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宛秋有点没回过味:“明…明天?明天你还来?”

“怎么,我不能来吗?”世子爷不快,气氛又猝然紧张起来。

“不是,您当然能来。”识时务者为俊杰,何必跟他逞口舌之快。

“那你还啰嗦什么,明天见。”言未毕,人已经飞身跃上了高墙,转瞬消失不见。

俞宛秋疾步往回走,心里苦恼着:怎么跟兰姨她们解释自己的行为呢?

上次被他劫去城北,兰姨本来就对她的事后说明有点存疑了,今儿又闹“失踪”,再胡扯一通还有人信吗?

当然更让她烦恼的是:他明天真的会来吗?如果他真来,她要怎么办?

第一卷 侯府寄孤女 第四十三章 玉人难至

第二天清晨,早醒的俞宛秋还在炕上思考过世子晚上越墙“到访”的问题,可刚在静斋的课室坐下,就得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世子昨晚回去的路上居然遇刺了!

听沈涵净的口气,并没有多惊慌,似乎世子遇刺是家常便饭,跟刺客过招就当练手。只是昨夜的刺客不讲江湖道义,忒卑鄙,不敢露面,只敢躲在暗处放箭伤人。而且箭上啐毒,饶是世子从小练就了百毒不侵的体质,提着一口真气撑着回府后,还是栽倒在地,昏迷了多半个时辰才醒。

箭伤不重,毒也解了,安南王府里长年养着几位名医,各种灵丹妙药应有尽有。就刺客那点儿本事,也好意思拿到安南世子面前现,真是不知量力!

听着沈涵净与有荣焉的得意话语,俞宛秋却心底直发沉,朝廷果然是容不得安南王府存在的!连暗杀都成了常规手段,难怪赵佑熙喜武厌文到这种地步,家里人也没多加管制。不然,真要把一个孩子禁锢在书斋内不让他出来,多的是办法。

而世子年纪轻轻就有一身这么好的轻功,显然也是从小就有意训练的。还记得韦小宝同学唯一想学的武功就是逃功,轻轻一点可以飘去几丈远的那种,逃功的另一个别名,无疑就是轻功了。

可见这世间的一切都是有代价的,做王府世子,享受无尚尊荣的同时,也要承受与此俱来的危险与压力。不过安南王府教养孩子的方法也与众不同,明知随时都可能遇到危险,却不限制他的行动,也没有派出大批侍卫贴身保护他的安全,而是让他自由地来去,从小就学着自己面对一切。

本来担心他晚上会来,现在知道他不会来了,俞宛秋并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反而觉得闷闷不乐,甚至有几分不安,因为她会不由自主地想:如果昨晚他不来找她,又或者,她早点把他打发走,是不是就不会遇到刺客了?

听沈涵净的描述,行刺的方式是趁着夜色掩护放冷箭,而且不是一支,是万箭齐发,一次就能把人射成箭猪的那种狠绝。幸亏世子轻功极好,耳中听得飞箭的破空之声时,人已如纸鸢般凌空而起,避开了绝大部分,只中了两箭,一只中在小腿,一只中在手臂上。他上身穿着金丝软甲类的护体衣,即使被箭射中了也会弹回去,唯有腿部没防护,所以被射中了。

俞宛秋试着想象当时的情景:腿部中箭又中毒的世子,拖着伤腿忍着不断袭来的昏迷感把轻功发挥到极致,拼命往家里赶。他绝不能在回府之前倒下,不然若被刺客追上,性命休矣。

那天晚上,俞宛秋还是如约去了墙边散步,并且逗留了很久。从没有一次,她那么盼着他来,在异世生活了五年多后,他算是她结交到的第一次异性朋友吧。尽管他们交往的方式有些另类,尽管他给她制造了许多麻烦,甚至曾危及到了她的人身安全,但毕竟都是未遂,所以,真要说她有多恨他,其实谈不上。

她本就不是容易记恨的人。人世无常,连穿越这种乌龙事她都能遇上,从一千多年后的现代跑到古代,或许某天,再来个突发事件,她又穿越回去了呢?到那时,此间的一切,便不可再追寻,所以,何不学着看开点,宽容点。

在黑夜彻底来临之际,她对着高墙外闪烁着的几颗疏星许愿:“祝你早日康复,以后都能逢凶化吉,长命百岁。对以往的那些‘过节’,我是真的释怀了,但愿你也一样。”

安南王府,世子寝居朝晖院内,小福子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床上的主子。

“你烦不烦啊,走开,让我一个人安静待一会儿”,要不是腿上还裹着伤药,他早就一脚把碍眼的人踢出门了。不能去找那个丫头已经够郁闷了,偏偏还要时刻面对一张太监脸。

小福子朝世子手臂上和腿上的裹伤布分别看了一眼,再次确定自己安全无恙后,才大胆地坚持原则:“世子,不行耶,太妃和王妃让奴才寸步不离地守着您。”

世子好看的浓眉都皱成山陵了,正要发作,门外响起了一声敲击,然后是娇甜的女声道:“世子,敏儿给您送药来了。”

砰!咣当!稀里哗啦

第一声是世子操起床头的金玉五福如意砸向房门,第二声是门外的敏儿吓掉了手里的汤碗,镶铜边的木托盘先落地,然后是青花玲珑瓷碗摔成了碎片。

小福子无声轻叹,世子的这些表姐表妹们怎么就不怕死呢?明知世子桀骜难驯,还一个个硬着头皮送上来出丑露乖。

去年这个时候,一个姓曹的表姐故意服毒在朝晖院门前倒下,指望世子会抱她进屋,运功为她逼毒,结果世子只是交代下人把她送去就医了事。

那段时间府里闹得鸡飞狗跳,最后查出来,毒药是她自己的仆人出去买的,店家的账簿上记得清清楚楚。她还死不承认,一口咬定是仆人下毒害她,只可怜那个仆人,有冤无处伸,竟被处死了。

今年,这个姑表妹曾瑞敏又来了。她不会以为世子遇刺受伤,是老天爷给她的一次机会吧?一会儿送生肌活血丹,一会儿送汤药,从昨晚忙活到现在,连世子一面都没见着。白长了那么漂亮的一张脸,脑袋瓜子一点也不灵光,她也不想想,她一个姑娘家,死乞白赖缠着一个男人有用吗?她姑妈要能为她做主,早为她做主了,这王府里谁不知道,世子的婚事连王爷都插不上手,那是老太妃说了算的。

门外的人似乎呜咽了几声,到底对门内的恶霸主子有几分惧怕,不敢抗议,不敢高声,自己站了一会子,然后委委屈屈地走了。

“小福子,你叫长生进来,我有事交代他。”床上的人忽然开口。

戚长生是世子的护卫之一,也是朝晖院内除世子外轻功最好的一个。小福子得令后,马上把他找到床前,听见世子这样对他说:“你替我跑一趟威远侯沈府,不要惊动府里的任何人,从后面的院墙翻进去。那里有一个小院子,叫山水园,你替我送一封信给住在里面的小姐。”

“世子要送信给小姐?”戚长生像听到了什么奇闻,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世子没再搭理他,让小福子速速准备笔墨,托着受伤的手臂在纸上匆匆写了几行字,叠好了放在一个小小的锦盒内,让戚长生“速去速回”。

第一卷 侯府寄孤女 第四十四章 锦盒成双

同样的夏日清晨,俞宛秋再次早醒了。

夏至一过,天气日渐褥热,即使是北国的上京,也已经是地道夏天的感觉了,昼长夜短,不到卯时便已大亮。俞宛秋歪在枕上,望着临炕的窗子想,要不要拉上一道遮光的帘子呢。

其实心里也明白,会睡不安稳,与天光日色并无多大关系,就如风动幡动之争,最终不过是“心动”而已。

当然,这并非特定意义的心动,准确的说,是她的心有点乱。因为她昨晚同时收到了两份礼盒,一份装着轻薄的丝绸,一份则是书信。

她伸手从床头柜里拿出小锦盒,里面只有一张白纸叠成的方胜,上面是力透纸背的几行字:事出有因,并非爽约。立刻回信,交托来人。

即使遇刺受伤,恶霸气势仍跃然纸上,哪有人强逼着别人回信,还要求“立等可取”的?

不过,他有一点倒让她深有好感。这人果然是习武之人,有着武者言出必诺的好品性,都卧床养伤了,还特意派人过府送信,说明自己不是故意爽约的。

信使站在院门外不走,她不能为难了手下人,只得回了一封短信。寥寥数语,无非是叫他安心养伤,其他的事不需放在心上之类的客气话。有中间人传递的信,她还能说什么?

不管写得多平淡,这种男女间私自传信的行为都是应该尽量避免的,尤其对方又是个炽手可热的风头人物,要让沈府的人知道了,那还了得?她以后在沈府就别想混了。

有了这一段插曲,山水园的几个人是再也瞒不住了。在五双铜铃般的眼睛注视下,俞宛秋坦白交代了和世子自文澜阁相遇以来交往的始末,以为会挨兰姨一顿抱怨的,这么大的事都瞒着她啊。可兰姨的反应不是数落,而是眼泪汪汪地哭给她看。

俞宛秋慌了手脚,拼命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瞒着你的,只是怕你担心。再说了,这又不是什么好事,一旦传出去会惹起悍然大波,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兰姨反身一把抱住她哭道:“呜呜,我要去给老爷和太太上香。”

敢情这是要向死去的先人告状了?作为他们的“女儿”,又不好拦着,只能任由几个丫头摆好蒲团,点上香烛。

兰姨先推俞宛秋上去拜了三拜,又叩了头,自己再跪下去说:“老爷,太太,姑娘可给你们争光了。等她将来做了世子妃,一定给你们办个水陆道场,连开三天大法会,再给你们重修墓园…”

俞宛秋大惊,忙奔到两边的窗子朝外面查看,这下更是花容失色,急得语无伦次起来:“快快快,把蒲团拿走,把火灭了,不,是把香灭了,再薰些艾蒿,就说屋里有蚊子。”

大家分头行动,很快就把客厅恢复了原状,艾蒿味重,把香烛的气味给压了下去。

此时,院门外已经响起了敲门声。

之所以会如此慌张,是因为从窗口看见了正朝这边缓缓移来的灯火。

在院门打开之前,俞宛秋郑重交代:“今天晚上的事,谁也不许在外面说一个字。要是让我听到有人在乱传我和世子的闲话,而消息源竟然是我们这里,那没办法,我只好请她走路,因为我养不起内奸!”

包括兰姨在内,几个人全都蹲身应诺:“是,奴婢一定谨遵姑娘吩咐。”

不是她律下严酷,这事实在非同小可。即使她不打算在沈府住了,这些话传出去也会大大有损她的闺誉。她不是普通的十三岁女孩,而是一个有着穿越前三十年人生经历的人,知道不堪的流言可以对一个女孩造成多大的影响。

沈涵清莫名其妙地被安南太妃“抬举”了几天,那时固然人人趋奉,一旦被王府“抛弃”,也便被所有人抛弃。由人人艳羡变成人人奚落,沈涵清整个人差点被弄疯了,直到现在,她还没恢复过来。

俞宛秋并不否认,世子现在可能对她有些好感,但,就算他爱上了她,那又如何?这些皇子王子们婚姻,几时轮到他们自己做主了?赵佑熙的情况更特殊,只能娶妻不能纳妾,难道叫她去给他当情妇?——当然,赵佑熙能纳妾,她也不可能做妾,她穿越回一千多年前的古代,可不是为了给人做妾的。

所以,她和赵佑熙之间,是没有任何前途的。她明白自己的优势和劣势所在,据说,长得很美,可这对王府的世子妃而言,根本不是主要考量因素。门第出身才是第一重要的;人品性格又在其次;至于长相,能排到第三就不错了。

单凭庶出这一点,她就会被安南太妃永远排除在选妃范围之外。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沈涵清所遭遇的一切,完全咎由自取。

“姑娘,三少奶奶来了”,兰姨见姑娘立在厅中陷入沉思,忙出声提醒,此时,林兰馨已经穿过院子踏上了阶檐。

俞宛秋只得收拾起纷乱的思绪,迎到正厅门口说:“林姐姐,怎么这会儿有空来了?”

林兰馨一面示意周妈把手里的礼盒交给兰姨一面说:“不是我没空,是你没空。你白天要上课,晚上回来还要吃饭、洗沐,我只有这会儿来才能一晤姑娘芳颜。”

兰姨捧着礼盒看着自家姑娘,这不是普通的小点心小玩意,光看那织锦缀金丝的盒面,也知道里面装的是贵重东西,在姑娘没点头之前,她可不敢随手拿进去。

俞宛秋会意地把盒子接过来,装着欣赏上面的花纹,笑着问:“这里面装的什么呀?”

林兰馨当众揭开盒盖说:“就是两块料子,你看喜不喜欢?”

一块秋香色,一块象牙白,颜色倒寻常,就是手感特别好,真如某品牌巧克力的广告:“牛奶般丝滑的感觉,入口即化。”

一块布料,本不该联想到食物的,可她真的想到了“入口即化”这个词。

林兰馨可能也觉得无缘无故送两块高级料子有点突兀,解释道:“前几天回了趟娘家,刚好我父亲从南边回来,带来了许多南货,吃的穿的都有。我就想着,你是南边人,肯定喜欢南边的东西,这是苏绣新品,是不是很漂亮?”

“是很漂亮,姐姐还是自己留着吧,你看我,从来不穿鲜艳的衣裳。”俞宛秋又把盒子推给她。

林兰馨笑着展开那块象牙白的:“这哪里鲜艳了?我留的两块,一块银红,一块橙黄,那才叫鲜艳呢。我跟你相反,就喜欢衣着鲜亮,穿不来素淡的,所以这两块归你,那两块归我,你就别推辞了。”

“可是…”

“你是不喜欢衣料,还是不喜欢送衣料的人?”林兰馨挑起眉。

“都不是”,她只能这样回答了。

林兰馨重新绽放笑颜:“那就好,时候不早了,你累了一天,早点歇息吧,我这就走了。”

如一阵风似的,刮过来,又很快刮了回去。

“今儿这是怎么啦?”俞宛秋失笑,随便来个人都要她强迫中奖,来信的逼她回信,送东西的不由分说硬塞,她什么时候失去拒绝的权力了?

兰姨担忧地说:“姑娘,这礼送得蹊跷,是不是那人还没死心?”

“可能吧”,她拿起茶盅轻轻吹着说,“不能驳了林兰馨的面子,衣料先收着,以后再想办法给她回礼。”

“可这样一送一回的,不是更…”

“送是林兰馨送,回也是回给林兰馨,怕什么?她打哑谜,我也乐得装傻,从没有收两块料子就等于收了人家聘礼的说法吧。”

兰姨也笑开了:“那倒是,姑娘自己拿得准就行。”

第一卷 侯府寄孤女 第四十五章 严苛师傅

本以为只是世子爷偶一为之的即兴举动,谁知竟成了惯例。从世子遇刺受伤被家里禁足,到整个五月过完,俞宛秋每天散学回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写回信,然后放在小锦盒里,等着安南王府的信使来取。

不敢不写,因为没信交差的话,信使就不回去,俞宛秋不忍看下人为难,更怕惹怒了魔王,招来更大的麻烦。

就像小学生被逼着完成家庭作业一样,她每天乖乖地在纸上写几行字,都是很客气的书面用语,比如,“承君惠赐书函,臣女不胜荣幸”,“请以保重贵体为要,闲事切勿挂怀”。

这样敷衍了几次后,那边不满意了,在信中下达指令,每天的回信不得少于五百字,否则,要你好看!

对于一个写了十年文案的人来说,五百字实在是小菜一碟。难的是信要写得工整严谨,不失礼貌又尽显矜持,即使用鼻子凑在上面猛嗅,也绝对嗅不出一丁点私情的味道。

所以,每天的回信,就成了一桩苦差事,让俞宛秋差点咬断几只笔杆。

终于熬到五月底,世子一家要打道回府了,这还是沈涵净在课间休息时讲出来的小道消息。自从沈涵清事件后,她好像开窍了一点,虽然还是把“王妃姨妈”时不时地挂在嘴边,但说起世子时,已经是那种粉丝提及自家偶像的感觉,而不再是未来夫婿。

可见,人都是在挫折中成长的,但愿沈涵清也能早点看破迷障,别再无谓地自苦。

五月三十日是旬休日,姑娘们照例都去了老太君的乐寿堂,中午就留在那里吃饭。

虽然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也请了徐尚宫和薛凝碧两位师傅出席,俞宛秋的座位刚好被安排在徐尚宫的左下首。

自从知墨的那句玩笑话让俞宛秋起了警戒之心后,每次坐在徐尚宫旁边她都会有些不自在。总觉得她的目光很冷,但于阴暗中又藏着某种狂热的东西,就像一头被压制的野兽,正在寻找咆哮而出的缺口。

在宫廷里煎熬了几十年的女人,目光阴冷锐利并不稀奇,何况她做了一辈子老处女,性格上多多少少有点扭曲,这都可以理解。但这样的人,能不招惹还是不招惹的好,所以不管上课的时候她对自己有多严厉,俞宛秋都恭谨顺从,可以说,连眉头都没皱过一下。只要她不心怀鬼胎,俞宛秋愿意一辈子尊敬她,毕竟,她真的很用心地教会自己许多东西。

菜刚上齐,主位上的老太君就看了俞宛秋一眼,笑着对她说:“丫头,给你的两个师傅劝菜呀,现成的巴结机会,可别不知道利用。”

于是满座皆笑,一室和乐。

在大庭广众之中,老太君总会主动跟她说话,亲热地唤她“丫头”,目光慈霭得就像一个真正的外祖母。要说俞宛秋是府里外姓姑娘中最得老太君宠爱的,绝对没人会怀疑。

包括俞宛秋在内,山水园中的所有人都曾经把这个表象当作真实,直到东岳庙之行,俞宛秋才醒悟过来:满府的人都知道她救了老太君一命,如果没有她,老太君现在很可能是个眼歪嘴斜的瘫子,所以老太君必须在人前对她热情关照。说白了,这就是剧情的需要,与情感无关。

老太君都发话了,俞宛秋便站起来给两位师傅分别舀了一小碗鸡汤。

送到徐尚宫面前时,她面沉如水地说:“你的大拇指呢?你长着大拇指是干什么的?”

“师傅教训得是”,俞宛秋忙点头答应一声,先把汤先放在桌上,然后重新端起,以手掌和另外四只手指托住碗底,以大拇指把住碗边,徐尚宫这才没说什么了。

怎么端碗也是餐桌礼仪的内容之一,刚才她端汤时大拇指闲闲地搁在一边没出力,所以被徐尚宫当场训斥。

老太君感叹道:“都说尚宫对弟子极为严格,一丝不苟,今儿总算是亲眼见到了。丫头,你有福啊,能得徐尚宫亲自指导,她以前可是先太后跟前的红人,在尚宫局里都是数一数二的掌事。”

俞宛秋垂手回答:“宛秋是托了老太君的福,才得以忝列于尚宫门下。”

老太君不就是提醒她,别忘了沈府对她的恩情吗?她索性点明就是了。

徐尚宫在老太君面前又是另一副嘴脸,当即站起来告罪:“这里并非课室,是见微一时忘形,出言无状,还请老太君勿怪。”

老太君伸手让她就坐,口里说:“怎么会呢,教人礼仪,本来就该在这种场合随时指正,比在课室里空比划,效果要好得多。”

“就是”,二太太笑着附和,又把沈涵净拉起来说:“你也来给师傅布菜,顺便让师傅指导一下。”

沈涵净又是夹菜又是添汤,把一整套餐桌礼仪基本做足了。徐尚宫连连点头,由始自终都给予肯定和赞赏的目光,与之前对俞宛秋的冷厉严苛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一个温煦如春阳,一个寒冷如冬夜。

二太太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但嘴里还是要谦虚几句的:“这孩子从小被我惯坏了,任性得很,让尚宫费心了。要是她在课堂上不听话,您可千万别手软,那戒尺可不是吃素的。”

“人家从没挨过戒尺。”沈涵净不依地嗔着自己的母亲。

二太太在她头上爱怜地敲了一记:“那是尚宫疼你,你以为是你聪明学得比别人快啊。”

在母女两个对话的过程中,老太君一双饱经世事的老眼在俞宛秋和徐尚宫脸上不经意地逡巡而过,眼中含着一抹深思。

就是那一抹深思,让俞宛秋松了一口气。因为这说明,就算徐尚宫对自己真有什么图谋,那也完全是她自个儿的意思,与沈府是没有关系的。也就是说,他们并没有合谋要把自己送进宫去选秀。

只要沈家不掺合,光一个徐尚宫,她并不怕。一个退休的女官而已,能玩出什么大花样?

不过,危险人物,能避则避,她甚至想,以后的礼仪课,是不是就干脆不去了?她又不是沈府的姑娘,她旷课,估计是没人过问的。

————————分隔线

见微是徐尚宫的名字,她叫徐见微。

第一卷 侯府寄孤女 第四十六章 师徒闹翻

老太君毕竟上了年纪,容易疲累,所以客人们一般吃过饭就会告辞,这次也一样。

俞宛秋带着茗香走了出来,才转进穿堂,就对茗香说:“不用陪我了,你快回去吃饭吧,我自己慢慢在园子里走走。”

每次进餐的时候,她都庆幸自己穿越成了小姐而不是丫环。要不然,主子吃饭的时候自己没资格入席就算了,还得眼巴巴地站在一旁侍候着。看那些美味佳肴不断夹进别人的嘴里,不知会不会偷偷吞口水?

茗香还在硬撑:“不急,素琴姐姐会给我留菜的,最后吃的其实留得最多,我索性等她们吃完了再回去。“俞宛秋忍笑道:“好啦,快回去吧,再不走,人家以为你衣服里面藏了一只老母鸡,老是咕咕咕的。”

茗香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在俞宛秋又一次催促后,终于还是忍不住饭菜的诱惑,先回山水园去了。

打发走了她,俞宛秋绕到另一条小圆石子铺成的甬路上,穿花拂柳走向庭园深处。

午后的园子很安静,这个时间段,府里的人要么在就餐,要么在歇午。生活在豪门大族,日子其实挺清闲的,未婚的女孩还有师傅教导功课,已婚的太太奶奶,除了当家理事的,其余那些都不知道她们每天在做什么。他们累的是心,而不是身。

自从世子受伤后,俞宛秋白天忙着上课,晚上忙着写信,然后看书弹琴,把自己的时间排得满满的,很少再出去散步。

随着月底临近,她更是“近乡情怯”,都不敢再去院墙边走动了,总怕哪天从墙上跳下来的不是他的信使,而是他本人。他成了伤患还每天派护卫骚扰,若要回南府的话,走之前肯定会亲自来一次,不会就这么不辞而别的。

可俞宛秋并不想再见到他。明知没有结果的感情,何必任由彼此沉沦,最终落得棒打鸳鸯?害了自己不说,也害了别人。世子年少冲动,她可是穿越来的,有着一颗成年人的灵魂,这个关本该由她来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