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了。”

仲砂会的几句为数不多的黑话,还是法锈在迢遥境教她的,“饵鹰”便是六合堂的饲儿,有点名气的饲儿几乎都是在四野门里熬出来的,因此也被叫做“熬鹰”。

“可否带我去见‘云蒸海’的主人?”仲砂上前一步。

“自然可以。”

眼见三言两语,卖鱼的就和鱼相谈甚欢,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不满嚷嚷:“杀不杀!还杀不杀了?快给老爷我来一出剁鱼头嘿!”

“又是鱼头!都能炖成一锅鱼头煲了,不知道最近兴起的是拔腮么。”

“腻得很,上次出了个会撕网买鱼的,活蹦乱跳买下自己一条命,那才叫好戏!”

三人顿时置身于哄哄闹闹的巢穴,腥臭四溢,警惕杀气却又不明所以,直到那“卖鱼的”清清淡淡地开口,压下一众人欢马叫。

“诸位让路吧,在下虽是一卑微下人,却也是余情公子的下人。”

话落地,众声皆哑,虽说未达噤若寒蝉的程度,至少鸦雀无声了。

骤然的静默诡异非常,仲砂寻思后,不曾记得有这号人物,问:“你刚刚说了谁?”

那人又是一揖:“不敢擅称公子名讳,至于别号,‘云蒸海’上应该绣了的。”

余情

在四野门内有着以一敌众的威名,可想而知大多是恶中之恶,弄个风骚的字号,再加上公子二字,也不过是一张沽名钓誉的人皮。

有了这样先入为主的观感,仙宗出身的首席们对“余情公子”是膘肥体壮还是干瘦猥琐全无好奇,八风不动我自巍然。

但耐不住现实太熊,狠狠糊了他们一耳刮子。

那位自称下人的“卖鱼的”在前引路,走至半刻后,行人稀疏。再往前百余步,浓郁雾气向两侧散去,走出的一人鬓若刀裁,眉如墨画,貌似春梅绽雪,神似月射寒江…彻底将三人不抱希望的心神撞了个人仰马翻。

一撞之下摇曳不止,姜迎微侧过头,生疏地用手指抿了抿鬓发。

下一刻,剑锋与剑鞘的摩擦声“噌”地乍响,捯饬完自己的姜迎微顷刻变脸,霍然拔剑。

不怪她先声夺人,四野门里大家的形貌不敢恭维,像是一锅煮烂的汤圆,突然出现个眉目清晰的,比鹤立鸡群还惹人醒目。

那带路的仆从甩袖喝道:“大胆!”

未及两道劲风相击,插入一个嗓音:“稍安勿躁。”

迎微飞剑的磅礴剑气在这四个字间消弭,余情公子发间的缎带翻卷,垂落肩上,略过另两个“烂汤圆”,准确看向仲砂的方向。

片刻,他莞尔:“本以为来的会是妹夫,可以相约谈一谈家长里短,怎么,法锈还怕我欺负了她的心肝不成。”

仲砂:“…”

没跑了,一开口如饺子露馅,法锈那口风流调调儿准是跟这位学的。

守缺子与姜迎微面面相觑,想使个眼色,但一眼望去依然是雾气,靠眉目传意难度太大,一时干巴巴呆在原地。过了一会,守缺子按住姜迎微的肩,虽说连“余情”是哪两个字都没弄清楚,还是照猫画虎的当了一回出头鸟,问道:“虽说此话有些冒昧,但敢问前辈与当今天子的关系是…”

余情公子笑而不语。

守缺子还欲出声试探,姜迎微反握住他的手,没人比她对双方的差距更为感同身受,皱眉道:“不要妄动。”

另两位踟蹰不前,仲砂从袖子抽出“云蒸海”,递上时声音低不可闻:“阁下以兄长自居,底气何在?”

余情公子并不接笛子,倾身低头,两根指头摸上穗子,直接动用神识震入仲砂识海:“八荒法家欠的情债可不少呢。法世为了夫人闹得轰轰烈烈,让‘宛慕世’三字千古流芳,我虽不及嫂嫂名声,却也实实在在和八荒殿有一腿儿…”

遗了个勾人的尾音,再续道,“…也爬上过家主的床。”

仲砂不知该如何答话,这些乌七八糟的家事,别说她,就算法锈在此,也难以置喙。八荒家主向来一枯复一荣,一死得一生,上头那四十八位血亲,连名字都没留全,捣腾出的恩怨情仇更是不为所知,只望欠的债别太多。

余情公子用神识知会了一声后,没再多提,直起上身,好整以暇依次扫过面前几个不速之客,报出名讳:“云莱仲砂,五蒙守缺子,太朴姜迎微…热闹啊。敝姓殷,号余情,各位有何贵干。”

守缺子与姜迎微纯属跟着仲砂走,说不出所以然,闻言旁观不动。仲砂将玉笛收回袖中:“前辈可否知晓,鬼修江访安索取那一碗迢遥血…”

殷余情不待她说完,笑了:“知道,不告诉你。”

仲砂:“…好吧。”

顿了一会,仲砂直接搬出法锈这座大山:“看在法锈的面子上,也不能说么?”

殷余情道:“若是法锈本人在此,兴许可以跟我讨价还价,你们没什么裙带关系,就免了。”

仲砂道:“那我能从前辈的嘴里套出什么?”

殷余情含笑竖起三根手指:“其一、江访安的目的,其二、迢遥境与迢遥血肉是怎么一回事,其三、历代八荒家主是如何永诀人世的,其四…你们还想知道什么?”

仲砂听得聚精会神:“这些…”

“都是套不出来的,不用问了,求也白求。”

“…”

这回不光仲砂,连姜迎微守缺子都心生一丝郁怒,有话快说有屁就放,实在不想说就打一架,还能道一声痛快,哪儿来这么多耍人的弯弯肠子,真是好不知礼。

到底是哪位八荒家主猪油蒙了心,香的臭的都往家里划拉,竟看上这么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破烂玩意儿。

仲砂虽然不是乱世手谈的料子,但胜在脑子清楚,窥一斑而知全豹。从她出宗起一直四平八稳按计划走,结果在这儿碰了一鼻子灰。

这滋味真是如鲠在喉,她心道这一趟要是真的白来,误了事,不如将这位余情公子一把火烧了,骨灰往八荒殿一洒,让他清风明月,陪老相好的怼去吧。

殷余情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笑道:“可是觉得我欺负人?”

仲砂面无表情:“前辈,外面满城风雨,我为了法锈之托找到这里,你却拿出一堆‘不可说’应对我——我大可以转身就走,反正你这位没名没分的姐夫,爬完了床享了富贵,管她后头是否还有七八个弟弟妹妹,是修炼不世功还是成空功,也与卿何干是么。”

她身后的二人精神一振,从这话中终于摸到一丝云莱仲砂的往日口吻,一旦不再被牵着鼻子走,立马字字淬刀,要从人心里剐出半寸肉来。

殷余情不怒反笑,像逗猫似的:“瞧瞧,一点不顺意,尖牙利爪就嗖嗖冒出来了——我们才说了不到十句吧?半柱香都未燃完,你这副神色像是我偷走了你半百光阴。”

仲砂懒得再纠缠,胳膊肘架着拐杖,手指一抻,自手绳上燃起火光,周身雾气被烧得咝咝作响:“这一口声调,也要因人而异,法锈说起来我并不反感——大概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前辈若再多说一句——”

殷余情眉梢一挑:“是个会呛人的,你牙缝里还有多少戳心灌髓的词儿?”他一句话说了个全须全尾,然而面前长刀已于电光石火间斩落,离额心一寸便再也劈不下去,仲砂刀尖一滞,阊阖大炽功猛然宣泄,烈火灼尽仲砂手臂上的烟雾,在这灰茫茫间极为亮丽。

姜迎微摩拳擦掌,刚想持剑上前,却被一直沉默的仆从拦住了,交手之下竟压过剑势,姜迎微暗惊,倒退几步,与守缺子并肩。

在仲砂的全力出手之下,殷余情拂去衣袖间的火星,从容道:“在我这里省点力气,我又不会拿你怎样。”

仲砂充耳不闻,赤色长刀裹挟滔天烈焰,势不可挡。悟道二轮威压震荡而去,震得姜迎微手中飞剑哀鸣,守缺子用手指在她剑锋一抹,鲜血迸出,跪地飞快画阵,合掌喝道:“开!”

这座“增功坤元阵”刚顺着守缺子一声喝叫缓缓挪动,猝不及防一阵白光柔柔铺来,这阵法竟骤然一卡,如王八缩头,死活不动了!

守缺子愕然,蓦然抬头,顺着那白光,一眼便看见殷余情正是源头,他单手捏住仲砂的刀尖,火焰仓惶避开他近乎玉白的手指。仲砂死死盯着他,浑身燃火,烟雾被灼尽,粗布旧衣也烧成灰渣,穿在里面的红纱狂舞,如疯如魔。

殷余情平静望着她,端方谨然如谦谦君子:“仲砂,你不该跟我打。法锈让你带‘云蒸海’过来,不是让我给你授业解惑的。”

他屈指一弹,长刀瞬间偏离,狠狠砸入他身侧的地面。

“江访安年岁逾万,被誉为‘鬼中幕僚’;法迢遥是历代天子中活得最久的一位;八荒殿的根基牵扯到仙庭秘辛——这些,都不是你现在能插手的。”

未等仲砂稳住身形,殷余情已握住她的臂弯,扶她站直。

垂眸看向她薄红的眉梢,他道:“你急于求得太高太远的东西,忘了脚下。我不能抛出星星给你摘,但可以给你点一盏灯,让你看清路。”

仲砂长刀杵地,听出了点不妙,一句“有何指教”转在心间,却没立刻吐出来。

殷余情没卖关子:“你为了法锈逃脱八荒策划八十年,后生可畏;但江访安同样筹谋八十余年,法锈一脚踩入这老鬼修的套,不算意外。所幸她在盼安城已预知到最坏的后果,明知险象环生,仍下了一步险棋。”

仲砂接道:“让我来寻江访安,做到知己知彼?”

“当然不是,她自知力有不逮,需做的是来日方长的买卖,怎么会把担子全压到你身上?”殷余情隔着她的袖子拂了一下云蒸海,“她要我保你平安无虞。”

仲砂蹙眉,略觉怪异——法锈是什么人她清楚得很,少年时期的一抹轻狂自负迟迟不散,闯八荒踏六合,刀山火海,把命悬在刀尖往前冲,什么时候计较过“平安”。

“我怕你丧命,还是别做了。”——这句话横看竖看,都不像是从法锈嘴里能掏出来的。

殷余情不理会她的质疑,抬手翻掌,白光自手心喷薄而出,几处格外明亮,在半空汇聚成一幅长五尺的山川图,手指往盼安城一指:“法锈这一步棋将你引入我这里…”略作思索,不要脸地自夸,“实在是明智。”

仲砂:“…”

“仙宗四方平衡倾斜一角,云莱摇摇欲坠,为分散火力,拖延时间让云莱做足准备,你必然扛着少宗主的身份出宗。”殷余情手指划向图上南师城,“江访安不会在盼安城动手…他家在那里。但一旦你在其他地方现身,他留的后手,单凭你们几个,遇上是凶多吉少。”

“什么后手?”

“五苦谷。”

姜迎微突然出声:“这是魔修的宗门,不说我等没有招惹过,江访安一个鬼修,能有什么关系门路?”

殷余情刚瞥过去一眼,仲砂突兀出声:“江访安很久之前有个师姐,宛慕世,魔修。”

守缺子也低声道:“鬼中幕僚,驱策宗门当刀使不是一次两次,上一次不就算计了六合堂和三途山,差点将天子围杀在三途渡河那里了么。”

殷余情抚掌:“很好,都上道了。那你们觉得能从五苦谷围堵中脱身么?法锈是做过这种事,强行突破悟道三轮——你们仨,一个元婴期悟道二轮,两个元婴期悟道一轮,是不是有点寒碜啊。”

守缺子立刻警醒,他最先躬身:“不敢与天子比肩,请前辈指点。”

殷余情的手指从山川图上的南师城移开,一直滑到另一处小点:“我可以把你们带到这附近的四野门,你们从那里的闸门出去。”

守缺子喃喃念道:“玉墟宗?”

殷余情收手笑道:“别小看这个宗门,如果没记错,法锈的师父正在这儿呢,护山大阵也是出自她手,五苦谷的杂碎,还不至于惹恼八荒殿。”

不比姜迎微遇战便战,绝不退缩,守缺子还是万事求稳,因为是此处唯一没和殷余情正面交手的人,语气也最为和缓:“前辈在四野门草木知威,不能收留我等一段时间么?”

“可以。”殷余情抚过山川图中的四大仙宗,“如果鸿渊的那个也在此处,你们凑一桌玩牌九,随便外面一群老人家怎么僵持。等烟消云散,再让人来接也未尝不可。”

守缺子敏锐道:“前辈是说杜蔺雨——”他话没说完,一把扣住姜迎微的手臂,“迎微,仲道友,听我一言,速回仙宗!”

姜迎微手中飞剑登时出鞘半寸,阴狠道:“王八掀风浪,真当自己是玄武了。就算他怂恿仙宗把天捅漏了,还有八荒殿顶着呢。”

“错了,就算四大仙宗成了一锅粥,他们也不会插手。”

仲砂骤然转身,“法锈两度出走,如今是炼道四轮的要紧关头,宫臣殿仆不会将这些上报给她,甚至不让她察觉到不妥,很大可能会封锁视听。”

停顿一瞬,她突然扭头看向山川图上的玉墟宗,瞳仁微缩:“不,有人…有狐狸可以告诉她!”

殷余情闻言一笑,白光绘成的山川图星星点点剥落,收拢于他的手心。

他袖手道:“法锈托付我的,我已经做到了。接下来,灯已点燃,路也通透,该你们走了。”

五苦

烂漫的春花还没谢,东南边一个小城遭了殃,满地落花流水碾作泥,据说是五苦谷造的孽。

“魔修肆虐”的风声忽忽悠悠往四处一荡,酒馆茶棚里杜梨木敲打中,激起了众人一腔义愤填膺,挽袖子摔茶碗,口唾横飞,在齿缝舌尖上已将那群为非作歹的魔修惩治了千儿八百遍。

这厢骂得轻巧,而真真切切卷入这场混战的仙宗骄子,为了夺得一线生机,不敢藏私,十八般武艺全使上,阊阖大炽功压阵,迎微飞剑突围,五蒙奇阵殿后,与来势汹汹的众魔修打了个昏天暗地。

玉墟宗位置偏远,纵使四野门四通八达,也只有一个两百里路程的小城离得最近。本以为五苦谷总要拖个一时半刻才能找上他们,止步于闸门的殷余情却道:“最好别抱着‘江访安也会失误’的念头,否则你们会把命栽在侥幸上。道儿我照亮了,要是你们还摔坑里,闹了个头破血流,那这笔账法锈是算不到我头上的,只怪你们全是瞎猫。”

忠言逆耳,这一棒子打下去,还是能起到点醍醐灌顶的作用。果不其然没跑到城门口,埋伏的魔修就着手封城,来了个瓮中捉鳖。

三人虽同为年轻一辈的风云人物,单打独斗都能撑起一方门面,但毕竟隶属不同宗门,磨合不免出了问题。

姜迎微杀起兴是认不清路的,守缺子则有个难以启齿的小毛病,“东南西北”他能立刻分辨清楚,但跟他说“左右”,可是要了老命了,五蒙宗主曾经语重心长教他:“你习惯拿筷子的是哪只手呀?为师看看,是左手对不对,小左撇子,这边就是左。”

隔了半月一看,得意弟子用左手握了握筷子,又换做右手,似乎在感受哪边熟悉,最后犹犹豫豫用右手扒饭,念道:“左…”

五蒙宗主郁卒。

毛病放自己身上不耽搁事,一旦搭伙,必出纰漏。姜迎微狂战之名不是白得的,如野马脱缰,怎么喊都不听,已经冲出阵法范围。守缺子掀开风帽,双手按地铺开法阵,向仲砂精确报出大阵踩点的方位:“北偏西四十,十四步。”

仲砂一刀横扫,火光凌厉闪灭,右侧成片魔修被拦腰削掉,血流漂杵。她一脚踩入发黑的血洼中,哪里还分得出来南北:“直说左右!”

守缺子迟疑道:“右…吧?”又给予信心般补充道,“应该。”

仲砂:“…”

她真的超想念跟法锈搭伙的默契。

遇上这俩个方向错乱的家伙,仲砂单肩挑大梁,一边尽力配合守缺子将丸泥封关的大阵用到极致,一边拽住姜迎微的缰绳,别让她深入腹地。辛辛苦苦将战线往玉墟宗方向拉了一百来里,长刀指天,一道浓烈之极的火焰直飞上天,炸开火星万千。

玉墟宗主北堂良运正静坐冥思,突然被外面的火光刺了眼睛,无措之下突然有附近的云莱弟子求见,脸上尽是急切之色:“北堂宗主,那里必定有我宗大师姐,若贵宗施以援手,云莱必定涌泉相报!”

听闻是云莱少宗主遇险,北堂良运也是惊愕:“光天化日,是何人敢对仙宗弟子动手?”

“五苦谷。”搬救兵的云莱弟子匆忙道,“具体我亦不知,闲话少叙,救人要紧。”

魔气疯狂席卷,沿途乌烟瘴气,北堂良运不作停歇,立刻率乾震、离兑二位宫主向激战之地赶去。

击磊真人落地狂吼一声,震开包围外的魔修,化作十二丈原形,浑然刀枪不入向前冲杀。随后的玄吟雾衣袍卷动,抬臂翻腕,指尖转出倥相诀,覆掌压下,方圆百里的土地压入三寸,叫嚣的魔修脚步一陷,手脚僵直不能协调,北堂良运一个摆尾,扫开了一条路。

彼时守缺子油枯灯尽,浑身上下套了数个阵法,每移一步都如坠千斤。仲砂凭借阊阖大炽功,尚有四分余力,姜迎微站在她不远处,握剑的手轻微发抖,灵气在丹田处乱窜,一时干滞一时充涨,近乎虚脱,她舔了一下开裂的嘴唇,磨开一层死皮。

姜迎微用力用剑刃划开一个魔修的躯体,拔了一下没拔.出来,加上脚才将剑从那魔修骨头里抽出,带出格拉的裂骨声,只觉得肺里全是燥气,生出一股命丧于此的绝望来,也不吝啬力气,费力喊道:“仲砂!你说天子有没有想过此时此刻,你自身难保,她却在天边!”

话一传开,守缺子就怒道:“迎微,杀昏头了!这个时候是妄议是非的时候么?”

仲砂猛地抬腿一踹长刀刀柄,火光如星辰坠地,以雷霆之势贯穿正面的魔修,随即不停歇,再次洞穿下一个,足足串够了八个才缓慢力竭,烟尘乍起。

听见姜迎微的话,她漠无表情:“我的遗言已经背给她听了。”

想没想过又如何,终归死得其所。

言罢手腕一抖,另一条红色手绳瞬间化作长刀,前后左右火焰流转,空中鲜红飘飞。

不知法锈是否真的仔细推敲过,还是玉墟宗有只肥硕的大锦鲤,这一步棋下得惊心动魄,却也是有惊无险,玉墟宗援兵杀出一条路接应他们三人时,仲砂还未到束手待毙的地步。

北堂良运拍着胸脯,连声庆幸:“命不该绝…”

击磊真人双拳击地,引得地动山摇,众魔修在几位大妖修的夹击下负隅顽抗,拼着数量占优,一时间胶着。北堂良运不敢拖延,连忙扶起几位仙宗的年轻人,在玄吟雾的掩护下脚底生风,飞快赶回宗门。

玉墟宗内觅荫真人大步迎来,严肃道:“怎么回事?三宫宫主突然出动,弟子们慌得很…嗯?宗主您都捡了什么血糊糊的东西?”

北堂良运衣袂上染上大块血污,却丝毫不关心自身,忙叫大徒弟永蝉搬几张榻过来,将三个力竭的仙宗弟子安置到上面。在血海中走一遭,伪装已洗去了大半,守缺子黏在脸上的白胡子稀稀疏疏,活像是只被拔毛的白耗子,褶皱的皮肤也被撕掉一半,看起来触目惊心。

不过他也没法捯饬这副狼狈的尊容,喘了几口气,没撑住,头一歪昏过去了。

姜迎微比他好不了多少,从阴曹地府抢回一条命,喂了一碗丹药化开的水后,将飞剑死抱在怀,沉沉睡过去。

剩下一个仲砂,用毛巾净了脸,喝了碗丹药水恢复了少许力气,把手绳往腕上系好,按着自己头上的穴位强作清醒:“北堂宗主,久仰。”

北堂良运面对这位仙宗未来的掌权人,生出几丝受宠若惊:“不敢当,您是云莱的那位少宗主吧?玉墟宗承蒙照顾…”

仲砂摆手,止住了她的话头:“麻烦一件事,请宗主立刻给太朴、五蒙、云莱三个仙宗送封信,便说姜道友、守缺道友,以及我仲砂都安然无恙,信物就用我等的血手印吧,恳请各位师长切勿听信小人鼓噪出的风声。”

北堂良运惊愕望了望旁边两个昏睡过去的仙宗门人,张了张嘴,嗓子眼冒不出半个字。不等她回神,仲砂撑着最后一点清明,留下半句话:“还有,法锈的那个师父呢?让他回八…”

北堂良运堪堪听到一个尾音,下面没了声响,她连忙去探仲砂的鼻息,幸好只是伤重昏迷。手指停在温热呼吸的鼻端下方,北堂良运茫然四顾,肝脏脾胃都悬在肚子里颤了颤,缓慢用手盖住脸,又开始叨念:“是福还是祸…”

她所求的一方安稳,在堂前倒了三个仙宗首席弟子的静默中,悄然撕碎。

是福逃不脱,是祸躲不过。

节同时异,我劳如何?※

鬼门关走一趟,仲砂等人昏迷足有数月之久。

北堂良运为保险起见,给宗内弟子下了禁外出的命令,开启新建不久的护山大阵。至于仲砂的几句要求,她也迅速办妥,三只带着血手印的纸鹤晃晃悠悠往仙宗飞去。

只是最后那半句话,似乎是与玄吟雾有关,等那狐狸从魔修中脱身,清洗了一番后过来询问情况,她稍微提了一下这事,玄吟雾疑惑:“她说让我回八荒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