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永年便将春兰的话大致与她说了一遍儿,李薇一拍手,“哎呀,我也是这么想的,还没来得及与你说呢,被二姐抢了先儿不过…我觉得呢,告官你出面是不的行,万一被人发觉了,反告你个不孝。私下攒到人也不行,万一找的人是没经过什么事儿,一上县衙门大堂自己倒先乱了阵脚,被人看出端倪,再扯出你来,罪名更是大。”

贺永年拍拍她,“放心,自然找得力的人”

李薇不依,在这方面,这个不能冒险,抱着他的胳膊撒娇,“反正我不放心。”

“咳咳咳”虎子眼角瞥见,大力咳嗽起来,以手捂了眼,嘲笑道,“五姐,你越活越小了…那个你们回后院儿去”

说得厨房那边儿几个丫头远远笑了起来。李薇连忙放了手,向虎子跑去,嘴里叫着,“你敢笑话我,知不知道长姐如母的话?看没看见你五姐夫是怎么对二姐的?”

虎子笑咯咯的前面儿跑着。姐弟二人在院子里追逐玩闹。贺永年嘴角含笑看了会儿,又转向西边天空,五月骄阳西斜,隐到树梢之后,高大的树木投下长长的树荫,将房舍笼罩,耳边是毫不压抑作做的欢快笑声。

李薇与虎子笑闹了一会儿,停了下来,看他远远负手立在抄手游廊下,遥望远方的模样,长衫玉立,青衣如画,甚是养眼,向虎子笑道,“五姐夫是不是玉树临风清新俊逸品貌非凡?”

虎子抖了一下,咕哝,“五姐脸皮好厚”

李薇咯咯的笑起来,兜着虎子的脑袋道,“再往前儿让爹娘送你换个私塾吧?”

虎子偏头,奇怪的问,“我上的好好的,为什么要换?”

李薇笑道,“早先不是说过,等你读满一年,得了优字,便与你换到那个大点的么?还要马车和伴读,五姐都给置买了”

虎子摇头,“不用换。那些也不要了”

李薇笑起来,继续兑现下一个承诺,“那等五姐夫忙完让他教你骑马”

虎子哼哼了两声,“等他还不如等柱子哥呢”

贺永年回头眼带疑问看着姐弟二人,李薇呵呵向他笑道,“你被嫌弃了”

贺永年挑眉,李薇向他说了早先应了虎子的事儿,他歉然笑笑,“等忙过这些天,我一定教你”

虎子长长叹了一声,摇头又摆手,“你们忙吧,我也忙。我去复读功课了。”

李薇听他老气横秋的叹息,笑了一会儿,与贺永年道,“你不是要去佟府么?赶快去吧。晚上我们不等你吃饭了对了,礼我替你备好了,在马车里。”说着喊麦芽儿,“把礼单拿出来让二少爷过目。”

贺永年笑笑,“不用了。我去去就回。晚上…我早些回来”

※※※※※※※※※※※※※※※

当天他们在李家住了一夜,第二天李薇又把虎子送到春柳家。她更想接到跟前儿自己看着他,无奈贺府这样乌烟瘴气的,她可不想虎子过早看到这些东西。

贺永年则当天便要赶去德州。李薇心头虽不舍,却也不敢表露。知道他在外面极辛苦,这次回来双颊已瘦了许多。用过午饭,送他至大门处,叮嘱一番路上小心,及时传信儿来的话,目送他策马离去,看他一人一马,风一样消失在街道拐角处。

庄子里先前收的麦子算出大致产量,后续的麦子还在热火朝天的抢收着。麦穗麦芽儿代她每日去庄子看一回,回来再与她详说麦收的进度,以及秋粮的长势。

转眼儿五六天过去,流火一样的天气,让这个麦收季过得十分顺利,两个庄子的麦收都到了尾声,麦芽儿说闲下来的长工们,已经开始锄草,因这话,又带出孙姨娘的那块荒地来,说秋粮苗子长得也算还好,不过是好象管理不得力,新长出的草未及时锄,看上去一地杂乱乱的。

也就在李薇将心思大多用在庄子上的时候,听说贺夫人已派人去大青山叫孙姨娘了。

这天,麦穗麦芽儿两个从外面回来,匆匆进了院子,衣衫不及换,与她说道,“小姐,今儿在街上听到有人传姑爷的娘去世跟太太和院中的两房姨娘都有关系”

传这个话儿怕是春兰那边儿透出来,“都是怎么说的?”

麦穗便将入了城口渴,在路边茶摊儿喝茶时听到的话一一学给李薇听。

李薇想了下,向麦穗道,“当年的事儿,他也没与我往里说。你们听到了也只当作没听到。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贺府每天采买外出办事儿的人众多,太太从他们嘴里听到风声,应该也不会等太久。

事实上李薇猜得不错,第二日傍晚,孙氏去厨房提食盒儿,回来时与李薇说太太午饭后便将乔姨娘叫到院中,并让婆子们守了门儿,两人在院中呆了直直一下午,到她经过那会儿院门还是闭着的。

李薇笑了下,问,“太太不是叫孙姨娘回来了么?你猜她多会儿会到?现在孙姨娘已与她们两个不是一条心了,你说,孙姨娘回来一听到这满城风雨,会不会更疑心她们两个?又都怕自己担罪名,然后相互指责?”

孙氏笑道,“那是自然的。都撕破脸皮了,谁肯替谁兜着。”

李薇想了想,笑道,“在家里闷了。明儿我去二小姐那里走走。麦后走亲戚,爹娘不在家,自是走最大的那个姐姐家”

孙氏应了一声,连忙道,“那我去给小姐备些礼。”

第二日早饭后,派孙氏去太太那里说声,她去了不多大会儿,便匆匆回来,李薇正立在上门口看一院子树荫,她一阵风似的带走带小跑的行过来,压低声音道,“二少奶奶,卫大人卫夫人来了,老爷和太太到二门处去迎了。”

李薇眉头蹙起,“这么大早上的来,可知道什么事儿?”

“不知道。”孙氏摇了摇头,“不过,二少奶奶,这下您可走不得,万一卫夫人再问起你。”

李薇点头,“我知道。那便改日再去二小姐那里吧。”说着让麦芽儿去将她见客的衣衫提前备好,若有卫夫人叫她去,她好换上。

仍穿着家常的旧衫,顺的拿了本奇谈怪志,倚在窗前看了起来。

不知不觉,书已看了小半本儿,仍不见有人来请她。眼看都半晌午了,便叫孙氏来,“你再去瞧瞧,卫大人和卫夫人现在何处,都说些什么”

“哎”孙氏应了声匆匆去了。

李薇将书扔到一旁,猜测起这对县尊夫妇的来意来。从这位卫大人在端午宴会上的表现来看,似是比赵昱森多了两分圆滑,处事也似乎更老道些。不过,再老道,也不致于亲自拜访到贺家来。做县官儿乡绅是不能得罪,但也不能太过抬举了,这其中的平衡之道,他应该很清楚才是。

想了半晌,仍是想不通,便抛开不想,等孙氏回来。

约三刻钟后,孙氏匆匆回来,一进上房便道,“小姐,卫大人和夫人都还在太太院中叙话呢。我回来的时候,正好碰上小环,拉她到一边问话。她说呀,自卫大人和夫人来了没多久,太太院中便上了门儿。院中的丫头们都被赶了出来。哦,对了,后来,乔姨娘还被秋月叫到太太的院子里去,现如今都关了门有一个时辰了,不见人进,也不见人出的…”孙氏愈说愈小声,声音也低了起来。

李薇眉尖蹙起来,这么正重其事的模样,又想想春兰那日说过的话。莫非真的…有人告了官?她“忽”的站起身子,那夜他去佟维安府上,半夜才回,难道是安排后续的事情了?

自古为母报仇,儿子责无旁怠,可李薇却十分无奈的发现,这个时空的律法将他唯一走正道为母讨公道的权利也剥夺了。所谓不孝,即控告、咒骂祖父母父母;祖父母父母在,另立门户、分割财产、供养有缺;为父母服丧期间,谈婚论嫁、寻欢作乐、不穿孝服;知祖父母、父母丧,隐瞒不办丧事;以及谎称祖父母父母丧…所以他还不能出面,她自然也不能…至于佟维安,倒是可以的,莫非真是佟维安的人?

这倒是真有可能至于卫大人亲自来贺府,怕是认为这事儿对贺府的影响不小,能私下审理便私下审理?顾全贺府的面子?

听他细说过,当年孙姨娘确实没动手,而现在那几个下人已被发卖…李薇对官府并未报太多希望,不过是借他们的手,将贺府再搅乱一些罢了。

想了半晌,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叫孙氏再去盯着些。

直到近午时整,孙氏这才又匆匆的回来,压低声音道,“小姐,卫大人卫夫人走了。老爷独自一个人送他们出了府。”

李薇“嗯”了一声,道,“走吧,我们饭也不吃了,去梅香院儿说一声,就说二小姐家里有急事,我们去一趟。估摸着她现在也没心思管我这一茬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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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薇急匆匆到了春兰家里,吴旭娘好久不见她,热情的往正厅让座儿,李薇嘻嘻笑道,“婶子可别怪我不知理数,我是有事儿求到二姐跟前儿了。等我求过她,再来陪您说话儿”

吴旭娘笑骂她一句,“在我们这里你客气什么。你们姐妹两个有话只管去说吧。我叫人给你张罗饭可是还没吃饭?”

李薇又是一笑,“是,二姐夫开着大酒楼,自是存着沾便宜的心思来的。烦劳婶子了”

吴旭娘笑了几声,让丫头们去午饭,孙氏领着麦芽两个也去了。李薇拉着春兰进东厢房的正房里,将今儿在贺府发生的事儿说了,“我还没探出卫大人去那府里到底有什么事儿。不过,总觉不是普通的探视。可是二姐找的人?”

春兰道,“我呀,只能替他散播个话儿旁的也帮不了他。许是佟府吧”

李薇略想了下点头,“我也猜是那府上的人。不过也猜是年哥儿叫柱子找的人。”

说着长长一叹,“其实看似简单的事儿,因为他的身份倒不好办了。”

春兰道,“哪里简单了?这世上没有比与亲人结仇更难办的事儿了。”

李薇叹息,“是呢。二姐,我本想人去叫柱子来问问,可一想又不妥当。便先来你这里了。”

春兰低头寻思了一会儿,点头,“嗯,你当作什么事儿都不知情。暂切也别问了。至于卫大人是不是因这事儿去的那府上,去衙前街走一趟便知道了。”

李薇点头。虽然自己身边的丫头虽然嘴严,能少张扬还是少张扬。李薇又坐了一会儿,与春兰算着何氏的归期,“二姐,你说咱娘等四姐临产前肯定能回来吧?”又道,“也不知小舅舅在京中如何了。我才嫁了三个月,却象是三年了一般,最近咱们家发生的事儿太多了。”

春兰柔柔一笑,拍着她,“可不是呢。愈活事儿愈多呢。”

从春兰家里出来,李薇借着买药的名头去了衙前街的生药铺子,孙氏到一旁的阴阳馆里,说是请先生给算命。算命期间,便闲唠起衙门有什么新鲜的事儿。待李薇买好几样常用的药材,孙氏也从阴阳馆中出来,上了马车,便悄悄笑道,“小姐,是有人来衙门告状太太和两个姨娘。不过具体的详情却是不知。他也是听来歇脚的捕快说起的。”

李薇点头,“嗯,我知道了。走,回吧。回府只说从二小姐府上直接回家的。”

206章 小胜一局

当天李薇回到贺府时,入了二门后,便一下觉出后院与往日的不同来,主道上静悄悄的,而二处门的几个婆子神色也是异样的凝重,见她行过来,也只是强笑了下,并不似以往那般殷勤。

这不一般的气氛,让李薇猜测贺萧是不是发作了?卫大人卫夫人若真是为了早上有人击鼓的事儿来访,那么贺萧的恼怒是可想而知的。

一边往自己院中走着,一边思量接下来的办法。一路上看见几拨下人,三三两两头抵头围作一团儿咬耳朵,看见她过来,慌忙散开,各去各的活计,待她即将拐入前往青山院的小道时,回头再看,那些人便又咬上了耳朵。

此时正是府里传饭的时候,除了遇到这个几个粗使当差的,并不见各院的贴身侍候丫头穿棱侍候,李薇断定,贺萧这回是真的生气了桂香正立在院门口向巷子口张望,一见她的身影,一路小跑过来,行到她跟前儿,低声笑道,“五小姐,老爷发了脾气,把太太和乔姨娘斥责一通,好象是要送到玉门的一个亲戚家去住些日子。”

李薇愣了下,转身往东北方向望了一眼,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太太院中那几棵高大的树木,笼在如血夕阳中,半是橘红半是暗绿。风一丝也无,枝叶纹丝不动,显得格外凝重。

回身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桂香回道,“是太太院中几个婆子为太太报不平,聚在一起嘟哝,被我听到的。”

李薇微微点了头,往自己院中走,“玉门那里是有个太太的远房老亲。不过太太定是不会去,若真要避,大约会去安吉,找她儿子去。再说,去亲戚那里,这不是告诉旁人,当年的事儿就是她做的?去安吉则少有不同,总是生意在那儿,亲儿子在那里,她不放心去看看,强强能说得过去。”

李薇回到屋中换了衣衫,差桂香去取了晚饭,略用些,便歪在榻子上想事儿。趁天色还不晚,将那几个丫头都打发出去,去注意着太太和贺萧院中的动静。

天色即将黑透时,几人结伴儿回来,留院侍候的青苗立时挑帘,叫她们进来,“那边还有什么动静?”

孙氏道,“只瞧见大少奶奶进了太太的院子,到现在有小半个时辰了,还没出来。我们怕小姐等急了,便回来了。”

李薇从塌子上坐起来,“这么说太太是同意要出去避一避了。”

“是,”孙氏走上前去,回道,“我也猜着太太叫大少奶奶去,是交待她先管着家的事儿。”

李薇站起身子,摆手,“去打水吧,我累了,今儿早些休息,你们待会儿就把门儿上了。”

几人出去后,李薇在心头盘算了下,要不要趁此机会将管家的权掌在手中,念头闪过,她便否决了。大少奶奶掌着家,大少爷用钱便更方便…直觉这事儿快要完了。不过,接下来几天里,还是要将卫大人夫妇来贺府的事儿给张扬出去才行。

躺在床上思量了许久,直到月上中天,才有困意涌上,心里想着不知贺永年此时是否已到了德州,还是正在路途上之上,策马狂奔等等,沉沉睡去。

第二日院中早早便有动静,院门开开合合的,又有丫头们在院中窃窍私语的声音。李薇坐起身子,披衣出了里间儿,透过窗子看去,几个丫头正在东厢房门口,咬着耳根子。

李薇扬声,“你们进来吧。”那几人匆忙打水拿巾帕子递刷牙子,进了次间儿,李薇笑着,“在说什么呢?”

麦芽儿道,“昨儿夜里去叫孙姨娘的小厮先一步回来,说孙姨娘今儿上午到。”

李薇笑了笑,“这下更热闹了,太太想必不会放过孙姨娘的,一定要将她带着走才行。”

麦芽儿道,“小姐,昨儿可没说定太太要走”

李薇接过她手中的杯子,一笑,“她现在不走,不但是给贺府找难堪,更是给自己找难堪。若真是不走,昨儿的事儿,你们去二小姐三小姐家,让她们再替她宣扬宣扬。记得,做得隐蔽点。”不过,私下一想,不隐蔽也没什么,姐姐们心疼她,自然是偏帮她,帮她就要怪贺府,这是人之常情。

“哎”几人齐齐应声。李薇刚梳洗完毕,院中来了个小丫头,正是在太太院中当差的。

麦穗走出去问她什么事儿。小丫头怯怯道,“太太说,太太说,让二少奶奶起了身去她院中。”

麦穗又问,“可说了什么事么?”

那小丫头答道,“是,是太太要去安吉看大少爷,说是要安排家里的事儿。”

麦穗笑了下,“好,我知道了。我这就告诉二少奶奶,你先回吧。”

小丫头微行了一礼,转身跑了。

李薇在屋内听了个断断续续,麦穗进来又回了一遍,她点头,“好,挑身清爽点的衣衫,我们早些过去吧。”

※※※※※※※※※※※※※※※

李薇到时,大少奶奶申氏已到了,神情微有些憔悴,见她进来,狠狠剜过来一眼,李薇余光瞥见,却装作没瞧见,规规正正的给贺萧贺夫人行了礼。

贺夫人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刮刺她什么“我不敢受你的礼,只要你不在背后嚼我们贺府的舌头,我已谢天谢地了。”“自你嫁进来后,将我们府上扰得见天鸡飞狗跳的,当真是好能耐”等之类,李薇只是做一副受气小媳妇儿模样,对她的话只是默默听着,不辩解,也不解释。

贺夫人被她这油盐不进的模样气得直瞪眼,若非贺萧在跟前儿,她说不得已让院中的婆子取了所谓的家法侍候了。

果不其然,贺夫人将她不在这期间的管家大权交给大少奶奶申氏,李薇暗中叫好,强憋着不让高兴的神色流露出来,苦苦绷着脸皮,大约是绷出不正常的胀红色出来,让贺夫人以为她是心中恼怒,这才心头好受了些。

及至半晌午,孙姨娘归来,在二门处便被婆子告知,太太在院中等着她,李薇心里猜她此行大概有了什么收获,因为她眉间之间一片喜气儿,直到进了正房还没消下去。

不过,贺夫人几句话之后,她的神情迅速收敛,变作一脸尴尬。望了望贺萧,贺萧将脸偏了偏,道,“赶快回去收拾收拾,这就走吧。”说着站起身子走了出去。

孙姨娘转向李薇,以目光询问,李薇自是不理她,也将头偏过去。

将近午时时,这一行人终于启程了,李薇与大少奶奶申氏带着丫头婆子送到大门口儿,一溜四五辆马车,在贺府门前的街上一字排开,李薇心头松快得很。碍眼的终于都送走了。

大少奶奶申氏收回目光,剜了她一眼,带着一众丫头婆子气势汹汹的回了府。

李薇在她背后暗嗤一声,心说,我现在不跟你计较,等着你哭的那天呢随后几天里,李薇让麦芽借着去看虎子的空儿,把话带给春兰和春柳,请她们帮着在城中散散关于卫大人夫妇到贺府来,以及太太匆匆出了远门的消息。

有人消息灵通者便打听出来,是因有人到县衙门去击鼓告状,告的就是贺夫人几个当年谋害佟氏,只是苦于没有证据,衙门没受理他的状子。也有人将话头引到贺永年身上去,说是他撺掇人去告,马上便有人出来反驳,说贺二少爷根本不在宜阳,四处忙着为贺府的生意奔波,怎么可能是他?

当然也有人怀疑是李薇这个新任二少奶奶…毕竟先前传出过贺夫人苛责当面训斥又偏帮大儿媳的事儿。她怀恨在心,去做这等儿,也是可能的。

麦芽儿将能收集到各种言论说与她听,李薇笑了笑,没说话。当事几方都被怀疑,是很正常的事儿。基本上大多数人都认定的事实是佟氏之死与贺夫人脱不了干系,这便足够了。

时间缓缓流逝,五月已过去了。贺夫人不在的日子,李薇自由了些,抽空去了庄子里看看,秋粮仍然是苞谷,苗子现在已半尺来高。叶片油绿,长势喜人。

因钟亮管得紧,现下庄子里已锄过两遍儿。顺着苗行间望去,是松软新黄的泥土,杂草一根也无,除得极干净,李薇立在田头,深深吸气,微甜的苞谷苗气息从鼻腔深入到肺叶里,舒爽得她几乎要畅笑起来。

麦芽儿在一旁看见她的神色,低低一笑,“小姐今儿很开心吧”

李薇点头,“可不是,这可是小半年来,我第一次这么心情这般好。再看钟亮把地收拾得这般好,我更是欢喜。”

正说着,远处苞谷地里,一阵臊动,紧接着有啾啾叽叽的声音传来,麦芽儿看她一脸迷惑,笑道,“小姐,你忘了,去年您说过秋粮田里养鸡,鸡吃虫子,又能多些收成。三月底的时候,我请示过您,支了银子给钟管事儿买了鸡娃儿呢。”

李薇以掌心轻拍头,恍然大悟,“是了,我竟忘得一干二净。”正说着,一群鸽子大小的鸡娃儿从苞谷田里钻出来,一见到田头立着的一群人,忽忽啦啦都又折了个头,重新钻进苞谷田里中去。边走边不停的啄着地上的嫩草叶,或者在泥土里啄个什么肉眼瞧不清的东西。即不慌也不燥,走走停停怡然自得。

钟亮笑道,“小姐说的法子是好。这些鸡娃儿子原先都在那边儿空着一片地上圈养着,等苞谷苗长了掌长的时候,才放到田里来的。每天早晚喂一回麸皮拌嫩草,其它时候,就不管她们,任她们四处跑着。刚开始它们还不知自己进窝,要人去赶,现在已不用了,露水一下来,它们自己就归了窝。…不过,田里有蛇,被祸害有几十只呢。”

李薇看着那群半大的小鸡娃儿消息在苞谷深处,才回头笑道,“田里没蛇才是怪呢。对了,田肥存得可够,粪丹还是那个齐大壮领着人赶制呢?”

钟亮点头,“小姐放心。东家老爷走时,好嘱咐一番呢,我都记得”

李薇笑着点了头,再回头看一眼自己的大片田地,叫那几个丫头,“走吧,我们回去。”

刚迈了一步,她又立住,“夏粮我与柱子说了,让他过来拉,现在开始拉了没有?”

钟亮笑道,“正拉着呢。不过小姐,咱们的新粮他们粮铺一时可接收不下。柱子说要给周家拉去一些,您看…”

李薇点头,“就听他的吧。反正你最后是跟大山清算,和管他最后给谁”

钟亮应了声。李薇上了马车,问麦芽儿,“钟管事的工钱一年是多少?”

麦芽回道,“三十两。两个钟管事儿都是三十两”

李薇想了下,道,“你帮我记着,年底一人给他们包一个三十两的红封。到时记得提醒我”

“哎”麦芽欢快的应了一下。李薇转头看了眼麦穗和青苗,将身子往车厢上壁上一靠,“等我们这边儿的事了了,该给麦芽和麦穗的找人家了。现在可有看上眼的?悄悄与我说,我替你们做主。”

麦穗脸红了一下,把身子往一旁扭,“小姐就不能闲着,一闲着就拿我们打趣儿”

李薇呵呵笑了一会儿。叹息,“我这叫苦中作乐”

麦芽儿接口,不满的道,“小姐是拿我们做乐”

正当主仆几人斗着嘴往宜阳县城赶的时,前去德州探何文轩真实情况的贺永年刚刚回到安吉。

入了城,他路过自己的酒楼而不入,径直奔向周濂的居所,刚到门口还未下马,门口的小厮已上前来,笑着行了礼,“贺二少爷,您这是打哪里来,衣衫都汗透了”

贺永年问,“你们少爷不在院中?”

“是,少爷今儿去坊子里子了。”小厮的话音刚落,贺永年已勒转马头,向来时路奔去。

那小厮疑惑的搔搔头,向另一人道,“你说这贺二少爷为什么事儿这么急?他可从来都是不急不躁的呢。”

另外一小厮伸头看了下,笑道,“说不得是为了贺大少的生意。原先贺府的酒楼,一天少说三五十两的赢利,这一个月来,你瞧瞧,里面的伙计都闲得打苍蝇玩喽。”

先前那小厮嗤笑了两声,“你那榆木疙瘩脑袋,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这二位少爷不和的很呐。他会因为这事儿着急才怪”

“那你说是因为么事儿?”

“我哪儿知道”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又回到大门前当差

207章 大树将倒

今儿也巧,大山一早也去找周濂,扑了空后,也寻到坊子里去。此时,两人正在周濂酒坊后院的管事房间叙话,说的正是贺大少爷买盐的事儿。

也才刚起了头,外面人报,贺二少爷来了。

大山一怔,笑道,“可算是回来了。”说音落时,贺永年已进了议事房。周濂眉头凝了凝,站起身子,指着他的衣衫道,“怎么这副情形?那边出了事儿?”

贺永年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衣衫,已汗湿大半儿,灰尘仆仆的。微摇了摇头,“眼下还好。前景不太妙”

周濂松了口气儿,重新坐了下来,叫外面侍候的小厮打水与他沐浴,并取一套自已的衣衫与他换上。待贺永年梳洗过后,他才道,“我与大山正说着这边儿的事,我们先说哪一宗?”

贺永年道,“先说盐这一宗吧。如何,可有进展?”

大山替他倒了茶,笑道,“大有进展那贺大少爷上套了前两日凑了一万两银票给了金世诚。这其中金世诚抽两成,剩下的八千两,五千两换盐引,三千两打点盐运上的各级官员。”

此时周濂笑着插话,“贺夫人带着那两个姨娘来了安吉,正住在你们府上的别院中呢。”

贺永年眉头微动,却也没说什么。周濂接着道,“五千两银子,按官价,近一万引的盐了。一引盐是三两银子的税…贺大少爷至少要再投三万两的银子,才能拿出盐来。他要换现钱,暂时不会动宜阳的铺子,能动的大约是方山和青莲的铺子。接手铺子的人我替你找好了。铺子拿到手后,你怎么办?”

贺永年笑了下,“自是转手。”

周濂点点头,叹了一声,“好。你即拿了主意。就且等着结果吧。金世诚打着去帮他张罗盐引的名头离了安吉。已走了五六天,大约再有五天便回。出面去买铺子的人我已替你找好了。接了手后立刻转手。中间若亏了,你给补上,若赚了,还是你的”

贺永年举了举茶杯,“谢三姐夫!”

大山这才在一旁问道,“年哥儿,你说梨花小舅舅那边儿情况如何?”

贺永年敛了笑意,看了看两人,叹息,“早先和三姐夫猜得不错。德州果然有事儿。且不是小事。”

“我到时,他还未到任上,先四处走访了,听坊间闲言。德州的事儿是从两年前的虚江修堤之事引起的。虚江一条江堤花了近三百万两银子,去年夏天刚修好,一场秋初瀑雨,江堤便决了口了,淹了下游虚江县和白河县。坊间都传这前任知府兼任河道衙门总管张存礼伙同德州地方与河道官员贪了修堤银子。朝廷连派了两任的官员前来查这案子,均无功而返…”

周濂目光投向门帘外,“前面这两任官员是蒋相的人吧?”

贺永年点头,“正是。”

大山听得迷糊,但大概的意思却懂了。奇怪的问道,“派对手的人来查,还查不出来。何舅舅去,可算是自己人查自己人了,能查出什么来?如果是我,我定然是会护着的。”

周濂笑了笑,“蒋相一党如日中天,新皇器重倚靠有加。这会儿再查不出什么来,大约是要借题发挥,给桂相一党安个什么罪名了。所以,只能自己人去,而且也必须得查出些什么来。即要查出些什么,也不能查出太多,这大概是他的难处吧?把牵涉在其中的人控制在德州这个地方。这事儿便做圆满了。”

贺永年点头,“这是他的一难。还有另两难呢。我到德州时,正值虚江端午讯,大暴雨下了两天两夜,水位猛涨,德州境内八个县,无一幸免,都决了口子。灾情最严重的仍然是去年受灾的虚江县和白河县。最后一难,是小舅舅到了任上后,我才知道,这新任河道总管是蒋相那边的人,跟着他一道儿上任了。”

周濂神色凝重起来。本是闲适的靠在椅背上,缓缓将身子直起,扣桌的食指也停了下来。

半晌一叹,“这次真难了。”

贺永年点头,“是,放那么个人任河道总管,这是在逼着小舅舅往深里查。一旦开了头,想停是停不下来的。不停…传言说那三百万修堤款,有一半儿都进了京中那些人的口袋牵涉广了,到时更是身不由已。”

大山急忙问道,“年哥儿,那何舅舅怎么说?他去时不知道那边的情况么?”

贺永年道,“小舅舅说,到德州之前他便有心理准备,只是这场端午讯,却出乎他的意料。现正忙着救灾呢。”

周濂叹了一声,“可惜我们什么忙都帮不上。”

贺永年也点头。

周濂又问,“那小舅舅对查修堤款一事,是个什么态度?一查到底?还是虚应付?还是半查半遮掩?”

贺永年摇头,“你知道,他是不会说的。他到任上五日,我只见了他两面。便将我赶了回来。”

周濂坐了半晌,突然抬头一笑,“算了,都别想了。他先前在京中,不过是个翰林编修,即便是查不出什么来,不过是个办事不力罪名,最坏的结果是革职。”

贺永年知道事情远非他说的这么简单,若真是革职,能保往性命,也并非太坏的结果。

繁花如锦的德州街头如今是灾民成群,德州城外,大半田地被淹,一片汪洋…可却也真帮不上什么忙,便点点头,“嗯。”

※※※※※※※※※※※※※※※

七月初何氏一行从京中回来,李薇姥娘许是因见了儿子孙子的缘故,整个人容光焕发的,比走时精神好了许多。李薇得了何氏差人送去的信儿,欢喜的得不行,略换了衣衫,坐着马车直奔家中。

她到时,李薇姥娘正与春兰说着话儿,“…春兰呐,你小舅舅家的小宝贝真真是喜欢死个人了,小眉眼似你小舅舅似得好,见人逗他,他便乐,乖巧得很呐只是你小舅舅的差事派得不是时候,若不是我们路上走得急,怕是连他一面也见不着。这个不懂事的文轩,怎么能放着儿子媳妇儿,就这么急着去了任上…”

李薇在外面儿听见,一愣,小舅舅升职了?怎么没听人提起过?一面笑着进了正厅,“姥娘,你们可回来了,快想死我了”

李薇姥娘笑眯眯的招她过来,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后将目光定在她的腹部,慈爱的拍着她的手,“梨花,早些给姥娘再添个小重外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