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被吓得太厉害,那小丫鬟在众人面前语无伦次起来。华青弦看她恐怕也是不清楚谁受了伤,也没再追问她什么。

不过,有了将军夫人这件事就再清楚不过了,如她所料。这些官兵是摄政王那边来的人,要拿的将军府的主子而不是下人。那些人想要借用家眷来要挟夜云朝,那些官兵哪里认得府里的夫人、小姐,见到了主子打扮的都想要一股脑地抓回去,其实他们真正想要拿的除了自己,就应该是将军夫人和几位小姐了吧!

原是想去接应老太太,结果,将军夫人和二小姐直接让人抓了去。华青弦心头沉沉,一时竟也有些难以决断。

小丫鬟哭道:“少夫人,您要想想…办法啊,这样下去…只怕是要出事。”

那丫鬟许是真与夜云琅有些感情,一边求,一边哭,还不停地向华青弦磕头。

华青弦看着天雨,天雨上前将小丫鬟扶起来,道:“先起来吧!现在府里全是乱的,你让少夫人去救人,你也得看看少夫人有没有人能去救啊?”

闻声,那小丫鬟向周围看了看,果然见华青弦身边就只有天雨和泌兰,还加上一个华颜和照顾她的百合,确实也没有多的人能去救人。想到官兵的凶残,那小丫鬟嘤嘤直哭,“那可怎么办才好…”

泌兰本是慌乱,可看到那丫头哭成了那样又不忍心,忙过来安慰道:“你先别哭,你家二小姐是通武艺的,不会那么容易被抓到的。”

“不是的,那些官兵真的好厉害,她们真的让抓住了。”

闻声,华青弦叫来天雨:“你和这丫头一起去前门找家丁过去看看,要想办法将娘和二小姐救下来。”

“少夫人…”

“我至少还没被抓,她们要是再不拦下来,后果你比我清楚。”

天雨素来有担当,也明白华青弦的顾虑有道理,想到将军夫人和二小姐万一被送至夜云朝跟前也会影响大局,当下便拉了小丫鬟向前门走。

看天雨也走了,泌兰更不敢离开华青弦半步。

她抬头向周围看了看,又道:“少夫人,虽说咱们院子大,可也经不住许多人来找,恐怕一时半刻也会到这里来的,您让家丁和天雨都去搭救将军夫人和二小姐,您和颜小小姐可怎么办才好?”

这时候,小颜主动拉住了华青弦:“娘亲,是不是有坏人来了?”

“是,所以小颜一定要跟在娘身边,娘会…”

华青弦原是想说,娘会保护你的,可不等她说完,小颜已骄傲地昂了昂小脑袋道:“娘亲,我会保护你的,我会武功啊!”

“呃!”

她怎么把这档子事可忘记了,小颜虽然还是个孩子,但毕竟是天火一手教出来的,所以这院子里的婆子丫鬟恐怕一个也不是她的对手。

不过,小颜毕竟还是个孩子,再厉害也架不住人多。微一思量,她看向泌兰:“去最近的下人房。”

泌兰顿时想起来,如果抓的是主子,肯定朝大屋搜,可如果她们在下人房,那么多下人房,要找起来也没这么容易,反而要安全得多。

这么想着,泌兰心中一喜:“少夫人,前面不远就是十二位姨娘的大通铺。”

“不能去那里,她们个个盼着我死快点,去了后不但躲不了,反而会被卖的更快。”

泌兰一听,又道:“绕过那边的池塘就是伙房丫头们的屋子了。”

华青弦点点头,拉起小颜:“就去那里。”

下人房位置偏,又没有家人护着…

小颜还小弄不明白华青弦的意思,只能跟着华青弦一起进了那个大通铺的屋子。

进了屋华青弦便吩咐那里的婆子:“找两身我能穿的衣服出来。”

说完,又拉过小颜在一边,扒了她那锦绣的外衣。

伙房的婆子手脚利落,很快从箱笼里翻出了两套半新不旧的夹袄拿给华青弦,华青弦先给小颜套上,夹袄有些大,她抽出腰带给孩子扎好,这才自己也换上了,然后还折了自己的发髻梳得跟那伙房的婆子一般打扮。

华青弦换好了衣服后已经和泌兰几个没有两样。只是小颜的衣裳不合身,看上去总有些怪怪的。府里也不是没有下人的孩子,只是这一时难得找,也只能先凑和一下。

华青弦这么一动静,府里的下人们倒稍稍安心,既然是抓主子,下人们自然没什么事。伙房的婆子出去了一柱香的功夫才回来,回来便道,“少夫人,不好了,听说官兵抓了瞰澜轩一个小丫鬟带着人到处认人呢!”

一听这话,华青弦心里一惊。

那婆子又道:“听说是这次才选上来的丫鬟,是将军夫人那边的过来的人。”

新先上来的,那就是只有十三四岁的小丫鬟,从将军夫人那边过来的话,那就一定认识华青弦。也因为是新过来侍候自己的,所以跟华青弦也不会亲厚,一时遇到这样的大场面被吓糊涂了也可能。万一真的被领到了众人的眼前,她肯定不敢说胡话,一下子就能把自己给指出来。

华青弦越想越心冷,那伙房婆子却又道:“少夫人还是躲一躲那丫头一定会认出您的。”

这厢,华青弦正护着小颜躲避官兵的搜查。

那厢,将军夫人的小腿不停地冒出血来,被抓到的时候,夜云琅仗着会武起初想要反抗,可毕竟一手难敌众人。要不是将军夫人替她挡了一下,她恐怕早就让人砍死了。可将军夫人护下了夜云琅,自己却伤的不轻,好在伤的不是要害,能撑下去的话,还有机会。

夜云琅死死地攥住母亲的手,和母亲一起缩靠在树干上。

到处都是官兵,吵吵嚷嚷的不成样子,还不时能听到说这个打死了,那个流血了的声音。夜云琅浑身都抖着,将军夫人更是吓破了胆,只紧紧闭着眼睛不能再说一个字。

腿上是钻心的疼,可再疼将军夫人心里也是清明的,这个时候她被抓住了便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可她最担心的就是夜云琅,还是黄花大闺女,遇到这些兵头子,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事。

正担心着,又听有一个人道:“快让那丫头来认,不管是将军夫人还是少将军夫人,只要是一个带走就能交差了。”

听得这话,将军夫人心中更冷。

说要抓抓将军夫人和少将军夫人,没想到自己竟真的落到了他们手里,手一紧,抓着夜云琅更重。不一会儿,将军夫人觉得有灯光在她脸上晃了晃:“穿金戴银的,这年龄大概就是将军夫人,这个年纪小的嘛!应该就是少将军夫人了,这下可省事了,一起全抓到了。”

将军夫人急忙道:“你们认错人了,我是将军夫人,她不是少将军夫人,她是…是我的丫鬟。”

那些人哪里会理她的话,只等着有人过来认。

又过了一会儿,将军夫人听到有人说话:“丫头来了,快让认一认是不是抓对了。”

身边的灯光又亮起来,将军夫人抬起头一眼看到了那个小丫头,是自己房里出去的,叫小瑶。将军夫人心头骇怕,却仍旧抬起头来直直地看向小瑶,小瑶便直直地将将军夫人看了个清楚。

官兵等不及了,问那小瑶:“快认,到底是不是?”

那小瑶起初一惊,而后重重地摇了摇头:“不是将军夫人和少夫人,是府里的二姨娘和她的女儿。”

将军夫人出乎意料地瞪大眼睛,刚心里一喜,却见那官兵一巴掌将小瑶扇翻在地:“小蹄子,居然还敢撒谎?这分明就是将军夫人和少夫人。”

将军夫人一惊,胸口似是被人狠狠地撞了一下眼睛一翻几乎晕死过去。这些官兵显然是抓不到人就想随便抓两个人过去交差,竟是枉费小瑶那丫头的一番护主之心了。

正喘着气,将军夫人又感觉到有人狠狠地将她拉扯起来。只觉得嘴里一咸,不知道被塞了什么,便呜呜咽咽地说不出话来。旁边的夜云琅也惊恐地睁大眼睛:“你们抓错人了…放开我母亲…放开我母亲。”

夜云琅本是会武功的,但毕竟也是未经过如此变故的。就好像是怀里揣着武器,却因这样的场面而吓得不知道该如何反击。她哭着求,可那些官兵哪里肯听夜云琅说话?又伸手来抓夜云琅,那人手刚伸过来,却突然活生生在夜云琅的面前齐腕被斩断。

夜云琅怔愣在那里动弹不得,忽听身后天雨大喊:“二小姐快跑。”

脑袋里顿时“嗡”地一声开了花,哪里还能想别的?

顾不得狼狈,也顾不得仪容,甚至顾不得回头看将军夫人一眼,爬起来便拼命地向前跑。平日里走熟的路如今也不分东南西北,只狂奔了过去,看到人群便躲了,生怕再是官兵。

侍候她的小丫鬟看见她跑过去,衣衫不整,发鬓凌乱,睁大了眼睛满脸仓皇,忙追着喊着:“我的小姐啊!二小姐啊!二小姐…”

仿佛什么也听不见,夜云琅骇破了胆般疯狂地住前跑去。小丫鬟带着人在身后连喊带追,可她越追夜云琅便跑得越快,仿佛身后有鬼一般。愣是跑到没有力气,脚下一软才狠摔在了地上,她的丫鬟终于追上人,哭着扶她起来。夜云琅惊慌失措之下,还当是官兵要将她带走,只觉得手臂被人握住,拼劲了身上所有的力气,手脚没头没脑地打个不停,小丫鬟和几个婆子拼命低喊了一通,这才将夜云琅叫了回来。

“二小姐啊!是我,莲蓉,是我啊!”

“莲蓉?不是官兵?”

夜云琅方才一直跟将军夫人在一起,将军夫人受了伤,血流了一地,也流了她一身,她现在一身狼狈,身上又血人一般,待看清楚身边的小丫鬟是莲蓉时,睁大了眼睛想哭,可还没等哭出声来,便直接昏死了过去。

莲蓉抱着夜云琅不知怎么办才好,只哭道:“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华青弦和小颜躲在下人房里,不多时,外面的婆子来报:“二小姐找到了,吓的不清,晕死了过去。”

闻声,华青弦心里一紧,赶紧追问道:“人呢?”

那婆子道:“就抬过来。”

人抬了进来,华青弦忙叫有经验的婆子来看,那婆子掐了夜云琅的人中,泌兰又帮忙抹了清凉油,夜云琅这才慢慢醒转过来,将屋子里的人看了看,目光定在华青弦的脸上,哆嗦着嘴唇,哭道:“我娘呢?我娘是不是被官兵带走了?”

说着,又看向华青弦:“大嫂,你快去把娘带回来啊。”

“已经让天雨带人去追了。”

夜云琅听了这话,心放下来一点,闭上眼睛,又昏天黑地地晕了过去。

外面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谁也说不清,现在还只是将军夫人被带走了,接下来,她和小颜说不定也会被官兵带走。府里人多嘴杂,随便抓个小丫鬟说不定就能问出她的藏身之处。

夜云朝离开前,原是想把天火留下照应将军府的,是她不放心,非要让天火跟了他去。可她怎么也没想到摄政王会狠毒到想拿自己当人质,虎毒还不食子,笙华郡主怎么说也是他的亲生女儿,怎么就能舍了一次又舍第二次?

正担心着,屋外突然又冲进来一个人,华青弦惊愕抬眸,却是一身清爽的夜云静。看到华青弦和夜云琅都在这里,她似是重重舒了一口气:“嫂子,找到你们就好了,可是,接下来怎么办才好,那些官兵…”

夜云静想问那些官兵会走吗?

可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问的就不叫个话,便又生生咽了回去。

按理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那些官兵也抓到了将军夫人,为求速战速绝应该放弃继续抓人才是。可是摄政王难免要孤注一掷,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抄了将军府。

可是,这时候皇城里恐怕已是逼宫之势,将兵力都费在这里真的好吗?

但,摄政王是什么人?又岂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他先是隐瞒了小皇帝的死讯,弄了个假的小皇帝拖住众人的视线,又排兵布阵安排好了最后的出路,现在他拟好了自己想要的圣旨,便宣布了小皇帝死迅,他知道宫中哗变再所难免,所以已经软禁了太皇太后。就连恭王恐怕都已被他掌控,如此优势之下,他还费什么心思在将军府?还这样大张旗鼓地四处抓人?

抓到了就真的能威胁到夜云朝?

不对,不对,这里有些说不通。

华青弦正绷着脑子想着,紧紧关着的大门突然被人一下子踹开了。华青弦只觉得心脏剧烈一跳,浑身的热血冲上了头,攥紧小拳头,下意识地转了个身将小颜和夜云静都齐齐护在身后。

外间婆子呼喊的声音传来…

惨叫不止。

官兵和她们只有一帘之隔,华青弦看着那帘子。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却仿佛隔了一个世纪。

她还没有想透的那个点,在这样的惨叫声中,突然被一下子激化。她想明白了,终于想明白了,一开始就是她找错了方向,这些官兵不是摄政王的人,真的是恭王的人。

他不是想替摄政王要挟夜云朝撤军,而是要他换帝。

夜云朝要立雍王为帝,恭王是不甘心的。所以,他假意与摄政王联手,其实是打算与夜云朝来个里应外合,当他们除掉摄政王,那份尚未来得及宣布的遗诏便成了他囊中之物,他要做的,不是篡改遗诏,也是密谋夺位,而是要逼夜云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前宣布他才是小皇帝临死前选定的新君。

心儿狂跳着,华青弦眸光一沉。

来不及细思便反手便拨下了自己头上方才随意绾上去的一只发簪。无论如何也不能被那些人带出将军府,不能因为她让恭王的阴谋得逞。

恭王城府太深,若是真的继位为帝,恐怕将军府能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夜云朝担不起,将军府担不起,她,更担不起…

反正,她也只有半年的性命了,反正,她也是没办法陪他此生终老了,反正…

收紧了手指,华青弦眸光坚定,宁可玉碎不能瓦全。

宁死不能输。

眼瞅着帘子一掀,有官兵揪了个丫鬟过来看:“你说,那个是少将军夫人。”

华青弦刚看向那丫鬟,旁边的泌兰忽然迎上前去:“你们想干什么?这里可是国舅府,还有没有王法了。”

说着,就要去扯官兵手里的丫鬟。

泌兰一直跟在华青弦的身边,说话做事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小丫鬟,她没有说将军府,说的是国舅府,就是想拿那一个‘皇’字来压这个官兵的心。可是,都到了这样的紧要关口,这些官兵又岂会被她一个小丫头吓到?

为首的官兵脸上已有不耐烦的表情,泌兰仍旧不肯退缩,拉起那丫鬟的手用力抢夺。华青弦皱起眉头刚要上前叫住泌兰,旁边的夜云静猛然抓住华青弦的手。

泌兰是故意的,她故意这么吵吵嚷嚷,是为混淆视听,让整个局面变得混乱,官兵这时候越急,也就越没有办法去分辨这屋里到底有没有真正的少将军夫人。

缠上来的丫鬟婆子越来越多,官兵早已经被缠的恼怒,一把将泌兰推倒在地,那人瞪大眼睛满脸杀气从身侧抽出刀来恶狠狠地道:“我看你是找死…”

泌兰是带着必死之心冲上来的,本想着拼了性命也要护着少夫人,谁知道她唯一能做竟只是交出自己的生命。前一刻人还有着念想,后一刻却只能看着明晃晃的刀落下来就要将她整个人劈分成两半。泌兰闭了眼,等待着最后的那股痛意传来。

“住手。”

突然,华青弦大喊甩开夜云静的手。

她还是个人,无法眼睁睁地看着泌兰为护她而死。同样是一条性命,谁也许不比谁卑贱,她好赖还活了两世,虽然这一世也可能是个短命鬼,但到底还是比别人强上了一倍。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泌兰死在她眼前而无动于衷。

举起的刀停在半空,那官兵下意识地抬起头来。

手这样一缓,夜云静已趁机将泌兰从地上拖了起来。人已是傻了,泌兰怔愣了半晌,只记得转头去看华青弦,脑子里嗡嗡直叫唤,想的都是自己还没有死,全是因为少夫人挺身而出。

她想救少夫人,可少夫人却反倒救了自己。

华青弦气质出尘,虽穿着和普通丫鬟无异,却有一双异常清澈的眼睛,面上的神情也不慌不乱,尤其是刚刚那一声底气十足…

那拿人的官兵拿眼看她,却见屋子里的丫鬟婆子们都下意识地紧紧地护着她,生怕她有半点闪失似的,顿时心中起疑。那官兵刚阴狠着手上用力掐着认人的丫鬟,还没等他开口逼问。小丫鬟已经被吓得失了魂魄,迷迷糊糊地向华青弦喊了一声:“少…夫人…”

沉沉地吐出一口浊气,华青弦心口一痛,终究还是被认了出来。

这时,外间有家丁的声音传来:“快护着主子。”

紧跟着,又一阵夹击的声音作响。屋子里的婆子见少夫人这般看重下人,也涌出一股的精气来,拼了命地上前想要护住她。

屋子里的下人太少,官兵太多,真打了起来,她也不一定就能顺利地冲出去,况且夜云琅还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她不可能扔下她不管。转头看了一眼吓的脸色苍白的夜云静,正要出声安抚,身边那个安安静静的小人儿突然便闪电一般蹿了出去。

毕竟是天火手把手教出来的孩子,小颜虽然气力不够,但胜在身体灵活轻巧。她处处使的都是巧劲儿,只飞蹿出去在那些官兵中东袭一下,西击一下。

下人的屋子不大,官兵虽多,但能进到屋子里来的却少。所以,小颜虽然只有五岁多,却能打得那些人一个个哇哇大叫。混乱之中,那些挨打的官兵也发了狠,一个个又抽了刀,刀剑无眼,华青弦生怕是伤了孩子,只骇得大叫:“小颜,快回来,快回来!”

小颜已经比以前懂事得多,知道自己一旦停下来华青弦就一定会被带走。想到哥哥走前交待自己的话,又想到如果华青弦被带走了,她就没有娘亲了,哪里还肯停下来。

她是一团小旋风在屋子里翻来飞去,那些挨了打的官兵气得跳脚,挥舞起飞剑却始终伤不到她的人。这时,屋外的官兵听到屋里的动静,又涌进来一波。

人数一多,小颜也有些应付不住,再加上孩子的体力有限,一个不留神,便被哪个胡乱挥舞的长刀挂到了身子。小颜一下子倒在地上,好在身上穿的夹袄很厚,虽然被划开了一大道口子,却也没有伤到她的皮肉。

那些官兵被个孩子打得哇哇叫本就心里有气,这下子看她终于跌倒在地,当下就要拿刀去砍,华青弦大骇之下,整个人都扑了上去,将小颜死死护在身下,想着就算是死,也不能让孩子受一点半点的伤。

官兵的刀刃上见了血,便跟疯了一般,开始在屋子里胡乱地挥砍。被伤了的下人们顿时乱成一团,惨叫声,呼喊声,伴着阵阵尖叫,一寸一寸地割裂着华青弦的心。

她原是想着,如果这些人想要抓个人质,必定不会让她受伤,或者,就拿她一人去换所有人的安全就好。可这个想法才刚刚在脑子里成形,就见那些官兵七手八脚地伸手来抓她。

果然是没有再拿刀下手,但却是要活抓了她去。

华青弦把心一横,抓紧手里的发簪便对着最近的那人扎了过去。那官兵的手被发簪戳的生疼缩了回去,却仍旧不肯放弃,又复抓了过来。

如此反复,华青弦的气力也快要用尽。

如果是摄政王的人来了,抓了自己去也许只能起到威慑的作用,可如果是恭王的人抓到自己,那么,带给夜云朝的只可能是噩梦。她就算不能与他并肩而战,也绝不能拖他的后腿,正不能让他为了自己连命也搭进去。

她总是只有半年的命了,她总是也活够了本了,她总是…

勉强支持到了最后一刻,已经再没有了别的法子,华青弦重新攥紧手里的发簪对准自己,闭上了眼睛。

宁死,也不能被活捉了去。

宁死…

杀进屋的那一刹那,骆惜玦眼见的就是这个情景。

华青弦瘦小的身躯压在小颜的身上,阖起眼睛,脸上无畏无惧,尖尖的下颌微抬着无论什么都不能撼动她的决心,嘴角微微扬起,仿佛有一抹淡淡的笑容。

那样的绝裂,那样的果敢,带着玉石俱焚的决心。

他,惊呆了。

“少夫人。”

刹那的失神,是耳边忽地晌起的一个声音,骆惜玦猛地回过神来。却是天水带着嗜杀四方的气势,狂扫一片,那些官兵又岂是天水的对手,不过眨眼之间,已是避地哀鸿…

这个声音到底有几分的熟悉,最紧要的关头,华青弦手里的发簪猛地被人压了去,她霍地张开了美丽的大眼。恰对上骆惜玦失魂落魄的双眸。最失魂的瞬间,有垂死之人奋力挥刀而来,天水不及阻止,骆惜玦却当仁不让,用血肉之躯死死护在了华青弦的身前。

“呃啊!啊…”

皮肉割裂的声音,伴着骆惜玦隐忍的闷哼,他惨白着脸倒向华青弦,带着满身的鲜血,将她重重压倒在地上。

华青弦怔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这样的情况下,她是怎么也不会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骆惜玦和天水,更没有想到,他会不顾一切地冲上前来,替她挡下了那致命的一刀。

侥幸逃过一劫,屋子里暂时静寂下来。

半伏在华青弦的身上,骆惜玦静静地看着怀中的小女人。就是这种宁可玉碎不为瓦全的孤傲,就是这种让人琢磨不透又冰雪聪明的心性,就是这样的华青弦,才是他骆惜玦之所以喜欢到不忍放手的原因。

失血过多,骆惜玦脸色煞白,握着长剑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他医术超卓,可武艺不精,为了她才能拼死一博,可到最后竟真的只能一命换一命。

还好,还好,那个拿命去换的人,是他!

他不愿让她看到她最狼狈的一面,可到了这样的时候,他完全无法轻松地对她露出笑脸。后背之上,那豁开的血口直跨过他整个后背,一股股的鲜血正透过翻开的皮肉不停地冒出来,好不容易扯动了嘴角露出个微笑,却牵到了伤处,痛得他直抽气。

骆惜玦一双眼睛如同璀璨的星辰,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华青弦,生怕错过华青弦每一个小小的动作,待到华青弦半撑起身子想要让人提灯去瞧他的伤口,骆惜玦这才开口:“只要你没事,就好了。”

华青弦的手微微一抖。

骆惜玦伸出手来,似是想去碰她的脸,可抬到半空,又放了下来,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还以为我有半年的命的,只不想,竟来的这么快。”

华青弦抬起眼睛来看他,这是他与夜云朝反目成仇后,她第一次这样认真地与他对视。这样近的距离,她能将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笑起来仍旧儒雅,带着与以往一般的那种病态,他素来就是脸色有些白,此刻,也就加白的如纸。

“别说话了,让我看看你的伤。”

他目光闪烁不定,却只是摇了摇头:“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我,是骆神医。”

“神医也看不了背后的伤…”

蛮力将他掀开,华青弦话未说完,已看到他背后骇人的刀口,指尖亦不由惊得挛缩起来。

“别看了,我自己的伤,我知道…”

他的声音轻轻的,笑容也是静悄悄,生怕吓跑了她似的。其实,就算不是这伤,他也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可现在能这样,他反倒觉得更好,至少,还能在她心里留下一点痕迹,哪怕这可怜的痕迹如此狼狈,也好过一点也不剩。

“我知道我没救了,可是,我不后悔…”说着骆惜玦喘了几口气:“阿弦,我可以这么叫你吗?其实,我早就想这么叫了,可是,我一直不敢叫出口。其实,为什么偏偏是你呢?为什么呢?我也想不明白的,可就是没办法再忘记,是我错了对不对?我不该喜欢上你的,不喜欢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不喜欢,也就不会让你为难了。”

“好了,别说了…”

这种时候,她哪里还想听这些,只想赶紧找到东西替他止血:“你不是神医吗?你快点拿出你的灵丹妙药,你一定能治好你的对不对?”

“我不能。”

他这样不配合,气得华青弦都红了眼。

扭头看向一边也赤红着眼的天水,她大声地催促他:“你一定知道他的药放在哪里的对不对?快点给他治伤啊!快点…”

骆惜玦笑着看她忙碌,眸间的温柔多得似能溢出水,他没有想到,到了这样的时候她还能关心他,还想让他活下来。能这样,够了,真的够了。

笑着抬手,还未摆动已垂了下来,他气喘吁吁:“这时候,大罗神仙也救不了我。”

“不过是刀伤,哪里有那么严重?”

一直不忍开口,是以为骆惜玦自己会说,可天水等到现在也实在忍不住了:“少夫人,刀上…有毒!”

如果不是这样,他早就替门主止血了,可是…

天水忍着心头酸楚,还是从骆惜玦的怀中摸出一粒药丸喂进了他的嘴里,只是,看着那大片大片往外淌的黑血,天水的眼底也起了水雾。

若不是真的毫无办法,副门主不会主动放弃希望,天水红着眼,艰难地别开头去。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许,可怜副门主和他一样,有喜欢的人,可那个人喜欢的偏偏不是自己。

“什么?”

华青弦大惊失色,刀上,怎么会有毒?

看穿了她的心思,骆惜玦费力地解释:“这里面,不止是有恭王的人,还有摄政王的人。你不认他这个爹,他自然也不会再要你这个女儿。宫中局势已定,保王派终归还是捧上了他们想要的皇帝。”似是不能说太久的话,骆惜玦又顿了一顿,这才继续道:“可摄政王却会因此失去所有,他,想要夜云朝也痛不欲生。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失去最不愿失去的人。”

华青弦吞咽了一口,只觉得嗓子里异常的苦涩。

太多太多的事情让她想不到,她也不想去费心那么多,摄政王的狠辣她已无心去伤感,她现在担心的,只是骆惜玦的伤,他流了那样多的血,血的颜色渐渐发乌发黑…

虽然这个男人曾逼她吃下只有半年生命的毒药,虽然这个男人曾逼她做出了最不愿做出的选择,可是,她还是不如自己想象中那样恨他。

他人都这样了,她还怎么去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