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新年将至

找了郎中来把了脉,果然是有了身子,李薇与贺永年相视傻乐,笑了一通。又赶着差人回宜阳去临泉镇报信儿,也给远在广西的春桃发了信儿。

这边人走了后,下午的时候,贺永年便使了人找了工匠来在内院东厢房里叮叮梆梆的又是敲打又是测量,李薇问他做什么,他说修铺地龙。

这房子里原也是有地龙的,只是时候长了,有些地方不畅,冬天里不太暖和,李薇笑他无事忙,贺永年却不管,趁着天暖将东西厢房里的地龙都修葺整了一遍儿,又让她暂移过去,仍旧修正房的。

这些日子他也不怎么出门儿,外面的生意多由大山和柱子帮着照看。

何氏得了这边儿送去的信儿,自然是又谢了一番菩萨,高兴又遗撼“本说等春杏家的做百天儿时,正好能见见梨花呢,她这一有身子,怕是见不着喽。”

又与李海歆絮叨梨花身边的丫头婆子,只有一个孙氏生养过孩子,剩下的都得不力,生怕照顾不好她,李海歆又叹又笑,说她,“年哥儿也不是只会读书,旁的事不知,还真能亏待她?”

何氏仍是不放心,即想去安吉亲自照看她,又挂着老娘,又挂着春杏,还有春兰春柳一家,一颗心分成了几瓣儿。整日在家里脚不点地的忙活,又兼絮叨,惹得李海歆与虎子也跟着挂心起来。

有次春柳过府来,见何氏这样子,也是又气又笑又心疼她操心多,开解了几句,她只是听不进去,佯作不高兴道,“只梨花是你闺女,我们几个都不是!也没见娘这般心疼过我们的!”

何氏被她说的不好意思,笑了起来。自此嘴上不再说,只是小衣衫小鞋袜的,针线布头不离手,春夏秋冬的小衣衫,整日剪了又做。

春兰有次来家看见,也是又气又笑的,说何氏,“梨花临产是明年五月里了,娘还做小袄子给谁穿?再到冬上孩子就大了,这小袄子他又穿不上了!”

说得何氏停了手,失笑,“我是欢喜魔障了,梨花小时候粉嫩乖巧的小模样还象是昨天似的,没成想,再过大半年她便真的要当娘了!我怎么不欢喜?还有年哥儿,这下你佟婶婶终于能放心喽!娘啊,当时应过她,要把年哥儿带大,为他娶妻,看着他儿孙满堂,让他过成一家人呢…”

春兰想起小时候的事儿,也跟着感叹了一回。便拿孩子的性别让何氏猜,何氏心头翻滚着,一会想是个女娃儿,象梨花的乖巧模样,也好得很,一会又想许是男娃儿,象年哥儿小时候的安静羞涩小模样,也好!与春兰母女两人热热闹闹的猜了半晌,最终没猜出什么结果来,心头却畅快得很!

转眼之间,已进入了十一月里,天气萧瑟寒冷起来,周濂仍旧在京城未回,每十天往这边发一封信,陆陆续续的,李薇将何文轩在德州发生的事儿大致串了起来。

何文轩先前去德州查由去年河堤引起的贪墨案是不假,可查着查着便查出去年的河堤决口不完全是因修堤不力,进而引发的“天灾”,也有当地官员联合富户乡绅们联合挖堤决口,故意淹田做下的人祸,只是为了兼并更多的田产。

去年受灾最严重的两个县里,现如今堤岸两边儿大部分田地已归了乡绅大户们所有,这些正是被大户们趁着有灾,从普通老百姓手中,以低价买走的。

至于那些田地的真正主人,朝野之中多有传言,名义上是乡绅们的田产,实则大多却归在桂相及其党羽的名下。

周濂在信中说,何文轩自进了京中,原先被关在诏狱之中,直到十月底,被召入宫面了圣,现如今已被挪至诏狱之内软禁罪名未定待审官员的小院之中,托孟大儒士的人脉,他随着进去探望过一次,但何文轩面对他们一言不发,只微微示了意,让他们不要问。

但是京中却盛传,何文轩手中握着那两个死在知府大牢之中的知县亲口证词,当面呈交了圣上。

从周濂的信中透出的各种信息中,隐隐的,李薇猜测出一种可能:也许那两个县官真的是小舅舅使人害死的,只有死人才不会到处乱说话乱攀扯,贺永年也说,是有这种可能,官场之中,一向是救大不救小,一旦牵涉广了,扯到位高权重的官员的身上去,势必会引起官场的大动荡,非但不利于结案,于国于民均非益事!

经他这么一分析,李薇愈发认定她的猜测,而何文轩自保手段,是他握着的那两份不向外人示却没有打算向圣上隐瞒的证词!

在那种情况下,他瞒下这份证词,又让证人闭嘴,而他是不会乱说的——听孟家人打探来的消息,何文轩自入了狱之后,一言不发,从未对任何人说过任何话。

天大的风浪便也能暂平息了。

牵涉到谁,牵涉不到谁,只有他知道——还有当今圣上知!接下该如何做,如何处置,便是当今圣上该做的决定,无论做什么决定,与他何文轩已不相干了!而他已是待罪官员,无论再派谁去往深处查,与他何文轩更不相干!

庆幸之余,李薇又感叹,若非天生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官场可是混不得!

又庆幸,他移出诏狱到独院暂居,这算不算是他的计谋凑了效?不管如何,这总是好兆头!

十一月中,春桃亲笔回了信儿,里面另夹着赵瑜规正清秀的字迹,一本正经的恭贺小姨喜得贵子,和四喜歪歪扭扭的几个大字儿,另还有一幅笔墨极稚嫩的画儿。

画的便是她们在广西河池所住的官署,一个独门的小院儿里,前后两进吊脚楼,隐约能看清是一个女娃儿,趴在二楼栏杆上,向下张望着,院中有两三个丫头模样的人在做着什么活计。

李薇失笑,拿着与贺永年道,“大姐一家在那边儿过得看起来不错呢。他们这一去,转眼儿快一年了,三年也快得很,希望三年后她们能回来!”

说着,话头一顿,后知后觉的问道,“你说,大姐夫去河池州,是不是小舅舅故意而为之。”

贺永年揉着她的头发道,“嗯,也许是,他也只是未雨绸缪罢了。”

李薇默了下,无奈叹息而笑,“小舅舅对咱们可算是用心良苦处处关照。”说着转头一笑,“所以,他现在有了难处,莫说你出了那三万两银子,便是散尽咱们的家财,也要保他在那里不受委屈!”

贺永年拍她的头,“嗯。自当如此。”

李薇心里温暖,又笑了起来,为这一世让人羡慕的亲情。

日子缓缓流畅,进入迎年月里,李薇刚过了生辰,周濂风尘仆仆的从京中回来了。他这一走三四个月,再不回来,宜阳那边儿快要瞒不住了。

李薇与贺永年且惊且喜,将他迎进厅里,还未等周濂坐下便问起何文轩的情况来。周濂连连摆手,喝了两口热茶,才笑了一下道,“因有梨花每十日一封去信询问,我在京中片刻不敢松懈呢。”

李薇看他脸上虽有掩饰不住的疲倦,神色却不凝重,心头微定,又听他这话,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连忙又让丫头续茶。

今日天气阴冷,周濂连喝了两杯热茶,才道,“无须担心,无大事了!只是现在却不能出来。”

李薇看了下贺永年,她对官场之事一窍不通,问也问不到点子上。贺永年沉默了片刻,“能在里面不受委屈,暂不出来也好!”

周濂点头,“嗯,别的话不能细说,我知道的也不多。你们只要知道他一切都好便成。最迟明年此时,应当能平安出来了。”

贺永年顿了片刻感叹一声,“早先我与睿哥儿说过君以此兴,必以此亡的话,竟说中了。”

周濂摇头,“意思是对的,却不贴切,他这个局不会把自己折在里面的,都且放心吧!”

有周濂的话,李薇心头更安定,送走周濂,与贺永年在厅中又猜了大半晌,何文轩将来会如何如何,终就是猜不出来。一阵困意袭来,她便回房睡去。

再次醒来时,院中已是一片薄白,映得屋里亮堂堂的,麦芽儿听见里面的动静,忙挑了帘子进来,问道,“小姐,你醒了?”

李薇应了声,麦芽儿过来挑开床帐子,笑道,“姑爷去查看铺子,让小姐起来,莫出屋子,外头下雪了。”

李薇又应一声,穿了衣裳,到正厅里,让麦芽去叫孙氏来,秋天里新收拾的地龙,使得屋内温暖如春,很是舒爽。

孙氏正在前院指挥着小子们挂红灯笼,听麦穗说,李薇找她,匆匆过来,立在廊子下扑打身上的雪珠子,隔着门帘儿笑道,“小姐有什么吩咐?我这身上冷,且在廊子下先暖暖身子再进去。”

李薇笑了下,道,“也没什么紧要的事儿,今儿正好没事儿,咱们合计一下,年节礼该如何置买,如何送!”

孙氏仍在外面回道,“好,是该合计了。前两天我去街上,便瞧见各处都比往常热闹了许多,家家户户都往家里搬过年吃用的呢。”

又过了一会儿,孙氏觉得身上寒气去了些,这才进屋向麦芽儿道,“你去取了笔墨来,我们议着,你记着。”

麦芽儿清脆的应了声,转身到正房西间里,取了笑墨来,李薇与孙氏合计着年礼要送哪些人家,都备些什么好。

自己家的那一大家子人,倒还好,说到贺府时,孙氏道,“往那府里送年节礼,小姐要不要问问姑爷,那府上在安吉的酒楼下现也易了主,由姑爷一手开起来的绸缎铺子,现在也算是咱们自己个儿的了。听大山与柱子两个说,那边府上的境况不甚好,咱们是送实用的为主,还是面子上惯见走的那些礼?”

李薇想了下,摇头,“不用问他,我做主了,年节礼按惯见走的礼备吧,另外你见了柱子问问他,贺老爷的身子如何了,若是仍不太好,单多备一些贵重的药材送过去。”

顿了下又道,“那府上境况也只是没有往常那般好,也不至于差到哪里去。”

孙氏应了一声,麦芽儿在一旁提笔刷刷的记了。主仆几人议了这些事儿后,李薇叫麦穗取了装钱的匣子来,将银子支给她们,让她们积压自去忙活。

自己仍坐在椅子上思量,贺永年在安吉州府内,各个生意伙伴之间的走动节礼,以及给各位官员的打点孝敬。

这一想便到了傍晚,贺永年回来时,她仍在苦思着,他进了正房,看她拧着眉头的模样,问了原由,不由笑了,“谁让你操心那个?有大山和柱子打点呢。”

李薇嘿嘿笑了几声,想到大山和柱子几个,便拉他坐下来,问道,“即这样,那些人我不管了,大山与柱子两个你总要有所安排吧?这么些年他们可是帮衬了你不少呢。”

贺永年点头,“是,这个事儿我也想了许久呢。梨花觉得是给银子好呢,还是一个人给一个铺子,再买一座宅子好呢?”

李薇愣了一下,好奇,“你现在那么多银子么?”

贺永年摇头笑笑,“差不多吧,三姐夫拿走的银子,在京中打点以及留于孟家,约用去了一万两,他要留给我两万五千两,说余下的那五千两由他担了,我没同意,现下还余二万两。”

李薇想了下,道,“不若给铺子吧,给银子显得生分了,宅子的话,若他们两个想在安吉安家,能买了给他们再好不过!说心里话,大山与柱子,在我心里头,跟自家人不差什么,咱们往后愈来愈安定,真不忍心还让他们受你差使!”

贺永年点头,“嗯。他们两个的恩情,我记得呢。日后会慢慢还!”

219章 新年将至(二)

与周濂一同从京中回来的,还有孟家几个仆人,是孟颜玉派来与李薇姥娘送年节礼的,周濂好生嘱咐一番,到了何家堡千万莫说错话,让人看出端倪来。孟家这几个也是有些年纪又稳重的下人,自是知道该如何回话,都让周濂莫担心。

这一行人在到安吉的次日便起程去了何家堡,一路紧赶慢赶,强强在腊八节当天赶到。

此时李薇大舅舅和大妗子几个正一筹莫展,聚在西屋商议着李薇姥娘的异状。听说京中来人了,忙欢喜的迎了出来,梨花二妗子一溜小跑到东屋里去,叫道,“娘,京中来人了。是文轩和颜玉两个派来给家里送年节礼的”

李薇姥娘自入了冬后,见天儿吃睡都在东屋北间儿里。这是何文轩成亲时做新房的房间,南间儿是两人的卧房,北间儿原先是放着杂物,梨花姥娘非要在这屋里住下,说是这样离儿子孙儿近。

任凭家人怎么劲,只是不往堂屋睡。梨花大舅舅只好在北间里砌了青砖新炕。此时她正倚在炕头,眼睛盯着对面的百年好合的门帘发呆,突然二儿媳在外面喊叫,一个激灵,跳下炕来,“是文轩回来了?”

梨花二妗子进门瞧见她往下跳,唬了一跳,赶快过来搀扶,“娘,您慢着些是孟家几个管事儿的来瞧您了。还有送的年节礼”

梨花姥娘听得不是何文轩回来,脸色一沉,身子里一股气也似散了些,半借靠着二儿媳的手劲儿出了东屋。

周濂领着那两个管事儿两个婆子进了院子,上前来与梨花姥娘见礼。李薇姥娘觑眼瞧了,愣怔了一会儿,才微微点头,“是春柳家的呀,是五福的爹?”说话的声音有些含混不清的。

周濂心下发愣,却连忙回了话。又引孟府的人上前见礼。这孟府里头的两个中年管事婆子一向是见多识广的,一见李薇姥娘这情形,相互对视,心下便有些发酸。强撑笑脸上前见了礼。一左一右的搀扶着李薇姥娘往堂屋走,口里热热闹闹的说道,“我们小姐,您的三儿媳,来时再三的叮咛嘱咐,要我们代她在您跟前尽尽孝心呢。”

李薇姥娘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只是一连声的“好好好”的。

那边儿几人进堂屋与李薇姥娘寒暄续话,另外两个中年管事儿将随车的送来的节礼都卸了下来,李薇大舅舅家两个表哥招呼着搬到东屋里去,有几样精细的礼品则交到李薇大妗子手上,让她带着去给老太太过目。

这边儿周濂跟着两个舅舅进了西屋,这舅甥三个本不是很熟,只问些家里如何的场面话,便没了下文。

周濂见识多些,又知何文轩在京中的情形,再结合李薇姥娘的情形,心头也不极不是滋味儿,强坐了一会儿,终还是忍不住问起李薇姥娘和姥爷的身子骨。

李薇大舅舅叹了口气,垂了头,半晌道,“不甚好。自打夏天里略有些糊涂,去了京中见过文轩和孙子一面儿好了些,入了冬后愈发的倔强,还有些不太认人了…”

周濂以手抚额思量一会儿,扯出笑意道,“舅舅也莫太过焦心。姥娘这也是老人家常见的症侯,不若请个医术精通的郎中来瞧瞧,开些养身养气的药来补补身子,兴许会好些。”

李薇大舅舅叹息,“药吃着呢,钱儿也不缺。梨花和年哥儿秋上来时放了一百两来,你母亲和你爹中秋来时也放了钱儿,现在吃的方子是春杏早先让睿哥儿弄来的。”

李薇二舅舅在一旁沉默半晌,向周濂道,“你若直接回宜阳,先去你母亲那院儿说说这边的情形,她若在宜阳没什么事儿,让她早些回家过年…”

周濂默了一会儿,点头。

何氏得了周濂送的信儿后,一下子惊在椅子上,久久不出声。吓得春柳连忙上前去,又抚背又端茶的,五福也害怕的哭起来。

李海歆叹息一声,接过春柳手中的茶杯,让她去哄五福,劝何氏,“你这是干什么?咱娘只是年老糊涂了,你偏往坏处想。…再说,这人老了,终是有这么一遭的,…你心里头不也早知道?”

何氏回了神,接过李海歆手中的茶杯,摩挲着,半晌一叹,“行了,我知道了。这就收拾收拾回去吧。只是文轩与颜玉两个,天寒地冻,又千里远的,能不能赶得急回来呢。好在原先她坚持着要去京中,顺了她的心意…”

春柳因周家也没个女主人,周父又不管家事儿,周濂这两年又在外面跑着,事事都要她张罗,回老家的次数也少,自三四月里见过姥娘一面儿,后面便一直没见着,何氏自然也不肯与女儿们说那些诅咒老娘的话。听何氏现在说起来,才知姥娘早就有了这样的苗头,一时心中也颇不是滋味儿。

强坐着劝了劝何氏,当天就把虎子带到周府去,让她和李海歆早些回乡。

夜里春柳与周濂感叹,“岁月逼人呢,姥娘竟这么着就老了。小时候,我们姐妹几个最喜欢到姥娘家里去。姥娘家不比嬷嬷家,几个舅舅妗子对我们几个也是和言和语的,也能吃上好吃的。我也不怕你笑话儿,小时候我也嘴馋着呢,家里没什么好吃的,还要让春杏那个小丫头,只到姥娘家里,好东西多了,自己才能吃两嘴,心里也乐呵…只可惜小舅舅一时回不来,快马使人去知会他回来,不行么?”

周濂伸手头她环在怀中,下巴放在她头顶,轻声道,“嗯,明儿我便亲自去京中送信儿给小舅母,另叫年哥儿去德州通知小舅舅。”

春柳叹息一声,环了他的腰身,“不知道北边儿的雪是不是下得更大,路上难走,你小心些。”顿了下又道,“只是过年你不在家,怕爹心头也不舒畅呢。”

周濂道,“不碍的。”

春柳把身子往他怀中靠了靠,抱得更紧,轻笑,“这么年也多谢你为我们家的事儿这么里里外外的跑着。”

周濂摇了摇头,这么些年他从她们一家人身上感受到的相互扶持温情暖意亦是不少,哪里说得清谁欠谁呢。

伸手挥灭蜡烛,“睡吧。”

220 何氏发威

第二日周濂起身去见周父,将李家的事儿、何文轩的事儿都详细说了,周父叹息半晌,催周濂,“你快些动身吧。早些把消息送到,若真如你所言,何大人在德州也算是有功的,说不得圣上会许他暂时回乡探母。”

周濂点头应声,又向周父告罪。周父气笑了,训斥他,“早年你离家一去一年半载,何曾想过为父在家里年节里孤单?现下我有孙女陪伴,有儿媳在跟前侍奉,有什么不放心的?再有,你那小舅子也极可爱热闹!”

周濂听父亲提及往事,也有些赫然,再次行了大礼,告了罪,回到院中时,春柳已命人将马匹打点好,仍叫阿贵一路跟着,阿贵跟着周濂四五年,现在处事圆滑,极为得力。

周濂也不及多说,只逗了逗五福,“爹爹一个月必回来,五福要替爹爹孝敬祖父,逗你娘开心!”

五福板着小手指,闷头不理他。周濂知道是气他刚回来又要走,歉意笑笑,带着秋生策马出城,一路向安吉州而去。

何文轩能不能回乡他不知,但是孟家那边儿讯儿是一定要送到的,儿子与孙儿哪怕是只见上一个也是好的。

几个快马加鞭,直跑了两日才到安吉。李薇窝在正房里与孙氏说着年节下自己家的吃食。大菜小菜汤汤水水,干果茶点,酒水卤味儿的。听人说周濂回来了,她很是诧异,已是十二了,这边的铺子到二十日便要歇业,这几天贺永年已带着大山和柱子在安排伙计封铺子发红利以及回乡等事宜,计划是过了正月十五才重开铺子的,他怎的还往安吉跑?

她思虑未定,麦芽儿已跑了过来,回道,“小姐,姑爷请您过去。”

李薇笑了下,站起身子,“好,我这就去。”麦穗与孙氏赶忙将她的大毛披风取来,严严实实的将围好,犹自不放心,“屋里暖,外面却极寒,不姐从里揪着些,别让风钻进去,受了凉。。。。。。”

李薇应了一声,听话的用手从里面将棉披风紧了下,使之贴了身子。沿着抄手游廓向书房而去。

书房里,周濂倒是没瞒贺永年,一五一十的将李薇姥娘的情形说了,贺永年心下吃惊,心头也极难过,小舅舅现在身陷囹囵,母子最终不得相见,这。。。。。。可他也知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何文轩十有八九是出不来的,得想个什么说法儿暂时瞒过家人。

两人正想到一块儿去,周濂道,“以我的想法,是与姥娘和家人都说,小舅舅在德州正查一宗要案,正是紧要关头,有圣命在身,一应官员均不可擅离。。。。。。至于小舅母和孩子,我这次去京中必接来的。”

贺永年只觉不妥,可又想不到什么好法子。忠孝,忠孝,忠字在前,这么解释也能说得过去。况且一入公门哪里还能由得已身。

叹了一声点头,又道,“进京之后,三姐夫能不能求着关系,将姥娘的情况透与圣上知道?”

周濂思虑半晌,点头,“我知道了。上次还你的银两还给我吧。单是传这一句话儿,没个两三万的银子,如何能使得动人?”

贺永年点头,立时起身,将周濂刚送还的银票取了来交给他。又问周濂要走什么样的门路,周濂苦笑,“自是太监的门路。能借孟先生的名头搭上话儿,再送了银子,能不能圣上跟前儿透信儿,至少也能传与小舅舅知道。。。。。。”

两人说到此处,李薇已到书房门口,听得两个在屋中低语,却听不清内容,隔帘笑道,“三姐夫说的可是什么相同机密的事儿?”

周濂朝着贺永年苦笑了下,心说,可不是机密的事儿!

李薇一脚踏了进来,却见两人神色凝重,脸上笑意落了下来,抬头让麦穗几个丫头下去,远远的候着。

缓缓走到贺永年身边儿,坐定,才问道,“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儿?”

自打何文轩出了事儿之后,她私下里什么样的最坏打算没想过?不知不觉中,神经也跟着坚强起来。

周濂点了头,这事儿本没打算瞒她,便简要含糊的说了,只说李薇姥娘身子骨不好,现下要去京中送信儿。

李薇心头霎时明白过来,尽管她强作镇定,脸色还是不由的变了变,把手悄悄握在宽大的披风之下,半晌点头,“我知道了。往京中之事,便有劳三姐夫了。路上寒冷,你要保重身子。”

转头又对贺永年道,“收拾一下,我们现在就回何家堡过年吧,爹娘两个在那边儿,怪冷清的。正好也陪陪姥娘。”

贺永年隔着披风握了握她的手,点头,“好。”

周濂站起身子道,“我与你三姐说,你我分头去报讯儿。你若回去,便说已让柱子去了德州。”

贺永年点头,送走周濂后,李薇立时让丫头们收拾,当天便要往回赶。贺永年担心她的身子,先请郎中把了把脉,确定无事,才在第二日一大早出了城往回赶。

却说何氏与李海歆急忙匆匆赶回老家,因到何家堡,一向要先路过李家村,冬日里天黑得极早,两人到时,天色已昏暗。

何氏本是要立时去何家堡,李海歆却说,大家也是担心梨花姥娘才这般的,她自己并没觉出有什么不妥来,这么急惶惶的回去,岂不是让她自己生疑?再者天也黑了,何家那边儿又有京中孟家来的几个下人要安置住处,他们去了,少不得又麻烦一家人张罗床铺被褥的。不若先在自己家住一夜,左右不过五里的路,明儿早早起了身,只两二刻钟的功夫便到了。

何氏听他说的也在理,把心头的急躁担忧也去了两份,先回自己家。王喜梅在院中听到动静,出来一看,却是两辆马车已弛到老大家院门口儿。知道是大哥大嫂回来了。

忙进屋披了大衣裳和李家老三一块到了李家,两个丫头和两个小子正在卸行李。王喜梅帮着在堂屋升了炭盆,这才问他们为何今年回来的这样早。

何氏叹了一声,李海歆也叹。老三两口子面面相觑,忙问,“大嫂,出了啥事儿?”

何氏心头担心,又因迎年月里说什么死人的话不吉利,含糊的说了梨花姥娘身子不太好,在宜阳也没事儿,早些回来照看她。

王喜梅听明白了,强笑着安抚了一番,说了些冬天里老人家是要受些亏,前王村她娘也是,因天冷,咳了好些个时候,吃了十来天的药,现在强强好等等,便与李家老三家去了。

进了自家堂屋,王喜梅叹息道,“怕是梨花姥娘不大好了。”

何氏心头挂着老娘,大半夜没合眼儿,四更的时候强强睡着,五更的鸡一打鸣,她立里醒了,躺在炕上愣怔了一会儿,轻手轻脚的穿衣趿了鞋子,掌着蜡烛去对面西间儿里,找出前两年给梨花姥娘做的寿衣,拿到当门儿桌上左右细看。

李海歆睡得也轻,何氏在堂屋当门弄出的响动,将他惊醒,看外面微微透出天光来,便也翻身下床。走到当门儿一眼瞧见何氏铺在桌上的寿衣,眉头一皱,道,“好好的翻它出来做什么?快放回去吧!”

何氏手抚过蓝紫色素面缎子的崭新寿衣,片刻之后,抬头道,“还是带着去吧。万一有个好歹的,哪里能来得及回来取?”说着一叹。

李海歆看她还要说旁的话,不由的道,“你心里头再明白,话还别说了。迎年月里孩子都知道忌讳呢!”

丫头们做了早饭,两人哪里吃得下去。只每个喝了一碗粥,眼看天色大亮,便急急套了马车,向何家堡而去。

李王氏早饭过后,穿着崭新的袄子出来闲逛。这么些年,她心头总认为没得大儿子家多少好处,可在街坊眼里,她却是大大的借了光儿。每年的好衣裳不断,让她大大的长了脸儿,一村子的老太太们,没哪个不羡慕她的福气的,她愈发的爱显摆,爱出去听好听的话儿。

刚到巷子口,有几个吃过早饭,聚在巷子口晒太阳的老太太瞧见她,远远的笑道,“海歆娘,这又是老大家新送来的衣裳?”

李王氏抿抿头发道,脸上笑吃吃的,“不是,是去年冬上捎来的,今年的,怕要过些日家来时才有。”

其中一个老太太便奇道,“咦,刚才五小子说,好象看见海歆两口子赶着马车,带着丫头小子往西去了。说是去何家堡的。”

李王氏一楞,似是不信大儿子回来了,便摆手道,“许是看岔了吧。他们还有县里头呢,定是要等了过完年才回来,哪里会这么早?”

正说着五小子从家里转出来,听见后半句,便笑道,“娘娘,是海歆大哥回来了。说有急事儿去何家堡。”

另有一个村人也过来说,看见他们去何家堡了。

李王氏脸色不好看起来。儿子回来,第一个不回去看他,竟先去看岳母娘!

这些老太太看她脸色不好,心头便舒坦高兴起来。村人的性子大多如此,攀比不过,定要别人家出些什么不顺畅的事儿,自己心头才平衡些。愈发拿着梨花姥娘的福气来道,说她儿子做了高官,再不过两年,儿子便能替她挣一副诰命回来云云。说得李王氏心头愈发的恼了。

强笑着说了几句话,推说家里有事儿,急匆匆回去了。进了院子,差使春林去后面看看,瞧瞧老大两口是不是真的回来了。

春林去了不大一会儿,回来道,“嬷嬷,大伯大伯娘是回来了,说是梨花姥娘身子不大好,赶着回来瞧她呢。”

又与李王氏细说了昨日回来的情形。

李王氏愈发恼,心头怪李海歆,岳母娘有病,他跑得倒快!

李薇姥娘自孟家送了年节礼来了之后,先是欢喜了两日,接下来,愈发的没精神了。李薇大舅舅大妗子私下都说她这是盼儿子回来无望,心劲儿散了的缘故。

孟家的几个下人都是知道内情的,看这情形,俱是心酸不已,却不敢透出半个字儿来。只好每日拿着小孙子的趣事儿讲给李薇姥娘听,讲来讲去,也只那些趣事儿反来覆去的讲,她却是听不烦似的,每日有精神时便要听一回,然后咧着嘴儿笑了,大多时候便是塌着眼皮儿坐在炕头,似睡非睡的,也不知她心头在想些什么。

腊月二十九,刮了两三天的寒风停了,飘起大雪花来了。李薇姥娘清醒的时候愈来愈少,到半下午时,已不甚清明了。

何氏和两个弟妹忍着泪儿给她净了身子,换了寿衣。子时刚过,李薇姥娘去了,临走时,手里还抓着何文轩在家时穿过的旧衫,何氏登时趴到老娘身上大哭起来。

李薇在东屋里半睡半醒的,突然听见哭声,猛的一下坐起来,孙氏进来,赶忙道,“小姐,莫急,莫急,别却了胎气!”

李薇怔怔的。孙氏叹息一声,劝道,“小姐也别伤心,老太太走的时候,虽最小的儿子没见着,到底是见了儿子孙子重孙,还有女儿女婿外孙子外重孙都见着了。又不病不痛的,没遭罪增了。。。。。。”

贺永年急急的从外面进来,孙氏连忙退下。

他走到炕前,揽住她的肩,无声的安慰,这院里至亲的人中间,除了他们二人知晓内情之外,没哪个晓得何文轩现在是个什么样的境况。

姥娘最念的是他,最最见不着的也是他!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下来,浸湿了贺永年的衣衫。

何氏大堂屋里哭了一回,寻李薇大舅舅过来商议,如何差人去给京里头报桑,以及给何文轩送讯儿。商议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使了孟家跟来的两个管事儿,急急忙忙的去了。

乡村里的老惯例,正月里不能动土,李薇大舅舅也一心想要等三弟弟回来,自是也不肯早早将老娘入了土。每日都到村头看一回,计算着周濂和柱子两人的归程。

刚出了年界,周濂护送着孟颜玉和孩子回来,一起回来的还有柱子,他将原来周濂教的话,与何氏学了一遍,道,“李大娘,先前我去送信时,梨花姥娘还好好的,不敢报凶信儿,只说老太太身子骨不好,请梨花小舅舅回来。可是德州那边儿的事儿,确是紧要关口,莫说是何舅舅不能轻易离开德州,那一省的官员,都不准擅离。来时,我也没碰到孟府去报讯儿的,这还是到家中才知晓梨花姥娘。。。。。不若我现在快马赶去,再去给何舅舅报讯儿?”

何氏摇了摇头,“辛苦你了,柱子,回家过年吧!孟家人已去了。梨花姥娘二月初八才下葬,文轩得了这个讯儿,便是有天大的事情也得赶回来吧?”

贺永年在一旁忙道,“是呢,娘,母丧丁忧。小舅舅得了信儿,定能赶回来的。”

可李薇知道,那孟家人根本没去德州。小舅舅多半儿是回不来了。

转眼出了正月,众人一直等着的何文轩,仍是未有丁点儿消息,这期间,周濂又将秋生派了出去。

天气一天天渐暖,定好下葬的日子也一天一天临近,李薇大舅舅气得发疯,暗怪何文轩便有天大的事儿,老娘都不在了,怎的还不回来?又私下与李薇二舅舅几个商议着,是不是要下葬的日子再往后挪一挪。

二月初三这日,武睿去镇上买冰,李薇和春杏在东屋陪送孟颜玉,顺带照看两个孩子。孟颜玉坐在炕头深思了一会儿,幽幽的道,“梨花,把实情与你爹娘和舅舅们都说了吧。你姥娘这么放着也不是个事儿。又叫大哥大嫂几个心里头怨她,七七没过,你姥娘也有知呢,说不得听多了抱怨,在下也怨着他呢。”

春杏并不知道外面的详情,这几天看何氏焦急上火忧心,也怨了何文轩两句。此时听孟颜玉话中有话,急了起来,“舅母,小舅舅到底有什么事儿瞒着我们?”

李薇看了看孟颜玉,忙按春杏的胳膊,“四姐,你别急!”

这时武睿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她想了想,向孟颜玉道,“不若叫年哥儿和四姐夫来吧,到时候也多个人劝说大舅舅几个。”

孟颜玉点了头。

李薇出去呢武睿和贺永年进来。对贺永年轻声道,“小舅母要与爹娘舅舅说实话。”

贺永年顿了片刻,点头,“也好。天气渐暖,看好的日子将近,再多留姥娘,倒扰得她不安生了。”

春杏和武睿面面相觑,孟颜玉叫几人坐下,开门见山的将何文轩的实情说了,“他在那里面儿若是得了信儿,也不知是怎样的心如刀割呢。眼瞧着算好的日子就到了,以我之见,还是早入了土的好。入了土,你姥娘也得安宁,再送个信儿给他,他心也能安些。再者,乡绅富户们天天有人来,借祭拜之名,行贿赂之实,推来阻去也实在烦忧。以你小舅舅现在的情况,断不以再沾染上一个扰民敛财的罪名!”

春杏和武睿惊得好半晌没说出话来,李薇和贺永年开解了一会儿。他和武睿去找李海歆李薇大舅舅几个,李薇请了何氏与小姨和两个妗子来。

孟颜玉缓缓的将何文轩的事儿说了,何氏只觉头顶有几个春雷,轰轰隆隆作响,震得她双目发直,口不能言,许久,她才不可置信的问道,“这么说,文轩他下了大狱已有四五个月了?”

孟颜玉点头,眼圈微红,却反过来劝何氏道,“大姐,他现在没什么事儿,只是还不能出来。我不忍心看着大家这样盼他。叫娘不安,也让他在那里面牵肠挂肚。”

何氏抱孟颜玉哭了起来,道,“这样的事怎么不早些与我们说,偏你自己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