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只需一缕春风夹仙气,草籽破土而出,摇曳成了枝繁叶茂,扎了根生了叶,再飘不去他方,再化不作砂石。

他钉在这里了。

钉在一个人的身上。

玄吟雾蓦然将头偏去一边,盖住了脸,好半天才放下手,却仍是没压住汹涌的情绪,语无伦次地拿正事压住:“你这几年修为怎样?”

法锈口吻肃然:“徒儿惭愧,困于悟道二轮百年之久,距三轮仍有一步之遥。”

“悟道”一事,玄吟雾也翻阅过人修典籍,是极其古旧原始的修道方式,枯燥至极,疯者极多。不像其他修士划分九大境界,这个简洁,总共就三轮,完了就能飞升。

一谈清心寡欲的道,果然能渐渐冷静下来,但听法锈那骤然正经勿近的模样,玄吟雾恨不得砍去前面几息时间,还不如没说过的好。

夏风稀少,殿外只闻蝉鸣,宫内一时寂静。

玄吟雾看着她,低声问:“道可言,红尘几许?”

法锈道:“不曾,道化一二三,却言不尽尘世百千万。”

玄吟雾目不转睛地看她,法锈终是一笑,捉住他在袖中握紧的手,慢慢举到自己面前,那只修长干净的手跟他主人一样茫然,还轻微地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任由她抓着了。

“师父啊,我于道之途,通一晓二达三。”她轻飘飘地说,“只是百转柔肠,要你教我,千般滋味,也要你教,万劫不复,还是要教才能会。”

玄吟雾眼睁睁看她矜持地仰头,亲吻自己颤得不成样子的手指,气流吹在指缝间:“师父,久旱逢甘霖,你准备教我几遍呢?”

夏夜椅席炙手,比不上汗涔湿衣。

正值三伏天,暑气蒸人的季节,水生陆生的妖都恹恹地不肯早起,放到平日里定是要挨过点才肯爬起来的,只是这日不同寻常,齐刷刷地十分肃整列队站好,外出的弟子也连夜赶回,伸长了脖子,眼珠子都要溜出眶。

昨晚是个什么情况,没妖搞得清楚。曲验秋和卫留贤担心得要死,生怕师父一怒之下把大师姐打得人事不省,却又不敢靠近寝宫,咬着大师姐买的手帕愁了一夜,掉了几滴泪。

“这次宫主收徒肯定没大膨颈的份儿,你看她,一滴眼泪都没掉!”曲验秋抽抽噎噎的,一看到不远处木然杵着的破尾,就忍不住对卫留贤哼唧。

破尾攥着昨晚法锈随手给她的储物袋,手指紧扣,没有挪动分毫,指节捏出了白印,也没有松弛的意思,浑身上下仍是乱糟糟的,形貌堪比死守家当的乞丐。

她不知道要站多久,脚趾已经发僵,但她一动不动。

师姐还没来拿,她不能走。

储物袋里的东西还剩不少,自然有没拿到见面礼的弟子过来讨要,她也就这时候抬了僵直的脖子,听到软骨发出格拉的微响,极细的瞳孔阴冷盯着来者,咝咝吐了一下舌头。

不少弟子吓哭跑了,跑远了转头往地上啐一口:“大扁颈子!”

清晨仗着山峰地势高,凉意扑面,日头一上来全蒸出汗。带着一帮徒弟前来观光助阵的觅荫真人本以为自己到得迟了,过来一瞧,小妖修们都知趣地站着呢,反倒是上头没动静。

觅荫愣了下,脸色发白:“这、这不会…”心底里的担忧不好直接脱口,他让随行弟子候在下面,独自上去绕了一圈,敲师弟寝宫侧面的小门,“倥相,倥相师弟你开门啊,醒了没有?你不会弄出人命了吧?”

不多时,门被拉开,玄吟雾一身离兑主座绣金袍,头戴玄玉冠,脚踩青云靴,仪表堂堂,单手握着门板没松开,问道:“师兄何事?”

觅荫沉默了一下:“你大徒弟腿脚没事吧?昨天应该嘱咐你一下,打徒弟也要讲究分寸,背上手上打重一点不要紧,腿最好别打,起码让人能走几步路。”

“…”

玄吟雾望着他没说话,觅荫一下子就慌了,连声问道:“怎么,怎么了?你把人给打瘸了?”

殿内突然传来一声笑,门槛内外的两位宫主都转头看过去,玄吟雾立即轻斥一句:“吃饭的时候不要笑,别呛着。”

法锈仪容整洁,袍服花纹正是离兑宫内门弟子的样式,腰间已经挂上了象征一宫首徒的玉佩,头发披散着,没有束起来的打算。觅荫见她完好无损,目瞪口呆望向她面前几碟珍馐,又看她夹着一片晶莹剔透的笋衣往口中送去。

听到自个师尊教训的话,法锈举筷笑道:“师父,用词前后也要一视同仁,我食不言,那寝可否能不语了?”

一声清咳。

随后觅荫就听到他师弟眼眸一霎间柔如春水,用“我就说说,听不听由你”的语气道:“说话也要慢点,菜里放了小尖椒,别卡到喉咙。”

觅荫茫然左顾右盼,半晌不得要领。师弟会下厨做菜他还是第一次听说,大概是被逐出宗门后养出的技艺,此时嗅到了些香气,不禁馋道:“这什么菜?”

玄吟雾镇定答:“竹笞炒肉。”

觅荫:“…”

师弟你为了不打脸也是蛮拼的哦。

玄吟雾没站在侧门口多长时间,却也不招呼觅荫进来,转身开始收拾物件。觅荫探头扫了一眼,心中翻江倒海般剧震,瞧那一溜儿摆的,各式衣架鞋板水盆帛巾,粗略计数不下十几个,走过一遍,不睁眼也能从头到脚穿戴得一丝不苟。

他不由自主瞄向坐在桌旁的法锈,她正巧也瞥过来,咬着筷子未语先笑,继续有一筷没一筷子地夹菜,吃着她师父“言而有信”的证明。

这个人修不得了,不得了。

觅荫在心里默默道,倥相这哪里是等来一个徒弟,这是盼回来个祖宗。

他胡思乱想之际,玄吟雾拿出一把的油纸伞,伞骨上嵌着寒珠,一抖撑开,试了试能抵挡几成烈日炎热,又合起来放桌子角,俯身轻轻对法锈说着什么。

觅荫一闭眼,娘哎,还是个捧手心里怕捂化的活祖宗。

正午反倒比日出那会好过些,不知哪儿飘来一片厚云,恰巧挡了烧成一团火的日头,如影随形,玉墟宗的妖修们自然乐意得不行,巴望着那二者缠得越久越好。

今儿离兑宫有几场拜师礼要办,若是办首徒的,必然最为隆重,但离兑宫宫主早在外头收了开山大弟子,省了这一环。接下来的二三四,本是宫内的事儿,却由于加了个首徒出面的噱头,平添一丝传奇意味,各宫的小妖修都蹿腾师长带着过来看热闹。

拜师在离兑宫的火泽台上如约举行,历任宫主画像挂放齐整,玄吟雾居上座,外门三千弟子悉数到齐。除此之外,侧面为其他三宫特设的席位也满满当当,同色的玉墟袍服,唯有从襟口和袖口的细微纹路可以加以区分。

曲验秋把头抬得高高的,作鹤立鸡群之状,无怪他如此,实在是踏破铁鞋苦尽甘来。好在他活泼爱玩,和一批弟子打得火热,此番能拜入内门,小妖修们也没吐什么酸言酸语,不少殷勤环绕左右,努力打好关系。

卫留贤却多留了个心眼,转着脖子到处看:“大师姐呢?刚刚看了她跟师尊一起,怎么又不见了。”

曲验秋在自己这鳖师弟的脑袋上薅了一把,端着自己二师兄的架子:“放心,师姐还不熟宗门,可能去溜溜了。”

听他这么说,卫留贤也没再多话。

时间一晃而过,冗长的开场过去不久,离兑宫掌事果不其然报出“四翼黄雀,曲验秋”之名,弟子们都压抑着声音兴奋地窃窃私语,曲验秋斗志昂扬抬头挺胸,大踏步往前,端端正正跪在了宫主高座之下。

拜师祖画像,三叩尊师,敬茶,听训,赠礼,一套规矩做下来,不比人修宗门便宜多少。曲验秋紧张得手心冒汗,脖子里的鸟羽忍不住冒出了尖尖,好不容易接过内门弟子独有的玉佩,激动得脸颊发红,强按着才没叫出声,刚想走回外门弟子的队列,一拍脑门,乖乖退到了玄吟雾座位的旁边。

掌事再叫:“南瑞鳖,卫留贤。”,话音还未落,卫留贤老老实实地上前,重复了与之前一样的拜师礼,不敢有半分僭越,领到玉佩后自然站到了曲验秋旁边,这回可真是名副其实的亲师兄弟了,一个师父手底下出来的。

恰当的停顿后,最后一个名字平静响起:“过山峰,破尾。”

片刻寂静之后,离兑宫外门弟子哗然。

众妖不禁议论纷纷,他们根本没妖注意到破尾是跟着大师姐一道回来的,她单薄锋利跟片影子一样,没像曲验秋高谈阔论,也没像卫留贤曲意逢迎,孤零零站在一旁,背着她那把几块铁片拼起来的劣质剑,头发脏得看不出原本颜色。

这条被宫主捡回宗门的毒蛇,风风火火带起一阵收徒谣言的小妖修,竟然真的要成为内门弟子了?

弟子们的哄哄闹闹在掌事一声“肃静”之中渐渐平息,但很快,他们发现了个严峻的问题——破尾在哪儿呢?

离兑宫掌事也发觉出了差错,提心吊胆地抬头望了宫主一眼,玄吟雾手上端着一杯温茶,却没喝,捻着茶盖顶将沫子扫到一边,很有耐性地候着。

见此情景,掌事也揣着名册站好了,陪着等。

过了半柱香,从火泽台侧面走上一个执伞的人影,玄吟雾倏地抬眼望去,伞面一撑,对上里面一双含笑的眼眸。

玉墟宗众妖本就对离兑宫大师姐好奇到无以复加,法锈刚一露面,不光离兑宫在招手喊叫,其他三宫的弟子也纷纷起身想去看个究竟。

法锈收伞,向四方颔首示意,长发披散未束,手里半揽着一个拘谨少女的肩,穿着一件贴身的离兑宫弟子袍服,头发简单用发带扎起,带着潮气,似乎是刚洗过,大热天很轻易烘干了表层。

曲验秋拉着卫留贤的袖子,勉强道:“那不会是…大膨颈吧?”

待呼声渐弱,法锈俯身凑到破尾的耳边,低声笑道:“是‘照’不是‘赠’,记得别再说错词儿了。”随后一拍她的背,“去拜师吧。”

众目睽睽,破尾同手同脚穿过台阶和侧座,在跪多远的问题上迟疑了一下,退后三步扑通一声直挺挺往下跪,差点没把地砖给撞裂。

掌事也不知所措呃了一声,才回神开始主持拜师礼。法锈拎着伞走到师父旁边,俩师弟乖觉退开位置,玄吟雾自然而然把手中温好的茶递与她:“怎么那么久?”

“洗了三盆水。”

法锈也是心中暗叹,自己这小师妹,今后也不求她花容月貌,能把自己拾掇干净就行。

路上不是没想给她洗过,关键小家伙警惕性贼高,撩过那么多回,肯蹲在身旁,又愣是不肯在外脱衣服,认家认床认盆。堂堂云莱仙宗少主,屈尊纡贵也只能洗到她爪子,洗完不过几息功夫,她就有本事将自己滚成泥一样,沧桑得让人以为讨了八十年的饭。

好不容易肯蹲在熟悉的破木盆里刷洗,结果让她自己来,除了浑身是湿的,跟没洗之前差不了太多。法锈只好亲自上阵,撸起两边袖子,逮着她搓洗成一条香喷喷的蛇。

洗完清清爽爽的破尾坐在小板凳上,法锈拿出随身的弧形刀片,帮她修剪指甲。

指甲坑坑洼洼的,不知道是啃过,还是狗啃过。

第一次有人给剪指甲,破尾转动狭长的瞳仁,一一看过简陋的屋顶,墙灰剥落的灰壁,关严的房门,还有溅了一地水的大木盆,最终感受到指尖传来的震颤,看向面前的人,散落的黑发垂在膝上,细心地磨着她的指甲,吹散屑子。

她忘了自己有没有跟师姐说过话,突然很想跟她说话。

然后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从喉管振动而出。

说:“我对师姐,肝胆相赠。”

法锈哭笑不得,伪化形小妖修的言辞总是这么…她纠正:“跟我念,肝胆相照。”

三位亲传弟子的拜师礼圆满结束,最后一位也接住师尊赐予的玉佩,站起来走向了离兑宫内门弟子的位置。

破尾没有走到最末处,而是驻足于法锈面前。虽不是草长莺飞的季节,但这样一个正值韶年又微带冷意的小师妹,无端令人想起暮春生长的细嫩幼芽,沾染泥土,枯焦萎黄,也挡不住奋勇的芳华。

“愿对师姐,肝胆相照。”

她说着,没有错字。

作者有话要说:

拉灯,都懂的。

师姐

离兑宫内门总算塞进去四个数,虽事发突然,却办得体面,撑出了个皆大欢喜的场面。

玄吟雾近来忙碌,需负起一个亲师父的担子。以往身为宫主,注重的事就是每隔三日有个大授课,面向内外门众弟子,设五百座,先来先得。一旦有了自己的亲传,操心的事就多了去了。最首要的,就是琢磨出匹配徒弟修炼的“本诀”,因妖而异,忒麻烦。

大徒弟没啥能教的——她走悟道的路子,自有主见。

剩下那仨妖,一只四根翅膀的黄雀儿,一只还算正常的鳖,和一条脏到看不出品种的蛇。

粗看还好,只觉得五花八门,细思之下,觅荫当场就乐了:“唷,都是从蛋里爬出来的。”

语气颇同情,因为他明白自己师弟怕是会费心不少。

离兑宫宫主,塑骨期妖修,纵然是胎生,也不会被区区小事难倒。只是对上二徒弟的四根翅膀,稍有迟疑,是将他划分到黄雀一族去,还是单独辟出个族群呢?

法锈沉吟许久:“直接分黄雀那边吧。”

玄吟雾知道她素来博闻强记,并未多心,以为她之前读过此类书稿,颔首同意,开始依照曲验秋的族群和体魄创出属于他的本诀。

花了几个时辰谱写完毕,召来门外候着的曲验秋,递过去让他试试,效果出乎意料的好。玄吟雾没顾二徒弟惊喜交集嚷着谢谢师父,摆手让他下去,见自己大徒弟在一旁笑得高深莫测,不禁问道:“你之前见过这类的?”

“没有啊。”

“那怎么肯定的?”

法锈说:“我信他是个长歪了的双黄蛋。”

曲验秋正在兴奋劲头上,别说师尊说什么应什么,就连大师姐拿他开玩笑也未尝不可,他精得很,明白他们一伙妖修较之大师姐,大概就是买套煎饼果子,老板好心送三粒芝麻。

于是他仍是嘚瑟地跨过了少阴正殿的大门,遇见扒在门槛处的师弟师妹,颇炫耀哼了一声。正大阔步往前走,突然听到身后有妖在嗓子眼里哧出的一声,曲验秋敏感地回头,盯着破尾,语气发冲怼道:“你笑的?”

破尾木然杵在墙角,被逼问急了,吊着细眼珠看他:“双黄蛋。”

曲验秋一下蹦了三尺高:“大膨颈!”

眼看要打起来,卫留贤嗳得一声挤在中间作和事佬,伸长脖子左右来回转:“师兄别别别炸毛,师妹你也不要伸舌头,咱…咱都消停会儿啊!”

一句话没说完,已经被推了个屁股蹲,卫留贤唉声叹气爬起来,抖了抖背上硬实的王八壳,想再上前劝,忽然一只手扣住了自己的肩。

他一转头,缩了缩脖子,声音还有往日的讨好之意:“…永笃师兄好。”

身着坎艮宫内门袍服的少年唇红齿白,正是宗主北堂真人座下三弟子永笃。说起这位,仗着自个是宗主最小的弟子,胡作非为是少不了的,一旦被上头的师姐师兄训斥,立刻满不在乎搬出师尊的名头:“坤巽宫宫主都来过来求转运呢,怕什么!”

师兄永桢气性上来最是凶狠,照着他的头就是一锤:“还惹祸,师父都被你愁病了,没瞧见衣裙宽了两成吗。”

永笃不假思索道:“瘦什么呀,不还挺肥硕的嘛!”

“…”

门槛处一声响,这话正被衣带渐宽的北堂真人听到…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而后玉墟宗弟子都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要在背后说锦鲤的坏话。

任何时候,都不能。

不过平心而论,北堂真人充其量也只算微胖,这是幼时被糟害的,全天都有人为了求运往池子里乱七八糟投喂,能撑到修成人形,已经非常了不起。

永笃不懂这个,他是只虾,有颗不服驼背的心,对自己纤长柔弱的身躯自恋不已,狂热追求细长,因此经常不负责任的评头论足,伤过不少妖修椭圆的心。对于他奇特的品位,师兄师姐每每代他赔礼道歉,话到最后总是一语双关:“他就是瞎。”

瞎啊,眼睛长头顶的那种瞎。

永笃在自己师父宫中作不了恶,永婵师姐和永桢师兄修为高强,像两座大山镇着他的脊梁骨,时不时揪着他的须子念叨勤快奋发,弄得他烦不胜烦。因此他最爱去其他三宫串门,而离兑宫,是他最爱流连之地。

曾经的离兑宫内门形同虚设,大片的外门弟子,谁不赶着上前巴结他这个宗主亲传?眼前一溜儿长条妖修晃晃荡荡,像什么扁圆胖的,根本不敢凑上前。

舒坦。

所以要论离兑宫一天之内填补完内门空缺,众妖修中最不高兴的,或许就属他了。首徒是什么?就是块主心骨,一旦有了,对外说话腰板挺得倍儿直,怕啥,师长是不管小辈私吵,但咱有大师兄大师姐坐镇,出事有人顶着。

一路走来的永笃深刻感受到了这一点,往日苗条的妖修没几个过来殷勤招呼。经过少阴正殿时,一只浑圆的王八居然还差点撞到自己,他分外嫌弃,扣住那王八的肩,用力推到一旁,正眼不瞧还有俩僵持的小妖修,轻慢道:“你们离兑宫大师姐呢?是在这儿吧?”

寂静半晌,还是那只南瑞鳖好声好气地回他:“大师姐正在殿内陪师尊左右。”

他狠狠瞪过去——让他领情,基本等于做梦。

发现没妖理会他,永笃也懒得跟他们搭话,直接一甩袍子,准备推门进殿。他嚣张惯了,上次将觅荫真人家几个毛团儿子吓哭,闹得夫妇俩勃然大怒,被坤巽宫大师兄赫别枝追杀十里,最后还不是大师姐二师兄挡住了,上禀师父,也只罚抄了几卷戒词,不了了之。

他手指刚贴上殿门,骤然一道剑光劈过,差点将他的指甲削下来。

永笃吓了一跳,怒骂:“谁不长眼睛?”定睛一看,冷笑,“我听说过你,被人叫大膨颈子是吧,好好的一条蛇,趴着爬就是了,非长出个大脖子立起来,什么毛病。”

破尾手上是一把软剑,新的,曾经的那柄铁片剑被她放到了床板下面,她收到的见面礼很多,从门面到脚底凑成了全套——大约是法锈觉得她什么都缺,一次性给她备齐了。

她漠然盯着永笃,像是聋子,任何的恶毒词语都攻击不到她。

永笃脾气越发臭,俯视这只灰扑扑的小妖修,一张嘴全是刀子:“怎么着,被师长拿链子栓这儿啦?要吠就吠,瞪个什么劲儿,还不许客人进门了,德行。”

破尾仍是不说话,攥着剑,两腿一扎,结结实实挡在殿门前。她不出声,曲验秋可憋不住,他讨厌死了坎艮宫这家伙,回呛道:“驼背瞎子!休得在我师尊殿前无礼。”

永笃气得虾须都炸了,驼背,听听,这是能安到他身上的词?他手指颤抖地取下腰间足足比普通笛子长了两倍有余的竹笛法器,胸中早积着一团燥郁怒火无处宣泄,一挥袖甩开扑上来劝解的卫留贤,果断指向了那只多嘴黄雀。

少阴正殿内。

办正事的地方,色泽自然沉降肃穆,宁神静气的香炉烟若有若无。但再怎么清心寡欲,抵不住法锈这个撩鸡摸狗作而不死的道中高人,调情几句,离兑宫宫主已经勾下她脖子亲上去,细致却急促,眼眸痴离,似在回味昨夜的狂风骤雨。

手中是软玉温香,神智昏聩又何妨。

发肤间燃起的热度扰乱了熏香,寻乐渐入佳境,玄吟雾伸手,任由法锈坐在腿上,衣襟还没移开一寸,殿门外暴起的重击终是不负众望地惊动了内殿。

玄吟雾:“…”

法锈:“…”

要不是殿门紧扣看不到里面,真以为他们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