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个宗门是朝着四大仙宗看齐的,后来的太朴和五蒙两大仙宗由于首徒不在,乱成一锅粥;鸿渊的杜蔺雨皱着眉,没让师弟师妹过分喧闹,却也不约束。唯独云莱的,拿眼睛和手说话已成习惯,从一开始就没声儿,之后他们大师姐还破天荒说了三个字:“认真听。”

这下全老实了,如同老僧入定,站成了一排排的木桩子。

好不容易等玄吟雾将地志翻到了最后一页,法锈终于开口:“我比较喜欢迢遥境的一点是,没有活气。没有凶兽威胁,只有天崩地裂,所以你们记住,自己人就不要算计打杀了,又不是各自为营的散修,师出同门,功法修为也相近,互相扶持着点,进来多少人,出去也别少人。”

杜蔺雨忽然冷哼:“饲祖说得轻松,人祸尚可控制,天灾呢?”

法锈侧过头:“师父,我记得地志里提到过这个。”

玄吟雾看了她一眼,低头翻书:“类别以及地和时,由算筹可以解出,精通阵法者,十五个时辰后就可以大约预算出下一次的天灾。”

杜蔺雨讽刺道:“十五个时辰?不说我鸿渊仙宗并不擅阵法,难道有道友愿意花费这么多时间去算一个大概的答案么?”

“昨天闲着没事,我算了一下。”法锈还是向玄吟雾说话,“师父,给你的那张纸条呢?”

玄吟雾没撂一点脸色,将卷起的纸条摊开念道:“洪,东南正南角中,洼处,未时一刻。”

杜蔺雨:“那是…”哪里二字还未出口,突闻晴天霹雳。

众人仰头望去,不远处的云端像是被劈裂一角,先是细小雨珠,后来是噼里啪啦往下浇水,对着刚才用算筹捣鼓出的天灾,如此应景。

宗门子弟又四处看看,群山环绕,就脚下这一处低洼…娘的,故意的吧!

立刻有小修士哆嗦着想驭法宝逃离,但前面四大仙宗的头头都没动,下头岂能自散,逃兵很快被拽了回来,收缴法宝,扔在地上。

玄吟雾冷淡地回看一眼,站在了法锈身侧。

“你们各自路途不同,我不可能跟着你们一直算。每个宗门都有一个领头人,这很好,遇到这种事,各位大师兄大师姐就有用武之地了。”法锈说话的时候,山头上已是暴雨滂沱,污浊的洪水翻起了惨白的浪,声响滔天,气势汹汹往低洼处席卷而来。

扑面而来的水汽沾湿了鬓发,但她视而不见,仍说得不温不火,“能以一己之力摆平这种小天罚,自然可以;但是不行或是想锻炼同门,师弟师妹也不应该是吃白饭的。如何掠阵控局,如何教人听从,想必各宗门的领头人都得心应手了,有想展示一下的么?”

人群死寂,只听天洪咆哮,近在咫尺。

“没人自告奋勇,那我就点名了。”法锈转身扫了一眼众多面色发白往后退缩的宗门子弟,微笑,不容置喙往后一指,“仲砂!”

元阳

“仲砂”二字无论在何时何地被叫出来,在场都是齐刷刷人头一凛。

不少鸿渊仙宗的门人听饲祖说亲自点名,怀疑她要公报私仇,担忧地瞟向了自家大师兄。结果名字一出来,大多子弟都愣愣瞥向了云莱仙宗的方向。

杜蔺雨本是提着心不敢动,这时松了口气。他心里不认为一个饲儿能指使得了他,就算被叫到也可以拒绝,但也许会在各个宗门中留下怯懦的流言。况且他也没把握能处理这事,饲祖既然叫了别人,那最好不过。

接下来就看戏了——放松下来的杜蔺雨也看向了云莱仙宗的那队修士,猜测饲祖之后如何收场,凭云莱仲砂那拒人千里之外的性情,真的会站出来?

众目睽睽之下,仲砂没有回话,只做了三个手势。

除了云莱仙宗没人明白这是什么态度,法锈略微挑了一下眉,后方的天降洪涝经过地上土丘时回拍,水花激起七丈高,洋洋洒洒的白浪铺天盖地,眼看就要将之淹没。

就在正时,浪潮被一刀切断!

水是无法用刀术杀退的,但当仲砂眨眼之间出现在法锈背后的时候,狂吼的水墙被顷刻削去一半,随后竟是凹进去避开了她,分至左右包围了低洼处的岩土边缘,形成一个水圈后,猛地往年轻修士们的低洼处疾冲而去。

仲砂摊开手掌深入洪潮,平展一扫而过,接连不断的呲声暴起,白雾漫天,再抽手,掌中已然用力握着一把以烈焰凝成的长刀,刀锋一闪,热浪轰得震开,草皮掀起,百步之内的天洪瞬间蒸发!

后继山洪依然汹涌,仲砂一挥烈焰,身形转瞬而动,传闻她腿脚不便,但她的闪行的速度完全碾压了水流的突进。太朴仙宗资格较老的弟子的眼中已是恐惧闪动,不少世人疑问身负腿疾的云莱仲砂是如何打败“太朴剑修第一人”的姜迎微,当年观战的弟子低头沉默,无话可说。因为看不清,她的残影仿佛火焰一样无处不在,但手中的刀一点也无燃烧时的温吞,第一次的交手,仅仅擦边划过,姜迎微的右手就颤抖不止,爆浆一般的血雾从她手臂上蒸散,迎微飞剑首次染上了主人的鲜血。

不结印,无法器,只靠庞大的灵力促火镇压,这对于以灵力而自傲的杜蔺雨而言都是致命的消耗,他微微变色的同时,仲砂已经一路杀至暴雨突降的山巅。

此刻群山笼罩浓郁云雾,下面修士都不太能看到那位云莱少宗主,但下一刻,天洪突然一顿,其中一束猝然逆流!云雾被震碎,挥扫一片,直指天穹的炽焰长刀分外醒目。

与之同时,云莱弟子似乎等候已久,全体双手结印,灵气惊变,那一片红色袍服的修士在手指依次捏出复杂的诀印后,任凭火焰灼手毅然不动,静候号令。

山巅上长刀终于偏转,旋开一道水纹,刀锋折倒的刹那,云莱弟子整齐划一变幻手法,五五结阵,火光大作。

正当众人都以为是云莱大师姐灵力不济,需求外力时,山巅处天洪爆裂,滔天巨浪咆哮而起,直接覆盖了低洼处的这片山头,这一下直接有修士被吓得惊叫起来,此刻云莱仙宗门人从前往后,对上结印,烈焰冲天而去,烘烤上空疾驰而下的山洪,层层削弱,最终一排弟子收手时,先前声势骇人的洪涝已经化身为云,只落下丝丝霜露。

正当所有人以为危险过去,有人突然高呼:“补天!她在堵天窟!”

山巅云端暴雨尽去,乌云间空留巨大豁口,森森骇人,风云翻涌,仿佛要吞了那抹炽火身影,此刻仲砂忽然旋身,纱衣飞出三尺远,先前荡开云雾像是被不可抗拒的力道收拢,狂卷其中,被她一手托起,全部灌入了天空裂开的空隙里,似乎另一端有巨力推拒,一时间飓风狂扫,飞沙走石,树倒草折,修士也以袖遮面,被吹得抱头伏地。

待云烟聚散,仲砂已然落地,抬头淡淡仰望一眼完好如初的苍天,全然俯视。

炽火煎海,红袍补天。

然后,她向法锈比出了一个手势,是她出战之前那三个中的最后一个。

足足安静了三息,法锈率先鼓掌,随后是远比洪水更激烈的掌声,欢呼喝彩蜂拥而至,尤其是后面的一流二流宗门子弟激动得高呼不歇,这是足以畅行百年的谈资,仙宗年轻一辈领头人的风采,云莱仲砂的传奇,今有幸一睹。

云莱仙宗的弟子不习惯弄出声响,默默附和几下就停了,却是想起他们大师姐出动之前做的三个手势,第一个是“印”,第二个“阵”,第三个“完了”。

…先开始他们还二丈和尚摸不着头,不太明白第三个是啥,总不能是完蛋的意思,大师姐那么强,烧个水而已,能多难——现在明白了。在家可以一切从简,在外头做事就要有头有尾,事后总结一下,方才显得靠谱。

面对如山的赞贺,仲砂漠无表情,只是将腕间略松的手绳重新绕了一圈,僵直着腿一步步走向了轮椅。

两个云莱弟子立刻推动轮椅过去,却突然瞧见少宗主经过饲祖时,忽然用肩撞了她一下。云莱全宗都紧张起来,暗想这是不是要秋后算账,被撞的饲祖忽然大笑了起来,少宗主的嘴角也情不自禁地挑了一下,勾起轻微的弧度,又迅速抿起压平了。

一瞬间,云莱仙宗默默炸了,全部弟子眼角都在抽筋——大师姐是在笑吗?大师姐竟然会笑!

云莱少宗主容颜本就娇媚,兼之平日寡言少语并不苛责,有个弟子眼睛发直,无法眉目传情,捧着脸说了出来:“师姐笑起来真好看,想娶。”

尽管后面宗门的呼声够壮,将这话掩了过去,他还是被同门烧了裤子。

等仲砂扶着轮椅坐下,法锈双手合握,喧哗渐止。

杜蔺雨衣冠整齐,却莫名觉得形容狼狈,尤其触碰到饲祖扫视过来的目光,如此居高临下,面容温和:“宽心一点,我不会因为几句反驳争论对各位不利,也不必为了打探我的忍耐深浅,故意作对。”

她整拂衣袍,席地而坐:“去留自便,实在有难,回此地报信,我勉力一救。”

之前她说过只为看护之类的话,不少宗门弟子姑且信了,就算半信半疑的也只怀疑她会出尔反尔抢机缘。但如今,看样子饲祖竟是不打算漫山遍野走动,众人也去了戒心。以云莱为首的四大仙宗离去后,后续宗门才向四方三两散去。

山谷内湿气尤存,了无人烟,静了片刻,法锈忽然回头:“师父不去么?”

玄吟雾一直看着她,视线交织也没有转离,掀起衣袍坐到她旁边:“不去。”声音低低的,头也微垂,如果这时有狐狸耳朵,大概全耷拉下去了,“你叫仲砂的时候,事先没跟她通过气?”

法锈笑了笑,承认了:“一时心血来潮。”

玄吟雾点点头,忽然问道:“那你当初拜我为师,也是心血来潮?”

法锈又笑:“没呀,当然考虑过的。我要是只凭冲劲做事,刚才就该叫杜蔺雨顶上去,浇他个落汤鸡。”

狐狸又点头,迟疑了一会才出声:“我…翻了你的话本子,看到有写狐妖的故事,我觉得他们是瞎写的,没有那种一个照面就能让人神魂颠倒的狐狸…至少我没遇见过。”他的眼睫抬起又垂落,“…不过,如果你生而为妖,一定是只话本里的狐妖。”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怎么师父也学我这种只谈皮毛不说血肉的话了?”法锈向后躺倒,黑发铺散,“有话就说吧,昨儿一晚上都在我屋外踱来踱去的,都没睡好。”

这次狐狸沉默了。

刚才他在她身侧,一切都历历在目,自从法锈叫出仲砂的名字后,她就没回过头,任凭身后洪浪滔天、热浪烘衣,她却一次也没有回望。

饲祖在世上信的人不多,敢把后背完全交予出去的时候也不多。玄吟雾知道她俩是以论道的相知的,所以他去还手绳的时候,的确停驻了,还向仲砂问了一个问题。

“论道…要说什么?”

妖修交流中似乎从来没有论道一说,切磋就是武斗,因此听闻法锈极擅论道,他有些无从下手,因为不知道怎么接话,也不怎么能听懂。

仲砂拾起桌上的手绳,慢慢系在了自己的手腕上,然后她果真开口了。

这位云莱少宗主的声音平和细柔,像清水中的轻纱:“你没办法论道。妖修对道的领悟从始至终是混沌的,你们的肉身一直在淬炼,足以强到贯彻九大境界抵达最后的上古期。但人修不行,如果无法悟道,就算根骨再好,也会卡死在洞虚期,一辈子摸不到大乘期的边沿。”

之后他自己都忘记自己说了什么,似乎是在问是否存在几分可能,有些语无伦次,说到最后被仲砂四个字中断了,仲砂仍是心平气和看着他:“你心仪她?”

没有任何偏激,她的情绪也并未浮动,只是问,“那你的打算呢?”

玄吟雾垂下了眼眸,脑子里有些乱。

似乎在逐字逐句读出他欲言又止的神情,仲砂再一次说:“你不会是想跟我,或者以后跟法锈说,去过平凡安逸的日子吧?”

屋内寂静片刻。

“你愿意当坐骑么?”

玄吟雾不解地望向她,然而这句话之后,仲砂再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听说过降归亭?四大仙宗都有,是将那些曾经轰动一时的妖族自出生起捣碎识海,驯化为兽,供作驱使。如今,无论是云莱的蜃龙还是鸿渊的鲲鹏,或者太朴的鹊五蒙的鹤,现在它们的生活,”仲砂停顿了一下,“都很安逸。”

“你想要么?这份安逸,如你所见,不必悟道修炼,不必争夺斗法,甚至不用思考。它们的族群自然能让它们给仙宗赚足面子,好马好鞍的养着,连配种都给不用自己苦苦追逐,付出的不过某些日子伏身屈从差遣,直至寿终正寝死去。”

仲砂甚至没有看他,神色是冷淡的睥睨:“多么安逸,你想要的,是不是?”

“但你知道法锈想要什么吗?”

“飞升成仙?匡扶正道?收财敛权?名传千古?对不起,全错。”

“你连听的资格都没有。”

他脸色一寸寸苍白,被这一连串的针刺得浑身疼痛,此刻他才明白法锈为何让他别说话,这样的绵软嗓音却针芒戳人,是与她一样,温文笑着心中却藏着磐石烈火。仲砂垂眸观窗外积雪,仿佛手握重锤击下,字句间骤然加了力度,一句话了结:“为浩瀚者,红尘岂敢染指。我和你的交谈到此为止,送客。”

玄吟雾想了一个晚上,不否认自己怀念迁荷峰的时光,但让他独自重返那里,却也失了趣味,重要的是法锈,她想去哪里,哪里就可以去。至于仲砂说的无法论道不要紧,妖修没人修想得多,但不用想那么多也能用躯体直接抗到渡劫那一关。

想通这几点后,狐狸觉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就不用自己想了,直接说出来让徒弟去想。

仲砂几句话都能看出来的事,他不信法锈在他身边这么久还糊涂。

“法锈,拜师的时候你说得对,你就是个孽畜。”

法锈挑了一下眉梢:“嗯,然后呢?”

“我…”狐狸话说了个开头就没了影子,刚才脱口的话把自己都吓到了,他本意不是想说这个,他想说的是你比我还像只狐妖所以我是要跟着你,但是突然话不对口了。隔了半晌他又开口:“我…”结果跟前面一样,拖长了音后,直接卡没了。

法锈脸色如常,没有不耐烦,从袖中摸出一把弧形片刀,磨起指甲来:“您慢慢说,我不着急。”

玄吟雾心里也焦急,他叼来法锈的话本子看过,通常讲到重要的话时,不知是编不下去还是故意拖延,总是说到一半就得出事,所以他在心中琢磨言语时,也在暗暗提防周围。

就这么一个“我”字拖了半刻钟都没进展,他牙一咬,决定不要脸一回,务必一步到位,还需不落俗套。攥紧了自己的袖子内侧,他神情严肃谨然,清冷低沉地说:“你要不要为师的元阳?”

法锈削指甲的动作一滞:“…”

啊?

喂等等,师父这什么发展,您这尺度跨度…太大了一点吧?

而且你是怎么用一本正经的口吻说出这种话的!上次荤段子也是!这你爱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撞肩的两人内心小剧场是这样的:

仲小砂(嘚瑟):“嘿!瞧我怎样?”

法小锈(笑):“好好好。”

说两点以防误会:

1、狐狸正宫官配位置盖章定论;

2、法锈与仲砂之间是志同道合,不是情投意合。

迢遥

从来没人对饲祖求过欢,连出格的话都少见。

为什么?见过饲祖的修士说不上来,只说君子之交足矣,浅了攀不上交情,深了恐有累卵之危;而没见过的,更是摆手拒谈,这是六合堂都得低身下气的人物,若说是个锦缎堆出的主,倒是可以近身,但瞧她三番两次把封煞榜刷得血流数尺,别的不谈,避而远之为上策。

前人无前车之鉴,只能靠天命行事。

迢遥境中,弧刀在法锈指尖晃晃悠悠,只用虚力捏着,濒临坠下。

作为第一只敢直言要吃饲祖的狐狸,玄吟雾根本没看法锈,垂眸看着自己缠绕在野草上的发尾,四野寂寂无声,偶尔树叶簌簌,让他觉得一息的时间都太长。

上一次觉得时间漫长,还是年少时被逐出玉墟宗的前一个夜晚。

刀片跌落草地,法锈手肘使力,将仰躺的肩背撑起来,平静地说:“师父,化原形。”

不用她说,玄吟雾已经自暴自弃的变成了狐狸,整只蜷成一团,大尾巴绕了一圈把自己围起来,快把颈子埋进土里去了,法锈摸到他颤动的耳朵尖尖时,喉咙里呜得一声,埋得更深。

法锈突然抱住了这只热烘烘的大毛团,顺了一把他的耳朵,又挠了挠柔软的颈子。狐狸挣扎了一下,锋利的爪子钉在地面上,又焦躁地刨了刨,把草茎和泥土翻了个面。

他懵了,法锈这样毫不顾忌地挠他还是在迁荷峰,初见的时候居多,后来不知是刻意还是故意,他总是避开了与她的直接接触。昨日仅仅隔着衣料摸到了她的腰际,他的手指还是像是被碳烘烤过,烧了整整一天。

不要…不要靠过来。

狐狸觉得自己的耳朵能直接感受到心脏的砰动,他想避开挠他颈子的手,却目不转睛凝视着她,任何细微的神态都像是化开了一池祸水,视线渐渐落到了她略带笑意的嘴角上,色泽匀称,看起来也很柔软…

然后她的嘴唇轻轻扫到了他的耳根。

两只毛绒耳朵剧烈的抖了一下,随即他觉得浑身都在轻微震颤,心中闸门被呼啸的洪水冲裂,再也克制不住,忽然仰头舔了她一下,不等法锈擦脸上湿印子,又将毛茸茸的脑袋拱进她的肩窝里。正当法锈被蹭得下颚痒要推他的时候,那些绵软绒毛的触感一变,化作了清凉柔顺的发丝,一双修长的手钳制她的肩,从她的脖颈处抬起一张美如冠玉的脸。

那身剪裁严谨的深色衣袍因为她的胡乱搓挠扯开了一些,衣襟凌乱,勾勒着胸腹与腰身,于是刚刚那软软的热度,变作了紧实有力的温热。

玄吟雾丝毫没顾忌自己的仪容,倾身制住法锈,眼中似蒙上了山林雾气,逮着刚才那茬就问:“你为什么让我变狐狸?”

法锈突然用手背盖住脸,咳嗽起来。

妖修这套路鬼神莫测,突然一压,法锈又是个向来疏懒于防备的,立刻呛着气了,咳了好一会,狐狸慌忙把她抱起来,拍她的背顺气。

法锈在他怀中,散落的黑亮发丝混合在一起。被揉乱的皮毛没理顺,化形后修身的衣襟就显得凌乱不堪,里面妥帖包拢的紧韧精实肌肤就露出不少,一道浅浅的肌理沟壑顺着锁骨中央没入衣衫里…法锈想起他上次衣冠不整,是在梅吐山涧的温泉中。

哎,妖修的体魄强度,比天比地,别跟妖修比身体。

“你为什么…”玄吟雾还纠结于之前的问题,他想要逃避,却说服自己镇定,已经做好了她说出“只将你视作消遣”的准备,却依然在这关头浑身紧绷,挤出字眼,“让我化作原形?”

法锈顿了一下,说:“师父你发现没有,你人身的时候尤其紧张,所以我躺着的时候就在想,就算应了你,你也不敢扑上来的。”

玄吟雾:“…”

法锈又补刀般加上一句:“还不如让我摸毛。”

玄吟雾:“……”

这种理由,这种事实…

从她口中说出来真是太丢脸了!

法锈望着一脸羞恼的狐狸,浮上了一些欲语还休的笑意来:“师父,这儿正办公事呢,谈情说爱我们等会再…”

“我不等。”

玄吟雾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她,非要听她今日说出个子丑寅卯。法锈抬起手背按了下脸颊,没说话就扶着他的一侧手臂站起来,狐狸没拽她,但眼疾手快一拍草地,倥相诀瞬间扩散笼罩,锁地十尺——他从一开始就生怕有干扰,片刻都没放松,这时也算派上用场。

法锈站着扫视四周,沉默。

给半分颜色开染坊,讲的就是这种狐狸。

风吹谷地,法锈吐出一口气,伸手从额际把头发往后捋去,散下来的额发薄薄的盖住了眼睛,又用手背按压了一下自己的脸,低声道:“不等春来桃花开,非在正月寒梅来?”

玄吟雾的神色缓慢黯淡下来,他听出这句的拖延的意思,心中完全落空,难堪的沉寂中,见法锈第三次用手指背面贴脸——她之前从来没这种习惯,禁不住轻声问道:“你牙疼?”

法锈手指一停,放下了,然后俯身拾起他揪住衣角的手,展平,贴在了自己的脸上,平静看着他道:“知道原因了?”

“…”

玄吟雾浑身僵硬,他的掌心还洇着一层薄汗,然而从她脸颊上传来的烫度几乎将之烤干,然而她面色白皙如常,如果不是真正触碰,根本发觉不了她已经到了要用手背降温的地步。

这大概是玄吟雾一生之中最一波三折的经历了,他忍住几乎炸开的狂喜,谨慎又克制的措辞:“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