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还不大亮,何氏就起了身,一出堂屋门儿,看到东屋草房子门口站着小身影,先是吓了一跳,又试探着问,“是年哥儿?!”

佟永年应了一声,走过来。何氏看他衣裳穿整整齐齐的,就是头发有些乱。眼中还有睡意没消去,心疼的说,“起这么早干什么?怎么不多睡会儿?”

佟永年指了指堂屋。何氏明白了,又是心疼又是暖心,忙拉他的手进屋,“走的时候会叫你起的。起早了白等着,来,进屋再躺下睡会儿。”

因春桃春兰要跟何氏下地干活儿,春柳要做家务,梨花早上起得晚,没个人在旁边看着,何氏还是不放心。又看年哥儿带梨花带得象模象样的,昨儿刚跟他提过,大人早起下地前,让他到堂屋来陪着梨花。

这孩子就这么早起床了。何氏的心里头又一阵酸,又一阵的高兴。

第二十八章 梨花开口

这天对李家人来说,是个值得高兴庆贺的日子,放弃了做超自然规律的伪奶娃儿李薇同学,在一个秋风凛冽的早晨,小佟保姆又进来给她穿衣的时候,她下意识反抗,居然吐出一个不甚清晰的“不”字变形音,“噗!”

佟永年拎着她的小衣裳立在炕沿边愣住了,李薇也愣了,再接再励,接着再试,仍旧是“噗!”“扑!”

春桃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情景,年哥儿呆呆立在炕沿,梨花鼓着小嘴,口水四飞,不停的,“噗!”“扑!”“布!”

春桃眼睛闪了几闪,猛的冲出堂屋,大喊,“娘,梨花会说话了!”

李海歆在院中套着驴车,准备去拉地里拉甘薯,惊奇抬头,“咋可能,她才多大?!”

何氏从厨房擦着手出来,一脸惊喜笑意,“真的?”

春桃拉着何氏往堂屋走,笑着说,“小妹嘴里噗扑布的,我猜着她是想说‘不’字,不让年哥儿帮着穿衣!”

屋里李薇经过不懈努力,终于可以清晰的吐出一个“不”字,她乐得嘎嘎笑起来。呼,当了九个多月的哑巴,可以开口表达自己意愿的感觉简直太好了。

她拧着小眉头,伸手去抓那小衣裳,又瞪眼,又摇头,一连吐出几个清晰的“不”字。

何氏进来,看这样子,笑得不行。走过去佯打她,把脸儿沉了沉,“臭丫头,哥哥给你穿衣裳,你还不不不的?”

又捏她的小脸蛋儿,逗她,“快叫娘!”

李薇默了下,心说这个“不”字她在心中喊了千万遍,好容易才吐出口,娘可是一句也没叫过咧,为难的看着何氏。

何氏看她这副眉头皱着的为难小模样,乐得眼泪都出来了,又逗她,“快叫!”

李薇迎着她殷殷期盼的目光,鼓了几鼓气,在心中默念几遍,试着叫了一声,“粮…”虽然还不甚清晰,可何氏已笑开花儿,抱着她亲了又亲。

春桃春兰几个围过来,逗她叫姐姐,李薇心中翻白眼,小眉头皱着,表示不会。

春杏趴在炕上,脸几乎贴在她脸上,不断的逗她,让她叫姐姐。

何氏利索的给她穿好衣服,抱着亲了亲,“梨花叫累了,改明儿再叫,好不好?”她点头表示同意,心想还是她娘善解人意。

早饭后,爹娘带着三个姐姐依旧去地里干农活儿,今日是要去割甘薯秧子,这活儿春柳也能干得动,便跟着也去了。

小春杏干完三姐春柳给安排的喂鸡活计,又跑来磨她,“梨花,叫四姐!”她手里还拿着根煮甘薯在她面前儿一晃一晃,引诱她。

李薇翻了个白眼,她连一个字的发音都不太清楚,还想让她叫两个字。闷头去抠自己的小花鞋。

“梨花,叫四姐!”小春杏被她的样子搞得很受伤,小脸儿鳖得通红,大声命令。弯着腰,脸几乎贴在李薇脸上。

李薇再埋头,心说,人家才九个多月好不好。小嘴撇了撇,她很委屈。

“小杏,”佟永年连忙把小春杏拉开一些,“梨花会哭的。”

小春杏直起身子,看了看李薇,又看了看佟永年,小脚一顿,跑了,“梨花笨死了,我不和她玩了。”

李薇冲着她的小背影皱了皱鼻子,心说,你什么时候和我玩过?

李薇因今天突然能开口说,又起了做超级神童的心思,也不爬了,也不懒了,小春杏一跑,她挣着下地,开始练习行走。

佟永年小心的扶着她,这次试验的结果没让李薇失望,也许是最近吃得好了,也许是时间到了,毕竟她已九个多月了。小腿儿有了劲儿,不但能站好大一会儿,扶着佟永年的手,还能不停歇的走个几步。她心里头很高兴,心想着马上就可以享受健步如飞的感觉,那滋味儿真美妙啊。

笑得响亮,练得欢实。快九月的天气里,她的小后背上竟然出了一层的汗。

佟永年也注意到了。她白细如梨花初绽的小脸上透着粉嫩的红晕,额头上是细密密一层薄汗,忙抱起她,“梨花歇歇再走啊。”他跟着小奶娃儿跑了这么大半晌也有些累了。

李薇也知过犹不及,不过,大半上午还是收获的,现在她比刚开始走得稳多了,也能多走几步。

佟永年抱着她软呼呼热呼呼的小身子,向屋里走,边说着,“去给梨花擦擦汗。”

从中秋节过后,这小男娃儿也有了些变化,虽然面儿上不怎么显,但是私下里,象这样对着她的话却是多了起来。李薇心里头替他高兴着,逝者虽不能轻易忘去,但是一直记着对这样年龄的孩子来说,可能会影响到他的一生。

快到晌午了,三姐春柳还没回来,李薇饿了,她练了大半个上午,体力消耗严重,真的很饿。乖乖的让佟永年擦了汗,把小手伸向厨房方向。

“梨花饿了吗?”佟永年眼睛闪了闪,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还有蜜角子,你吃吗?”

吃,当然吃!李薇心里头大喊着,想起蜜角子又香又甜的口感,勾得她口水不知不觉流了出来,实在是太饿了。

小男孩诱哄她,“那你叫哥哥!”

咦,还有这样的!李薇睁着黑白分明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不带这样的,我很饿,没力气,叫不出来!

佟永年看着小奶娃儿的大眼睛里流露出可怜兮兮的神色,嘴唇轻抿着,把头撇过去,声音已软了七分,哄着,“梨花叫哥哥,有蜜角子吃…”

李薇扁小嘴儿,摆出开嚎的架式,小手伸向厨房,我听不懂,我听不懂…想与小奶娃儿讲道理,哼哼!不让吃她就哭!

佟永年诱哄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争过内里是二十四岁,外表只有九个多月,凭着小奶娃儿的外型优势,一副不给吃的,就要撒泼耍赖的李薇同学,妥协的拿了一个蜜角子给她啃。

李薇抱着来之不易的蜜角子,眼中泪汪汪的,真的好饿,蜜角子的香甜诱人再加上肚子疯狂叫嚣的馋虫,用她才长出的小嫩牙,愈加发狠的啃着…

正晌午时候,三姐春柳的身影终于出现在篱笆墙外,李薇象是见到了几辈子没见的亲人的般,向她疯狂挥舞小手儿。

春柳手里拎着一串用草绳子串起来的母蝈蝈,冲着佟永年扬声喊,“年哥儿,来,给你看样好东西。”她鞋子沾满泥巴,满头的星星草籽儿,裤腿湿了大半截子,不知道去哪里疯去了。

小春杏从竹林间小道儿上飞快跑过来,边跑边大声喊,“三姐,我饿了!”及至快跑到跟前儿,小眼放光,更大声欢喜叫着,“三姐捉了母蝈蝈?!”

又叫:“我要吃烧母蝈蝈!”

春柳回身瞪她一眼,“鸡都喂好了?又乱跑!”又提了提手中的一长串虫子,笑着,“这个是大山去豆子地里抓的。烧了给年哥儿吃的!”

好吧,虽然每个农村长大的小孩子几乎都知道母蝈蝈肚子里的卵籽是多么的香,为了逮一只往往满地里跑,可是,李薇真的不确定这个叫作佟永年的小娃儿能够吃得消她们好三姐的好意。

“年哥儿,别怕,这个虫子看着凶,其实可好吃了。”春柳也看出佟永年的不安和局促,笑嘻嘻的拎着一串母蝈蝈进了屋,准备烧火做饭。

李薇心说,三姐咧,妹子我饿死了,先给弄碗蛋羹吃吃吧,那烧虫子的事儿往后放放行不?!

还好小佟保姆很有职业操守,提醒春柳梨花饿了,先给她做碗蛋羹吃吃。

春柳撇了她一眼,嘟哝,“馋丫头!”

李薇:“…”只是为了吃饱肚子而已,这也能叫馋么?

后来那串母蝈蝈佟年永究竟吃了没吃,她也不太清楚,因为上午好累,吃饱了又好困,再次醒来时,已是大半下午了。只是佟永年在日后很长一段时间,看三姐春柳的眼神,都有些躲闪。

一家子在院子里忙活卸甘薯,连她的贴身小保姆也不在身边儿。听着院中有说有笑,一声声高呼低语,李薇心痒痒,躲在炕上,伸展着小身子,练习发音。

老大家的一共分得十七八亩地,有一半儿种的都是的甘薯,甘薯虽叵耐,但收起来也费劲儿。且重得很,春桃几个只能帮着捡捡甘薯,指望她们装车往家里拉,肯定是不行的。

反观李家老院里,劳力多地不多,但是收成却很可观,不用侍弄这十七八亩的孬地,早早收完了秋,腾了茬儿,粪也拉到地里,单等着浇透了水,就可开犁了播冬麦子。

许氏今年格外满意,地少了干的活少了,家里收成没减多少,吃饭的嘴也少了。

想着原先儿给大嫂打过的招呼,与李家老二在屋里头商量,“大哥家的甘薯才出了一小半儿,咱去搭把手?”

李家老二斜了她一眼,依在炕头不动,许氏又催,他才不耐烦的说,“都分了家了,管那么多干啥?再说,让爹娘知道了,又给脸色瞧。”

许氏使劲儿拉他,嘴里恨铁不成钢的嘟哝,“你见天儿不动一点脑子。大嫂这会儿和刚分家时一样么?”李家老二被她拉到炕沿边儿,不得已坐起身子,“有啥不一样?”

许氏侧耳听了听,院中静悄悄的,才压低声音说,“大嫂自收养那个男娃儿,家里头用钱大方的很…中秋过节,她在家里又是鸡又是炸糖糕又是炸菜角子的,大哥还去小货栈买了几大包点心…你想想咱过节吃的啥?她要不是得了钱,那她这钱哪来的?分家的时候咱娘只给了口粮,一文钱也没给呢…”外面堂屋响了,她停了嘴。以眼神示意李家老二。

“春峰娘,”李王氏在院中喊,“咋还不去喂牛?”又叫李家老二,“老二,这两天地里头闲了,你明儿和老三去张家村给你大姐家搭把手,帮着把庄稼收收。”

许氏脸儿黑了下来。鼻眼嗤了嗤,出了东屋。突然想起一件事儿,脸上带出笑来,“娘,当初大嫂说那鸡娃子喂成了,说抱给咱几只呢,咋不见她抱来呀…”

李王氏黑了脸儿,阴阳怪气的刮刺许氏,“我没那会献殷勤的本事,自然从她那里讨不到一粒的好东西。”别当她去老大家的事儿她不知道,没影的钱儿也能招得她屎克郎见大粪一样欢实。

李海歆家的甘薯收到一半儿的时候,何家堡李薇两个舅舅妗妗赶着牛车过来帮忙,还装了大半车的白菜,说是知道她们今年没菜园子,送来让过冬吃的,还带了李薇姥娘给佟永年做的青色小夹袄子。

上次佟氏丧事,只顾忙着大事儿,两个舅舅妗妗也没给佟永年带什么见面礼儿,这次来,两个妗子一人做了两套鞋袜带过来。何氏感激自己娘和两个弟妹想得周全,叫佟永年过来拜见两个舅舅妗子,正式认亲。

佟永年规规距距的行了礼,又礼貌道谢。

李薇大妗子感叹一番,笑着说,“你们还记得大姐去大青山求的签儿不?叫我说呀,那道士的签儿怪灵的,就是你那婆婆短见,砍价儿砍得人家恼了,故意给解歪了。”

李薇二妗子也笑了起来,“可不是,命中有时终会有,命中无时莫强求。这签好,大姐这不是命中有么?”

何氏一想,也真是这个么理儿,要不然年哥儿怎么就这么巧的认到自已家了呢。喜得一连声说,等地里活计忙完了,再去一趟大青山,或是能见到那个道士啊,多谢谢人家。

小春杏忍不住,献宝似的把梨花会说话的事儿说了,说完小脸儿又一黯,“梨花光叫大姐二姐,都不喊我。”

惹得两个妗子哈哈大笑,又逗李薇让她喊舅舅妗妗。李薇小脸皱巴着摇头,表示不会。

练了这么几天儿,好容易才能清晰的说那么几个字。

她这精怪小模样儿又惹得两个妗子舅舅哈哈大笑。

略说了这些闲话,便催着去地里干活儿。庄稼地里活计正忙,又是自己家的亲兄弟,何氏也不多推让,仍交待春柳看家,套着牛车驴车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去了河沿荒地。

第二十九章 秋收琐事

李薇两个舅舅妗妗早来晚走,连着帮干了三天,才算是把荒地上的甘薯刨完了。荒地是头一年种,草多地力薄,甘薯长得又细又小,不刨吧,觉得那是个粮食,刨吧,比大甘薯刨起来费劲还不说,收回来还不成用。

李薇大舅舅临家去时就说,河沿上的地,冬麦子干脆不种算了,净搭功夫和麦种子。何氏与李海歆心中不舍,但也知道荒地收成不保险。就说先看那十来亩孬地能摆治过来不能,要是真忙起来顾不上,那荒地每年只种一茬儿秋粮也行。

他们临走时,何氏捉了两只公鸡两只母鸡让李薇大妗子带回去,公鸡杀了给孩子们吃,母鸡留着下蛋。

李薇大妗子推让不过,就带着回去了。又说等家里的麦子种下了,再过来给他们帮忙。

有李薇两个舅舅帮忙,李海歆又给大武银生几个打了招呼,说种麦子的时候都过来帮两天忙。何氏倒是备了谢钱,这些人均说不要,街里街坊的哪兴这个。何氏便又杀了六只公鸡,给来帮忙的三家,一家送去两只。

春桃和春兰去送鸡回来,脸色都有些不好,何氏问是怎么了,两人也不说。何氏便猜着是街上遇上老院里的人了。心里也恼,自己的地自己请人帮忙,送自己家的鸡,还得受他们的刮刺。

夜里在屋里与李海歆说了,李海歆安慰她,说都相处了十来年了,还不知道她们啥脾气?又逗何氏,“咱得把小日子过得更红火,让他们更眼气!”

何氏嗔怪丈夫一眼,扑哧笑了,也不再计较他避重就轻。

李薇心说她爹别看平时不声不响的,对付这种事儿还是挺有水平的。

如此过了五六日,在众人的帮衬下,李家的麦子勉强在寒露前种下了。这麦子一种下,何氏两口子这才算松了口气儿。

接下来几天,李海歆去地里把种麦子时被牛踏歪的地垄子补补,何氏带着春桃几个把堆在院中间,都发好了汗的甘薯挑一挑。把大的好的挑出来,放一堆儿,好放,也好卖。小毛毛根细的挑出来扔到一旁,喂牲口。另有些不大不小和被爪勾子刨断挂烂的,也放作一堆儿,等闲下了,可以用瓜擦子擦成薄片晒干制成甘薯干,一来好存放,二来放到苞谷糁里煮粥吃,也怪香。

李薇现在已能自己扶着东西走了,便不要佟永年这个小保姆扶着,自己扶着木塌子转着圈儿的练腿劲儿。小佟保姆仍尽职尽责的在一旁看护她。

等孩子爹忙完了地里的活计,又在东边竹林子里挑了一块地方,砍了竹子,挖了个极大的地窖,一家子连着忙了两天才算是把挑好又发好了汗的甘薯下了窖。

忙完这些事儿已到了十月出头,因家里也没种棉花。算是彻底闲了下来。春桃和春兰又开始绣花样子,春柳不爱针线活儿,每日就帮着何氏做家务。比起在老院的日子来,这样的日子温馨而安宁。

孩子爹李海歆忙活了地里的活计,记着原先说要造东屋的事儿,跟何氏商量了,说即造东屋就造三间吧。又说要不造青砖墙的,盖一回房子不容易,盖结实些能往好几十年呢。

何氏想了想,觉得也是这么回事儿,可又不太想动佟氏留下的钱儿。再说,这中间儿三娘娘问话里跟外透过想借些钱给老五说亲事儿,顺带又把三叔帮着公爹过来传话儿,不让他们收养年哥儿的事,絮叨了很絮叨,“春桃娘,你还不知道你三叔的性子,就是炮仗,一点就着!被你爹叫到那院,听了你娘几句唠叨,就火上头…”

又说,“你也别生气。就是年哥儿入谱也得等大年初一,这中间儿啊,我去给你说道说道…”

虽当时何氏拿话搪塞过去了,可这钱愈发不能使得显眼儿了。

再有老二家的更是往这里跑了五六趟,虽然是打着帮忙的名义,可是光见她动嘴儿,不见行动,每次都是东问西问的,要么就是看见年哥儿就贴过去,笑得那个亲热劲儿,不知道人的看见还以为她见了财神老爷呢。

两人左合计右合计,最终定下盖三间土坯屋子,屋顶盖瓦。若是旁人问起,就说从何家堡娘家借了些钱盖的。

合计好这事儿,李海歆就去找人帮忙打坯子,大武银生几个每年秋后至过年这段时间都要去镇上打些零工,没时间,他就找了几个略上些年岁,干活实在,人又老实的人过来帮忙干活儿。

提前讲明了刚分家手头紧,工钱一天十八个大钱儿,不能管饭,而且有一半儿得到明年麦收再付。

李家老二听说了,也过来凑数,一听是这个价儿,晃晃悠悠的又回去了,说有人在镇上找了活儿,让他去干。李海歆也不拦他,李家老三倒是过来帮了几天忙,李王氏气得直跳脚,不许他再过来。

十月十五下元节,何氏一大早起床,包了素菜馅杂面包子,放在篱笆门外“斋天”。

拜完天地老爷,何氏去大武家,听大武媳妇儿说,二武从镇上捎来一个腌酸菜的方子,腌好了比自家的老方子腌的好吃,趁着这会儿没事,闲了下来,就去看看。

刚绕到入村的大路上,碰上柱子一家子,赶着牛车正要去大青山,何氏猛然想起之前说过要去大青山老道士里那表谢意的话。忙叫柱子爹等等,腌菜方子也不要了,她紧着回家拿了钱儿,带上年哥儿、李薇、春兰、春柳和春杏。因上次带了春桃去,这次就带这两几个去见见世面。

李薇很乐呵,总算走出李家村,能去更远的地方瞧了瞧啦。

柱子比佟永年大两岁,原先做邻居的时候,总觉得他是外来的,且家里收拾得整洁,衣裳穿得也好,有些怯怯的,不敢亲近。自佟氏的事儿之后,心里上觉得跟他近了些,又因他认到李大娘家里,和他一样是农家娃儿了,更近一层。

掏出他爹刚给做的弹弓递到佟永年面前儿,憨厚的脸儿带着笑,“年哥儿,你玩这个吗?”

柱子娘正和何氏说着闲话,听了这话回头一瞧,伸手拍柱子的头,瞪着眼儿数落,“年哥儿能跟你一样?见天儿上蹿下跳,撵鸡打鸟的。”

何氏笑了笑,拍拍柱了的头,跟柱子娘说,“男娃儿小时候有几个不淘的?”又跟佟永年说,“年哥儿,这个是打鸟的,你想要啊,咱到大青山的集市上也给你买一个。”

柱子嘿嘿笑着,把手里的弹弓塞到佟永年手里,“李大娘,这个给年哥儿玩,我爹给做了两个呢。那个在家里放着!”

柱子爹赶着牛车,头也不回的笑一声,“你小子这回倒大方。”

佟永年接过弹弓拿在手中左看右看,眉尖轻蹙着。柱子一个翻身从牛车跳了下去,从地上捡了几个硬土坷拉,追着牛车紧跑几步,“蹭”的一下又跳了上去。

对他爹娘的呵斥也不理睬,把佟永年手中的弹弓拿在手里,教他,“你看,把小石头放在这里,拉紧,朝着树上的鸟儿打过去,‘啪’就打下来了…”

柱子娘跟何氏笑着,“男娃儿就淘得很。你瞧瞧他这样,再看看你们家这几个丫头,光看看心里就舒坦…”本正兴致勃勃的听着柱子说话的小春杏,听到这话,忙转过头坐下,一副乖巧模样。

柱子娘瞧见,又狠夸一通。回头瞪了眼眉飞色舞,唾沫四溅的柱子,眉尖染上一抹忧色,朝柱子爹说着,“他爹,我看,来年就送柱子去学里吧,他见天玩着也不是个事儿。”

柱子爹应了一声。

何氏听了心中一动,看了看正说得热呼的柱子,和听得认真的佟永年,问柱子娘,“过了年儿真打算送柱子去学里?”若是柱子真去学里,两个孩子也可以做做伴儿,柱子野些,要是学里有坏小子欺负年哥儿,也可以帮衬着。

柱子娘笑笑,“就他这野样儿不送去学个道理认个字儿,将来大了,我和他爹还能管得住他?”

何氏看她是说真的,便把要送年哥儿去学里的想法也说了。

柱子娘当然高兴,笑得合不拢嘴儿,“你瞧你们年哥儿多斯文,俩人要是一块去学里,也让我们柱子收收野性子。”

何氏自然也坦荡说了自己的担心,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定年后就送这两人去邻村的私塾里上学去。

李薇窝在她娘怀里,羡慕得直叭哒嘴儿,心说什么时候她才能认认字儿,也好把从现代带回来的知识往书本上推啊。

郁闷了一会儿,她便把注意力集中到两边的田地上。

到了大青山,何氏在山道上转了一圈儿,没有再见到那位解签的道士,很是遗憾。柱子娘说,遂了心愿,去菩萨跟前儿烧香谢谢老天的美意,也是行的。

何氏笑笑,也只有这样了。叫春兰扯好春杏,又让年哥儿和柱子跟紧些,别走散了。

大青山脚下的集市和李薇前世见过的民俗集市并无太大不同。卖字画儿的,卖糖人的,卖糕点和各种果子的,还有各种哄小孩子的玩艺儿,象波浪鼓,用竹子编的各式各样的小笼子等等。

所以相比较咬着手指,看看这个瞄瞄那个,恨不得能生出千只眼睛的小春杏,她可是要淡定得多。

何氏与柱子娘进山烧香,孩子们就和柱子爹在外面等着。等她们烧完了香,回到山脚下又重新逛了集市,各买了几包点心,柱子爹则是趁机挑了两把农具。

何氏记挂着年哥儿年节上学的事儿,想要给他买套文房四宝带回去,佟永年说原先的那套还能用,不让买。

何氏一想,过年时自家在镇上读书的小弟就要回家了,他懂这个,到时让他帮着张罗。便也就没买。

第三十章 起了新屋

李家的三间土坯瓦房终于在第一场雪到来之前,盖了起来。墙体用白灰涂了白,从外面看起来,倒是与青砖墙面没两样儿,上面盖着的是崭新的黛瓦,在萧萧竹林之中,与李家破旧的正屋对之下很是抢眼儿。

李海歆为了这房子一连两个月没歇着,累得眼窝子凹进去老深,满脸沧桑之色,看上去象一下子老了好几岁。不过他精神却好的很,立在堂屋窗户下,眯着眼儿看着新盖好的房子,眼中带笑,满脸惬意。

何氏抱了一大捆柴进院,看丈夫还是她临走时的姿式,笑着,“看魔障了?”

李海歆搓着粗糙开裂的手掌,嘿嘿笑着,自己亲手盖起的房子越看越顺眼儿。

春桃和春兰从堂屋跑出来,双双去接何氏手中的柴。何氏松了手,叮嘱她们,“南间儿和北间儿的炕,火别让灭了。紧着烧几天,把屋里头的湿气去去。”抬头看了看阴暗暗的天色,“看这天儿象是要下雪了,烧好了炕,好让年哥儿搬新屋子。”

刚过了一周岁,小嘴利索起来的李薇正坐在烧得暖暖的炕上看着三姐春柳用类似纺纱机的工具纺麻绳。佟永年趴在他爹使人新制的没上漆的小炕桌上描大字儿。

在堂屋听见,气愤的喊了声,“我!”自打她说话利索点之后,她娘就没那么稀罕她了,见天年哥儿年哥儿挂在嘴边儿。吃个肉也是年哥儿,做个新棉被也是年哥儿,做双新鞋还是年哥儿…

何氏愣了下,捂嘴笑了起来,站在院里子逗她,“你啥你?!你个臭丫头,样样都要争好的。”

佟永年放了手中的笔,回头看她,把冷凉的手狠搓了搓,待搓得热了些,才去拍李薇的头,嘴角轻抿着,“梨花跟哥哥一块儿住新炕好不好?”

李薇翻了个白眼,心说因为家里房子少,不得已跟你凑在一个炕头,本姑娘忍了快两个月了,现在有了新房子,新炕头,谁还要跟你一起睡!拨开他的手,干脆利索的吐出两个字:“不要!”

春柳闻言抬头,倾了身子朝李薇后背上佯拍了两下,“你还挑人,你当谁稀罕你!反正我不要跟你一起睡。”

李薇避不及,被她拍打个正着。虽然不是很疼,可是她还是把小眉头一皱,翻了小白眼儿,“春柳!坏!”

春柳把搓到一半儿的麻绳一扔,朝她扑过来。李薇手脚并用,快速的躲到佟永年身后。

佟永年张开双臂,拦着春柳,“三姐,别打!”

李薇从他背后伸出小脑袋,朝着佯装生气的三姐做鬼脸儿,咯咯咯笑着。

春柳扑过来又要打她小屁屁,佟永年一个转身儿把李薇抱在怀里,嘴角抿着,眼中带笑,还是那句话,“三姐,别打!”

春柳瞪他一眼,气呼呼的跳下炕,“你就护着她吧!看将来不长成个小疯丫头。”

李薇从佟永年怀里探出头来,朝着三姐的后背扮了个鬼脸儿。做完这个动作,她也郁闷起来,心说,现在好象愈来愈喜欢装小孩儿了,心理年龄直线下降。

何氏在院中听着堂屋里几个孩子笑笑闹,脸上笑意也更浓。问李海歆,“咱屋子也起了,啥时候请那个几帮忙的过来吃顿饭?”

李海歆看了看天儿,说,“就明儿呗。屋头潮气也去的差不多了。请人来吃过饭,咱也好让几个孩子早些搬进去。”

李海歆造这房子不知红了多少人的眼儿,就连原先不信何氏得了佟氏许多钱的人都信了十分。

自从房子开始盖,闲人就没断过,今儿这个来,明儿那个来,有的佯装搭两下手,就揪着何氏开始问,从何氏那里问不出什么的,就偷偷拉着几个孩子套话儿。也有人专往佟永年跟前儿转悠,套他的话儿。

何氏早跟孩子们交待过,谁来问都说这钱是从姥娘家借来的。可村子里的人越是问不出就越是好奇要打听。

何氏愈是不说,他们传得愈邪乎,到后来就连李王氏也坐不住了。试探过大儿子几回,大儿子都说是从梨花姥娘家借来的钱儿。本来也没打算盖房子,家里孩子大了,堂屋不够住,这才与孩子娘商量着,扎紧裤腰带子不吃不喝也得先把房子盖起来。

李王氏不信,垂头抹泪儿叹气,给老大絮叨老三的亲事如何如何,媒婆提了几家亲事儿,人家都嫌咱穷,给黄了。有几个不嫌穷的,还狮子大张口要礼钱。

李海歆只是听着不说话,跟着叹气,说要不让孩子娘再去梨花姥娘家借借?

李王氏就沉了脸,说儿子分了家就不顾爹娘死活!李海歆也跟着黑了脸。

就这么着母子俩闹翻了脸儿,原先李海歆还三天两头往老院去一趟儿,问问家里的事儿。这次一是因为造房子忙顾不上,又因着钱的事儿,他连着一个月没往前院去了。

在农家里,造房子也算大事儿。请人吃饭一是表谢意,二是图个热闹喜庆。李海歆就寻思着,趁着这机会把老李头两口子一块儿请来,趁机和解和解,总是自己的亲爹娘!

何氏心里头虽不愿。可起房子也算是大事儿一件,不请他们又让人拿住闲话说道,不热心也不反对,“你要想请就请来。”

李家老三原先帮过几天忙,又是自家兄弟,自然是要叫的。爹娘来,老三来,单留老二两口也太显眼,于是连带老二两口也请了。

仍是一大早的,大武媳妇儿银生媳妇儿连带柱子娘过来帮忙。自佟氏事后何氏跟柱子娘就走得近些。上次去大青山又商定一块送孩子上学的事儿,这就更近了。后来听村子里说何氏家里造房子,和柱子爹主动过来帮忙。

今儿她一早就来了,何氏更是感激。塞给柱子一个刚煮好的鸡蛋,叫他去找年哥儿大山玩去,一群女人在厨房里开始忙活。

不多会儿,许氏扯着春林带着春峰进来。立在厨房门口,也不进去搭手,一双眼儿直盯盯的看着高敞大亮的东屋看。眼中是掩饰不住的嫉妒艳羡,“大嫂,你这房子盖的可真好。”

何氏抬头笑了笑,“有啥好的。这房子就是俗话说的那个驴粪蛋子,外面光…”

柱子娘埋头活着面,也跟着说,“可不是,土坯房子粉得再好,也顶不了几年。”又跟大武媳妇儿说,“这房子亏得海歆大哥肯下力,这屋的土砖坯子有一大半儿都是他自己打起来的。要不,海歆嫂子这房子咋能造起来?”

银生媳妇儿凑趣说,“可不是咋地。你看俺海歆大哥这俩月累得黑瘦黑瘦的…”

许氏听得出一个个都替大嫂打掩护,心里头不快,鼻眼嗤了声,立在厨房门口又站了好一会儿,才进厨房帮着做饭。

帮忙盖房子的男人们围坐在新盖好的东屋说着闲话,不外乎今年收成如何,谁家的地种得好,谁家的地种孬,谁家的谁在外面挣了钱…

午饭快做好的时候,何氏见婆婆公公还没到,东屋一屋人都等着他们来了开宴呢。正想让春桃去请一请,就听见丈夫在院中招呼。

她顿了下,擦着手走到厨房门口,不咸不淡和李王氏打了个招呼。街上传疯了何氏得了多少多少钱儿,李王氏心里头憋着一口气儿,就是不信!可眼瞧着老大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听老二家的说过几回,整天是白面卷子,又是鸡蛋又是点心的,她的心思就有些松动。别的她不知道,可分家时给的麦子口粮,她心里知道的可是清清楚楚,统共给了老大家四石的麦子,除去麦种,她家哪里还有细白面可吃?从这点儿上,她倒是信了几分。

这眼瞧着老大家起了三间东屋,虽说是土坯房,可她又把何氏得了钱的事儿信了几分。

一时恨儿子不肯跟她说实话,一时又恨何氏在外人面前装一副苦哈哈。更悔当时不该争口气儿,硬让几个本家过来说,不许年哥儿入李家家谱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