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尾扶着墙道:“麻了。”

法锈走过去,两手穿过她腋下抱住,往上一提,哎了一声:“个子不长,倒是比之前重了不少。”

破尾两脚离地只有几寸,悬在空中蹭了蹭脚尖,低声道:“要蜕皮了,蜕完会轻一点。”

法锈一介人修,没法真将她抱起来,放下来揽着她往前走:“这样啊,疼不疼?”

破尾想了想:“还好。”

走出没几步,转角处窜出来一个冒冒失失的曲验秋,大呼小叫道:“师姐你跑哪里去啦,师父翻遍金笼峰,发了好大一通火,现在到处找你呢!”

法锈抬头一看天色,后知后觉又有恃无恐道:“哦,是不早了。”

曲验秋真是服了他大师姐,跳过来挤走破尾,拽着法锈的衣袖就跑:“哎呀,师姐你是不是又把首徒玉佩随便扔哪儿了?师父找到了玉佩没找到人,气得不行,差点要把宗门给封了。”

法锈在他鸟头上一搓,不动声色挣开,走向另一个方向:“既然师父还没息怒,我就不去讨嫌了。麻烦二师弟禀告一声,我就出来打了个瞌睡,没拿捏好时间。”又转身对破尾说,“你也回去,天气寒了,把洞府里火符咒翻新一遍,别冻到冬眠。”

说完,转身走了几步,身影一闪而没,曲验秋干瞪眼没办法,大师姐的修为高他们太多,无处可循。不知所措站了半天,最后把气撒在了破尾身上,狠狠从鼻子里哼出了气,扭头跑去找师父了。

这片山脚下很快人走灯灭、四下寂静,破尾左手摩挲着右手上面的鳞片,不吭声。半晌蹲到了地上。

她看到刚才师姐搓了二师兄的头毛,那种很用力的、很偏爱的搓法,这当然不代表师姐对那个咋呼的黄雀儿有多优待,另眼相看的是他的毛。

破尾想起师兄犯错,她拿棍子敲打三师兄,却不对二师兄夹枪带棒,只从他头上媷下几根毛来,大概是鸟羽又绒又软,不比腻滑的鳖壳,这薅毛的手感妙不可言,师姐她改不掉这习惯。

手臂上的鳞片干燥,她又把手放在自己头上,头发硬茬子似的,摸着一点都不舒服。

难怪师姐每次只是匆匆揉过。

又思其至自己这一身的细密硬鳞,她心里莫名厌弃,一咬牙,翘着小指尖想扣下几片出气。

她光学着对自己狠,说下手就下手,刚掰开鱼鳃开合的角度,却又觉得也许师姐并不讨厌它们呢?抠自己算什么本事呢?

破尾伸出分叉的舌头,将翘起的鳞片舔了下去,血丝也唆进自己嘴里,然后冬眠似的抱着自己的双臂,蹲坐在台阶上,木呆呆望着月色凉如水,止不住想——要是自己也长毛的就好了。

她想做一条长毛的蛇。

夜色深重,法锈回到金笼峰的时候,玄吟雾早在厅堂恭候她大驾。

法锈先饮了杯茶,润了嗓子,才一五一十道来:“我不是一直在研究妖修的文献么,前些日子把那个阵做出来了,约来北堂师伯跟她解析一番,让她把图纸带回去。”

玄吟雾神色不动:“我怎么听验秋说,你是打盹去了?”

法锈恬不知耻扮着一个搬弄是非的佞臣形象:“师父明鉴,您觉得哪个说法更可信呢?”

玄吟雾凝视她许久,忽然拉住她的手。

指尖传来的温热将他唤回神,大梦初醒于这一刻。

他知道自己曾有很长一段时间平静到死气沉沉,拆月愁过,觅荫也叹过,话里绕来绕去不过是一个意思,不要憋不要闷,有话就说有泪就哭,千年老妖,皮厚赛神仙,怕甚么丑。

在无论如何也得不到她半丝音讯的时候,他从头到脚,都如蛀空危楼,在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又要回到死水一潭的状态,十里春风转瞬凋零。

他不待见法锈的有恃无恐,但后来明白自己不待见也没用。

她的确是不用怕的。

再怎么后生可畏,她始终是一个天资睥睨天下的年轻人,穿着老成持重的华衣,芯子却犹带少年独有的自负。

人生能过得这么称心遂意,活该被雷劈。

玄吟雾握着她的手,将几个时辰的后怕揭过,只轻轻说道:“晚归要打招呼。”

法锈很惊奇:“师父怎的这般好说话?我还准备鹌鹑似的缩着脑袋,让您骂一回呢!”

“…”

玄吟雾忍了忍,没忍住,新账旧账攒一起,捏着她的手囫囵数落了一遍。

法锈心不在焉地听完她师父的长篇大论,喝了两盏茶,忽然记起一事:“破尾近日似乎要蜕皮了,这是吞丹期第一次,还是看着点好。”

玄吟雾端了一杯茶,没喝,嘴角已经抿出了酸汁的味道:“你也不怕蛇蜕腻了你一手。”

法锈挑眉:“师父啊,你上次脱的毛都能做毛毡了,我说什么了吗?”

玄吟雾把茶碗不轻不重地放桌上:“弟子修行之事,这是师长该关心的问题,你对他们大包大揽是个什么意思?”

法锈哦了一声:“懂了,师父是对我长姐如母的身份产生了质疑。没关系,来来,日后自有定论。”

“…法锈!”

“徒儿得师父教诲,总算明白为何志异话本里热衷于写狐妖传闻了。”法锈眼角带笑,板着一张正人君子的面容,口中热气却吹得他耳朵烧起来,“天赋异禀,欲罢不能呀。”

翌日很不凑巧是大授课的日子,前一夜太过沉溺,导致今儿早上玄吟雾才从金笼峰起身,整衣敛容准备赶至太阳正殿。

刚把早饭摆桌上温着,法锈披衣起来了,打着哈欠,从碟子里顺走一个虾饺:“师父等我一阵。”

玄吟雾道:“你不是从来不去的么?”

法锈咬着饺子:“去露个脸,免得大家以为你昨天怒气冲冲来金笼峰一夜没走,是把我打死了。”

玄吟雾:“…”

活该。

用完早饭,难得不赖床的法锈就跟着玄吟雾去了太阳正殿,于是这趟大课值得一窥的奇观,便是万年不到的大师姐终于肯赏脸,来感受她师父的授课。

众妖修都感受过昨日宫主找不到人时的怒火,此刻竟意外两厢无事。曲验秋虽然知道师父是不可能真治大师姐的罪,但也好奇为什么一对上师姐,任他脾气多大都烟消云散;对后面仨可说一不二,该罚就罚,绝不手软。

想了半天,曲验秋自以为是的找到了一个很合理的解释,低声跟卫留贤分享:“你看,师父和大师姐都不是孵出来的,是崽生的,比较亲近。我们呢?”他指了指自己,又撇向师弟,最后秋风扫落叶般掠过小师妹,下了确切的结论,“我们就只能生个蛋!”

卫留贤觉得他二师兄说得很有道理。

吵架

离兑宫的三弟子吞丹期贺宴正值秋分,随后便是十连天的阴雨,一场秋雨一场寒,落到寒露时节,千儿八百年不移一草一木的玉墟宗,终于要着手开搞一件大事了。

宗主北堂真人估计彻夜难眠了半月,咬咬牙下了决心,比对着法锈给的那张阵图给全宗弟子照葫芦画瓢,将宗门老旧的护山大阵一鼓作气撤了,换上新装。

玄吟雾私底下问过自个大徒弟:“这阵法能行到什么地步?”

法锈哼哼两声:“这么说吧,我要是拿那图纸卖给仙宗,至少给我这个数。”伸出两指,夹着一张无量手券,还意犹未尽地补充,“还是给云莱的友情价,换作五蒙,加倍。”

“…”玄吟雾问,“你跟五蒙仙宗结过梁子?”

法锈道:“五蒙不是号称阵法宗师之地么。识货嘛,自然多敲一笔。”

玄吟雾心里轻轻一拨,也尝不出是什么滋味,这份“行家才懂”的阵图轻而易举的倒贴进玉墟宗,他突如其来有股冲动,想对待养的花草一样呵护住这座护山大阵,无论它的本意是不是帮宗门抵挡一切天灾人祸。

狐狸的想法很温馨,然而事实不遂人意,刚开工没三天,大阵的几处阵眼就被劈得支离破碎。

始作俑者正是法锈。

玄吟雾被惊动后一看,立刻恍然是怎么回事,她来经血的时间都非常玄乎,不可捉摸,因此毫无防备痛得死去活来,不怪她整个人跟疯了似的,暴躁到十头牛都拉不住,任谁看了都吓得退避三舍,以为是走火入魔。

法锈痛极之下的发泄,是万万打断不了的,安抚只能等她疲惫下来之后。所幸玉墟宗地广妖稀,狐狸过去跟她交了几回手,知道没法劝回来,见好就收,回去煮糖水和猪肝汤去了。

师父饱经沧桑,俩师弟却不知死活,大惊失色跑过去劝,结果大师姐不念旧情地削了他们。

反倒是刚蜕完皮没几天的小师妹躲一边蹲着,过来帮师父看着炖汤的火候。玄吟雾很奇怪,按理说她这会儿不应该打头阵跑上前么?疑惑之下,不由问了一句。

破尾惜字如金,酝酿出来四字:“我比较懂。”

…懂什么?玄吟雾茫然了会,才倏地反应过来,咳嗽了一声,不再问了。

这小徒弟经常脏成小叫花,总教人觉得不管蜕了几层皮,也离姑娘的层面远着呢。

不远处传来震天动地的劈砍声和鸡飞狗跳的嚎叫,离兑宫金笼峰上一锅补血的热羹咕噜噜冒泡,玄吟雾坐在小凳上,白雾扑面,忽然觉得年岁悠久,转眼而过。

日复一日促膝相对,欺骗了眼瞳可以捕捉到的那些生长痕迹,也许只有在某一个瞬间,才恍惚发现,他们都长大了。

待法锈安静下来,肯窝在玄吟雾膝上让肉垫爪子揉肚子,大阵雏形早已经惨不忍睹。北堂真人只扫了一眼,将心如枯槁四大字硬邦邦写在了脸上,前往离兑宫问个究竟。

她刚来,就看见两个与护山大阵凄惨形象不逞多让的妖修,正是法锈的二师弟三师弟,正躺地上哎呦叫痛。小师妹破尾作风干练,往他俩脸上拍了两副膏药,洗了手过来拜见宗主,不失恭顺道:“北堂师伯好,师姐身体不适,师父正在照看,恐怕不便见客。”

不等北堂真人出口质问,破尾眼疾手快把桌上一张长生钱庄的手券呈了过去,“师伯,大师姐说留下给您的,赔崩碎的三座山和损坏的五个阵眼——至于弟子受伤?这个不用宗主劳神,就这俩个,我们…嗯,自产自销。”

北堂真人一脸复杂地接下手券,又瞟了下躺地不起的曲验秋与卫留贤,关照了几句,转身以一种“福祸相依”的心态,继续忙护山大阵的诸多事宜了。

好不容易挨过五天左右的不痛快,恹成霜打秋草的法锈又神采奕奕起来,亲自去了一趟坎艮宫,与北堂真人交谈一番消芥蒂,顺带指出了几处大阵中布下的细微差错。

与法锈不同,玄吟雾在她难过时衣不解带专心致志;等她没事人到处乱跑,他从上到下格外心神不宁,而且是越想越不安。

之前在他身边,法锈一共有两次这种时候。第一次手上正见血时来的,不久后就收到了六合堂的邀约,现在想来那请人的架势跟黑白无常似的,分明就是让人去而不返;第二次来得更不是时候,战了个天昏地暗,伤久不愈,还无影无踪了八十多年。

玄吟雾辗转反侧,愈加觉得这像个预警,仿佛告示着…血光之灾。

只是这点猜测没个影子,太模糊了,他也极为不想助纣为虐任这说法壮大,毕竟这种事法锈肯定比他更敏锐,既然她都没说什么,那应该是自己多虑,思来想去还是压在心底。

思绪扰人,七上八下几天,一封来自涂山九潭的书信送至玉墟宗。玄吟雾本来是不怎么管这等“家书”的,涂山九潭狐狸多成灾,生的捡的,圈在一块养,不认爹娘,就认一个族长。族长自然也认不了万把只狐狸,只挑混出出息的十几只,隔五六年问个安。

但他照例回信时,心思一动,不顾墨滴晕染宣纸,回头问道:“我许久未归涂山,近来无事,你与我回去么?”

法锈正撑着头看话本,头也不抬:“师父归家带徒弟,有这规矩?”

玄吟雾沉默一会,用郑而重之的语气开口:“不是徒弟,我带道侣。”

法锈眉间微微一跳,捻着纸张笑道:“师父,我可是叫您一声师父,怎能堂而皇之结为道侣?不合礼数。”

再没礼数的事都做过了,礼数于她,说起来未免可笑。

知道她最不耐烦虚文缛节,玄吟雾道:“涂山九潭没什么三叩九拜的大礼,我就带你去跟族长见个面,然后有些山水还看得过去,可以带你转转。”

法锈回绝得干脆且懒给理由:“不去。”

玄吟雾一边好言好语哄她,一边回想自己又哪儿得罪自己这祖宗似的徒弟,近日没想到就往前寻思,昏头昏脑回想了许久,仍是没弄出个所以然。

法锈手中一册话本快翻到结尾,嘴上仍然没松口。

她一手肘靠着雕花栏,另一手转着袖口流苏,玄吟雾晃了一下神,就像突然搭错了筋,旧账翻起来没完没了,直接蹦跶到最开头的一张。

他一语道破陈年旧事:“你是不是…你是不是还记恨我第一次与你相遇就打过你?”

法锈被他说得愣了一下——这都哪儿跟哪儿?

半晌只闻窗外飒飒风响,法锈略作思考,清咳一声,似笑非笑地开了口:“这么久远的事儿,真难为师父您还记着。”

她的一句调笑,不料狐狸却当了真,眸光轻颤,却镇定看着她:“你打回来。”

法锈:“…”

卷起话本敲了敲手心,依旧不动声色,将师父歪到十万八千里的思绪拽回来:“这哪儿行呢,以下犯上啊师父——话说你打过我哪儿了?你又不是不晓得,我这个人,仇是不记的。”

或许是近日烦心事搅合的,这番话不知怎的适得其反,玄吟雾盯了她许久,半是抱怨半是求证跟上一句:“你有没有心?”

法锈莫名其妙,拿手指着胸口:“我有没有心,你不知道?”

良久,玄吟雾低低道:“没心肝的东西。”

“我怎么就没心肝了?”法锈啼笑皆非,“要不你剖开来看看?热腾腾的,还冒着道家仙气儿呢!”

玄吟雾说不过她,胸膛里的患得患失一言难尽,咬碎了牙往肚里咽。

古训言道不同不相为谋,人与妖之间,多的是一晌贪欢,凡子的人间白首已是难得,修士当中有道侣者不过半数,人修妖修向来不大对付,古往今来,竟没有一个美好传说能让他稍微安心。

遑论法锈还是一个难以掌控的人,心性、道行、身世,无一不高于百尺楼。

思其至他不由苦笑,当初是谁想得轻松,随她来去自便,这时候贪心了,过着这快活日子还不够,还要上几道锁,牢牢拷住,才能稳住一颗晃荡忧患的心。

他将叹息微不可察混进话中:“我只是…怕你在玉墟宗待不长久。”

法锈一副了然于胸的神情:“怕什么,我一日不到悟道三轮,就铁定呆这儿不走。回头师父您渡劫飞升完,玉墟宗小辈都长壮实了,我挂个老祖的名头,功成,名遂,身退。”

玄吟雾哂笑:“说得轻巧,飞升——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是师父想太难了。”法锈声音放得很轻,飘散秋风中,“有我保驾,再容易不过。”

“那你呢?”玄吟雾追问。

法锈停顿了一下,笑道:“我就免了,投身俗尘姹紫嫣红,何必去招惹清净仙庭,我又不欠招儿。”

玄吟雾心下凉意控制不住地蔓延:“也就是说,你就算跨过了那道坎儿也不飞升,那你…”他突然哽了一下,才继续道,“本可以飞升,可以双宿双飞,触手可及的东西,你说扔就扔?那你待在玉墟宗做什么?是你一生中的短暂的留宿么?就像那些话本里说的,妖物对凡子报完恩,上一刻情深意浓,下一刻一句轻描淡写的两不相欠,转身就走?!”

字字句句越发急促紧逼,他猛地将笔一摔:“那你怎么不现在就走!”

音刚落,他自个儿就愣住了,紧接着,他看见法锈同样怔住,漂亮舒展的眉终是一点点拧起。手上握书的力道渐松,话本一角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她没有说话,并非欲言又止,而是一点开口的打算都没有。

狐狸慌乱不堪,连忙去握她的手,解释道:“我不是…”

“这些话,是压在心上,想一吐为快很久了么?”法锈毫无征兆出声,眼帘半合,“师父,我很久以前对仲砂说过,如果没有十足把握,那么一针见血的话,会变成刀刀见血。本意是让她说话注意点,别伤人伤己。现在我才发现,这话送给师父更合适。”

“法锈…”

“没事,我没事,师父您自己冷静下。”法锈将话本往桌案上一扔,又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哦,我不成仙,归根结底是因为没办法。我记得我在迢遥境说过,三轮之上,还有四轮,是为炼道。”

玄吟雾将她的手握得死紧,想说什么,满脑子乱线一般缠绕,好不容易理清几句,喉口却如同被堵了汲水的棉,来来回回,只能念她的名字。

法锈嗯了一声算是应了:“行了,我出去倒杯水。”

这杯水倒了两刻钟不见人影,玄吟雾忐忑不定,心不在焉写完了涂山九潭的家信,折成纸鹤飞回去。坐立难安耐不住想出去寻人时,三弟子卫留贤捧着水低眉顺眼地进门了:“师父,师姐说您要的水。”

玄吟雾惴惴然:“你大师姐呢?”

卫留贤一问三不知:“没注意…也许跟二师兄小师妹过招去了。”

玄吟雾没管那水,急匆匆出殿赶至金笼峰,没见到人,又遍寻离兑宫。走出几步后遇上了正修正护山大阵的北堂真人,听闻他正在找法锈,了然道:“你别整天见不着人就发急。听说了没有,坤巽宫大弟子捡了只小签鸟,依照咱们宗门捡徒弟的传统,觅荫怕是要多一个七弟子…”

玄吟雾心烦意乱打断她:“这种事回头说一样,我问的是法锈。”

北堂真人道:“我不是正重头说起么——赫别枝给他小师妹取了个小名胡儿,小家伙黏他,师门派了活计走不开,正巧法锈经过,没说什么顺手帮忙替了。”

玄吟雾愕然:“她…出宗了?”

北堂真人挥手:“她以前又不是没出过,老是窝在这儿对筋骨不好——怎么,被你骂了?唉唉你别——你让她散散心,宗门里一个小事,三五天做完就回来了,急什么你。”

“破尾呢?”玄吟雾没理宗主一番“不听老人言”的恨铁不成钢,他知道小弟子舌头比狗鼻子灵,经常比别的妖先一步找到法锈,此刻不知她往东南西北去,追偏了方向得不偿失。

“不清楚。”

北堂自己的关门弟子有得操心,没空关心旁的。

眼看玄吟雾心急如焚盖住了自己半张脸,北堂虽不能感同身受,也徐徐劝道:“放宽心,法锈做事明白得很,你回去喝口水镇定几天,她差不多就回来了。”

距玉墟宗两百里外的村庄田埂上,浅白绣赤的袍边掠过草茬。

到处闻得鸡鸣狗叫,抬眼便见炊烟袅袅,好一片凡俗之气,然而这苍山环绕之间,猝不及防点缀了一粒朱砂。田里背娃割秧的婶子,卷裤腿抽旱烟的老伯,脑瓜子眼珠子不听使唤地转动,望着阡陌窄道上走来的人。

酒馆里掂量着几个穷酸话本的说书人也跑了出来,满耳朵听的都是“莫不是哪个财主家的小娘子?”或是“依我看是仙女思…什么黄土大地,才落了下来”。心思通亮地冷哼一声,涌起一股不与之为伍的清高来,心道:“粗野莽汉都懂得了什么,这是堂堂正正的道人修士,书上写过的。”

正当众人热火朝天议论着,那位“仙子”忽然弯腰,从一处疯长野草的荒田里捞了一把,抱起一条蛇来,当下有人失色道:“有妖怪!好大的蛇妖!”

说书人又是鄙视一群下里巴人没见识,又是隐隐自得:“我就说是修士,斩妖除魔来了!看好了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