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由太多了,就光一个长生不老就值得太多人向往。

法锈又道:“对,修行千般好,凌驾凡俗之上,叫人飘飘然,可抛去这些花花绿绿的东西,你还会想修道么?没有力量,不会长生,反而一生孤独又嗔恨,日复一日思索枯燥到极致的道,十个九个疯,剩的那么一个,兴许还要被天罚劈死。”

玄吟雾忽然认真地看着她,不知妖修是否都这样,听到从没听说过的东西,一双眼瞳亮如点漆。

“其实在最初啊,没有功法,没有秘籍,修道之人,心里只在问两件事,第一件,何为天道?”

法锈展颜一笑,声如千钧重压,自在疏狂、抛却顽冥——

“第二件,我可能破之?!”

道法

“天道有规。可看见‘规’,便如日头东升西落、水往低处流、万物生老病死;看不见的,就是我等要参悟的,问天延伸何处,地又往哪里尽头,这苍生命格是否都已规划完整,我在此处顿悟,是命中注定,还是生有反骨。”

这个道理,有人一生也不会去想,但也有人从出世便在思虑。

十岁以前的法锈,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因为没人教她,也无人同她交谈。她永远端坐在蒲团上,在天地间闭眼顿悟,风霜雨雪,天雷地火,整整环绕了她十年。

婴孩本应该三岁开智,她却清晰记得三千六百五十多个日月的一点一滴,没有懵懂,没有混沌,只有她一个人亘古坐于此处,触及亿万天轨。

“何为天道?”

“桎梏。”

“我可能破之?”

“不能。”

天道是桎梏,但没有这条条框框,世上就不成方圆。

平常人修仙,首先引气入体达成炼气,一般资质的三十年筑基,八十年金丹。资质被奉为上佳的也只是缩短了一半时间,若宗门中出现个十年筑基的,已是很了不得。

要说起四大仙宗,风云人物可谓是层出不穷,鸿渊仙宗前些年出了一个“清远六根体”的弟子,二十八岁结了金丹;云莱仙宗不甘示弱,传出年轻一辈有人修成了“阊阖大炽功”这门秘传功法;此外,太朴仙宗有“迎微飞剑”之名的亲传首席,五蒙仙宗也有“守缺子”之称的得意门人。

这一溜儿天才加起来,足以笑傲天下,但在法锈“百日筑基,十三岁金丹”之下,被摔得粉身碎骨。只是酒香巷子深,她不知父母,不知宗门,独自顿悟直到十五岁,才有了第一次远游历练。

由于常年枯坐,不曾说过几句话,一开口就仿佛就是在经书上生搬硬套来的。一月不到,只因为好奇一个人修为何那么老还是个金丹,问了一句:“何尔老犹丹?”,被那个四百多岁的金丹期修士恼怒成羞收拾了一顿。

她深谙道法,本应该有一战之力,但她作的一手好死,出门游历前把自己金丹给捏碎了,由于头次作得不太熟练,弄得内伤未愈,不宜斗法。

于是年少的法锈被揍得毫无还手之力,那天夜里下了一场大雨,她浑身透湿倒在墙角,察觉不到疼痛,只新奇地盯着自己的血慢慢在积水中蜿蜒晕开——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自己的血。

一句话何以招致那般怨怒?

那时她初涉人世,笨嘴拙舌,话都说不顺,没有机会问出口;后来从六合堂的饲儿做起,一直当到了饲祖,说起话来八面玲珑,也明白了很多事不需要理由。

当然,这个世上任何事都有理由,但是很多你不用知道。

譬如修士为何不修道之本质,光顾着修招式功法,大路朝天,随波逐流,这本就是没有理由的事情。

但法锈想求一个理由,于是开口道出已参悟的天规,头一个字刚刚出口,一道雷轰然从万里晴空击落而下,将她包裹于电光之中,惊得众人四散奔走。

“天道凌驾众生、化万物、定规律,不容窥探,一旦不遵循它之规则,就会引发天罚劫难。”她一字一句,因为语调太平板导致有种照本宣科的生硬,“世人修道,首先修的是知天规、晓天命、通天道,便如囚徒挣破桎梏。而修为境界,只是护住性命不被天罚劈得魂飞魄散,为何你们却主次颠倒?”

电闪雷鸣,她岿然不动,凡人躲在远处窃窃私语:“这是说错话做错事遭天谴了!”,不谙世事的孩童叫着:“撒谎要天打雷劈!”

愚昧之言,不足挂齿。她转向修道之人,再次问:“听懂了么?”

道友们疑惑看她,问:“你为什么还没被雷劈死?”

法锈望着他们沉默。

那时的法锈,还太年轻;多年后的她,已经听过太多的“你为什么还不死?”“天罚为什么不劈死你?”“你到底是不是个人?”…她终于会含笑而言:“因为天道慈母心肠呀,连我多说几句天规都要敲打我,说怎可便宜了蒙昧宵小。何况送命这样的大事,哪有让人随意拿去的道理?”

修士道人开口闭口喊打喊杀,道不成道,人又怎能成仙,这世上,早已礼崩乐坏。

曾有数年时间,她说话一度被嘲笑是:“古板死气,晦涩难懂。”——直到翻到了街上卖的话本子,才知道了该怎么讲话,却也学成了戏文里的那个倜傥调儿,开口未语三分笑,声似吟诵音有韵。

此刻迁荷峰上,法锈就用这个抑扬顿挫的声调道:“修升仙,修长生,修强者,抱着这想法的都修错了,也不瞧瞧自己修成个什么人模狗样!还冒出来‘非臻至洞虚,无解天道’的话,之所以这谣言传了这么久,大概是因为修到那个地步了,没个上千岁说不过去,活那么久总得明白些事儿,才有勘破‘心境’之说。其实,这就是修岔了路,修到无路可走了,才清醒了!”

玄吟雾睫毛轻颤:“大能众多,为何不曾听人说过?”

“妖修本体,自然除外,寿命悠久,却缺乏悟性,所以走的是借体悟道之路。但要说人修之中,这玄之又玄的事儿,就算跟后辈说了,也没几个人肯照做,反叫老祖自个儿丢了脸。世间尔虞我诈,自然是专注于修实力更让人青睐——毕竟都叫做修仙嘛,仙是什么,是万人敬仰,长生又厉害的人呀。”

法锈依次伸手,“只是扳着指头数,万年之内,这么飞升的人我一只手都能攮过来。”

日头初升,光线就这么从她伸开的指缝间漏出来,明晃晃映在脸上,这一瞬间她似乎敛起了所有漭漭深邃,只留繁华尘气,与初见时一般无二。

玄吟雾默默看她,心中不解,哪有道人会这样?

修仙之人,穿素衣,使白练,驭宝剑,所求也不过那一星半点的飘飘仙气。各个端坐云间,笑大红牡丹富丽艳俗,花开一时不长久。

正巧此刻法锈转头,看到了玄吟雾的目光,也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衣裳,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笑道:“他人心中有姹紫嫣红,却弃如敝屣;我心中涤荡如镜,却爱着华衣。这是半斤八两的事,分不出谁对谁错、谁好谁坏。人嘛,既有欲,就是不能免俗。”

一宿未眠,又身负伤势,她说着说着就困了:“我鏖战半日,好不容易才瞧见初升的日头,能否睡你…”话说半截,头已经混了,洞府二字硬是想不出来,转而说,“…那个窝里么?”

玄吟雾:“…”

就知道她狗嘴吐不出象牙。

等把这么个东西安置到了床榻上,玄吟雾忽然回过神,他其实可以不管的——这又不是只兔子,不能囤起来吃,也不能薅毛纺线团,怎么就弄了回来?

妖修本性难改,他原先就不喜群居,又护食又排外,身上沾了一点别的气味就觉得十分厌烦。想到这儿时他怔了一下,发觉自己对法锈的气味完全没有印象——这不应该,凡是个活物都有各自用以辨识的味道,而他与一个人相处这么长时间,不会记不住。

法锈已经入睡,半张脸埋在绒垫里,呼吸轻微。玄吟雾瞧了她片刻,一手挽起自己的长发,然后无声地俯身贴近她搭在床沿上的手,闻了闻。

没有味道。

这要是把他眼睛蒙起来,说不定他还以为床上空无一人。停顿了一下,他不想贸然凑到法锈脸边,于是化作原形蹿到了床榻上,悄无声息地蹭到法锈的背后,又把下巴架在她肩上嗅了嗅。

除了先前涂上去的清淡药味,什么都没有,衣服上还有大片干掉的血污,但是如白水没有任何味道,连腥味都找不出一丝。

这个人竟然连血都是无味的。

玄吟雾悄悄离开了她的肩窝处,爬到里侧蜷起四只爪子,他同样一宿未合眼,一爬上自己的床榻就不想下来,用蓬松大尾巴当枕头,把自己圈成一个团睡觉。

但这个觉只睡到一半,半迷糊中,他习惯性往后靠的毛绒耳朵就忽然动了动,机灵地竖起来,随即彻底醒了,抬起头看向洞府外面。

几缕阳光投到地面上,半晌寂静后,他无声地绕过法锈,爪子扣住床沿,灵气骤然拂起,转瞬将之化成一双脚,落到地上后便掩在了层叠的衣袍之下。他一边将长发全拢到背后,一边走出洞府,刚跨出去,耀目阳光铺洒而下,刺得他瞳仁微微竖起。

果不其然外面有个活人,就站在青琐剑的尸身不远处,头一眼只觉得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家,但他的脖子上绕着一圈铁犁模样的锁链,袍角上也有溅上的血珠,似乎刚经历一场生死之战,胸脯还在急促起伏。

老修士自报家门:“铁桦幡,封煞七十三。”

果然又是封煞榜上人物。

玄吟雾嗓音独特,是一种冷冰冰的柔和:“倥相诀,封煞一百四十九。”

老修士听到这个名字后,略微皱了眉,目光也带上了审视意味:“…倥相诀,不会是那个头次上榜就排十四的那位吧?唉——不过那个时候排第一都没事,毕竟饲祖那时候还没生出来呢!”

一阵清风拂过,卷起玄吟雾的宽袖长袍,俊秀清绝,足不沾尘。倒是让老修士瞧出了点当年传言的影子,几百年前的封煞十四,少年意气风发,仙姿玉色,二十五轮倥相诀震得风起云涌,他上榜之前曾经历九百五十六战,近千战未尝一败。

只是这世上,当年最是易变。

老修士目光扫过青琐剑的残躯,和蔼一笑:“既然同为封煞,定然听过饲祖大名,老道我好不容易从六合堂那伙狗嘴下脱身,这回必会将他们的抛出的饵食剁个干净,请道友让路罢。”

玄吟雾忽然抬手,狂风忽起,三转倥相诀破空而去。

老修士抬手在虚空中格住那一次又一次的重击,鞋底陷入地下三寸,随后慢慢开口:“道友竟要庇护饲祖?”

“你看不出来么,我修的是正道。”玄吟雾将黑发别到耳后,手心再度转出法诀,“无关饲祖,只是不跟你一条船。”

收徒

封煞榜上的人修大多是金丹期,元婴期都少,毕竟能修到这个份儿上,如果不是遭遇意外,都懂得什么叫做.爱惜羽毛。但也有例外,如今位列七十三位的“铁桦幡”,是个地地道道的出窍期,只是这老滑头放着宗门长老不做,偏偏爱往凶邪修士里扎堆。

但扎堆归扎堆,他作恶不多,因此刚上榜的排位是两百名开外,按理说封煞榜上越往后排越不引人注目,平常人该庆幸自个儿位置比较安全。但他不甚满意,当日大摆筵席,血为酒颅为碗,腥气冲天,共耗二百一十条人命。在他之前,封煞榜之中还真没这么明目张胆敢挑衅的,六合堂听说后都存有三分疑惑,但遣人去看后,气得案板一敲,没跑儿了,排位哗啦啦往前拨,直蹿到一百一十二才停下。

铁桦幡也很满意,对于他来说,一百左右的排名非常适合他这个老人家,往前了他不想与那些真狠人比肩,往后了他又觉得太没意思。

他就在这一百一十二位上下心满意足地过了两百来年,直到饲祖出现。

他头次瞧见法锈,是在一场封煞榜小聚上,正道有交流切磋,他们这些凶邪自然也有。那时法锈还不是饲祖,铁桦幡一眼扫过去,新上榜的修士都是茬青儿,杀气未敛,在他们这圈老人看来都是毛头小子——唯有那个华裳少女,架着腿,一手端酒,乌发散落间一张漂亮脸皮,不动含笑,只让人觉得气度上乘,铁桦幡心中暗暗称赞:“此子必成大器!”

然后这个“大器”就差点把他们一锅端了。

六合堂修士前来围剿他们时,法锈没有撤走也没人护着,她手上还拿着酒盏,旁若无人低头看话本,不时有激战中的修士过来,拱手问一句:“饲主儿,麻烦抬头瞧一眼,那边的那个…对,那个拿着赤刀的,周围三尺全是烈焰,该怎么近他的身?”

法锈还在照着话本子学说话,不时就有点词不达意:“那是妖修,别碰他膀子,扯腿放首要,因为他是个卵。”

那修士沉默了一下,措着辞问道:“你是不是想说…因为他还是幼生伪化形,趁他后肢不稳,直攻下盘?”

法锈说:“你很好。”

能在这个时段听懂她说话的,都是孺子可教。

铁桦幡也在场,不过他修为太高,这次前来的修士战力不强,没人敢撩他,顶多几个皮糙肉厚的在盯着。而他一直在看那个岿然不动的身影,听到有人叫她一声“饲主儿”,于是知道了她就是那个撩完了封煞榜前二十位还活着的那个饲儿,不禁有些可惜,这样的人为什么不是个凶邪呢?

他也在心中叹息,饲儿活不长久呀。

转眼十几年匆匆而过,他偶然在查看自己排位的时候,诧异发现自己竟然被推到了七十三,这不该,他都在闭关,难不成有人冒充他行事?

询问后得知,原来六合堂出了个“饲祖”,自之前把封杀榜前二十撩完后,又把后继的二十位轮过了,她人没死,但那前二十的凶邪们,被杀的杀,逃的逃,排位全在往后掉。

铁桦幡罕见地愣住了,这样有能耐的饲儿,必然是封煞榜公敌了,那为何没人伙同去杀她?这一问刚问出口,那边就有凶邪道友苦笑:“杀不死呀。”

他没懂:“如何杀不死?”

道友摆手:“你前去试试就知道了,她不像个人。”

铁桦幡就来试了,试了九个月,跟一群凶邪追着她跑了天南海北,足足战了不下三百次,他在这边气喘如牛,一身老骨头快散架,那边的饲祖逛铺子买祛疤膏药,漫不经心涂她手上伤痕。

碎丹田?呵,这个所谓的杀手锏被称作是“全修士的梦魇”,但依旧屁用没有,饲祖最不怕的就是丹田,她从来不防这个位置。

终于青琐剑提议:“她把我们已经摸透了,什么招数什么手段她全一清二楚,但我们对她一无所知,不如…挟个饲儿,去探探她的底?”

其他凶邪想了想,深以为然,于是捉了个田螺妖,剥了她的壳,让她去问问饲祖有没有什么弱处。

然而又是一步错棋,六合堂的《饲儿心诀》就是饲祖编纂的,人家本事都是从她那儿学来的,下套儿坑祖宗,这不直接把自己坑了吗。

铁桦幡也不是最开始的可惜可叹心情了,他忌惮又向往——不死,这是古往今来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为何只有她一人做到?

于是再一次被六合堂追来剿杀时,他只身破围,尾随青琐剑前往迁荷峰,看他被诛于饲祖之手,满天雷电好险劈了整座山峰,她却一如既往只焦了皮.肉。

本想现身捡个漏,却不料有只狐狸将她拖回洞里去了,这只狐狸也是不得了,化形期妖修,要论修为不及他,但妖修素来本体强悍,若原形斗法,战力不可小觑。

调息片刻,他还是决定尽快拿下饲祖,免得六合堂又找过来。烈日当空,玄吟雾与他鏖战数百回合,终于化了原形,遮天蔽日,一双窄瞳仁俯视而下。

铁桦幡没想到这只狐狸竟然这么棘手,看他那一手倥相诀,竟是出自涂山九潭的。相要退却,却又不甘心近在咫尺的饲祖,刚想再搏一次,不料远处突然一声断喝,变了脸色,心中厌烦:“又是六合堂!”

他鸣金收兵,反手向六合堂赶来的方向挥出一道蚀骨法诀,才解了心头烦闷,随后藏入山林中隐没了身形。六合堂那边几声痛呼,等修士愤懑前来,看也不看就一掌劈向刚刚化作人形的玄吟雾。

玄吟雾没想过跟他们对上,因此毫无防备,错身闪过,却还是擦到了肩膀,被击退十余步,长发飞散,他抬头看向六合堂。

有人摊开一份卷轴,对空映了他的模样,立刻冷声道:“封煞一百四十九。”

那卷轴就是“封煞榜”,母榜在六合堂的二堂主手中,用于录入排位;子榜几乎人手一份,便于查阅。

这句话就是个火引子,修士们顿时奋起,当中一人竟也是出窍期修为,不过比铁桦幡要强上几分,看样子是来专门对付他的,只不过现下这有个现成的妖修,杀了也是小功一件。

这当头,双方斗法一触即发,忽然一道人影骤然闪过,停在双方中央,缓缓侧过脸,扑面而来的风劲吹得她的头发四散而起。

那个出窍期修士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迅速收手退了几步,顺势拉回了其他来不及停手的几人,顿了一下才颔首:“饲祖?”

法锈背着手,也笑着回礼:“寒悉真人。”

寒悉真人越过她瞥了一眼玄吟雾,又看着法锈问道:“…这是?”

“狐狸呀,瞧那身皮毛,少见吧。”

玄吟雾气得想给她背后来一下子,这东西到现在还惦记他的皮?什么德行!

寒悉眯了一下眼,又道:“饲祖,你这也少见呀,阻着我们杀凶邪,不会是被那只狐妖迷了心神吧?”他手中聚起风刃,“还不让开?”

法锈一哂:“可不是,我这不就被迷得忘乎所以了么,不过你们比我,还健忘。”她说笑的时候,脸面上依旧挂着笑,眼眸却有些淡漠,“你们要是和其他饲儿搭伙,再怎么不听话我也管不着,但在我面前放尊重点,别一个个二五八万,封煞榜一甩,就奋得跟苍蝇似的。我说话你们就得听着,我说弱处在哪儿,你们就打哪儿,我说不能死,你们就不能杀!”

说完,她眉目又是亲和的暖意:“听人话都做不到,还要饲儿干什么呀?饲儿说的话都是为你们好,我们又不是甘愿去挨宰牛马骡子,也是要命的。”

飒飒风声,寒悉手中聚起的风渐渐散了,他垂眸半晌,终是点头:“好,听饲祖的。”

他撤手后,其他几个修士也松了劲儿,向法锈略略作揖,法锈微笑颔首还礼:“不送各位,铁桦幡想必还在这方圆二里左右,东南边,记得打腰,老人家一般腰不太好,别瞧他脖子上那一圈像是伤着了,其实硬得很,容易伤着自己。”

寒悉这次语气多了真心实意:“多谢饲祖。”

法锈回道:“不谢。”

轻描淡写送走了六合堂那伙人,法锈转身,看向玄吟雾,目光上移打量他头顶:“你耳朵怎么冒出来了?”

玄吟雾一怔,伸手摸头,果然立着一对毛茸茸的耳朵。用手盖住想变回人耳,然而只让毛耳朵在掌心动了动。他心中明白自己刚入化形期,虽然有调息元丹稳固,然而时日不足,突如其来这么一战,境界还是有些波动,没法控制化形。想通了便不去管,只让它们贴着头发耷下来。

法锈一直看他耳朵,回洞府的途中,忽然伸手撩了一下,玄吟雾惊得耳朵一竖,怒视她:“你干什么!”

法锈事不关己地直视前方:“不干什么,就摸摸。”

进了洞府,她看样子还没睡饱,一头磕在床榻上,却不知怎么难以入眠,目光落到床边一个箩筐上,探头看了看里面几个线团,还有织了一半的毛袜子。

她打量那只毛袜子,觉得格外好玩,抬头说:“您老人家高龄呀,这个都会做。”

玄吟雾不想理她,拿开她的手,用布盖住箩筐。

法锈酝酿睡意,酿了半天忽然说:“饿了,睡不着。”

她只是个炼气期,没办法辟谷,到现在足有三顿没顾上,玄吟雾低头看她一眼,翻了翻柜子,找出一瓶祛食丹,还没递过去就听她说:“不吃这个。”

玄吟雾指着外面:“那去吃土!”

“也不吃。”

玄吟雾都不知道怎么接话,看了她半晌,问:“你要吃什么?”

“想吃炒田螺。”

“…”

大概是被络娘身上的八角茴香味儿一冲,她是真的特别想吃辣子田螺,但在这里能上哪儿找去,松啼城还在四百里外呢。玄吟雾沉默地看着她,然后说:“你可以做着梦吃。”

法锈嗯了一声,慢慢把头埋在绒垫子里,大约终于等出了睡意,她一旦困起来什么都不想计较,过了片刻呼吸平稳下来,是又睡着了。

玄吟雾继续收拾洞府,顿了片刻,拿出一条毯子给她搭上,转身出了洞府。

不知道这一觉睡了多久,法锈醒来时天色已晚,她坐起身时毯子往下掉,这才感到有点凉意。她抱着毯子走出洞府,看见玄吟雾那腰如约素的背影,手上好像还拿着什么东西在搅动,这次不仅他耳朵没收回去,连尾巴都露出来了,搭在地上不时晃一下。

法锈无声走过去,盯着他身后摇来摆去的蓬松大毛团,忽然抓了一把他的尾巴,趁这只狐狸还没反应过来,又摩挲了几下,毛都摸倒了。

玄吟雾扭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气得就从喉咙里滚出一句:“孽畜!”

“怎么能这样说呢。”法锈一脸正色,“骂错了啊,您老人家才是畜,我是人。”

玄吟雾脸色冷了下来,把勺子一扔,站起来就往洞府处走,法锈转头一看,发现他刚刚正炖着鸡汤,快到火候了,旁边打磨光滑的砧板上还堆着一小撮切好的葱花。

走南闯北,法锈也见过不少狐狸,只是从来没见过这么会过活的,她捡起勺子舀了勺汤,晃了晃等散了热气,喝下一口,暖了胃,总算记起自己是空肚子睡着的。

别人做梦,总能梦到几次好事,瞎猫也能碰到死耗子呢,譬如胡吃海喝,譬如加官进爵;但她从来没有,有时一觉过后,她就会忘记之前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