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小姐起得早,累着了,才…刚睡一会儿!”青苗结结巴巴的解释完。贺永年已推门进了屋子。

正厅中,正对门儿的高几条桌上,一字排开,八只婴儿手臂粗般的河阳龙凤花烛吐着明亮的火焰,将正中间的大红囍字中堂,映得格外鲜明吉庆。

反手合上门儿,贺永年嘴角含笑,走到条案之前,盯着桌面上,一碟一碟盖在大红喜字下面儿的莲子核桃红枣之类的喜果,象是出了神。

“又想佟婶婶了么?”李薇从里间走出来。自打他进了屋,李薇便醒了,原本还想着要不要装睡死过去。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进来,这才好奇的悄悄起身偷看

贺永年回身,盯着向他走过来的身影,点头。李薇走到他身旁,并立着,抬头望着大红喜字中堂,好一会儿,才轻笑,“我前不久做了一个梦,梦到你们村西那个小院子,我和四姐去你家,好象正是春天,那两棵海棠花开得美极了,那会儿四姐好象还没桌子高呢,她还在你们家的篱笆墙那里摘花玩儿呢…”

贺永年眼中满是震惊,惊诧的盯着她。李薇暗笑,将话头一转,“…然后你就跑过去把四姐打哭了,佟婶婶使劲儿揍你一通呢!”

贺永年立时反驳,“哪里有?!”眼角猛然一挑,“你梦到我娘了?”

李薇点头,拉他在桌前坐下,坐小炭炉上拎了小铜壶,倒了杯茶递过去,“是不是觉得很奇怪?她在梦里跟我说,她是我婆婆,我才知道的。我跟娘说了这梦,娘稀奇得不得了。说定然是佟婶婶喜欢我这个儿媳妇儿,才来和我梦里相见呢。”

贺永年将手中的水杯攥得紧紧的,手背上有青筋凸了起来。

半晌,轻轻点头,“是呢,她喜欢!再喜欢不过了!”

李薇故意把头仰得高高的,做出一副极臭屁的神情。逗得贺永年笑了起来。

这时,麦穗两个从厨房回来,李薇将他手中的茶杯取出来,扯着他道,“我饿死了,睡了这么长的时间,你陪我吃些饭。”

贺永年轻轻点头,这么些年来,夜里,心头第一次这么温暖。

红烛明亮,香气氤氲,两人就着几样清爽小菜,各喝了一碗粥,丫头们进来收拾,又陆续打了热水进来了,李薇刚刚放松了一点点的心情,又紧张起来。

“你们下去吧。”随着贺永年的吩咐,正房吱呀一声合拢,屋内愈发的静了。

李薇手心里沁出汗来,等了许久,不见人声。悄悄抬头,偷眼看过去,正对上他望来的眸子,异样的明亮,却真实的透着手足无措。

李薇很不合时宜的“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这样的神色,只在初见时,尚还六岁的年纪,面对她和春杏的嘲弄时,显露过。

贺永年也轻笑起来,觉得自己的样子也异样的傻。当年初被贺永凌带去瓦舍勾栏时,也并未这般无措过。多少年梦圆,反倒胆怯起来。

上前一步,将她捞起来,板起脸孔,“你敢笑话我?!”

李薇毫不客气的伸手捏住他的脸颊,向两边轻扯,带着几分得意,道,“瞧,我先前说过什么,你不须管!”

她笑容灿烂,细白的容颜上脂粉未施,素净纯朴,当真象她的名字,如一年又一年悄无声息盛开在高高枝头的梨花一般,随着春风笑得灿烂肆意。

在这样的欢快带着得意的笑声中,贺永年缓缓低了头。

异样柔软的唇带着淡淡的酒气袭来,李薇只觉得心底有什么东西“膨”的一声断裂开来,是什么,她说不清楚,只知道从今日起,她将为他绽放属于女人的光彩。

心头潮潮的,流淌着水样的幸福,全身的血液似是也喝了酒,在唇齿交缠间,沉醉,绵软,不知所处。

“梨花!”

“嗯!”

“松手!”

“什么?”小手上被人轻拍了下,随即贺永年含笑的声音响起,“你想勒死我么?”

李薇茫然抬头,呆呆愣愣的看向自己的双手,它们正趴在他的胸前,将大红的新郎服攥得紧紧的。

慌忙将自己的双手移开,那两团被抓皱的地方,如两张嘲讽的脸冲着她呲牙咧嘴的笑。

李薇讪讪一笑,脸颊更红,踢脚,“放我下来。”

贺永年轻笑,“不放。”

李薇听出他声音里的戏谑,抬头瞪他一眼,点点他身上的新郎服,“酒味熏死人了,还不去换了!”

贺永年伏身凑近她衣衫一嗅,皱眉,“好象是。连你的衣衫上也沾染了些呢,梨花也换了吧!”

李薇双颊热热的,头如喝醉了酒一般晕,双脚踢着下了地,转身向里间跑去。贺永年望着她一身大红衣衫,如蝶穿花丝般在他这间冷清了多年的独居室中穿梭着,不觉得嘴角微扬。

回身仰望那副大红囍字的中堂,它盖着的是一副松鹤延年图,好一会儿才踏进里间。

贺永年一愣,内室里,大红帐子已低垂起来,将里面的人密密严严的遮住。他心头一跳,呼吸猛然急促起来,不动声色的深吸一口气,稳稳走来,慢慢将大红的外衣褪去,再里面是夹的长袍,再接着是雪白的里衣,他背着自己立在那里,长发如墨,身量挺拔。

早已钻进帐内的李薇,终于嫌过厚的床帐碍事儿,悄悄抛开一条缝隙,向外窥视。

贺永年平复了如鼓般的心绪,转过身子,正撞上偷窥者手忙脚乱的围合帐子。他轻笑起来,似乎不那么…紧张了。

挑开帐子,只见大红被子下鼓着一个小包,某鸵鸟乌黑的青丝散了一枕。贺永年轻轻挑开被角,钻了进去。

李薇下意识要往旁边躲,身子刚一动,一条瘦而有力的胳膊伸来,借着她腾挪的劲儿,将她揽入怀中。

后背贴着他的胸膛,感受着他身上的温暖和噗通通的心跳,闻着他身上干净的沉水香气,她原本就跳得极快的心,此时几欲跳出胸腔…

紧接着他另一条胳膊攀上她的肩头,将她整个儿的腰身拥入了结实的臂弯里,不大的力量却几乎要将心跳过速的她撞得晕厥过去。她双手缩在胸前,下意识的抬头,远处可逃地对上了他那对比黑夜还黑的眸子。

呼吸有些急促,脸上一阵灼烧,下意识地舔了舔微微发干的嘴唇,但听得他的喉间一声沉吟,俯下脸来,偏头轻轻地吻上了她的鬓角。她强压着急促的呼吸微阖上双眸,用每一个汗毛孔去感受他的气息。

他轻柔的,像呵护一枚世上绝无仅有的至宝般,小心翼翼地用双唇指过鬓角,慢慢地滑过脸颊,划上耳际,呼吸不经意间吹入耳孔,使得她全身无务如坐云端。

忽的双唇微启,轻轻地抿住了她圆润的耳垂儿,柔软灼热的包围使得李薇顿时便似被他吸去了所有的灵魂与思维,飘飘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如此温柔的举动融化了她所有的不适情绪,羞怯紧张,僵硬的身躯慢慢放松,忍不住伸出手去搭在他的肩头上,只觉得他的身子又是微微一动。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插入了她的发丝间,稳妥且轻柔地托住了她的后脑勺,直令人有种婴儿回到了摇篮内的安全与舒适感。

久违的举动在李薇心中激起千层浪花,在她还是婴幼儿的时候,这样的动作他做过许多次,每次都是那般小心翼翼,唯恐不小心伤到她。

她被这强大的温暖与温柔彻底融化了,纤臂一伸揽住了他的颈背,微偏了脸儿轻轻地用唇拂过他弧线优美的脸颊,学着他的样子轻吻他的鬓角、耳垂儿,将滚烫的脸颊贴在他的脸颊之上,轻轻摩挲着——耳鬓厮磨,原来是这样美好的词汇。

而幸福已悄悄的潮湿了眼睛。

贺永年身子一震,收紧胳膊,似是要将她紧紧揉入身体一般,满足的低叹,“梨花…”

唇悄无声息的贴了上来,将他的叹息悉数堵回。丁香小舌在他的唇上游走,轻柔的、缓慢的、深情的,却又带着些微挑逗般的不肯深入。

贺永年一个翻身,将她揽在身下,唇舌狂热起来…

191章 婚后生活(一)

早春时节,乍暖还寒。卯时初,浓墨一般黑的天色,渐渐开始变淡,先 是青黑色,一会变做青灰色,再过两刻钟,便是青蒙蒙的一片,层层的 屋脊逐渐露出隐约的轮廓。

天将亮不亮之际,正是麻雀喜雀们的天下,它们在屋脊上空地上, 或在即将萌芽儿的枝桠上跳跃着叫着,“叽喳——叽喳——”又或者朴 棱着翅膀在青灰的天空中肆意飞翔,畅意鸣叫,划下一道道不甚显眼的 痕迹。

天色愈来愈亮,新的一天拉开序幕。

昨日的热闹过后,宜阳县城中便又多了一项新的谈资,那便是李府 与贺府的这桩亲事儿。

谈的内容不是婚礼有多排场,嫁妆有多少,相反,他们谈的是贺府 即将发生的热闹。大家都一致认为,贺府与李府之间有较深的渊源却几 乎从未往来过,这表明两府有间隙.现在成了亲家.旁的且不说.婆媳 之间定然有热闹可瞧,有新鲜事儿可听。而那些知道点内幕的人家,象 诸如参加过冯夫人组织的七夕宴会的夫人小姐们对此更是十分笃定。

普通看客能看透的事儿,当事人则更加清醒。

是以春杏自昨日送李薇出了门儿,便一直坐立不安,与先前只是假 设不同,她突然意识到梨花这么嫁入贺府,实则县一只小白羊掉进了狼 窝里。那一府人,到如今,哪个还能维持哪怕是面子上的假意?

不由替她担忧起来,以至于前一夜拉着何氏说到深夜,第二日一大 早便又到何氏房外门,叫,“娘,天都大亮了,怎么还不起身?”

何氏朦朦胧胧的听见外面有人叫,还没听清楚,李海歆已拐了拐她 ,“春杏叫呢。”

何氏侧耳一听,果然是她,应了一声.坐起身午来.摸黑点划了火 绒将蜡烛点上。眼角瞄到李海歆,登时一愣,凑近细看,眼中血丝遍布 .身上穿的还是昨日的衣裳,“你一宿没睡?”

李海歆嗯了一声,“睡不着。”

何氏自是知道他是为了何事,叹了一声,“你在这里瞎操心有啥用 ?年哥儿咱中意,梨花也愿意,又是大人物保的媒。再说,梨花也大了 ,年哥儿又不是不顶事儿,能护不住她?”

李海歆还是抱腿坐着,不言语。春杏在外面又叫了起来,何氏提高 声音应了声,“来了,来了,大早上的你叫嚷啥?”

房门一开,春杏一把抓着何氏,“娘,咱们今儿能去瞧瞧梨花么? ”

何氏眉头一皱,拍她一巴掌,“哪里有这样的规矩。明儿她就该回 来了,再急不能多等一天么?”

春杏失望的松了手,坐在桌前想了想,又转向何氏,“不能叫谁代 咱们去瞧瞧么?对,要不我还去请冯夫人走一趟?”

何氏又拍她一掌,“你给我消停会吧。”说完又是一叹,也坐了下 来.“我昨儿夜里心里头翻滚似的煎熬着,好容易说服自己,梨花大了 ,能应付事了,结果刚睡了一个时辰,叫你们爷俩这一闹,我这心头又 突突起来。”

春杏顿时没了精神,就着桌子趴了下来.何氏推她,“回房去再睡 会儿吧。贺府又不是老虎笼子,还能吃了她?再者他们不看咱家的人面 子,总要看看保媒人的面子吧。”

而此时,贺府寂静无声的大院中,次第响起门扉开合的声响,轻轻 重重,合奏出大宅院中独特的清晨交响曲子。

卯时整,梅香院中正房内有了响动,大丫头春月和秋月,立时将早 已备好的热水端进洗簌房。

正房里间,贺大夫人正在为贺萧整衣衫,穿好里衣夹衣,又拿出一 件簇新的外衫,“老爷,今儿穿这件如何?”

贺萧点点头,贺夫人觑眼儿打量他面色,然后道,“老爷是没睡好 ,还是心头有事儿,脸色不宽展呢。待会年哥儿便要带着新妇来敬茶了 …”

贺萧伸展双臂,看着低头忙碌的贺夫人,她不知是没感觉到,还是 感觉到了却故意装作不知,只是双手忙活个不停。

半晌,贺萧一叹,“半年之内两宗亲事儿.辛苦夫人了。”

贺夫人抬了头,眼中是温和的笑意,略带些嗔怪,“老爷怎么突然 说这个。这是我这个当母亲的应当做的!”

贺萧点头,“凌哥儿二十有三,年哥儿也二十有一,在生意场上也 都历练了些时日,人情世故为人处事都懂得不少。这两房媳妇儿…也 都大方知礼,有些琐事,夫人就让他们自己个儿做主吧,莫事事操心, 倒累着自己个儿。”

贺夫人一愣,贺萧穿好衣衫,深深看她一眼,也不多说,便去冼簌 。

秋月进来侍候,却见贺夫人神色不好,坐在床沿沉思。

忙上前,轻声叫道,“夫人,可是有什么事儿?”

贺夫人眼皮抬了抬,复又低下头.突又抬头,“昨儿那两院子的人 都有谁在新房那边儿帮忙?”

秋月听贺夫人这般问,心头一动,上前悄声道,“夫人,莫非老爷 知道了?”昨儿夜里夫人才敲定要往二少爷院中送的人,只是几个粗使 丫头,为的不过是布个眼线,谁承想这么快便传到贺萧耳朵里面。

可贺夫人仍是有疑惑,以往内宅之事,贺萧从不过问,怎么今儿却 这般反常。思量了半晌还想不明白。

秋月想了想道,“好象是乔姨娘跟前的话儿在跟前晃过几圈子。”

贺大夫人眉头一挑,“话儿?”

秋月确定的点点头,“奴婢记得是派了她一个引客的差,应该是她 。待会儿再去王管事那里查查。”

贺夫人眼睛眯起来,“乔姨娘心思也够活泛。”

秋月听不大明白这句话,满脸疑惑。正要问,贺夫人已站起身向洗 簌房走去,“粗使丫头让她自己做主挑吧。”

贺永年的院中,早起的丫头们先到廊子下听了听正房的响动。便各 自轻手轻脚的烧水或者准备待会儿请安敬茶事宜。

李薇这会儿已醒来,室内喜烛已烧尽,因有厚厚的帐子垂着,千工 床里,仍是黑漆漆的一片,李薇先盯着帐子顶发了会儿,才悄悄转头, 借着从窗纸透进的微微青光,艰难打量着身侧正熟睡的人。鼻眼儿均是 模糊的一团,强强能看出鼻子的轮廓,他睡得很要静,呼吸声细而绵长 ,几不可闻。

搭在腰间的胳膊微微动了下,李薇转头悄笑,“你醒了?”

贺永年另一胳膊伸来,将她紧紧拥在怀中,温热的胸堂让李薇舒爽 的叹了一声,主动将身子向他贴近…细软的触感也引得贺永年跟着一 叹,将将下巴顶她的头顶,“嗯”了一声,问,“睡得好么?”

李薇也将小手搭在他的腰间”脸贴在他的胸膛,隔着薄薄的中衣. 听着他一声声稳健的心跳,轻笑,“嗯.好。两个人睡好暖和。”

贺永年胸腔震动轻笑起来,修长的身躯将她的身子完全裹住。

天色亮得很快,不多会儿一室的黑色也青蒙起来,李薇推推他的胸 膛,“我们起身吧。”

贺永年点头,在发上轻吻一下,挑开帐子去拿衣衫,见李薇要动, 他伸手一按,“别动,等我去熏衣服。”

李薇眼圈骤然红了。他初到自己家的那年冬天.新东屋未盖起前, 一直由他照顾着自己的起居,冬天的棉袄子太凉,那会儿他总是在她起 床前,将棉衣棉裤熏得暖暖的…

心中感动柔情塞得满满的,却还是嘟哝道,“有青苗几个呢,干嘛 要你做这些事。再说,都入了春了,哪里还那般冷?”

贺永年披了外衣,一边将床帐撩起来,微微光亮从他背后透来,却显得面目愈发模糊不清,轻笑着,“我愿竟。”

李薇拥着被子坐起来,将头抑得高高的,“好.那你快去吧。待会 儿丫头们便该来叫起了,被若被人瞧见,传将出去,说贺二少爷见天侍 候二少奶奶穿衣,旁人可是会笑话的…”说着伏在被子上咭咭咭的笑 将起来。

贺永年穿好夹衣,取了她的衣衫来,将炭盆拨旺,笼在上面烤着, 看着她笑得花枝乱颤的模样,也跟着笑起来。

麦穗听到响动,立在门外躬声道,“小姐,姑爷可是起身了?”

李薇停了笑,接过贺永年烤热的衣衫.利落的穿上,一边下床,一 边道,“嗯,进来吧。”一边向次间走。

麦穗几个将掌着灯端着热水盆进次间,这时院门微响,春月秋月和 大夫人跟前的崔妈妈三人进了院子。

青苗瞧见,忙喊了麦穗一声。李薇摆手,“去吧,瞧瞧是谁来了。 ”一边洗了热帕子递给贺永年。

麦穗挑帘出去,一见是这三人.亲热的叫着迎了上去,崔妈妈笑道 ,“二少奶奶可起了身?”

麦穗道,“起了。我刚去夫人院中瞧过,守门的妈妈说还未起身儿 .这会儿可是起了?”

几人叙着闲话儿,走到正房外,麦穗立在外面回禀,“回二少奶奶 ,太太跟前儿的崔妈妈春月秋月姐姐来了。”

李薇净了面.麦芽儿替她穿上外衣,她这才笑道,“进来吧。大早 上的,外头怪冷的。”

三人进屋,齐齐恭敬福身,“给二少爷二少奶奶请要。”

贺永年淡淡“嗯”了一声、“老爷太太可起了?”

三人齐齐应声,之后便有些局促。李薇知道她们的来意,向麦芽儿 摆摆手,示意领她们进内室。崔妈妈跟着麦芽儿进了内室,找到那条落 红白绢,装入一个描金红匣子,又说了几句客套吉祥话儿,与春月秋月 三人离开。

离敬茶还有一会儿功夫,贺永年摆手让丫头们出去,李薇知道他这 有话说,笑眯眯的走近,往他腿上一坐.双手抱着他的脖颈,笑道.“ 有什么话快说。时辰不能误,我虽是何文轩大人的亲外甥女,赵昱森大 人的小姨子,再往远处说,还是孟大儒士和邱天人亲自给做的媒…终 究还是她名义上的儿媳。头上有‘孝’字压着呢…”

贺永年轻笑,“原先是有话.听你这般说,便没了。只是,她说什 么话,别往心里装,气着自个儿便不值当了。”

顿了片刻又道,“一年吧。一年后我们搬出去另住。”

李薇狐疑的盯着他,“你在盘算什么事儿?”

贺永年笑道,“回头慢慢与你细说。”

贺府的热闹奉茶的仪式行得比李薇想象的要快。也许如她分析的那 般,自己的小小背景在贺萧眼里,还算是有些份量的,是以他今日神色 不错,气色也不错。有了贺萧的带动,贺大夫人那里进行得也格外顺利 ,笑容语气柔和致极。仿佛得了失忆症一般.将早先在茶楼里,那次虽 未挑明,却对峙意味十分明显的相会,忘得一干二净。

有这两人定下的基调.整个新婚奉茶仪式,在一片极和谐的氛围中 完成。直到李薇回到自己的院中用早饭,还有些不太相信似的,张大眼 睛,望着贺永年,“就这么完了?”

贺永年失笑,“你以为呢?”

李薇嘿嘿一笑,她预想过会遇到各种难堪.却从未想过如此太平。 不过,转念一想,这难道是大夫人故意的?愈想愈有可能,总是先给自 己几天甜日子过过,等放松的警惕好下手。

不过,她这个想法仅仅维持第三日回门之后。

这天她心情很好的与贺永年在李家呆到吃过晚饭才回转,姐姐们一 个个将爱心发挥到极致,虚寒问暖.刨根儿问底儿,连带出主意想对策 ,尤其是春杏,当她说到这两天贺府并未遭受什么委屈时,她一脸的不 信,将她堵在屋中问了足足一个时辰,还是不信。

后来大概又问了几个丫头,才算是勉勉强强的信了。

她前脚踏进院中,后脚贺夫人跟前的崔妈妈便来了,手中恭敬的托 着两本书,李薇伸手取来,扫过书封,突然有些想笑。一本是《女训》 ,一本是《女戒》。

李薇拿着书向贺永年扬了扬.他眉尖立时蹙起。李薇向他摇摇头, 示意他先别这么快跳出来帮自己。

贺夫人用这一招,也不可谓不精妙。自己出身农家,自然没读过这 个女论语;又因庄子的缘故,见天往外跑儿,这又违了这女论语。

所以此时送这两书来,可是直直在打自巳的脸.提醒自己别忘了出 身,然后尊媳妇的本份?

李薇将两本书拿在手中,沉吟着.半响不吭声,崔妈妈心中赞起太 太的高明来,早先的事儿按了下来,这下一出手便拿住二少奶奶的七寸 。

正想着便听李薇问道,“太太还说了什么?”

她立时扯出笑脸儿,殷切的回道,“回二少奶奶。太太说,让二少 奶奶别多心。只因咱们家在宜阳还有些有头脸儿.所谓树大招风,有多 少双眼睛瞧着呢,一旦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转眼便能传个满城,所以 叫奴婢送书来。二少奶奶闲时也可以翻来解闷儿。”

李薇心中嗤笑,脸上却神不变.等崔妈妈把话说完,莞尔一笑,“ 太太费心了。书我就留下了。正好,我有一事要回太太.即然你来了. 就替我带一回话儿吧。”

崔妈妈见她笑得灿烂,突然心生不好预感,正想找个由头推脱,已 听李薇在说着,“你回去拿我的原话禀太太。就说,这女训女戒早在亲 事做下时,京中小舅母就已赐了书并有逐项释义,敦促我细读。即使如 此,小舅母仍担忧我过于愚钝,不能领会.有意在京城找一位有资历的 教养嬷嬷前来亲自教导。可惜的是,当时那位教养嬷嬷身子不适,便暂

时搁置下来。前些日子小舅母又写信来,说那位嬷嬷已大好了,本想立时 请她过来,可是又不巧的很,婚期已近,等那嬷嬷到来时,我已是贺家 媳。这事儿我便不能自己做主了,要请示太太,便暂时推了,太太因我 们这亲事操劳忙碌了几个月,我便想着此事等过两天,太太精气神儿好 些再提。今天正巧崔妈妈来,办的又是这趟差那你便替我将这话带给太 太,请太太示下,这教养嬷嬷究竟要不要请。”

李薇话一落音,崔妈妈连忙道.“哎哟,二少奶奶,这可是大事儿 ,奴婢传话如何使得?”

李薇一摆手,“这算什么大事儿。我娘家舅母虽有那样的身份,却 是个最和气又不挑理的。请与不请凭的还喜太太的意思。”

崔妈妈脑门已沁出一层细密的汗来,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李薇见她不动,也不多说话。闲闲坐着翻弄手中的书本。

屋内一时静了下来,崔妈妈又好一会儿,见二少奶奶没有收回话的 意思,才行了礼,“是。”

待她出了厅门,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内,李薇将书“啪”的一声扔在 桌几之上,嘴角轻蔑挑起,“这么迫不及待么“”

贺永年含笑走近,将那两本翻了翻.饶有兴致的盯着她,“小舅母 何时说要给你找教养嬷嬷?”

李薇呵呵一乐,得意的道,“这就叫扯虎皮。我赌的是太太不会答 应。”她若答应了才叫真蠢。士族之家的教养嬷嬷那可才是直正的人精 ,给自己弄这个么一个助力,除非她真是昏了头。

贺永年在她身旁的椅子上坐下,将她揽入怀中,轻笑,“这么说, 你方才的是瞎话?”

李薇笑道,“不全是,那女训女戒我可是读过的,且还能背呢,若 她真考我可不怕。哼,我早就防着她这一招呢。”

贺永年笑起来,目光灼灼在她脸上流转着,李薇推他,“怎么.是 不是觉得我的脑子也不笨?应对的还凑和?”

贺永年点头笑。

192章 婚后生活(二)

“姨娘.姨娘.”孙姨娘的贴身丫头九儿,匆匆进院来,一路急走向上房。

孙姨娘正与四小姐贺瑶在屋里说闲话。话题是围绕着贺瑶的亲事展开的。因老大贺永凌的成亲晚的缘故,三小姐贺毋虽然早已定了亲.也行了五礼,却迟迟没能出嫁。四小姐贺瑶,现年十五岁,倒是说亲的正当时。孙姨娘一向是人后强势,在贺夫人面前却是赔尽了笑脸儿,不止因她是妾,也是她没儿子。女儿婚嫁有嫡母说了算,生怕一个不小、心招贺夫人不喜,而坏了女儿的前程。女儿嫁坏了,又没儿子能分些家产傍身养老,她的后半生的凄凉情境几乎是触手可及。

母女两人正说的热闹,突然被打断,贺瑶极度不悦,斥道,“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九儿立时垂头噤声,先自行责罚一番。孙姨娘自贺永年成亲以来,对府里的风吹草动却是格外敏感上心,以眼神制止贺瑶,转向九儿道,“说吧,到底什么事儿慌成这样?”

九儿上前一步,声音略微压低道,“回姨娘,奴婢刚才去四小姐的院中.找四小姐取四小姐说的那副头面,经过太太的院子…”

她说到这里,孙姨娘以手竖唇,她便停了下来,另一个贴身丫头十儿,立时走过去将房门带上,自己则立在门外守着。

孙姨娘这才示意她继续往下说,九儿接着道,“奴婢经过太太的院子.听见里面好象有人高声说话似是太太在生气。正好大少奶奶院中的青瓷姐姐也路过,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说了一句,太太派崔妈妈去二少奶奶的院中送东西,崔妈妈刚回到太太院中复命,太太便发了脾气…”

孙姨娘和贺瑶的兴致都被调动起来了,两人眼中闪动发亮相互对视,又催九儿,“然的呢?”

九儿摇接头,“后面的事儿奴婢便不知了。生怕太太院中的守门妈妈起疑心我便没敢多问。至于青瓷姐姐说的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知道呢。”

贺瑶冷笑了一声,“十有八九是真的。她没嫁来时,就摆着与我们贺家作对的架式呢。”

孙姨娘一只白嫩如玉的手,在桌上轻扣,发出一声声笃笃的声响,象是在盘算什么事儿。

贺瑶便住了嘴,九儿十分机警的新添了茶,立到一旁侯着。

好一会儿孙姨娘抬起头 向九儿摆手,“你先下去吧。”

九儿应是,转退出正厅。孙姨娘这才转头向贺瑶道,“瑶儿姨娘知道你与这位五小姐不对付,不过,现在情形却不同了。”

贺瑶张口要反驳,孙姨娘眼神一凛,生生将她的话逼了回去。贺瑶不甘心的道,“那姨娘说说现下有什么不同?”

孙姨娘起了身子在屋中转了几圈儿,才道,“我问你,府里三小姐的夫家如何?”

贺瑶立刻嗤了一声,“姨娘不是知道么。那户人家统共才有三四间铺子听大哥说,一年总不过五六千两的进项,一家子兄弟三人能好到哪里?”

别姨娘点头,“这就对了。这还是乔姨娘巴着求着,才给找了这么个人家。虽然说庶女,有我们家的家境在,再加上太太用心,比这个好一倍好两倍的人家总还是能找到的。可是太太把着权,把着财,有钱不肯出嫁妆。就这么着给打发了…”

贺瑶由他及已,有些烦躁,拿起桌子的茶杯喝了一大口,才道,“姨娘,你倒底想说什么?三姐的亲事府里人人皆知,这会拿它出来说,到底有何意?”

孙姨娘眉尖蹙起,微微摇头,贺瑶立时撅嘴,“姨娘又要说我沉不住气么?”

孙姨娘点头,“是。你记着,但凡达成目的者,靠的不是一时气盛,而是精心谋算和耐力耐心。”

贺瑶脖子梗着,显然对孙姨娘的话不以为然,却又不能不听。别、姨娘看着自己的女儿被教成这般脾性,颇是心酸,若是以往接下这话她便不会再说了,可是她已年满十五岁,有些道理再不狠心说明白,将来嫁了人如何在婆家立足。

脸冷了起来,声音更冷,“你别拿我的话不当回事儿,只听梅香院的那位的。我今儿与你说说清楚,你自巳错儿到底在哪里!”

说着往椅子一坐,抿了一口茶,

“其它的事儿先不说,只说你与新晋二少奶奶几次相遇。远的不说,只说最近这两次。那位张罗着给他塞平妻,本就是没做定的事儿,你为何要说到人家脸面上?与你有何好处?除了口舌痛快,你还得了什么实际利益?她不想与你对当街对嘴,你便觉得你赢了,真是可笑至极!再者在冯夫人府中,虽不是你指使的,也是你平时行事太过张狂,丫头们有样学样,这次她当着全县城的有头脸夫人小姐的面儿,落你的面子,还叫你哑口无言,你仍不知道吸取教训…李家派的守房人,你敢让绿儿两个前去刮刺。她是没存着针对你的坏心眼儿,若真是与你一般的心性,给你张扬出去,你又怎么办!”

“你这庶女的身份可不是因为太太给你做两身衣裳穿便能改抹掉的!”

贺瑶立时大声辩解道,“她哪里是没有坏心,只不过现在没想起来罢了。”

孙姨娘冷哼一声,“怎么,你这还不知足?想把她欺负恼了.好让她来针对你,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