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太提心吊胆,搞得整个宗门乌烟瘴气,这事放到击磊真人面前,就换来一句:“慌锤子。”然后摇着蒲扇乘凉去了,一身腱子肉四平八稳。

觅荫反应要大一点,刚装模作样拿了杯茶,突然一翻烫了脚,猛地站起来,脸色变化几次。北堂良运心里刚产生一种同病相怜的慰藉,就看他匆匆往外走,想拦住劝几句,就听他嘴里嘟哝:“被子还没收,阿钰又要骂我老糊涂了…”

北堂良运:“…”

她带领的宗门大概是历来最心大的一代,心都大成窟窿了。

天塌地陷,比不过眼前的家长里短。

玉墟宗能偏安一隅,没遭到好事者的登门拜访,很大程度归功于云莱仙宗的有意回护。

锦鲤畅游池塘,滴落不到身上的风风雨雨,被云莱少宗主大包大揽。仲砂接到消息的那一刻,手指紧握成拳,炽火自手绳燃起,忍了许久,终是恨道:“傻子。”

她这一声太轻,却是极罕见的出了音,旁边送信的弟子惊异凑过去问道:“少宗主?”

仲砂挥开了他,闭了闭眼,收敛翻涌不歇的情绪。片刻后,她招来随侍弟子道:“现下的三途山主,还是那个反限期鬼修,贾沛?”

随侍弟子颔首:“是。”

仲砂低头摩挲了一下手指:“去把怀菁太师叔请来,带上他编的那些文史,有些事要请教他。”

随侍弟子应了一声,垂眸退下。

不多时,门外传来人声,随后一个颇为年轻的白衣郎君跨入屋内,脚步挨地顿住,一探头,贼头贼脑的踩着砖进来,仿佛那门槛是个照妖镜,转瞬就撕了他翩翩风度的皮囊。

仲砂端坐不动,一碗茶在桌上沸腾不止,连带着瓷碗底也不安分,哐哐叩在桌上。那白衣郎君一眼瞥见,忙不迭在袖子里掏出数个卷轴,堆在桌角,赔笑道:“这又是哪个不长眼色的东西惹了咱少宗主,瞧这上好的红袍,都煮成…哎呦喂烫死我啦!”

震沸不休的茶碗终于承受不住,瓷面乍然裂开,滚烫的水泼了一桌,几滴溅到郎君娇弱的手背上,激得他要死要活的嗷嗷直叫。

普天之下,尊师重道,没人能如此怠慢师长,但云莱仙宗的这位太师叔,连看门狗都敢抬后腿撒泡尿。

此人令人不屑之处是靠裙带关系入了云莱傲阳老祖的眼,那位威震天下的老祖收弟子颇为苛刻,结果晚节不保,受故人之托带了个奶娃娃回宗门,没几日撒手人寰,还在吃奶的小孩就名正言顺成了关门弟子,锦衣玉食捧着长大,辈分高不可攀,本事屁都没有。

若仅是如此,这份祖上荫庇谁也羡慕不来,就当供个米虫。但问题是此人与名字里寄予厚望的“菁”字就没个像样的地方,骨子里坏透了,欺负男弟子调戏女弟子的破事没少干,小时候都拿他没办法,长大倒是收敛一点,因为学会了“装模作样”这等招摇撞骗的字眼,读过几本书,就开始装满腹诗书气自华。

托了怀菁人模狗样的白衣装束,早年不少蒙在鼓里的修士都恭维一句“落梨公子”,自鸣得意,不知天高地厚,竟在切磋大会上调戏太朴仙宗首席。

姜迎微好战之名世人皆知,本以为是个有胆有识的同好前来较量,结果“同好”被打得满地翻滚还要摸蹭占便宜,手中飞剑一挑,便要将这伪君子给剥皮抽筋。

好在仲砂正在看台观战,云莱内部再怎么厌弃这个太师叔,总不好在外让人欺负了去。云莱少宗主亲自讨人,姜迎微曾败于她手,心中敬重,也给了面子。

怀菁鼻青脸肿,死性不改,极少见到这位传得神乎其神的少宗主,见她姿容是少见的娇媚,眼珠子立刻黏上去,一张嘴就不顾辈分的开始套近乎:“哪里来的妹妹,诶,这腿是怎么了,我看看,伤哪儿了这…”说着就毛手毛脚过去摸。

仲砂这双腿,叫她跪还可以,无所谓,膝盖都跪碎了,再跪一跪师长当还个口粮钱,唯独摸不行。

也就法锈是个例外。

随侍弟子自然通晓这个理,慌忙上前拦道:“太师叔,使不得…”

仲砂轻轻挥动两根手指,十分会看眼色的弟子已经疏散了外宗弟子,家丑不外扬,恭送走太朴姜迎微,顺便把门带上了。

后来,唯一让怀菁夹起尾巴两股瑟瑟的人,是他的太师侄仲砂。

此刻随叫随到的怀菁太师叔心疼吹着被烫红的手背,卷轴堆在桌角,仲砂看也不看,她知道这位太师叔偷鸡摸狗的事比谁都精通,修炼不上心,自诩要写文史,谁惹他不畅快,搁笔下就是往死里骂。

但能扒拉出消息,管他是什么歪门邪道。

仲砂开门见山道:“江访安是什么来头?”

听到“江访安”这个名字,怀菁眉头一紧,一咂嘴,轻咦了声:“这人没死啊。”顿觉不对,这人已经死了,立刻改了口,“…还没投胎,留着一副残躯上万年,成精了。”

“上万年?”

怀菁想了想:“有一出戏文《慕世志异》,你看过没有?里面有这个名字,万年之前,似乎与八荒殿还有一脚…不太记得,我整理了的,等我翻翻。”

仲砂看他架着腿开始抖落卷轴,找了半天,才不负所托地长出了一口气,念道:“八荒殿历代天子被拘其中,不为外人所知,传闻是因为第一任家主太奔放,少年成名,荡平九洲,还与一个魔修女子有了扯不干净的关系。”

仲砂:“…”

她几乎可以想象,要是让这位太师叔写一篇关乎法锈的文史,定然如出一辙:“八荒殿第四十九任家主,有乃兄之奔放遗风,天资异禀,血洗封煞,还与一个妖修男子有了道不明白的关系…”

怀菁还在念那段扯不干净的爱恨情仇,裹脚布似的婆妈,仲砂听了半天,打断:“江访安这三个字到底在哪里?”

怀菁唔了一声,往下扫了几行:“快了快了,我刚刚不是说天子法世和魔修宛慕世成了一对戏水鸳鸯嘛,自然就要有棒子来打的,这棒子就叫江访安。”

仲砂默默扶住额头。

怀菁滔滔不绝:“江访安与宛慕世本是一对师兄妹,但师门排序向来认不得真,江访安小他师妹几岁,向来都是宛慕世对他照顾良多。后来师门变故,宛慕世堕入魔修,这个人修小师兄还是格外依恋她,恋出了界,对横空出世的八荒殿家主极为看不顺眼,可惜他这打鸳鸯的棒槌还没人家小手指粗,连毛都打不掉一根。”

仲砂心想光阴不愧喻为杀猪刀,戏文里头的白面小生,摇身一变,已经成了个城府深沉不择手段的老鬼修,搅得满城风雨,自己作壁上观。

思其至,她突然灵光一闪:“宛慕世,她还活着么?”

怀菁一愣:“死了吧…戏文说到法世踏破三途渡河,鬼修一道诞生。宛夫人得知夫君身陨,遗下未满月的骨肉,投河殉情。”

“不可能。你把法世突然打破地府的理由念出来,我不信他无缘无故扔下夫人孩子不管,跑去黄泉玩命——法锈还知道把她师父送上天,换一个身后无所顾忌。”

还真让怀菁找到了理由:“世主大义,阅众生求而不得疾苦,心生感慨,决意翻江倒海,给众鬼一个弥补生前遗憾的机会。”

仲砂心道,扯他娘的犊子。

再怎么大义,也不可能头脑热成火油,一点就燃,连媳妇坐完月子的时间都等不了。

除非…出了大事。

仲砂揉动眉心,宛慕世殉夫的结局值得质疑,说不定江访安带走半碗迢遥血肉,就是与之相关。但诸事过去上万年,多数灰飞烟灭,留下的寥寥几笔,也只是悲欢离合的殷殷传唱,捧个场逗个乐,跟怀菁笔下乱七八糟的“文史”差不多。

仲砂攥着那根红手绳,指甲陷入掌心。

法锈归家之前给她带的话很简单,提到了一个盼安城。原先她意欲直接拜谒三途山主贾沛,现在少不得走一趟盼安城。

盼安,盼安,这城名字起得没眼色极了。

怀菁还在絮叨《慕世志异》戏文的尾声,话尾带了点轻浮的勾音,打着拍子似乎要唱起来了:“翠禽篱上翘,俏出一江春风老,郎君道慕恁个世?冤家休得再笑,抛一朵灯花,看君知不知…”

纷纷扰扰,旧事随风。

仲砂忽的想起云莱宗主三番两次劝她急流勇退:“不要再掺和八荒殿之事。但凡天子,上不登仙庭,下不抵阴府,成则灭,不成也亡。你跟着倒腾个什么,还真以为能博得一个从龙之功么?”

她低头垂目,不作声,心底突的有个依稀的祈望。

愿千万年后,芸芸众生唱的一出戏词,闹出个星火燎原的荡气回肠,莫要灯灭茶凉、人散殊途,空留笔一杆,狂书千行逝者已矣。

密谋

身为知分寸早知事的一宗少主,一旦决定要做什么事,上头师长是不怎么管的,颇有些“任你东南西北风,我心落肚不动弹”的漠视态度。

但在仲砂启程前往三途渡河的当头,云莱宗主突然大驾光临,拦了一手:“近段时间阴雨连绵,你腿脚不便,还是休养为上。”

云莱宗主是什么样的人,仲砂心知肚明,想她在迢遥境成名之后,云莱兴办五次仙宗大会,为的就是让她干柴加火扬名立万,哪里提过半句不良于行,满头满脸都刻着一个“无利不起早”。

仲砂转着手绳,并不答话,跟随宗主前来的首徒肖尘根悄声上前,撑着轮椅扶手解释道:“少宗主,如今四大仙宗的年轻一辈都是该知道‘天子’的年纪了。你强出他等百倍不要紧,因为修仙途中福祸难料,不少人心怀歹意盼你落马,但若知晓你与天子交情匪浅,恐怕…在这当口,还是韬光养晦,别出去了吧。”

香炉袅袅,片刻沉寂。

仲砂忽然一笑:“我不成仙。”

云莱宗主倏地抬头,双目如电:“你胡说什么?”

仲砂道:“身为修士,宗主一定听过这样的话:心无杂念,努力飞升就好了,成仙就可以了,再没有忧愁,仙是无所不能的。”

她说:“我也听过,从小开始听。”

云莱宗主看着她:“你应该承认,这是对的。”

仲砂不置可否:“我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要修道,要飞升,要成仙——无寿元劫难,无尔虞我诈,无忧虑患难。”

云莱宗主面色微沉,肖尘根心中七上八下,挣扎地拍了拍轮椅扶手,轻声道:“少宗主!”

仲砂不为所动:“确实,如果说凡世为虎狼之牢,天庭大约是一个木笼。”

云莱宗主的眉头皱成了几条深沟:“不得妄议。”

仲砂续道:“——但是,空有化道法为己用之能,依旧被缚,磨空了一腔烫血畏首畏尾。天道规则不许他们下界,于是这千万年来,便无一仙敢冲破界限!”

云莱宗主爆喝:“仲砂!”

仲砂以同样的声量顶住:“仙在我眼中,也不过就是明哲保身。”

若说这一声斩钉截铁,那必然是削铁如泥般的锋利,云莱宗主急促回气,像是突然得了痨病。肖尘根连忙趁这片刻休战功夫,站出半个身子挡住仲砂,顺带请宗主息怒:“师尊您别气…别气,回去我给您泡冰梨水,少宗主她腿不好…”

云莱宗主缓过气,当即一把拨开大徒弟,怒视仲砂:“逆徒!你知道什么?你以为你比天子多受了几年锉,就多长了一副饱经风霜的心肝?头戴高帽,就去碰八荒殿的旧事,你也不扪心自问,你碰的起么?”

仲砂不怯不退:“若为飞蠓,也将扑火,何况阊阖大炽功本就是焚天煎海的火。”

云莱宗主怒不可遏:“你也知道修的是阊阖大炽功,你就准备带着这万里挑一的功法,折在这个少宗主的位置上吗!”

仲砂偏头看向劝架未遂的肖尘根,古井不波道:“肖首徒很不错,若不是我横插一脚,定是众望所归的人选,我——”

“荒谬。”

肖尘根突然被牵扯,不等宗主发话,自己就连忙接上了一句推诿。

仲砂的话被打断,沉默了一会,低低道:“何为天命所归?”

她将手拢入袖中,缓慢道,“宗主,修道本就是一场漫长的对峙,不比凡子命薄,道人与天命作困斗之争,力量悬殊,却从未终结。”

云莱宗主以手握拳嘶哑地咳嗽,对面传来的声音仍是不紧不慢:“我等皆逆流而上,以命博命,微不足道,退无可退。”

仲砂将手从宽袖中抽出,握着一方小印,雕有浮云,流光溢彩。她双手托起:“宗主厚爱,弟子不敢忘。但我并非立足隔岸观火之地,心之所向,无惧无悔,纵然身死,也得以告慰。”

那方少主印章就明目张胆的杵在云莱宗主眼前,逼得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甩袍袖,捂嘴靠在了屏风上。肖尘根心惊胆战去搀扶,结果还没近身就被一阵风推开,随后云莱宗主蹒跚着步子,痀偻着背脊跨出了门。

肖尘根回身,又将仲砂的手掌按下:“少宗主,此事不可儿戏。”

“我离宗后,还请肖首徒暂代庶务。”仲砂一翻手将少主印章递到了肖尘根手心,见他推脱,终是将话说开,“我与法锈交情甚笃,她那个身份,已经超出年轻一辈争奇斗艳的陈芝麻烂谷子。四仙宗的相互制衡被我打破,我、云莱,必然有一个要顶在前面。”

肖尘根还没从刚才的争吵中回神:“少…”

顿了顿,他突然小之又小念出了深埋心中的两个字:“师妹…”

提起云莱仲砂,仙宗弟子都会叫一声“大师姐”,但从先来后到的顺序来说,她是他的师妹。有着这层关系,他不尴不尬叫了许多年“少宗主”,她也礼尚往来回一句“肖首徒”。

年少气盛之时,被褫夺了年轻一辈领头人的风光位置,他愤怒嫉妒,面子上端着禅让的大度,却在外界质疑云莱的决定时沾沾自喜。

这些龌蹉发酸的念想,像是存了多年的陈醋,酿不出酒的醇香,只发臭招蝇。

最噬咬人心的,不过是她能做到的,他做不到,连“自欺欺人”都无情抛弃了他。

他曾从燃烧的辇车里扶下了云莱的凤凰,朝见台上是山崩一般的“大师姐”,清风吹过,在他手臂上借力的少女乌发间一抹白皙脖颈,弱不禁风,占了皮相的便宜,无端令人心中怜惜。

他屏息凝视,不敢多窥。

几十年的恪守距离,看她进可靡坚不摧,退可安如泰山,唯有牵扯到某个故交,才暴露出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肖尘根茫然又困苦地想,天子锈主…那是怎样一个人呢?

不过一介机缘,真的值得云莱仲砂赴汤蹈火么?

在云莱宗主阻拦仲砂未果的同时,鸿渊仙宗的宝筝小楼内,另三大仙宗的年轻一辈刚吵得不欢而散。

同压在云莱仲砂这座大山下翻不了身,鸿渊杜蔺雨早就有抱团之心,可惜另两位都是恃才傲物之辈,看不上眼他的不战而退,对他白送了仲砂一挑三极为不满。

杜蔺雨努力了几次,通通热脸贴了冷屁股,也被激起一点怨气,抱团的心思便淡了——直到八荒殿给了他当头一棒时,又坐不住了。

也许是察觉到这份人力不可及的威胁,这次发出的请帖,不论太朴姜迎微,还是五蒙守缺子都接了,也没有爽约,遂有了第一次私下聚首。

但可能杜蔺雨除了一身清远六根体,还有个天生犯冲的体质,聚首不到寥寥几句,就到了作鸟兽散的边缘。

眼看着快要与另两位不欢而散,杜蔺雨连忙补救:“先着手眼下的事——仲砂要前往三途渡河,那个饲…天子曾去过,还与六合堂大战一回。”

守缺子苦行僧般盘腿坐着,短短一茬头发从风帽中冒出尖:“天子悟道三轮,是情急之下的顿悟?”

杜蔺雨摇摇手指:“非也,要加上一个前提,她的小师妹折在了那里。”

姜迎微抱剑靠窗,苛刻说了俩字:“也好。”

要说四个风光无限的年轻人中哪个受挫最多,那必然是摸爬滚打才坐上首席位置的姜迎微,实打实的一身狂战本领,流的血比流的汗多。

杜蔺雨眼带询问笑道:“哦?哪里好?”

姜迎微冷冷道:“一帆风顺,没摔过跤,被一棍子打醒。只希望下一棍子别打残了。”

杜蔺雨笑意更深:“姜仙子说的下一棍子,难不成是…仲砂?”

姜迎微回头对上他的桃花眼,用一种看白痴的眼光抵了回去:“姓杜的,半吊水的夜壶叮哐晃啊,亏老子还以为你掌握了什么秘辛,才催投胎似的连递十二封请帖,敢情你连仲砂的底儿都没摸透,就躲在这旮旯里大言不惭。”

一番土匪似的话骂得杜蔺雨心头火起,却强按着不能拍案而起,憋出个好脸色转而问守缺子:“守缺兄?”

守缺子不咸不淡道:“阊阖大炽功的出处,杜道友了解么?”

杜蔺雨能屈能伸,不耻下问:“不曾了解,还请守缺兄指点。”

“那法世此人,杜道友应该知道吧。”守缺子眼皮都不抬,“知道就好办了,阊阖大炽功就是他从自身功法萃取出一部分,耗费心血谱出的。”

虽说过了万年被遗忘得七七八八,但做出踏破地府这么大的动静,翻翻古书就能找出的名字,杜蔺雨还没无知到那个份上,忙道:“自身功法?那他修的是?”

“捭阖不世功。”

守缺子吐出字眼,眼神微动,“目前为止,八荒殿共有家主四十九位。四十七位修的都是‘浩渺成空功’,无一例外止步于炼道四轮。而‘捭阖不世功’,除了第一任家主法世习得,也只有…当今天子法锈。”

杜蔺雨额角有冷汗渗出:“这个功法…如何?”

“浩渺成空功不足为惧,被称作‘守成’。但另一个,有法世前辈的珠玉在前,杜道友应该能猜出一二来。”守缺子垂眸敛目,“云莱仙宗将阊阖大炽功奉为仙法,却束之高阁,是因为八荒殿这万年来,未曾出过一个捭阖不世功的家主。任何妄自修习大炽功的修士,都得了暴毙而亡的下场。”

姜迎微见缝插针地冷笑:“姓杜的,你别又开始乱哄,云莱那么多弟子,偏生选了仲砂送去八荒殿,依我看来,仙法通灵性,云莱宗主也有点识人之明——要是把你包了送去,你那腿跪不断也要被打断。”

杜蔺雨忍无可忍:“姜迎微!我对你以礼相待,你何苦步步相逼!”

姜迎微手中剑“铮”的出鞘半寸,寒光含血,闪得杜蔺雨一滞,她将唇贴在冰冷的刀面上,双眸狞然:“缩头龟儿子,老子一想到跟你混作一谈,就特想拿你祭剑。”

守缺子中规中矩站起,坚实的手掌按住姜迎微的肩:“迎微,可以了,走吧。”

赫赫有名的迎微飞剑回鞘,衣袂划过,姜迎微已经踹门走出这个雅致的小楼,守缺子落后几步,看向僵坐的杜蔺雨:“杜道友,大家能坐上同辈中的第一把交椅,都不是花言巧语能忽悠住的。送来的请帖很有诚意,但客人从千里迢迢赴约,还是拿出点真材实料比较好。”

杜蔺雨面上青白交加,拳头在衣袖遮盖下颤抖。

守缺子整理风帽,遮去大半张脸,拱手道:“谢鸿渊之邀,五蒙守缺子告辞。”

南师

杜蔺雨设的是私宴,因此另两尊人物来时避人耳目,去时也不露形迹。

守缺子脚步稳健地走出鸿渊仙宗五里外,姜迎微正抱剑等他,浑身上下的衣物都极为贴身,关节外裹一截层层相扣的冷铁护甲,比起仲砂的翩跹红纱,更像是一颗貌不惊人的钉子,暴烈时一剑横扫河川,伺机而动时连风都吹不起她的一片衣角。

“久等了。”守缺子走上几步,与她并肩前行。

上有无一合之将的九天凤凰,下头是一鞋底就能翻个面的龟孙,俩人本是井水不犯河水,竟因为贴合“中庸”而凑成了一处。

谈及中庸,唯有苦笑。

心气高傲之徒,又尚且年轻,从知事起就直奔万众之巅而去,预备着结识一两个惺惺相惜的友人敌手。结果天意弄人,一边是“既生砂何生吾”的愤慨,一边是“耻于与之为伍”的腻烦,水火交加,激得人心里一片鸡啼狗吠、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