油坊的姓胡那一家。”

何氏一听就知道是哪家了。何家堡姓胡的杂姓就那么几家,又是开着油坊的,更不难猜了。说了句,“原来是他家啊。”就再没下文了。

许氏原想唠点什么套套近乎,见何氏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讪讪的扯着春林准备家去,“大嫂,要吃菜说声啊,你那菜园子我见天儿浇水呢。”

撇眼看见佟永年背着梨花,小大人一般从茅草屋北间儿出来,丢开春林的手,笑咯咯咯上前,“哎哟,看这小少爷背着梨花象模象样的…”

“春峰娘!”她一句话未完,被何氏沉着脸儿打断,“咱老李家啥时候成大户人家了?”

“啥?!”许氏一时没反应过来,住了脚步愣住。

何氏让佟永年带着梨花去旁边玩儿,看着他走远些,才回头跟许氏说,“咱老李家几辈子土里刨食儿吃,只有庄稼汉子,哪有什么少爷!”

许氏这下明白了,脸上显出不悦来。鼻子不易觉察的哼了哼,心说不过是个半路过继来的孩子,你还真当是自己亲生的?

可她现在要讨好何氏,也不敢多说,扯出一抹讪笑,拉着春林回家去了。

晚上何氏设了香案,摆上供品,拜了月神娘娘,一家大小又坐在院中,边吃着晚饭,边赏着明月,更是其乐融融。

明月高悬,月光皓洁如水。院子外竹林潇潇,把这秋夜衬得如此静寂,安宁。

春杏缠着李海歆讲故事,李海歆只好讲了个嫦娥奔月的故事,显然春杏对这个听过很多遍的故事不太感兴趣,又缠着何氏讲个新鲜的。

何氏想了想,说很小的时候她奶奶倒讲过一个故事:讲的是古时候有个女娃儿长得很丑,从小就虔诚拜月,月神娘娘见她拜得虔诚,就让她越长越好看,到十五六的时候,已成了远近闻名的漂亮女娃儿,很多人慕名去求亲,最后嫁了个青俊的后生,生活得和和美美的。

李薇在心里为她娘的讲故事水平汗颜,但是小春杏好象对这个故事十分满意,缠着何氏不停的问,后来呢,后来呢?

何氏笑笑,“哪有后来。这就完了。”

小春杏有些郁闷,鼓着小嘴儿生闷气。

春柳瞅着佟永年,说,“年哥儿也讲一个。”

李薇转过小脑袋看着安静坐着的小男娃儿,自来到李家,他里里外外也帮着干了不少活儿,脸却一点没晒黑,月亮照在他脸上,小脸润莹莹渡着一层朦胧的光,头顶是一方月色头巾子,黑眸如浸在水汽中的宝石一样,光华流动。

春桃自然知道春柳的意思,也跟着凑趣儿,“对,年哥儿也讲一个。”

就连一向不爱说话的二姐春兰也起哄,让他讲一个给大家乐呵乐呵。

一向爱热闹的小春杏就更不用提了。响亮的叫嚷着,讲一个,讲一个!清脆的声音传得老远。

佟永年迎着众人殷切的目光,有些尴尬为难,看向还不会说话的李薇同学,“梨花也要听吗?”

要,当然要!李薇使劲儿点头,心里揣测着这小男娃儿究竟会讲出什么有趣儿的故事来。

她小头点得如捣蒜一般,惹得一家子人哈哈大笑起来。

佟永年抓了抓后脑勺,有些局促,“我,我不会讲故事。”看到小春杏鼻眼嗤了下,又说,“我会背诗,关于月亮的诗。”

好吧,虽然李家除了孩子爹认得几个字儿,其他的都是大文盲一个,但是这也不妨碍她们善意鼓励他的好心,春柳拍手叫起来,“好,好,年哥儿就背诗!”

李海歆也笑了,说,“爹小时候没机会读书,也要听听年哥儿背的诗。”

李薇更是把手小手拍得啪啪作响,快背啊,快背啊,本姑娘还不知道这是哪个朝代呢,总算是有人能给她一点点信息了。

佟永年站起笑,咳了两下,显然在这么多人面前儿背诗,他有些不好意思。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白,低头思故乡。”他带着清脆的童音刻意拉得长长,脑袋小幅度摇晃着,头巾子跟着在月下翩飞,象蝴蝶在风中飞舞。

他摇头晃脑的模样,让李家人同时想起邻村私塾里那个教书的老先生,透着一股子少年老成,格外搞笑,又十分讨人喜欢,一家子人笑翻了天。

李薇笑得更是格外响亮,李白大人的千古名句,她虽然不记得几首古诗,可此刻她很确定,这是唐之后啊,唐之后!

何氏抹去眼角笑出来的眼泪,说,“年哥儿背这诗怪好,我也能听懂似的。”

李海歆点头说是。

春柳叫着说她没听懂,让年哥儿给解说解说。

佟永年被她们笑得局促,脸上浮上两片红晕,抿着嘴回坐到凳上不吭声。

春桃看了看天色,笑说,“爹,娘,散了吧。明儿还要下地割秫秫呢。”

月快到中天,时候也不早了,何氏点头,说赶明儿再听年哥儿背诗。

佟永年似是大大的松了口气,猛的站起来,说了声,爹娘,我去睡了。逃似的冲进他的小房间。

春柳几个在他身后捂嘴儿笑着。

何氏笑瞪了一眼,让她们把桌子赶快收拾了,也早些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