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王妃一笑,哼道:“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纪了,还这么自不量力地想养孙子。”

二荷不敢出声,只摒着气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垂着头。

王妃沉默了一阵,又问:“八小姐呢?怎么处置的?”

“什么处置都没有,柳侧妃说云姨娘是自己跌倒的,不关八小姐的事。还说,要不是八小姐发现的及时,可能云姨娘和孩子都会没命,还让大爷好好感谢八小姐。”说到这里,二荷也是寒颤个不停,柳侧妃真的太可怕了,那么多下人都看见了的事,她居然还不认,那样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是世间罕见了,二荷很庆幸自己跟的不是柳侧妃那样的主子,否则…

“柳如烟就是这么会颠倒黑白。”死的也让她说成是活的了,女儿犯下这么大的错,她难道还想就这么替她遮下去么?

她做梦,当年是柳如烟是怎么害自己的女儿的,现在她也会让柳如烟一步一步尝尝女儿被毁的滋味,还妄想做皇后?也得看她答应不答应。

“王妃,您要过去看看么?”

“不急,先去看看林妈妈,她也病了些日子了,总也不见好。”

不明白王妃为什么突然又说到了林妈妈,二荷也不敢多问,只得小跑着跟在王妃的身后,很快去了林妈妈的卧房。

一进屋子便是一股子药味扑面而来,二荷难过地拧起了眉,王妃回头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你别跟进来了,守在外面不要让别人进来。”

如蒙大赦,二荷飞快地退了出去,离开前还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床上的林妈妈,心道:林妈妈气色似乎越来越差了,也不知道还能撑几天。

娉婷而至,王妃一路妖娆地走向林妈妈的床,看到床上的老妇披头散发一脸菜色的模样她的心情却莫名的好。

“干嘛这么看着我?恨我?”说着,王妃冷冷一笑,直言道:“没办法,你活着我就会死,所以我只能让你死了,因为,只有死人是不会泄露秘密的,你说对不对?”

闻声,林妈妈目眦欲裂,几次张嘴欲骂却一个字也吐不出,她被强灌了哑药与软骨散,嗓子里火烧火燎地疼着完全发不出声音,身体也全身无力,根本连抬手的气力也没有。几日了,王妃除了让人喂水给她喝以外粒米未给,林妈妈感觉自己的胃已缩成了一团,疼得太过以至于完全都没了感觉,只剩下那种空空的饥饿感,久久不散。

王妃不曾在意她的反应,只笑笑地坐到她的床边,盯着林妈妈的眼笑:“晚一点的时候,王爷会回来,而我呢!会告诉所有人挑唆八小姐去害云秋水的人,是你的女儿。”说着,王妃一顿,又挑眉笑道:“叫绿萍是吗?是个很标致的丫头呢?”

提到女儿,林妈妈布满血丝的眼中几欲滴出血来,不,不,不要碰我的女儿。

看懂了林妈妈的眼神,王妃很理解地点着头,道:“我也是做娘的,知道你疼女儿的心思,所以,你的小女儿泌梅我已送到萧炽身边去了,可绿萍我却不能放,她在老夫人身边太久,我还用得着她。只是,没有你的吩咐她怎么也不可能完全对我忠心,所以我还需要你为我做最后一件事,你若做得到,就可以替你的女儿去死,你若做不到,那就是你和你的女儿一起去死。”

一个是她死,女儿活,一个是她和女儿一起死。

林妈妈几乎没有犹豫,眸光闪闪已有了答案,王妃欣然一笑,问:“你想答应是吗?”

说着,王妃自衣袋里摸出一粒丹丸放在林妈妈的鼻前嗅了嗅:“闻闻,这是解你体内哑毒的药,不过,这东西对你来说也是穿肠毒药,吃下后的三个时辰内你就恢复说话的能力,可再三个时辰后便会肠穿肚烂而死,林妈妈你可想好了,要吃么?”

几乎毫不犹豫,林妈妈便用力地点了点头。

王妃将药丸放到她唇边,待她张嘴要咽下时突然又收了回来,冷冷一笑,王妃无情道:“我可以给你吃下去,可你也应该明白我的意思,若你敢在绿萍的面前说错半个字,我会告诉王爷绿萍的真正身世,你猜,如果王爷知道萧炽的女儿在他的王府里做丫鬟,会怎么对她?”

闻言,林妈妈的身体剧烈地颤动起来,看着王妃的眼神只恨不得吃了她一般。

王妃并不看她,只盯着手中的丹丸道:“林妈妈,你和我是有仇,可你的女儿没有,如果你愿意配合我,日后我会将绿萍也送到萧炽的身边,我保证。”

她的保证并不能让林妈妈安心,她的眼神反而更加惶然,王妃一笑,又冷冷道:“不相信我是吗?可你别无选择。”

“要吃?不要吃?”

别无选择,林妈妈终还是含泪点了点头,为了女儿,她唯有一命换一命。

满意地看着林妈妈的反应,王妃大发慈悲道:“我现在就让八珍去找你的女儿,让她过来见你最后一面。”

似是未料到临死还能再见女儿一面,林妈妈昏黄的老眼里溢出两行浊泪,竟的种心满意足的凄凉,至少还能再看看她的女儿,至少,她还可以和女儿说最后一次的体己话。

交待完应该交待的事,王妃施施然起身,居高临下:“林妈妈,记住,造成不要说错话。”

声落,华服盛妆的女子迤逦而走,很快便出了林妈妈的屋子。

安排好林妈妈那边,王妃决定去柳侧妃那边看看热闹,方行至汀兰阁的月亮门前,便遇到前来送镯子的泌兰。看见那只镯子,王妃起初有些失神,待泌兰将云秋水与华青弦的关系言明后,她清冷的美目微微一凛,顿时又有了新的主意。

第一四三章:顶罪,一命换一命

对华青磊来说,云秋水和孩子是他的一切。

可对于摄政王华盛天来说,就算没有了华青磊他至少还有另四个儿子,就算没有了云秋水和那个孩子,他也不过是少了一个还没见上面的孙子罢了,根本无足轻重。是以,当王府里出事的消息传入宫中,摄政王只是微蹙着眉头听完,而后,漠不关心地说了一句:“孩子在就好。”

是啊!孩子在就好,女人多的是。

摄政王根本就没打算回府为云秋水主持公道,于是,这个重担便落在了华老夫人的头上。可自之前那桩中毒事件之后,华老太太便元气大伤,只在花厅里听了一小会儿便有些撑不住睡意,王妃看她精神不济,便提议让老夫人歪到罗汉榻上,自己来处理,老太太要是满意就点点头,要是不满意就摇遥头。

这个方法自然最合适,但柳侧妃却张扬着不肯答应,这一闹就是大半晚上,直到第二更时分,云秋水化险为夷,华青磊拖着疲倦的身体赶了回去,华盛天踏夜归来。

一进王府便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劲,华盛天官袍都未换下便直接去了老太太的润安居。

老太太见儿子风尘仆仆地归来,立马命人替他更了衣,华盛天在偏室里净了手脸后才出来问老太太好,老太太倒也没说什么,只拿眼一指,让他自己瞧瞧屋里的情况。摄政王过来的急,当时只扫了一眼堂中情况,也没仔细看人的脸,此刻仔细一睢,却是柳侧妃和八小姐华青瑜。

“这是怎么了?”

摄政王心系朝政,一直不太喜欢管王府的内院,好在华老太太是个精明人这么多年有她操持着倒也能让他安心,虽说这几年风风雨雨也经历了一些,但皆不如今年一年内来的猛烈。王府的内院俨然已经变了气氛,他若还察觉不出,那也实在当不起这一声摄政王了。

“王爷,瑜儿是冤枉的,妾身只是想请老太太为瑜儿做主。”终于盼到摄政王主动开口,柳侧妃自是要抢着哭诉一番,只是,这一年来实在看多了柳侧妃这样的嘴脸,就连摄政王也觉得无比厌烦。

“到底怎么回事?”

摄政王眸色带厉,透着十分的厌烦。他为大晋日理万机,回府后亦不得片刻的安宁,甚至连口茶水都没顾上喝她们就开始…

“王爷,这是妾身为您亲自泡的参茶,熬了一晚上了,您还是先喝点提提神吧!”王妃的声音很轻,很柔,与以住的冷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脸的上冷意还在,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舒心的静雅,与之前的那种淡漠全完不同。

摄政王讶异地看着自己的发妻,一时间心头涌出许多种滋味,在王府里发生了这么多事后,他没有想到,第一个为自己身体担心的居然是王妃,还给自己亲手泡了参茶。

“王妃,你…”

“王爷趁热喝了吧!八小姐的事情妾身再慢慢跟您讲的。”虚情假意谁不会?这个世上最难懂的就是人心,一旦你连人心都看透了还有什么做不到?这个男人心狠手辣,却胜在对她还有丝情意,假若她想重新在这个王府立足,最大的倚仗必然是他,她可以不用任何人的帮助,唯有摄政王。

多年来,摄政王鲜少得到王妃如此的关心,虽觉这突来的温柔有些意外,但想到这几十年的感情,他终还是接过她手里递来的参茶。放在鼻尖嗅了嗅,那熟悉的气味顿时让摄政王从里到外都精神了起来。毫不犹豫地喝了一口,那种久违了的感觉瞬间包围住他:“这茶…”

“是不合味口么?”

摄政王惬意一笑,叹道:“王妃,自阿弦出事后你就再不曾替本王泡过这种茶了,如今喝到,味道竟一点都没有变。”

闻声,王妃的眸光一闪,终是动容道:“王爷,是妾身不好,这杯茶妾身是来向您请罪的。”

“此话怎讲?”

“青磊那个妾室的事情,确实不全是八小姐的责任。”说着,王妃一叹,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失落:“这件事,好像和妾身屋里的林妈妈有些关系。”

初听到王妃说跟自己请罪,摄政王喝到那杯茶的惊喜感便徒然失了一半,想到王妃这阵子和柳侧妃你争我斗的那些事情,摄政王的笑意也淡了下来。只是,王妃这是要大义灭亲么?林妈妈?他还以为无论林妈妈做了什么,她都绝对会一护到底的,怎么会主动将她招出来?

“你是说青磊那个妾室跌倒的事和林妈妈有关?”

似是不愿多讲,可见众人都盯着她,王妃也只能勉强道:“是,林妈妈跟我说过,是她故意跑去说了些胡话吓八小姐,八小姐这才冲动地去找青磊的妾室,没想到那妾室也是个性子强的,两人一言不合才会失手被八小姐推到亭子下面。没想出就出了大事,幸好孩子没事,如若不然,妾身真是罪无可恕。”

“青磊那个妾室不是自己跌倒才早产的么?怎么变成瑜儿推的了?”

“是自己跌倒的。”

“不是。”

王妃和柳侧妃齐齐开口,摄政王一双虎目微凛,又一次寒冽如冰:“到底是还是不是?”

生怕被王妃抢了先,柳侧妃抢着争辩道:“当然不是了,我们瑜儿才多大,如何有气力去推那个贱人?”说罢,柳侧妃还恶狠狠地瞪了王妃一眼,一幅你抢不过我的表情。王妃冷冷一笑,并不争着和她争呛,只拿一双清冷美目妙生生地瞅着王爷,一脸‘王爷是一家之主万事由王爷做主’的表情。摄政王自来是发号施命惯了的人,最不喜欢的就是有人自作主张,虽说柳侧妃也不算是越了界,但王妃的行为显然更得摄政王之意。

他满意地看了王妃一眼,心里想却是:到底是多年的夫妻,还是王妃了解他。

摄政王与王妃用眼神无声地交流着,二人间的默契让柳侧妃恨的直咬牙,看王爷似是一点也不相信自己所说,她索性将女儿朝前一推:“瑜儿,你是不是做了自己最清楚,还是你来告诉你父王吧!”

“父王,父王…”

华青瑜平素也是个骄纵惯了的性子,仗着有柳侧妃撑腰在府里也是谁都不放在眼里,这才敢壮着胆子去找云秋水的麻烦,本是一时冲动才做下的事,原以为那种贱妾就算是被灌了药也不敢吭半个字,没想到她居然不肯喝药还打了她。她是气极了才推了她一把,没想到…

现在后悔已来不及,在自己的母亲面前她还敢理直气壮一点,可以父王的面前…

她害怕了。

“瑜儿,你告诉父王你到底做过没有?”

华青瑜的眼神躲躲闪闪不敢看摄政王的脸,一斜眸看到母亲正对自己猛眨眼,她终于扁着嘴道:“父王,瑜儿没有做过,是王妃冤枉瑜儿。”

女儿的最后一句话算是说到了柳侧妃心里,她的声音瞬间拨高,尖锐无比:“王爷,您听听,瑜儿没有做过,都是王妃胡说的。”

闻声,王妃又笑了。

华青瑜是华盛天选好的未来皇后,无论她做错了多大的事,摄政王都会帮她瞒下来。哪怕是瞒不住了,他也有办法让皇室无法拒绝华青瑜入宫,可是,女儿算是他大业宏图中最重要的一步棋,棋子的命运已注定,但却不能脱离掌握。若是华青瑜肯坦白一眼,说不定撒撒娇摄政王的气便消了,可偏偏她还是选择了否认。王妃的嘴角一翘,修长的指尖便狠狠掐进了手心,钻心的痛意传来,她顿时泪盈于睫:“若本妃真的有心冤枉八小姐,为何要拖林妈妈下水?对本妃来说,林妈妈可比其它人重要的多。”

那个其它人是谁大家一听就明白,柳侧妃顿时气得嘴皮子都在打颤:“你是说我们瑜儿连一个下人都不如么?王妃你…”

凤头仗重重顿地的声音,终于压过了柳侧妃,一直没出声的华老太太若有深意地看好了柳侧妃一眼,又看了王妃一眼,道:“既然一个说是,一个说不是,为示公允,那就把林妈妈找来吧!”说罢,老太太眸光一转落在身边的小丫头身上:“绿萍,你去。”

“是,老夫人。”

绿萍的心里翻江蹈海,可面上仍旧强自镇定,得了老夫人的吩咐,她规规矩矩福身,很快便出了润安居,直奔汀兰阁的方向而去。

汀兰阁侧厢第三间房便是林妈妈的卧房,她是汀兰阁的管事妈妈,也就是除了王妃和小世子两位主子外的半个主子。以往,谁不为林妈妈马首是瞻,可如今二荷八珍得势,林妈妈得罪了王妃,便落得了一个重病都无人来看的凄凉下场。一路行来,绿萍没看到一个丫鬟婆子关心林妈妈的生死,就连她问林妈妈的卧房,那些小丫头也只是遥遥一指,根本就没有打算带路的意思。想到林妈妈曾经的风光,绿萍心中腹诽,几乎是一路暗骂着进了林妈妈的屋子。

屋里一阵浓重的药草味,林妈妈形容枯槁地躺在那里,眼凹容黄,若不细看还以为是具死人的尸体。绿萍只远远地看了一眼,便鼻头酸涩:“林妈妈,您可还好?”

“绿萍?”

显是未料到来人真的是自己的女儿,林妈妈撑坐起来,无力地向她伸手。王妃说过,吃下那丸药,三个时辰可以说话再三个时辰便是肠穿肚烂,她还有两个时辰好活。

毕竟是自己的生母,虽然相见不能相认,但绿萍也会私下里托小丫头们打听打听汀兰阁的动静,早就听说林妈妈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她还以为当真病的那样厉害,如今一看,倒是只见着比旁人虚弱,却实在没有她们说的那么严重了。走过来握住林妈妈还在发颤的手,绿萍的眼中有泪珠儿在打转:“林妈妈,您可以说话了吗?”

听到绿萍第二次叫自己林妈妈,她泪影婆娑:“孩子,叫娘。”

闻声,倒是绿萍比林妈妈还要紧张一些,六年多了,自从她们逃出西洛,她和妹妹便再没叫过林妈妈一声娘,不是不想叫,是林妈妈不让她们叫。而今,林妈妈主动说了让叫娘,绿萍原是想叫的,可那个字压在舌头根,却是死也吐不出来了:“您还好吗?病可好些了?”

没听到自己想听的那一声娘,林妈妈泪如雨下,却还是强忍着悲伤问她:“你怎么来了?怎么没在老太太跟前侍候着?”

“是老太太让我来找您去的,王妃说,是您让八小姐去推云姨娘的,不是这样的对不对?不是的对不对?”说着,绿萍紧紧握住了林妈妈的手,眼中的珠泪儿终还是没忍住落了下来。相见不能相认已是心酸,可如果自己要眼睁睁看着母亲因犯下大错而被人惩罚,她又于心何忍?

“王妃说的么?那就是了,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既是答应过了就不能反悔,为了女儿的安全,她必须一切都听王妃的,否则,她绝对相信以王妃的手段能折磨到绿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只有两个女儿,因泌梅比绿萍小所以处处都是绿萍让着妹妹,如今,生还的希望妹妹已拥有,她也一定要为绿萍这个姐姐争取到一次。

她知道自己这么做算是背叛了公主,可是,西洛要想复国何其艰难,若不是夫君极力要求,她只希望能带着两个女儿平平安安的过完一生。如今,后悔已为时过晚,她只想用的方式保证自己的女儿,至于其它的,她死后自会亲自下黄泉找先皇后交待。

“您这样王爷和老太太都不会放过您的,以前王妃还会护着您,怎么这一次会这样对您?”绿萍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她真的想不通,王妃怎么能这么狠?她的父亲为西洛尽忠职守,她的母亲为她们肝脑涂地,可这样的忠肝义胆竟换来这样的结局,她怎么也不甘心。

如果说护着绿萍是林妈妈最后的心愿,那么护着小世子便是她对公主的最后交待了。浸淫内宅多年,她又怎么会不懂王妃让她担下一切的用意?自己总归是要死的,能拖着华青瑜下水,便能狠狠地打击柳侧妃,而云秋水的事情又能让华青磊对柳侧妃彻底失望,若真能成事,也得算是一箭双雕。在这样的结果便会是小世子华青珏渔翁得利,直接一脚踢开华青磊这个王位的最大竞争者。

在林妈妈看来,与其争那西洛不知道未来的一王半侯,倒不如就让小世子世袭了摄政王的爵位,至少能一辈子前程似锦衣食无忧,若真能如此,也不枉她惨死一场。

“为了你,为了小世子,娘心甘情愿。”

闻声,绿萍的眼泪又来了。

自打进了摄政王府的门,林妈妈从来就是以公主和小世子为先,自己和妹妹为后,这是第一次,林妈妈将自己摆在了小世子的前面。绿萍喉头一梗,扑到她身上便大哭起来:“娘,女儿只想您好好的,不想管其它人。”

“娘不行了,这病啊!好不了啦!”林妈妈叹息着,带泪的眼中全是笑意,女儿终于还是叫了她娘,听到这一声,她就是死也没有遗憾了。

绿萍摇着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许您这么说,您不会死的,您身子骨原本那样好,怎么就突然病成这样了?”

“病来如山倒,谁又挡得住?”

“娘,娘…”

肝肠寸断地叫着,绿萍的心都要碎了,母亲从未和自己说过这样的话,她总说未来的路很长总有一天她们能过上好日子的,可好日子还没到呢,母亲就这样了。不,她不要母亲丢下自己,不要…

“娘不行了,所以,在娘离开之前,娘要最后为你和小世子做点事。”说着,林妈妈哽咽着滚出两滴眼泪:“王妃答应过娘的,若是娘不在了她也会好好照顾你,等到时机成熟,会让你和爹爹妹妹团聚。至于小世子,娘不在了后,你就让王妃把你要过来,替娘好好照顾小世子好不好?”

绿萍不肯,只拼命地摇头:“娘,您不会死的。”

“生老病死是常事,娘早就看淡了,只是舍不得你和梅儿。”提到泌梅,林妈妈的心也揪痛起来,见到了绿萍,终归还是见不到泌梅了。这样也好,省得孩子看见自己的模样伤心,林妈妈这样想着,突然又伸手指向床头边上的锦盒,示意绿萍替她拿过来。

“萍儿啊!还记得娘以前教过你们吹牧笛,现在还会么?”

绿萍情绪不稳,却还是强忍着心酸陪母亲说着话:“会,娘教的萍儿都记得。”

自锦盒中取出一只短小却精致的牧笛,林妈妈的嘴角浮出一丝笑意:“这是你爹年轻的时候送给娘的,那个时候啊!你爹天天在那山上吹,娘喜欢听,就那样决定嫁给你们的爹。现在,娘把这个交给你,以后啊!你要经常替娘吹给你爹听,知道么?”

说完,林妈妈又自锦盒中拿出两幅新打好的首饰,郑重地交到了绿萍的手里:“还有这个,这对金钗我特意打了两支,你一支梅儿一支,要收好了,这是娘给你们的嫁妆…”

不知为何,绿萍觉得母亲将金钗交到自己手上时似是特别用力,握着她手的表情也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可是,母亲最终还是哭着说到了嫁妆,哪个女儿不思嫁?哪个女儿又不想娘的嫁妆?可是,绿萍怎么也没有想到,娘的嫁妆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交到自己手上的。心酸到不行,绿萍又伤心地哭了起来:“别说了,娘…您不会有事的…”

轻抚着绿萍的头,林妈妈流着眼泪慈爱道:“傻孩子,不能哭,让人听见了。”

其实,她现在这个样子还会有谁会来掂记?可是,王妃既然敢让绿萍来见自己,没理由不找人盯梢的,她在明别人在暗,想防也防不到,索性也就不妨了。只是,看到女儿哭得这样伤心,她总得寻个理由来劝慰,而这个让人听见的理由,无疑是最好的。

“呜呜!呜呜…”

林妈妈的话到底起了效果,绿萍虽止不住眼泪,但哭声已不若方才那样放肆,只小声地呜咽着,让人听了更觉心酸。

“扶我起来吧!别让老太太等久了。”

一听这话,绿萍慌张地抬起头来:“您都这样了还怎么去?我回去回了老太太。”

“你人微言轻,谁会听你的?”说罢,林妈妈又慈爱地摸了摸女儿的小脸,强颜欢笑道:“你扶着娘过去,娘还能舒服点,要换了别人,可不一定会这么客气。”

绿萍也在这个府里呆了六年多,自然知道被强拖过去的下人是什么样子,顿时心中更痛:“娘,您跟我说实话,不是您做的对不对?”

“萍儿,别问了。”

是不是她做的,她都必须要认了这个罪,只是这些话她却不能对自己的乖女儿说,只能任她伤心地哭泣着。

“娘,为了君家的人,您和爹都没能落着好下场,真的值得吗?”

一个是一国神将,一个是名门闺秀,为了一个君家的王朝,她们放弃了故土隐姓埋名,忍辱负重地生活着,可到了最后她们拥护的君家天下还是别人的天下,绿萍觉得不值得,根本不值得啊!

林妈妈微微一笑,又抬手去碰女儿的脸,认真道:“为了君家的人自然不值得,可为了你,值了。”

“娘,什么为了我…”

“萍儿!替娘换衣服吧!就穿你给娘做的那一件。”那是绿萍学会做衣裳后第一件成衣,针法简陋,花色普通,却是林妈妈最宝贝的一件衣服,这么多年了,她从来没舍得穿上身。

这一次,也是时候一直穿着了。

提到那件衣裳,绿萍顿时又悲从中来,哽咽之余哪里还问得下去?

六年多了,这是第一次可以光明正大地替娘更衣,是第一次,也许也是最后一次了…

第一四四章:王者归来,风起云涌

从汀兰阁到润安居,不算远的距离,绿萍扶着林妈妈却足足走了半个时辰。

这样拖拖拉拉的下去到了地方绿萍知道自己一定会挨骂,可母亲已经病成这样了,她还管什么挨骂不挨骂?就那样慢慢地走着,到了地方后却意外地没有被任何人骂,绿萍的心头闪过一丝庆幸,只是看到母亲恭恭敬敬地跪在堂前,那种心酸的感觉,让她如梗在喉。

“奴婢见过老夫人,见过王爷,见过王妃,见过…”

一顺儿地请安,林妈妈虽神容憔悴,但脊背却挺得笔直。

“老夫人,林妈妈年纪大了,最近又病的很厉害,可不可以免了她的跪?”王妃一脸担心地看着林妈妈,语气中有着难掩的悲伤。林妈妈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动了动唇,却没有再说话。

闻声,柳侧妃冷冷一哼:“八小姐都跪得,一个妈妈跪不得?”

这话已是明显的反对了,王妃不满地看了柳侧妃一眼,方要开口,却被华老夫人打断:“你是王妃身边最得力的管事妈妈,本该免了你的跪,可你自己觉得,你值得老太太我免你的跪吗?”

“奴婢还是跪着吧!”

林妈妈依旧规规矩矩地跑在那里,老太太的神色也缓和了许多,于是问道:“八小姐的事,你可知道?”

“是奴婢的错,可奴婢不后悔。”

这话正中王妃的下怀,她知道林妈妈已懂了她的意思,于是拿起帕子遮住了口鼻,一脸凄然道:“林妈妈…”

看王妃哭得那样‘真’,林妈妈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公主,她多想就那么冲上去扒下王妃脸上的面具,可她不能,也不敢。

王妃的那张脸下藏着一张再加见不得人的脸,一旦泄露了公主的真颜,必会引来西洛的探子。往小了说就是多年的努力将会付诸东流,往大了说便是影响明相复国的大业。这样的罪她担不起,所以,纵然心中对王妃的恨意已到极点,可她还是只能摆出一脸主仆情深的模样,动容道:“王妃,奴婢知道您心疼奴婢,可是,这些话迟早都是要说的,您就让我说完吧!奴婢也不求您原谅,只求您看在奴婢服侍您多年的份上…让奴婢死也能瞑目。”

时辰已经很晚,摄政王平时已该在庄觅珠的北燕居里休息,如今为了府里这大大小小的事务,他却还在坐在这里听着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情。摄政王早想拂袖离开,可碍于王妃今晚的温柔以待他终还是耐着性子坐了下来,只是,越听心里越烦燥,口气也变得越来越冷戾:“你到底对瑜儿做了什么?”

“奴婢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对八小姐说了一番话。”说着,林妈妈斜眼又看了一下八小姐华青瑜,这才缓缓道:“奴婢说云姨娘肚子里怀的是个怪胎,若是让孩子生下来会祸及王府十年不振,每个人都会倒大霉,就算是八小姐进了宫也不能幸免,除非,那孩子胎死腹中。”

“你竟敢妖言惑众。”

林妈妈无惧于摄政王的怒威,只不卑不亢道:“奴婢只是说了这些话,可没教八小姐怎么做。”

人心才是魔,若华青瑜不是心术不正,就算是有人挑唆她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可她偏偏做了,这只代表她是个无情冷血的孩子,不能将一切责任都推到其它人的身上。

“你还敢狡辩?说,你为何要这么做?”

“为了小世子。”又一次不卑不亢地开口,林妈妈的眸间难掩清辉,只是,那又垂死的冷目看向王妃之时,又多了几分恳求,为了女儿她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可为了公主,她想护住公主唯一的儿子。虽然,她到现在也不知道公主是否还在世,可孩子总归是有舅舅的,只要撑下去,总有一天他的舅舅会接他离开。若能这样,也不枉公主对她几年的厚爱了。

“如果侧妃没有虎视眈眈,如果侍郎大人没有那么厉害,奴婢可能什么也不会做,可是,以前侍郎大人再厉害也后继无人,但现在他要有儿子,只要那个孩子生下来,小世子的地位就会岌岌可危,奴婢不能让那个孩子生下来,只有这样小世子的地位才会更加稳固。”

林妈妈的话如此直接,直接到没有人可以驳辩。虽然大家心里都明白,华青磊和华青珏总会有殊死一战的那一日,可真正像这样被抬到明面上来说还是头一回。老夫人沉着脸,王爷沉默不语,柳侧也不敢再说话,唯有王妃一脸凄然,似是无比感激林妈妈一般。

众人皆都沉默着,终只有王爷最后能爆发,猛地一拍几案,他怒斥道:“王府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下人来摆布。”

自嘲般一笑,林妈妈凛然而对:“奴婢何德何能可以摆布王府之事?奴婢是说了不该说的话,可奴婢没教八小姐怎么做,若她心中无鬼就算奴婢说的再说也是枉然,归根究底也是八小姐太狠毒,不是奴婢牝鸡司晨。”

“是你,是你,就是你骗我我才这么做的。”华青瑜毕竟还只是个六七岁的小姑娘,之前被王爷那样一逼早就吓到了,如今听林妈妈这样明指着自己说狠毒,她又哪里不害怕?

原本那日之事就是她和别人一起偷听来的,听墙角的时候她也没敢偷看人家的脸,只知道是几个婆子在叽叽咕咕地说着这些事,说得神乎其神的她才会那么害怕的。但林妈妈在不在那几个婆子之中她真的分不清楚,所以方才林妈妈站出来说话的时候她也一直没出声,就是想认一认是不是她。

可听着听着,她就越来越害怕,因为林妈妈说的真的和那天听到的一样,而且林妈妈自己承认了不说还说自己狠毒,华青瑜当然要为自己说几句,可她一开口王爷的脸色就变了。虽然她没有明说,但意思已很明显,就是她做的,而且,还是有计划有预谋地那样做的。

“瑜儿,不许胡说。”

千叮万嘱,她告诉女儿绝对不可以承认自己做过这件事,可林妈妈只随意拨拨了几句,华青瑜就彻底被套进去了,柳侧妃惊慌地喝斥着自己的女儿。可抬头之时已对上摄政王失望的眼神,心头一颤,已明白自己这一次又已铸成大错。她是真的越来越不懂王爷的心思了,如若不然,怎么也不会输在这个只有赢面的棋局上。

老夫人抿着嘴,王爷不出声,那么王妃只能代劳了,她笑笑地看着华青瑜,疾言厉色道:“这么说,瑜儿你的确是因为怕被那孩子影响就会去推了云姨娘?”

似是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蠢的话,华青弦吓得缩进了母亲的怀里,大声否认:“不是,我没有。”

“一会是,一会不是,到底有没有?”

闻声,柳侧妃牙根一咬,终还是挺身而出:“当然没有,瑜儿还不到七岁,哪里懂那些?”

王爷也是识人无数,一看女儿的表情便知不必多问,但柳侧妃的态度依然如此嚣张,这让摄政王十分不快:“不用你替她回答,我要她自己说,你到底做过没有?”摄政王府素来儿多女少,以前只得华青弦一个女儿,王爷视为掌上明珠。后来,华青弦出事后王爷自是越发疼爱华青瑜,别说是打骂,就是重话也很少说她一句。可今日,摄政王实在是对自己的这个女儿太过失望了,果然庶出的还是上不来台面。

从父亲的眼神里读懂了太多的深意,华青瑜突然大哭着跪行至摄政王身边,抱住他的大腿便讨着饶:“父王,父王,女儿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那就是做了?”

华青瑜呜呜地哭着点头,嘴里还胡乱地解释道:“女儿不是故意的,早让她喝了那碗药她不肯喝,女儿才让人灌的,哪知道她力气那样大,还打了女儿一巴掌,女儿一时生气才会…”

就在华青瑜认错的当口,大哥华青磊恰巧抬脚进来,听到这一句顿时气得面红耳赤:“八妹妹,你还给云姨娘送过药?你小小年纪怎么会懂这些?到底是谁教你的?”

“大哥,也不是我一个人害怕,她们都害怕的,她们也都让我这么做,我才会…”

华青磊原本一直陪在云秋水的身边,直到华青弦让夏红取回来的药起了效果,云秋水醒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要个公道,华青磊无言以对,这才又急急忙忙地赶来的润安居,没想到一进门就听到这些腌臜事,顿时气得脸色铁青:“你说的她们是指谁?”

“还不是大哥你的两个好女儿,要不是她们教我,我怎么会那些东西?”

原本只是云秋水早产,后来引出了华青瑜推人,再后来引出了林妈妈挑唆,现在,又扯出了华笑语和华笑然。原本只是一件小事,却雪球一般越滚越大,直到最后竟换来一个谁也不敢相信的结果。摄政王再也听不下去了,一茶碗扔出去就砸到了柳侧妃的身上。好在茶水已冷并不太烫,柳侧妃只是被砸得生疼,她低低地哼叫了一声后便委屈地拿眼去看摄政王,方要开口求王爷手下留情,突听得王妃一声尖叫。

“唉呀!八小姐的脸。”

柳侧妃依声回首,只看了一眼,整个人已吓瘫在地。

华青瑜毁容了,王爷的那一碗茶砸的分明是柳侧妃,可受伤的却变成了她的女儿。

据说是茶碗落地之时,瓷片飞溅而过划伤了华青瑜的脸,伤口不算深,却从她的左脸一直割到了鼻梁,以至于当时华青瑜满脸是血的画面除了惊悚,还是惊悚。当然,因为华青瑜的脸毁了,所以进宫的事情也就成了泡影,而此事也真的应验了那个‘怪胎’之说,云秋水的孩子没有胎死腹中好好地生下来了,而华青瑜费尽心机终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皇后梦碎。

柳侧妃最心疼的女儿成了那样,亲孙子又是害女儿变成那样的罪魁祸首,所以,她也终将不敢再养那个孩子,却也始终不肯将孩子还给云秋水,反倒是抱给了因小产后可能这辈子也再生不出孩子的庄觅珠。所以,算起来整件事中获利最大的人,不是始作俑者摄政王妃,而是如夫人庄觅珠。

不过,据说那日之后林妈妈为了不拖累王妃母子,当晚便悬梁自尽。王妃身边失了最得力的左膀右臂后主动找老太太要了一个二等丫头提为大丫鬟,那个大丫鬟便是绿萍。

再有就是华笑语和华笑然,她们撺掇着华青瑜去害自己的亲弟弟,以至于让华青磊雷霆大怒,当夜便要和她们断了父女关系,若不是华笑然是内定要入宫的秀女,华笑语再有几个月就要嫁去威北侯府履那世代婚约,华青磊只恨不得当时便将两个女儿扫地出门。不过,纵然华青磊忍下了所有,但对两个女儿已彻底失望,是以,从此之后,无论是华笑语还是华笑然,想再从娘家得到半点支持亦是再无可能。

古时女子命贱如蝼蚁,若是嫁人之后得不到娘亲的支持,那么在夫家也将会地位尽失,得不到尊重,更何况华笑语只是个贵妾,头上本就还有一个柔倩郡主。至于华笑然,没了娘家的支持,除非她能恩宠一世,否则,一旦失宠终将只能落得老死深宫的凄凉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