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薇和春杏在一旁劝着,李薇小姨哭了一会儿,站起身子道,“我去和大哥说,不等他了。”

何氏忙叫住她,“好好说,别让爹知道了。”

李薇小姨眼睛红红的走了。

李薇大舅舅几个也没想到何文轩迟迟不归,竟是这样的事儿,一时间都怔住,又听贺永年说他未定罪名,住的也不是牢狱,心中才安定一些。

李薇大舅舅抹了下红红的眼圈,叹道,“我只当他当官迷了心窍,不顾老娘了。罢了,早些送娘入土吧。”

商定完毕,一家便紧着忙起来,二月初八,村郊柳色返青,李薇姥娘的棺柩入了土。这一天,一天家子老老少少皆着重孝哭送。

几天后,李薇一大家重回李家村。孟颜玉却不打算再回京,要代何文轩为母守孝,照顾公公。

李家姐妹四人,连李海歆夫妇,和丫头婆子们,浩浩荡荡十来辆马车从街上穿过,惹得李家村的村民们都叹,李家现如今的大排场。

李王氏一早起来,到村中小货栈去买东西,被人拉住,在街头与人说闲话儿,听见有人惊叹,转头望去,长长一大溜红漆大马车在村民们艳羡的目光中弛来,经过她身边儿停也不停,径直向村东而去。

她不由黑了脸儿,街头还有几个挑事儿妇人,说些怪话儿,惹得她更加不快。拿了买了一包针线,掂着小脚一阵风的回了家。

李海歆和何氏这近两个月里,没一天松快的,两人也都上些年纪,也是快五十岁的人了,身上都倦得很,都靠在车厢里歇息,再者,心情也都极压抑,哪有什么心情往车外瞧,外头赶车的小厮虽然有几个见过李王氏的,也都知李家村子东头,不妨她会在街中的小货栈的那边儿。

就这么着,李王氏便恼儿子儿媳摆谱,有意在外人面前给她难堪,那一长溜马车竟没一个人停下与她说话的,不但让她借不着光,还让人取笑了。

回到家气愤的向李家老二道,“你大哥大嫂回来了,去叫他们过院来!”

李家老二因想要将莲花送到汪府为妾,中秋时李海歆回来,被他狠狠的训了一通,这会儿才不去讨什么没趣儿,便不动。李王氏更恼,转身喝斥春林,“你去瞧瞧,现在你们一个个都跟他一个鼻子孔出气,不把我这个老婆子放在眼中!”

李家老二心头烦,站起身子晃着出了院子。

春林媳妇儿在西屋向春林使眼色,叫他莫去。春林立在院中立了一会儿,还是转身去了。

何氏到了家,将孝衣褪去,只是这孝裤子一般的人家都是老娘下葬后,再穿几个天,才会脱下,黄麻桑鞋更是要穿够三年才许脱下。

李薇看见,奇怪的问了一回,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讲究,看看自己脚上刚换掉的鞋子,有些赫然。

何氏慈爱的笑笑,招她走近,“不碍的,你是外 孙女,挺着大肚子去哭她一场,就不枉她往常那般疼你。鞋不鞋的,不穿也罢。”

李薇依着何氏坐下,劝了两句,便摸着肚子向何氏笑道,“娘,我的这小包子,安生得很,这一个多月里一点也没折腾我,将来呀,这个的性子定然比四姐家的那个好。”

春杏在外面听见,抱着女儿进来,瞪她,“我们家的性子怎么不好了?”

李薇正要说话,只听外面有人喊“大伯娘”

春杏返身挑了帘,略皱了下眉头,回头道。“是春林!”

李薇“咦”了一声,“他消息还怪灵通呢,我们才刚到家呢。”

外面春柳已在问春林什么事儿。他说了句嬷嬷请大伯和大伯娘过去,便匆匆走了。

李薇听见眉头一皱,嘟哝道,“她又有什么事儿?姥娘家的事儿她又不是不知道,娘才刚回来,也不让歇歇!”

正说着,李海歆进来,“娘让过去呢,不如我们现在去一趟吧。”因着梨花姥娘这事儿,今年年节确实没给老李头这边儿用心准备。她又是大年三十去的,何氏与李海歆都在何家堡,这边的礼节哪里还顾得上。

再有梨花姥娘去了后,李海歆在那边象亲儿子一般的忙活着,何氏也感激他,此时也不好说什么反驳的话。不过是身上累些,忍忍罢了。

何氏站起身子,“行,去看看吧。”一面说着,一面穿了大袄子,与李海歆两个出了院子。李薇生怕李王氏又出什么妖蛾子,向虎子打了个眼色,虎子飞快的跟着爹娘身后去了。

李王氏派了春林去了后,自己坐在屋里头,想想今年过年时,老大一家儿儿女女女婿外孙子的一大群,都在何家堡聚着,周濂年哥儿睿哥儿还有几个管事儿的,骑着高头大马,风一样的从村子里穿过,威风得很,惹得村民们更是叹何氏的好命,女婿个顶个的好人才,家里有了事,女儿女婿丫头婆子下人管事儿一大群的帮衬着。

又有那些乡绅富户们,更是借着梨花姥娘的丧事儿,流水价的往何家堡送东西,虽然都被挡在门外,到底是赚足了面子的。

这些让她羡慕又带气儿,再有老大一家只顾忙着岳母娘的丧礼,连年节礼也没好生送,今天这一遭又当众打了她的脸,愈想愈气,气愈积愈多。

一张脸憋成黑紫色,胸口兀自起伏个不停。

正气着,透过窗子瞧见院中有人影儿晃动,再细一瞧,登时气儿更不打一处来,从炕头跳将下来,一阵风似的拉开屋门冲了出去,冲着来人大声叫,“谁让你把孝衣穿到我家里来的?啊?你是成心诅咒我死不成?!”

堂屋门发出的巨大声响让李海歆和何氏吓了一跳,再听这话,何氏低头扫过自己的孝裤和鞋子,心头一阵刺痛,李王氏又是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多年积压的委屈,在这个时候她哪里还能忍得住,可她一向不擅长与人吵闹对嘴的,沉了脸儿,拉着虎子转身便走。

李海歆比何氏更怒,沉声道,“娘,你这干啥?”说着转身也走。

李王氏本是聚在心头的气儿因何氏穿了孝裤,找了这么一个借口,大喝出声之后,立时开始后悔。但被李海歆这么一喝斥,她又嘴硬起来,大声道,“我干啥?你说我是在干啥?你们两个眼里还有没有爹娘?这刚过完年的,春桃娘穿孝裤来,不是成心诅咒我?”

何氏顿住脚步,斜了李海歆一眼,才看向李王氏,又缓缓的走了回来,走到离李王氏五六步 远的地方,突然一拍虎子,道,“家去叫你四个姐姐姐夫都来!”又转向李海歆道,“去叫大伯和三叔吧,我有话说。”

李王氏被何氏这突然作派弄得一愣,随即又大声嚷道,“春桃娘,你想干啥?让你女儿女婿来给你撑腰,吓唬我这个老婆子?”

何氏本正脸色沉着,听了这话,居然笑了下,“吓唬你?你是婆婆,我怎么敢吓唬你?!”

李王氏被她笑得毛毛的,犹自嘴硬。李海歆也凝了眉头,拉何氏道,“孩子娘?!”

何氏斜了他一眼,“你只管去找大伯和三叔来。”又转向春林道,“你爷爷在哪里,去叫回来吧!”

李海歆这会儿品出些味儿来了,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何氏,忙拉她,“有什么话先回家再说,你这。。。。。。”

何氏只是不动。李王氏心里头也怯了起来。大儿媳现在这副神态,真如当年海青要换走梨花时一般无二。不知道心底是打了什么主意呢。

虎子飞快跑回家里,把这边的情形一学,姐妹几个连带几个连襟都怔了,均不知何氏要干啥,片刻过后,春杏催她们,“走,快去看看。”

一行八个大人,三四个孩子,浩浩荡荡的往李家前院儿去。王喜梅顶头从竹林小道上过来,看见了远远的喊,“梨花,这是干啥去?”

李薇挺着小肚子走到最后,苦笑着对快走到跟前儿的王喜梅道,“我娘叫去呢。”

王喜梅便猜出几分来,这些天儿李王氏的唠叨不满,她还是听到一些的,连忙跟上。

何氏让李海歆去叫人,李海歆自是不去。反倒是春林将老李头找了回来。

他到时,一院子乌压压的,分成两个极明显的阵营,一边是何氏与四个女儿女婿,一边是李王氏。

李海歆立在中间左右不是。许氏带着两个儿媳,张大眼睛,满脸紧张,不知道一向还算柔顺的大嫂为什么突然摆出这个架式来。

老李头咳了一声,“围着这么些人,是干啥?”

何氏转头看了他一眼,叫了声“爹”,又道,“今儿是我最后一遭喊你一声爹。我把女儿女婿都叫来,是为说一件事儿,我要与孩子爹和离!”

“啊?!”

“什么?!”

“大嫂!”

“孩子娘?!”

何氏此话一出,周遭立时响起几声惊呼,李薇四姐妹被惊得一个个张大嘴巴,再看那四个大男人,也是面面相觑。

李王氏惊了一下,跳将起来,“你。。。。。。你。。。。。。”

何氏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不理会他。只转向四个女儿和虎子道,“早先你们小,娘为了你们不被人笑话,再多的气再多的苦也忍了,现在你们一个个成了家,娘也算功德圆满了。自是没必要再受这窝心的气!”

说着又转向李王氏道,“你是婆婆,于情于理我不能顶撞你,可我也不想再受你的气!这么些年来,逢年过节,样样替你打点到。四季衣衫鞋袜,样样不缺你的。只是为了孩子爹的脸面!如今我亲娘新桑,我替我新娘穿孝,你都不能容!你不容我,我也不想再端着你。”

“。。。。。。我与孩子爹和离后,从此,你和我桥归桥路归路,你也不用瞧我不顺眼,我也不用再日日受你的闲气!”

何氏的话将李海歆炸傻了,他是知道孩子娘的性子,忍到不能忍时,那便是个一拍两散。却没想到她大半辈子没发作,反倒这会儿要一拍两散了!

何氏说完这话,好半晌没人吭声。李薇倒是想说话,可似乎不合时宜。

突然李王氏杀猪般的叫起来,“你现在能耐了,你现在腰板硬了,不把公公婆婆自家男人放在眼里了。”

何氏扫过女儿女婿们,笑了下,“是,我还不怕跟你说实话,我现在腰板是硬了。我五个女儿嫁的个顶个儿的好,女婿一个个是要钱财有钱财,要人才有人才,外孙子外孙女,懂事又可人疼,我腰板为什么不硬?!”

李薇悄悄回头看了看姐姐们,再看看姐夫们,对她娘的话深以为然。

李王氏气得胀红了脸,半晌憋不出一句话。李海歆震惊过后,看看端坐着的何氏,明白过来,她也不是真要和离,只不过拿这个吓李王氏。

他还正想着,何氏又开口,向几个女儿问道,“梨花,爹娘和离后,你跟着谁?!”

李薇怔了一下,连忙叫道。“自然是跟着娘的。”

春杏也跟着叫道,“我们也跟着娘,孝敬娘,供养娘。。。。。。”

李海歆脸色微黑了下来。

虎子看看他爹,往何氏跟前靠了靠,“我也要跟着娘,跟着姐姐们!”

李王氏气得眼花头晕,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这会便叫了起来,“你是我李家的儿孙,上过族谱的,看哪个敢带你走!”

何氏站起身子淡淡一笑,“是么。我一个从六品的女婿,一个正四品的亲弟弟,连一个孩子也抢不过来么?”

说完扯着虎子便走。留下李王氏脸色胀得紫茄子一般。

第221章 何氏发威(二)

何氏站起身子淡淡一笑,“是么。我一个从六品的女婿,一个正四品的亲弟弟,连一个孩子也抢不过来么?”

说着扯着虎子便走。留下李王氏脸色胀得紫茄子一般。

何氏一走,李薇姐妹四个自然跟着走。李王氏涨着一张紫茄子脸,以手指着何氏离去的背影,嘴唇颤抖着,一个字说不出来。

李海歆眉头皱着扶了她,坐下,道,“孩子娘只是一时气话。哪里就能当真了。别生气了!”,春峰媳妇儿早已端出水来,李海歆接过,凑到李王氏嘴边,喂她喝了几口温水。

李王氏觉得活了过来,压在胸口的大石头,轻了几分,刚舒了一口气,听李海歆这般说,消下去的气儿猛的又提了上来了,指着何氏离去的背影,激动的嚷道,“她能耐,她敢拿这种事儿吓唬婆婆,春峰娘,你,你去叫她回来!”

李海歆脸色霎时黑沉下来,将水碗放在一旁,“呼”的站起身子,沉声道,“那就和离吧!”说完大踏步的走了。

李王氏身子往后仰,一手捂着脸口,嚷道,“老大,你这是要气死你娘才甘心…”

王喜梅赶忙上前扶了她的胳膊,搀起来,往堂屋走,一边劝道,“娘,你消消气儿吧。大嫂亲娘没了,梨花姥娘最想见小儿子一面儿,一直没见着,大嫂许是为这事儿,心里头正难受着呢…”

许氏赶快也道,“是,是,娘,咱们家里现在最不能惹的就是大嫂,你瞧瞧刚才那架式。他们两个真要和离,儿子女儿都要跟着大嫂咧!咱们以后可是一点光也沾不得了!”

李王氏恼怒的瞪了许氏一眼,许氏把脸别开,笑了一下,闲闲的道,“娘,你也别气!老三家的说的对。你将心比心吧。要是海青海英几个今天这么着被婆婆骂,你不替她们恼?早叫着老二老三跟着你打上门儿也说不定!”

说得李王氏眼睛又瞪大了几分,几欲跳将起来要与许氏大干一场。

许氏虽然懂了些事儿,根子里的泼辣无赖劲儿却是还在,话也能说得出口,把鼻孔朝天,撇了撇嘴儿道,“闺女是人,媳妇不是人?哼!”说着一转身儿往她们的屋子里走去。

留下李王氏气得肚子一鼓一鼓,想哭唱叫嚷又怕街坊听见,传了出去,那她的老脸往哪儿放?再说,何氏这一回可真是吓着她了。许氏的话不是没道理。若真是和离了,那几个孙女孙婿个个又听何氏的,自己家可不是一点光沾不着了?若说孙女还与李家有些关系,那何文轩可与他李家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一想到这么些年,一年里四五个节,她吃喝不愁,衣衫不缺,一年到头,钱儿不多,也有二三十吊,比得上前面银生一大家子苦干一年的收成,比大娘娘李郑氏两个闺女孝敬的还要体面多少倍…两人一和离,这些钱儿的礼儿的可是要长了翅膀飞走了,一颗心便紧抽着疼了起来,隐隐后悔不该方才那么呛老大媳妇儿。

后悔之后却又是愁,她一年得二三十来吊,梨花姥娘一年指不定得一百吊呢。那些孙女孙婿,现在哪一个身家不是成千过万的银子,连当初嫁得最不好的春兰,听人说,一年至少也有五六千两的出息。

这么一想,又嫌给的少,又嫌孙女孙婿们不给她摆排场脸面…

王喜梅离她近,看她神色阴阴晴晴的,知道她又在心里头合计什么。心中更不耐烦,看她气息畅了些,便站起身子道,“我去那院儿看看大嫂大哥。”

李王氏忙点头,抬头眼中带着隐隐的期盼望着王喜梅,似是想让她去劝说何氏。王喜梅到了后院儿自是要劝的,但是在李王氏跟前儿却不说破,只交代春峰春林媳妇儿照看着些,也转身走了。

老李头自始至终没说话,等老三媳妇儿一走,才狠狠盯着李王氏瞪了几眼,转身进了堂屋。

巷子里的近邻听见叫嚷,都出来瞧热闹。围观的妇人们即叹何氏的胆气,又羡慕她有底气,又觉得李王氏这回实在太过份,媳妇儿的亲娘死了,穿个丧裤子也不许。大凡做媳妇儿的,哪个没多多少少的受过婆婆气儿?一时间都极气愤,颇有些感同身受的味道,你一言我一语的指责李王氏,当然也有几个汉子,都同情李海歆,觉得何氏不该将气儿撒在李海歆身上。

有个上了年纪的妇人便笑着驳他,“她若不是嫁了海歆大哥,哪用得着去受二娘娘几十年的窝心气?!”

顿了顿又向几个年轻媳妇子儿压低声音道,“你们都是后来的,不大知道海歆嫂子刚嫁来的时候。那个时候啊,海歆大哥也不如现在这般明事理儿知道心疼人。春兰刚出生的那年,海歆大哥在镇上卖簸箕,二娘娘不知因个什么事儿,与海歆嫂子磨了两句嘴,连夜叫了海歆大哥回来,又哭又唱的,说海歆嫂子骂她,海歆大哥一时偏听她娘,还动了手呢!”

众媳妇儿齐发出一声惊叹,都不信李海歆会做这样的事儿,他在李家村也算是好男人的典范了。

那上了年纪的媳妇儿叹道,“海歆嫂子可是一辈子要强,心疼爹娘,不肯回娘家;又要脸面,不肯与外人诉苦。三月底的夜里头还寒着呢,背着春桃,抱着春兰,坐在河沿上哭了大半夜。还是我公公在时,爱早起拾粪转悠,听见了,刚开始还以为是碰上了鬼呢…海歆嫂子不让我公公到处说,他回家感叹了两句,让我家孩子爹听到了…”

听得众媳妇儿都叹息。更有几个丈夫年轻时不懂事儿,不是打就是骂的,更是咬牙道,“我若有海歆嫂子的底气福气,我也与他和离!”

李海歆大娘娘上了年纪,耳朵有些背,在家听见哪里有人叫嚷,便出门儿看看,抬眼见一群人正在李家大院门口围着瞧稀罕儿听热闹,扬声问围观的人,“都在那儿看啥?有啥事儿?”

这些人便住了嘴,有人大声回道,“海歆嫂子要与海歆大哥和离咧!大娘娘,你快去劝劝吧?!”

一连喊了几遍,李郑氏才听清楚,先是唬了一跳,转头朝着李家老院啐了一口儿,念叨着,“这个死老婆子真是作孽哦!”掂着小脚拐进小道儿里,向李海歆家而去。

何氏要与李海歆和离,这在平静的李家村可谓是重磅炸弹,不过几刻钟的功夫,这边事儿已传遍了李家村。更有那妇人拿几个女儿女婿的反应四处说,“哎哟,你们可不知道。海歆嫂子这一发脾气还倒罢了,冲着她这么些年的要强劲儿,也知道她是个有脾气的,只是碍着二娘娘是婆婆,不想让海歆大哥难堪,才忍了这么些年!那几个女儿女婿却让她教得好,一个个偏着老娘,海歆嫂子一走呀,这女儿女婿一大群的,忽忽拉拉跟在后面全走了…哈哈…”

却说何氏出了李家大院,心中畅快无比,扯着虎子走得脚步轻快。回到堂屋之后,春杏率先笑了起来,“娘,当真要与我爹和离?”

春兰让虎子带着吴耀去外面玩儿,将丫头们也都赶出堂屋,亲手倒了热茶,递到何氏跟前儿,“娘,喝口热茶吧,也消消气儿!”

又瞪春杏,“你那时什么神情?巴不得娘和爹和离呢?”

春杏笑呵呵的不言语。

何氏端起茶杯喝了两口,摆手笑道,“行了,都歇着吧。我也累了,去睡会儿!”

春柳扫过何氏刚褪了一层皮的十指尖,心下微酸,心疼的道,“好,娘去歇着吧。”

又向春杏道,“你不是进了些擦手油什么的,拿来给娘用用。寒冬腊月的,你看这手…”

李薇坐在一旁没言语,这一个两个月,何氏是如何过来的,她因在跟前儿最久,看得最清楚。几乎夜夜都要守着姥娘灵柩到四更,又挂着何文轩,一颗心被掰成了几瓣儿,回家尚不得松一口气儿,又受李王氏的闲气。人是肉长的,不是铁打的,也不是泥雕的木刻的,如何能受得下?!

春杏立时挑帘向外面一个小丫头吩咐快些取了手油来。何氏摆手,“先放着,我睡一会儿起来再擦!”

外头有丫头们烧好热水端了进来。何氏略泡了泡脚,进里间儿睡去。

此时李海歆已回来了,周濂几个将他迎到西屋里,不过,却没人开口说话。关键是周濂几个再能言善语,这老岳母要和老岳丈和离的事儿,却不是他们能说的。

半晌,李海歆叹了口气儿,摆手,“都去歇着吧。”顿了顿又道,“多开解开解你娘!”

几人面面相觑,一齐站了起来,到东屋去坐。

一进东屋这几人便相视苦笑起来,周濂坐在椅子上半晌,叹道,“世上再没比这更难插话的事儿了!他们真要和离,我们能拿个什么态度?”

几人仍是苦笑,别说是他们,便是几个亲女儿,谁又能拿个准确的态度出来?

※※※※※※※※※※※※※※※※※※※※※※※※

李郑氏到时,王喜梅也到了,家里无处坐,便一齐到老家里去闲坐说话,李薇不想去听,便留在堂屋当门静坐,陪着何氏。

直到天快黑时,何氏才醒来,李薇听见动静,连忙挑帘进去,见何氏神情缓了些,笑道,“娘这一觉醒得可好?”

何氏确是累极,呛了李王氏心头又顺畅,睡得极沉,笑了下,摸着她的头发道,“嗯,好。那几个呢?”

李薇便将大娘娘过来,还有后来几个妇人来家的事儿说了,道,“家里坐不下,都在三婶儿家呢。”

何氏心知这些人来,大多是来劝合的。拍拍炕沿,“来,坐下,陪娘说说话儿!”

李薇依言坐下,握着何氏的手,一边拿了春杏新进的一种擦手油,用指尖挑了一点,在她手背上匀开,慢慢揉着。

何氏背靠着炕头,好一会儿才笑道,“梨花同意不同意娘和爹和离?”

李薇笑道,“娘是受不了嬷嬷的气,才脱口而出的气话。哪里是真想和离了?经过这一回,你们也搬到安吉去吧。我知道娘这么些年对嬷嬷的礼节照顾,都是看着爹的面子,怕爹在中间为难,才事事周到的,其实心里哪想?这回娘这一发作也正好儿,借机搬到安吉去,从此之后,娘不必再操心这边的事儿了。老家这边儿,由我们姐妹几个轮流替娘张罗就行了。也让爹脸面上过得去,您也不必再见她!”

何氏重重的叹息了一声,“这是血脉,没办法的事儿。我呀,一想起以往她做的那些事儿,心头就不甘得很!不甘我辛苦养大的闺女,还要孝敬她!”

李薇笑了下,继续抹着,“是呢,让谁谁甘心?不过,娘也说是没办法的事儿。日后我们姐妹几个替您吧。一人轮流一年,不过是逢年过节的礼仪罢了。最多不过一百吊钱儿事儿。”

正说着,外面响起李郑氏的声音,“春桃娘,还睡着呢?”

李薇看了眼何氏,何氏直起身子,“让你大嬷嬷进来吧。”一边翻身下了炕。

李薇隔着窗子应了声,春杏已挑帘进来,一头扎进里间儿看了看,悄悄笑道,“娘,这回可出了气了。大爷爷和三爷爷,还有几个长辈听说了,都在前院儿说嬷嬷的不是咧。”

何氏笑了下,李郑氏和三娘娘李张氏已进了堂屋。春兰在外面张罗给人看座儿,让丫头婆子们上茶上点心的。

三娘娘李张氏一向与李王氏不对付,这会儿便道,“哼,她可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老大媳妇儿不计前嫌孝敬她,她倒还拿起乔来了。依我看,春桃娘这回就狠抻她一回,看她日后还敢挑三挑四的!”

大娘娘李郑氏蠕着干瘪的小嘴儿,叹道,“也是咧,她若是好生生的,不挑事儿,凭着老大家的这富贵,她还能少得了?跟你婆奶奶一个样儿,见不得人家好!”

何氏整好衣裳从里间儿出来,笑道,“倒让大娘娘三娘娘跟着操心了。行了,咱不说这个了。春兰,晚饭让人整两桌好菜,因你姥娘这遭儿事,今年过年咱们礼上是粗了些。再去请你大婶儿三婶儿还和相熟的几个婶子大娘来,晚上咱们正经吃顿饭!”

春兰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吩咐安排。

五福这会儿跑过来,抱着何氏的腿儿,脆生生的道,“姥娘,和姥爷回家了。”

何氏笑将起来,啐春柳,“定是周濂教的话儿!”春柳也笑,过来抱起五福,往外面儿送,“不要你了,你个小没良心的,不偏帮着姥娘!”

李张氏与李郑氏笑了一回,说了李王氏一通的不是之后。又劝何氏,一辈子都受过来了,现在日子好了,反倒要和离,让人看笑话儿等等,也夸李海歆,“老大可是他们家少有的明理儿,早些年让你受过委屈,自打分家之后,哪里让你受过半分?”

何氏笑了下只是不作声。李郑氏与李张氏劝了半晌不见她吐口儿,这心都吊了起来,都猜何氏这和离现在倒不象是脱口而出的气话!

王喜梅连忙在中间打岔,将话岔到别处去,以她的意思,这事儿能混过去,混过去就好,大家都不提,自然是不了了之了。

这两人又看家里几个闺女都是笑眯眯,一副没什么大事儿的样子,便也不再说道这事儿。只拿些县里头的事儿问她们。

李家老二避了李王氏出了家门儿,到小库那边去转悠。没成想,他刚走一会儿,再回来时,却见满街都在说,何氏要与李海歆和离的事儿。一下子急了。急匆匆往家里赶,中秋时老大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自家闺女也算有两个当官的亲戚,细算起来,中间隔的又不算远,还真指望着借着梨花小舅舅的官儿名头,给莲花寻门好亲事儿呢。

此时李海歆大伯与三叔已在李家院中达到一致意见,坚决要劝合!李家祖祖辈辈都是大字不识的庄稼汉子,都想着子侄们能借借老大家的劲儿,奔个好点的前程呢。

也如梦初醒的意识到,从来不摆架子,回乡也是和气一团的老大媳妇儿,竟是个了不得的贵人!一想到这个,便格外责怪李王氏。

一大家子人,除了老李头与李王氏臊得没出面儿,呼呼拉拉的都跟了过来。进院之后,许氏领着女儿两个媳妇儿往堂屋走,笑得更是殷勤,“大嫂,身上好些了没有?”

何氏没吭声,春兰从里面代为答道,“是大婶儿啊,进来吧。”

第222章 李家村,再见!

李海歆与何氏本就商量办完梨花姥娘的事儿,回家要请族里的长辈们,李王氏突然来了这么一出,何氏便也不想挑日子了。

借机把该请的人都请到,算是揭过这一遭儿。然后,她便去何家堡。守过老娘过了百纸日,便回去。

李家这回丫头婆子的来了不少,手脚也快,一个多时辰的功夫,已各在东屋西屋和堂屋里摆上了宴。何氏也不去请李王氏,李海歆在院中间立了一会儿,叫春兰,“挑几样菜给你嬷嬷送去。”

春兰应道,“菜是有…”一转眼儿看李家老三从西屋出来,便道,“我挑好了,让三叔去送!”

李海歆瞪眼,李家老三忙道,“好,我去!我去!”

春兰扭头进了厨房,李海歆气结,李家老三忙道,“大哥也别气,闺女都向着娘!牡丹小小年纪都偏着她娘咧!”

李海歆叹了一声。李家老三拎着食盒匆匆去了前院儿。

李薇在堂屋陪着吃了一会儿宴,心头还是挂着她爹。自在前院吵嚷了一通回来,爹娘一句话也没有,她们也只顾着劝何氏,直把爹扔在一边儿了。便挑着帘出来,趁着灯笼光影,一眼瞧见靠篱笆墙边上有个眼熟的人影儿,悄悄走了过去,探头到李海歆身前,喊了一声,“爹!”

李海歆回头看她这缩头缩脑的样子,气笑了,问她,“做什么?”

李薇呵呵笑道,“爹,您还生娘的气呐?!”

李海歆说不生气是假的,这么多年的夫妻,她说的倒轻巧!不但情感上接受不了,脸面上也下不来台,可如何与女儿说这事儿?便唬着脸儿道,“只守着你娘好了,理我做什么?”

李薇呵呵的笑将起来,李海歆被她笑得有些发窘,赶她走,“养了你们这么一群没大没小的孩子!”

这些李薇倒是赞同的,因为爹娘的宽容与疼爱,她们对爹娘的畏惧感少些,这个时空大多以孝字行事标准的形式主义少些。

便笑道,“那是爹娘疼我们呗。您也别生气了,今儿我要不说跟着娘,娘在嬷嬷跟前儿不是白发作一回?做闺女的自然是偏疼娘的。还有,今儿的事儿确是嬷嬷不对…” }

李海歆打断她的话,“行了,我知道了。你娘是怎么安排的?明儿回不回去?”

李薇趁机把让何氏和李海歆都搬到安吉的话说了,又道,“嬷嬷这里有我们几个孙辈孝敬着,不也很好?这也算是给爹娘长脸面儿的事儿。”

李海歆沉思了片刻,点头,“好。回去给你娘传个话儿,就依你的意思!”

李薇心里头乐,又劝李海歆道,“我娘和虎子在安吉和我们在一起,爹想回来多照看嬷嬷一些时日,也不操心家里头,想急着赶回去…”

李海歆没作声。

几个说合的长辈,饭后仍劝何氏与李海歆,何氏只是不接话茬儿,这几个人劝了小半夜,也没得出什么结果来,只得很失望的走了。

李王氏在家里心里头突突着,一直等后院儿的消息,谁知等了大半夜,竟是一句话也没等到。不由又气起来。她早些年拿得住何氏,现在却偏偏拿不住,这样的心理落差,象李王氏这样的人如何受得了?气恼的嚷着非要叫李海歆来,“她不是要和离么?就和她离!”

被老李头狠狠的瞪了两眼之后,气势又弱了下来,犹自嘴硬道,“哪有媳妇儿这样抻着婆婆的?”

老李头只是不说话。李王氏这会儿几个闺女都不在身边儿,她也没个说贴心话的人,憋得心头难受,急得直拍炕沿,自言自语道,“明儿我叫海青海棠海英都回来!”

第二日,还没等李王氏去叫人,海英嫁到前王村,离李家村不过三四里,已得了信儿。急惶惶的赶来,听得李王氏说来拢去脉,叹了口气儿。不愿说老娘的不是,只道是因大嫂亲娘刚下葬,心里头不痛快等等。

※※※※※※※※※※※※※※※※※※※※※※※※

李薇姥娘下葬之后,何氏便催着李薇和贺永年早些回安吉,她肚子一天一天大了,再不宜长途奔波,早些回去,好好养养身子,肚子里的孩子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