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都没有了?”殷觅棠不甘心。

赵妈妈尴尬地笑笑:“那些衣裳是你还没出生的时候,太太和你娘亲提前准备的。当时请了些大夫和产婆都瞧着说是男孩来着……”

赵妈妈说到这里,忽然惊了一下,生生停顿,她咽了口唾沫,才说:“虽然是提前准备的,也只准备了到四五岁的衣裳。所以就算那一柜子的衣裳还在,咱们棠棠也穿不下了。”

“哦……”殷觅棠低着头,心里有点沮丧。

无他,她自小就觉得正是因为自己是个小姑娘才加重了祖母和娘亲之间的矛盾。她想穿男装,她想告诉祖母和娘亲,就算她是小姑娘也不比男孩子差,她们也可以把她当男孩子的……

“妈妈,你去给我借一套来好不好?”殷觅棠可怜巴巴地求着赵妈妈。

“不成不成!咱们棠棠是小姑娘,不能再穿男孩子的衣裳了!”赵妈妈少见地对殷觅棠板起脸。

“好吧……”殷觅棠耷拉着小脑袋,垂头丧气。

殷觅棠等了一会儿,等到大太太午休睡醒了,才过去。大太太刚一醒过来就得知殷觅棠从宫里跑了回来,立马让人把她带过来,一把搂在怀里,“我的棠棠怎么突然回来了?是不是在宫里受委屈了?谁欺负你了?跟祖母说!”

“没有!没有!”殷觅棠连连摇头。

她乖巧地捧起祖母的手,仰着脸望着大太太,她那双澄澈的眼睛里装着小小的讨好和哀求。

——每当她用这种目光望向大太太的时候,大太太便知道这个小心肝又有事儿要求她了。

“怎的了?想要什么就说!”大太太笑弯了眼睛,把殷觅棠抱在怀里。

“想……想要娘亲回家……”

大太太愣了一下。

殷觅棠紧紧攥着大太太的手,哀求着:“祖母,你和棠棠一起去接娘亲回家好不好?”

没娘的孩子没人疼,瞧着眼前的殷觅棠,大太太有点心疼。她揉了揉殷觅棠的头,无奈地说:“祖母也希望你娘亲回家呀,可是她不知道去哪儿了。”

“我知道!”殷觅棠忙说。

大太太怔住。

殷争并没有告诉她已经找到了魏佳茗。

魏佳茗此时正在劈柴,她是自小习武的,劈柴这种事对于她来说再简单不过。两个女儿坐在院子墙下角落玩翻绳。

敲门声响起,殷攸急忙跑去开门。

“棠棠,你来啦!”殷攸惊喜地喊了一声。她眼中的惊喜尚未停留多久,就看见了站在殷觅棠身后的祖母,她脸上的笑僵在那里。

“攸攸又长高了。”大太太慈爱地笑着,她伸出手想要摸一下殷攸,殷攸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避开她的手。

魏佳茗转过身,看了一眼殷觅棠,就把目光落在了大太太的身上。

大太太没在意殷攸的异常,她笑着走进院子,一直走到魏佳茗的面前,亲昵而责备地说:“你这孩子怎么能一声不响地走了,如今回来了也悄无声息地躲在这里,都不回家。瞧着都瘦了一大圈,走,回家去!”

大太太动作自然地握住魏佳茗的手腕,她的眼中闪过一丝讶然,回头看向魏佳茗的手。魏佳茗的手很冰,而且在发抖。

“佳茗?”大太太疑惑地望向魏佳茗的眼睛。

魏佳茗深深吸了口气,眼中飘出一抹嘲讽来:“您可真是关心我。”

“那是自然,你嫁给了争儿,那就是母亲的女儿!”

魏佳茗一下子笑了。

“好一个女儿啊。”魏佳茗大笑,眼中嘲讽俞浓。

殷攸看了一眼殷觅棠,立刻拉着她跑到墙下,把两个妹妹的手握在一起。她脸色发冷,沉声说:“你们两个乖乖待在这里,姐回家去找爹过来!”

殷觅棠和殷络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姐姐的脸色很可怕,慌忙点头。

殷攸转身提着裙子就跑,拿出最快的速度往殷家跑。

殷觅棠懵懂地望着姐姐跑走的身影,她攒紧了殷络青的手,心里有些害怕。她慢慢意识到,她想错了,她好像并没有帮忙,反而坏了事。她转过脖子,不安地望着娘亲和祖母。

“佳茗,你怎么了?”大太太皱起眉。

魏佳茗好笑地望着她,不可思议地摇头:“您是怎么做到的?竟然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这几年您拉着我一口一个女儿喊的时候,心里不虚吗?”

一想到这几年的“亲如母女”,魏佳茗心里越是难以接受。

“佳茗!”大太太脸色逐渐变得不好看起来。

“还是您觉得对棠棠好就能弥补犯下的罪孽?”

“我不明百你在说什么!你是病了吗!疯了吗!”大太太大声制止魏佳茗,然而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魏佳茗咬着牙,努力不让眼泪落下来。

“为了殷争,我已经走了。我放弃了。可是你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面前。”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魏佳茗咬牙切齿,费尽力气。

“你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大太太匆匆向后退了两步。

眼泪被忍了下去,可是眼中猩红一片。魏佳茗整个人都在发抖,所有的理智被仇恨淹没。魏佳茗慢慢握紧手中的砍柴刀。

仇恨,压抑了三年的仇恨一瞬间破土而出。每一丝仇恨叫嚣着冲出她的躯体,不受控制地发疯。

“你……你要干什么!”大太太望着魏佳茗举起手中的砍柴刀惊恐地向后逃,惊恐让她惊慌失措地跌坐在地。

“杀了她。”这个声音一遍遍在魏佳茗耳边响起。

魏佳茗义无反顾地举起手中的刀。

“娘!不要!”殷觅棠冲过来,跌坐在魏佳茗面前,紧紧抱住她的腿。她将脸埋在魏佳茗的腿上,不停地哭。不知道是哭的,还是怕的,小身子一直在发抖。“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魏佳茗缓缓闭上眼睛,忍了许久的泪忽然落下,落在殷觅棠的发间。

作者有话要说:嗨呀!这个作者好过分呀!

这么关键的地方为什么不一口气写完!!!

掐死

她是殷争的母亲, 是她女儿们的祖母。

魏佳茗手中的刀落地。

当初离开殷家, 已是魏佳茗最后的理智,要不然魏佳茗恐怕早就忍不住亲手杀了大太太。

“太太!”王妈妈和陈妈妈急忙赶过来,一个人把大太太扶起来,一个挡在大太太身前,警惕地盯着魏佳茗。

“大奶奶,您这是做什么?大太太是您母亲, 您这样的举动可是要遭到报应的!您不是中原人,不懂规矩。平日里太太不跟您计较, 可您怎么连最起码的人伦都不懂……”王妈妈气得身子发颤, 忍不住指责。

人伦?

魏佳茗的视线越过王妈妈,嘲讽地看向大太太:“人伦?您可给您的忠仆讲过什么是人伦?”

“你……”大太太惊恐地望着魏佳茗“你知道什么, 你到底知道什么?!”

“亲手掐死一个孩子是什么滋味?嗯?”魏佳茗脸上带着笑,眼泪却止不住落下。

三年了, 每一夜都是噩梦。梦里,她的孩子在朝她招手,可是她什么都做不了,眼睁睁看着他被活活掐死。

大太太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魏佳茗低头,望着抱着她的腿哭泣的殷觅棠。

就算是养一只小猫小狗也是有感情的,更何况她曾以为殷觅棠是自己的亲生女儿疼了她四年。

魏佳茗蹲下来,轻轻扯开殷觅棠的手,给她擦眼泪,用温柔的声音哄她:“不哭,没事了。娘病了, 脑子不清楚了,和你祖母闹着玩呢。不哭了,不哭了……”

她抬起头望着阴沉沉的天际。

她自己的孩子呢?

她只来得及听他的一声啼哭,连抱都没有抱过他啊。甚至连他的存在都不知道,将所有宠爱给了这个替换来的孩子。她还喊了这个掐死她儿子的女人四年母亲。

多讽刺。

“娘……”殷觅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害怕。

魏佳茗望着殷觅棠,缓慢抬起手给她擦眼泪。她曾多疼这个小女儿啊。若一开始便知道这个孩子不是自己亲生的,她也能疼她宠她。可是如今呢?这个假女儿的背后,是她儿子的死。

她又怎么可能带殷觅棠走呢。

一想到她曾对殷觅棠多疼爱,对儿子的愧疚就有多重。

大太太偏疼殷觅棠,把殷觅棠留在殷家已是对她最好的结果。魏佳茗能做到跪下求太后照拂殷觅棠,已经尽了前四年所有的母女情义。

“娘,你别哭……”殷觅棠哭得一颤一颤的,还不忘了伸出小手给魏佳茗擦眼泪。

殷觅棠的小手冰凉冰凉的。

魏佳茗把殷觅棠的一双小手捧在掌心里,轻轻揉着、暖着。

她觉得自己真的病了,脑子不清醒了。她猩红的眼中刚刚因为殷觅棠柔软下来没多久,又开始滋生出一丝一缕的仇恨。她望向大太太,笑着问:“为什么连个全尸都不给他?”

大太太身上全部的重量都倚靠着王妈妈,她根本站不住。她的双眼逐渐变得浑浊不堪,意识好像都散了。

“为什么连个全尸都不给他?”魏佳茗冷冰冰的声音一遍一遍在她耳边回响。

“因为……因为他不能活着!”大太太大吼一声,声音尖细扭曲。

刀就在眼前,魏佳茗的手又开始发抖。

殷觅棠望着娘亲眼睛的变化,一下子扑到娘亲的怀里,一遍又一遍地喊:“娘……娘……娘……”

她又转过头去望姐姐殷络青:“姐姐,娘病了,来帮帮娘呀!”

殷络青早就哭成了泪人儿。她摇头,显然已经猜到了大半。

魏佳茗僵硬地抬手,抱住怀里的殷觅棠后背。她不能杀大太太,起码现在不能当着两个孩子的面杀她。

最后的理智支撑着魏佳茗艰难地站起来。她牵着殷觅棠的手转身,眼角的余光瞟见一道黑影。

魏佳茗的脚步顿住。

她望了一眼院子西墙的方向,垂下眼,皱起眉。

——墙外有人把这里包围了。

魏佳茗看了殷觅棠一眼,狠狠心甩开她的手,冷冰冰地说:“跟你祖母离开这里,立刻。”

殷觅棠的手空了,她呆呆望着魏佳茗,不由自主地朝魏佳茗走了一步,重新去抓魏佳茗的手,“娘……”

魏佳茗咬咬牙,再次甩开她的手,吼:“我让你离开这里!跟着你的祖母走!”

“娘……”殷觅棠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顷刻涌出来。

陈妈妈急忙跑过来,抱起殷觅棠,“四姑娘别哭,咱们回家!”

殷觅棠拼命挣扎,眼泪打湿她的脸,浓密的眼睫被泪水黏在一起。她朝着魏佳茗伸出一双胳膊:“娘!你不要我了……”

魏佳茗狠心转过头不去看她,她大步走了两步,捡起地上的砍柴刀临空一挥:“全部在我眼前消失!还有你!”

她挥刀指向殷络青:“你也给我走!”

陈妈妈看不过去,抱着殷觅棠跑向殷络青,牵起殷络青的手,“走,你们娘疯了,咱们回家找你们爹去!”

魏佳茗挥刀将他们全部赶了出去,猛地将门踹上。手中的砍柴刀落了地,她大口喘着气。眼前总是殷觅棠泪水涟涟朝她伸手的小模样。

就当你们的娘是真的疯了吧。

殷觅棠看着乌漆漆的木门关上,再也看不见娘了。她哭得嗓子发哑,视线一次次被泪水淹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从陈妈妈的怀抱到了另一个人的怀里,她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才知道抱着自己的是爹爹。

“爹爹,娘亲真的不要我了……”

“不会。你娘亲不会不要你。一定不会的。咱们去找她。”

“嗯!”殷觅棠使劲儿点头,“娘亲病了,她再拿刀赶我我也不走!”

王妈妈开口:“大爷……”

“你们两个先带着大太太回去。”殷争打断她的话,一手抱着殷觅棠,一手牵着殷络青往回走。

“这……”王妈妈叹了口气。她看着神情恍惚的大太太,恨恨瞪了殷争一眼,扶着大太太回殷府。

殷争带着两个女儿赶去小院子的时候,魏佳茗已经不在那里。

“娘亲走了……”殷觅棠呆呆望着空无一人的小院子。

殷争把殷觅棠放下,皱眉巡视着小院子,视线落在落在一个被踢翻的一个石凳上。他疾步走过去,将石凳翻开。地面上是一个用鲜血写的“申”字。

男孩

为什么不告诉殷争?

魏佳茗倚在车壁上, 眼神空洞。

知道实情的她已经如此痛苦, 更何况身为大太太亲儿子的殷争?殷争幼年丧父,他本来就是一个孝子。若他知道了,是让他与向来孝敬的母亲恩断义绝,还是让他无视亲生儿子的死?也只不过是平添了他的痛苦罢了。

而且,实情揭露出来对殷觅棠也不好。再怎么说,也是当成亲生女儿疼了四年的孩子。真相大白, 可怜了这个无辜的孩子,总是要受牵连, 变得处境堪忧。

而若让她当成什么都不知道继续留在殷家, 那是不可能的。离开,是她最理智的做法。就算要背负所有人的误解。

若不是她心存幻想, 抱着千万分之一的可能那孩子还活着,也不会东躲西藏回到鄂南。可她还是低估了那个女人的残忍和狠心。

马车猛地停下来, 魏佳茗一个不察,头侧撞在车壁。

车门被打开,申屠特拉坐在马背上,他指着魏佳茗大笑:“怎么样,中原不好玩罢!中原人披着张羊皮,骨子里是黑的。走吧,回家去,回咱们的草原去!”

魏佳茗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下来!”

申屠特拉刚想去拉魏佳茗,树林里忽然响起一道诡异的琴音。他回头,就看见一身红衣的尤河不知何时坐在前路, 悠闲抚琴。

“妈的,你这个戏子能不能不要总坏老子的事儿!”

申屠特拉拔.出腰间的斧头,朝尤河劈去。尤河神态自若,纹丝不动。斧头劈下去,幻影破散。哪里还有什么尤河。然而琴音仍旧在耳畔。

心中发凉。

申屠特拉循声抬头,尤河抱着琴坐在树端。一片绿叶落在琴弦上,尤河手指压住琴弦,琴声嗡鸣。绿叶从琴弦落下,打了两个圈儿翩翩然而落。申屠特拉的眼睛一直盯着这片绿叶,直到叶子落地,申屠特别忽然惊出一身冷汗,他再抬头,树上哪里还有尤河的身影?

申屠特拉一惊,猛地转身。马车里空无一人,魏佳茗已经不在车中。

“人呢!去哪儿了!一群废物!”

几十个手下一脸懵怔,竟然谁都没注意到魏佳茗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殷觅棠知道出事了。

她乖乖坐在窗下的椅子里,听着外面凌乱的脚步声,和下人的窃窃私语。她知道娘出事了,二叔领了兵去找。她还知道祖母病了,一个又一个大夫被请进来。她在自己小院子里,都能远远听见祖母还在乱喊乱叫。

她爬下椅子,走到隔壁的小书房。

殷络青在写字。

殷觅棠盯着姐姐的手,姐姐的手在发抖。殷络青写字向来好看,可是现在写出来的字却歪歪扭扭的。

“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