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吟雾鬓发微乱地回来,反手锁了门,法锈已经坐起来,架着腿道:“怎么赶的,用文用武?”

“各打五十大板。”玄吟雾上前,容色是故作的冷漠,“我跟他说会罚你,然后把他扔下山了。”

“就知道是罚我在正殿过一宿。”法锈仰面往后一靠,咬手指笑道,“你徒弟我可是打遍玉墟宗小辈无敌手,是不是有种…不一样的感觉?”

玄吟雾面无表情:“我还是你师父呢,你有么?”

反将一军这种小把戏,法锈哪里看得上眼,闻言低笑:“能做到的快感多了去了,不差这一层。”

翌日,离兑宫的大课照例在太阳正殿召开。

五百个位置,内门弟子的四个是铁定留着的,这样一来只剩四百九十六。本着先到先得的规矩,妖修们都起了大早来抢座,曲验秋和卫留贤享受了一把不用起早也能听到课的滋味,顺便对旁边闭目静坐的破尾做了几个鬼脸。

辰时是授课时间,但过了卯时,首徒的座位还空着,曲验秋与卫留贤嘀咕几句,偷偷跑出了太阳正殿,脚底抹油一般溜去少阴正殿。

他知道昨儿大师姐似乎被罚睡在这里,贴近殿门,轻轻叩了几下门,里面果真传来法锈的声音:“没锁,哪只?”

“大师姐,是我。”曲验秋鬼头鬼脑推门进去,一眼瞧见法锈处在正殿最上方的座榻中,骇了一跳,而后把门一挡,急得直招手:“师姐!师姐你快下来!那地儿金贵,不能坐!”

法锈卧着不动:“嗯,没坐,躺着呢。”

曲验秋又不敢上来拉人,做贼似的来回转圈,满头大汗:“大师姐,你是首徒,这位子迟早是你的,但咱师父还没退位之意,你这…平白遭嫌隙啊,各宫宫主都忌讳这个,趁师尊没看见,赶紧的下来吧!”

法锈仰头望梁,腰酸背痛,不知说啥。

“师姐啊…”那多嘴黄雀又在苦大仇深叽叽喳喳。

过了片刻,实在挨不住师弟吵闹,法锈慢吞吞从座榻里下来,掸了下袍角,袖手问道:“不去听大课,找我有事?”

曲验秋一愣:“大师姐不去听吗?”

法锈笑:“我一个人修,听妖修的大课?没必要吧。”话锋转了个弯道,“倒是你们仨——记得回去告诉那两个,练好自己的本诀,隔几天我抽查一次。”

曲验秋想起她昨日一战到底的通天手段,恹恹地垂下脑袋:“师姐你能不能不要亲自抽查啊?”

法锈用一种“狼来了”的玩笑语气道:“你还挑上了,真有出息,知不知道,我肯花时间当陪练,这是仙宗少主才有的待遇。”

站着说了半天的话,法锈抬头看了看外面日头,拍了一下二师弟的脑门,“快回去听课,师父没准已经到了,迟到等挨训吧。”

仙山缥缈,千古寂寥。

高空掠过两只白鹤,扯开一丝薄云,灿白缀金的日光缓慢细致铺在剔透的琉璃瓦上,云莱仙宗的山木楼阁空旷,少宗主仍在面壁受罚,禁人窥探,山峰格外空旷。

仲砂安坐闭目良久,这种惩戒无伤大雅,无非是做个样子,做给某些人看。

某些人中的其中一个,或许还会亲自登门。

“宫臣,催酒。”

她道出这个名字的时候,睁开了眼,古井无波。

披着黑鹤羽衣的男人默然与她对望,大乘期的威能、被众人纳头便拜捧出的高高在上,尽在她的无波无澜中消弭于空。这间狭小的静室里,诡异处于一种绝对的平稳,竟有点像百年前,仲砂初遇法锈,后者淡薄说:“你是人。我也是。”

催酒缓缓道:“仲砂。”

他很早就认识此人,被仙宗送来求学,十一年的伏地跪拜,膝骨彻底碎裂,随之碎成齑粉的,还有她肩上扛起的所谓尊荣、厚望、傲骨。而仙宗门人的艳羡鼓吹,遥远如虚无梦境的将来,在冰冷的石地上,不值一文。

被告知允许叩见时,她胆怯惊惶到了极致,想拉住领路人的衣角问什么,见到面前那些刺绣的精致纹路,又不动声色缩回来,满腔的话化作几句无意义的嗫嚅。

多么可笑。

然而就是这个人,两年之后,膝盖里跪碎的铁,被铸到了脊背上。

“我为锈主而来。”催酒道。

仲砂无动于衷:“那是自然。”

催酒见她模样,心中竟不禁叹息,这个人潜移默化养成了锈主年少的淡漠。而原本不苟言笑的锈主,往世间滚一遭,却不知为何变成了那般…花团锦簇。

当年饲祖在世人眼皮子底下无所忌惮地晃,他差点没认出来。

第一次为了带回锈主,他身为八殿仆之一,义不容辞与六合堂的三堂主交换位置,入住本堂,极力搜寻锈主踪迹,最终借六合堂之手,谋划迢遥境之策。

事成,晋为三宫臣。

只是他年纪大了,脑筋不活,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种要命的事还能发生第二次…

“六合堂已经知道了。”他言简意赅。

仲砂若有若无地勾起嘴角:“知道她脱出囚笼了。”

“悟道二轮是最后底线,一旦突破三轮,不归家,扑杀之。”催酒淡淡说,“仲砂,你知道锈主是没有将来的,她的一生,从生,到死,都被道之一字禁锢死了。”

沉寂片刻,补上姗姗来迟的话尾,“…如她前面四十八位血亲。”

成长

仙宗之间的暗潮汹涌多如繁星,散修那里更是密如蝗虫,数也数不清。上不上下不下,故玉墟宗保持着它不温不火不闻不问的一流宗门风范,安心过这淡出鸟的日子。

继离兑宫首徒大战四方后,紧接而来的一个消息,便是法锈被赐了洞府——说洞府二字略有折煞,因为整座金笼峰都划了过去。金笼金笼,顾名思义,整座山峰都充斥着一股“怎么娇惯怎么来”的独特风格,鲜明到她几个师弟师妹都不好意思逗留。

觅荫真人来了一次,本意是串门,顺便恭贺下乔迁,然而一顿饭吃下来,也受不了金笼峰各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布置,无语凝噎良久,问道:“师侄,倥相他怎么会给你选了这么一个…呃…”

他实在想不出用哪种形容表达合适,干脆来了个言尽意未尽。

法锈靠坐桌旁,微微一笑,一身的富贵不淫,牢牢镇住了金笼峰浓厚的娇宠氛围:“都说大弟子最受器重,关门弟子最受宠。我师父,这是反了啊。”

觅荫一震,听出那么点儿一语双关的意味。

如果觅荫与饲祖打过几次交道,那必然不会如此轻易上了套,因为饲祖擅长的手段之一就是刻意引歪话头,不能较真。

说起赐金笼峰的初始,是法锈赖在少阴正殿,玄吟雾想把她拖回寝宫睡,拖了几次没走,反被撩拨上火。想把她压到座榻上的时候,法锈一撑扶手,半分不沾座儿,玄吟雾的眉头先挑后蹙,压抑着喘息道:“你又要作什么妖?”

法锈如实告知:“听说这地儿我不能坐,有篡夺之嫌。哦,还害我今早被师弟说教了一通。”

玄吟雾闻言呵了一声:“你师弟妹有哪个能说得过你?”

“罪名大,不占理,担不起。”法锈就是撑着不坐,绵柔含在齿间,“我总不能说是被咱师父抱上来的,这话疑点太多,要是往深里问,我要怎么圆呢…”

“…”玄吟雾就知道她又在作,却搞不清她怎么突发皮痒,“宗规压宫规,鸡毛当令箭,跟为师卯上了是吧?”

“不敢,真不敢。”

玄吟雾听得好笑,就她,还会有不敢的事?深呼吸半晌,没好气道:“有话直说,为师洗耳恭听。”

“我哪里有什么高谈阔论,就是我以后要做什么…出格的事,师父你不准借机治罪。”法锈手臂微屈,堪堪挨到座榻,却依旧没坐上去,“师父快给个话,金口玉言,说了我就信。”

饲祖唇枪舌剑功力之深,玄吟雾栽过不止一次,察觉到她又在挖坑给人跳,打定主意不接她的话,直接将其按到座榻上,温热吐息巡游在她鬓角,声调清冷:

“用不着,我现在就治你。”

治完已是夜半,衣衫交叠铺在座榻云垫上,玄吟雾手指陷入法锈的黑发中,一下一下顺着汗湿的发丝,低声道:“我抱你回寝宫?”

法锈懒懒散散窝在几条毡毯里,点评道:“师父您老人家也是够胆。”

玄吟雾用指腹反复摸着她的额角:“你还想天天睡正殿不成。”

“不想,一两次还有味道,多了也无趣。”法锈说,“你看看手里哪儿还有空地方,给我一个穷乡僻壤的,好找机会留宿几次。”

“没有。”

“人神共愤的呢?”

玄吟雾思索片刻,缓缓道:“有…那么一个。”

几句话之间,有关金笼峰的决定就盖棺定论了。玄吟雾心里有了计较,还是有些不放心:“突然给你这么一个地方…说得过去么?”

法锈困劲上来,把毡毯往头顶一拉:“多大点事,我几句话就能祸水东引,师父你悠着点。别吵我睡觉。”

玄吟雾:“…”

几天之后,他切身体会到这个大徒弟是如何“祸水东引”的——觅荫言之凿凿找上门,不厌其烦的引导他回首了一下五百多年前的门闱之乱,再三叮嘱千万别因为对首徒不满就有了任意更换接任的想法,何况他的大弟子除了太出风头,其他挺好。

玄吟雾默默忍受他师兄的指摘,不想答话。

觅荫却以为他还包藏祸心,深重地叹了一口长气,瘪干净了肺,才幽幽起身,站到了窗前。宫外夏山如碧,火泽台上外门弟子在卖力交手,不远处的山坡上,法锈一身衬红白衣,提着小木剑,耐心陪两个师弟一个师妹拆招。

鬼使神差看了一会儿,觅荫忽然拍了一下玄吟雾的肩:“过来看。”

玄吟雾抬头:“怎么?”

“看你徒弟。”

玄吟雾放下书卷,站起来靠近窗边,不知是否福至心灵,法锈轻而易举挑开三师弟卫留贤的兵器,半侧过身,掷剑于地,拉开高束衣领仰头挑笑,荫凉的风卷过她秀竹般的锁骨,那一刻的生动,如光洒亮了眼眸,坦荡又动人心弦。

她的身侧,有许多年轻的笑声,生机勃勃,两手一捧,虚度的光阴便从指缝漏下。

觅荫说不出话,两耳在喧闹中嗡鸣,几百年前,他们那一辈师兄弟姐妹还年少顽皮,也曾是这样的百花齐放…他捂住额头,余光中看到了玄吟雾的仿若沉沦的目光,闭了闭眼,不再多说,转身扶着墙往外走。

与此同时,破尾抱剑坐在小山坡上,木怔怔的看着面前的背影。

她手脚僵直,好似自己化作石像,枯坐百年。

风忽然冲来,大师姐的衣袍骤然飘起落下,在空中划出几道轻巧弧线,鼓动的那一刻,她的胸腔里仿佛也被风溢满了,分明只是空荡荡的风,却充实到感到撑涨。

破尾突然喘了一口.活气,目不转睛盯向法锈。

八荒六合旷野沉寂,只有她的衣袍刹那扬起,然后,苍茫猛然上了颜色,都活了。

破尾是那样的猝不及防,喉咙硬生生哽住了,她将头低到胸口,竭力从喉口呵出颤抖的气流,这也许能让满实的胸膛里好过一点。

她脑筋极其缓慢地转着,白水般的日子一页页翻过。

流水账的小半生里,她从内到外都是灰蒙蒙的,就像一个积灰不用多年的桌案,到处都是呛人的灰尘。

一个呼吸慢慢凑近,不动声色的,那层细灰被吐息扑开,旋转成阳光下的微尘。

它们轻盈浮动,起起伏伏,停在了那一片白色光芒中。无论过多少年,这片日光还在,飘浮的细尘还在。

永远不要尘埃落定。

她深深勾下的头突然被揉了揉,头顶上是熟悉的声调儿:“怎么,等这么久闹脾气了?好了,起来,师姐陪你多练半个时辰。”

破尾努力吞咽了一下,将舌根和腮部堵塞的酸痛感忍住,听话地拿剑起来,稳定心神摆出本诀中起手式,指向面前负手含笑的人。

如山般不可战胜,所幸她并不需要畏怕,这座山义无反顾将她护在身后,挡住了风雨如晦。

这般年少无忧的好时候,天天腻在其中倒是抱怨个不停,真回首一看,春华秋实,算盘拨出几个响,哗啦啦地就过去了一大半。

玉墟宗作为一流宗门,总还是要放小辈出去见见世面,几年来大大小小的切磋会,大多由坎艮宫首徒永蝉、坤巽宫首徒赫别枝带领,而公认的玉墟宗大师姐、离兑宫首徒法锈,若非是北堂良运下令此行关键不得有误,务必有底牌坐镇,否则不怎么出宗门。

在小辈中第一人的悉心督促下,离兑宫另外的三个弟子进步飞快,接二连三从锻体期大圆满,突破至吞丹期。

离兑宫喜讯连连,与之亲近的坤巽宫忙不迭送贺礼,觅荫真人与妻子久钰真人亲自到场,五个毛线团似的儿子到处滚,被大师兄赫别枝一个个逮住。法锈揪住一只往她背上扑腾的,笑骂:“连个伪化形都不修,就贪图这点玩乐。”

毛团唧唧喳喳叫,也不知在说什么。

赫别枝甩着大鳄尾巴,老实本分跑到法锈身边,伸手去逮最后一只师弟:“师姐,他们总吵着要去金笼峰玩,不过放心我会看住他们的。”

法锈挥手:“想去就去吧,我也没放什么重要物件在那,别把自个儿弄丢了就行。”

赫别枝哎了一声,又去跟师父师娘打了招呼,撺着五个一窝蛋生的师弟就溜走了。

坎艮宫也来了妖,二弟子永桢闭关未出,于是永蝉一手拎着贺礼,一手提着永笃来了。她礼节周全,小师弟永笃可还是一副气哼哼的模样,尤其不待见法锈,连带着她三个师弟师妹也不拿正眼瞧,话到嗓子眼自动化作一腔嘲讽:“哟,吞丹期啊,出门在外可要小心咯,妖丹很遭人修觊觎的,无缘无故杀了你们取丹也是常见的…嗷!师姐疼啊!”

永蝉一只手臂勒住他脖子,不好意思地说:“他总是临场发挥,明明来之前让他背了二十遍贺词,对不住对不住。”

法锈笑道:“真性情,蝉师姐不必介怀。哦,说起来,我作为人修,对妖修的丹也很感兴趣呢,永笃师弟,走,我们出去交流一下。”

剥虾蘸醋般的嚎叫又响彻正殿:“法锈我警告——啊师姐救我!倥相师叔我在这里啊!!”

最后一个乾震宫,这个地方曾经大权在握,但如今在玉墟宗几乎没了话语权。这等落差,归功于宫主击磊真人,外门弟子足有一万五,内门就收了一个杂毛小猴子,在通智期唆了三百年的手指,硬是没一点长进,算是给觅荫真人家的五个不成器儿子垫了底。

击磊真人丝毫不在意,抱着小猴摇着蒲扇,拎着一串香蕉,啪嗒啪嗒趿着鞋过来了。

法锈友好地将生无可恋的永笃交还给永蝉,转身接过离兑宫谁都不吃的香蕉,剥了递给他怀里的徒弟:“击磊师叔,猿妖的本诀我看过了,人修或许可以上手,但契合也是颇多问题。”

当年在梅吐山涧,法锈就惦记过猿类妖修本诀。如今待在玉墟宗多年,宗主也不好驳她的面子,得到一部猿妖本诀相当于小要求。

“师侄上次论的道,我有了一些心得。”

击磊真人身躯壮硕,不适宜地穿了个有些酸儒的破袍子,猿类人,他的悟道之途不似其他妖修是完全的混沌,有那么一丁点影子,像是鱼钩上的饵,诱着他走,却只给一丝味道。

“好说。师叔,这边请。”法锈退开一步,比了个邀请的手势。

坐于首座和觅荫夫妇谈话的玄吟雾匆促瞥来一眼,知道她又要半途不见踪影,低喝道:“法锈!”

法锈顺手掰了根香蕉扔过去,趁狐狸一惊之下,笑着从侧门跑走了,一小边的袍角蹭在门槛处,哧溜一下不见。

正殿内,曲验秋尾巴翘上天,喝上头一般跟别宫妖修称兄道弟;卫留贤低调腼腆,甘做陪衬。破尾搓着脏兮兮衣袖上的墨迹,吭吭哧哧半晌,还是向玄吟雾请辞:“师父,我去问师姐今天晚饭想吃什么。”

玄吟雾心力交瘁,打发她去了。

徒弟这东西,真是没一个安分的。

蜕皮

离开热闹非凡的正殿,破尾轻车熟路在离兑宫大大小小的山峰间绕了半圈,停在了一处貌不惊人的山脚小院前,刚想拍拍衣服往门口坐下,见五大三粗的击磊真人正出来,忙站直道了一声:“击磊师叔好。”

击磊真人抱着他的猴子徒弟,散漫地点了个头,算是应了,神游海外般飘然而去——也许想事情太入迷,没飘好,鞋跟蹭了一地的灰。

破尾见怪不怪,这位师叔每次来跟大师姐论道,都用不了半刻,走的时候仿佛已顿悟猿生。

气候入秋,风吹来带着消暑的凉意,她抱了一下手臂,安静等师姐出来。

不多时,院子里没人出来,反而一个略带惊讶的声音出现在她面前:“咦,你不是那个——那个倥相的小弟子么?不去正殿吃你的吞丹贺宴,怎么在这儿当棒槌杵着。”

破尾一抬头,看清来者后又低头:“北堂师伯好。”

来者正是玉墟宗宗主北堂真人,虽然略有奇怪但也没多问,看样子是来找法锈,跨步进院,冲她挥了挥手:“别傻站着,边上玩去。”

放到平时,依照破尾听之任之的性子,叫干啥干啥。但老待在心眼多成筛子的大师姐身旁,无师自通长了小半个心眼。因此她装作退开,绕了山峰一圈,又回来往门口蹲着了。

她也不像俩师兄热爱听墙角,蹲得格外守纪,顶多腿麻了,抻直了动一动。也忘记蹲守多久,天色渐晚,院子里才传来了脚步和说话声。

院子里只有一盏暗黄灯笼,门口破尾瘦削不动的身躯与夜色融为一体,北堂真人似乎是心神不宁,并未多加探查。

“师伯拿着吧。”法锈递去一张墨迹未干的宣纸,“我对自己在阵法上的造诣,还有那么点自信,玉墟宗的护山大阵真的太陈旧了,该换了。”

北堂真人道:“仅陈旧二字,不足服本宗。”

法锈却笑打太极:“我知道师伯为宗门呕心沥血,不肯轻易相信旁听。但我同样是肺腑之言,我悟道濒临三轮,总要给宗门做点打算。”

北堂真人皱眉:“你飞升便飞了,还打算什么?”

“我不成仙。”法锈淡淡笑了一下,暗淡灯火映在地上,也是一个黯淡的影子,“顺风顺水,百年飞升,哪有那么好的事。”

北堂良运默立良久,才抬起双手捧起那一卷轻薄的宣纸,含混叹息:“是福,是祸?”

法锈眉目舒展:“哪里有什么福祸,不过是…”她顿了顿,才缓缓而笑,话也像是说给自己听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北堂真人心思重重地走了,法锈负手走到院门口,朝悄无声息的角落望去一眼:“腿麻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