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风声忽急。

鹰翱长空,龙腾入海,她说:“是我劈开的,我总要把它走完。”

玄吟雾凝视她的眉眼,在她叩天之前,他也是辗转反侧夜不能寐,那时的法锈还未尝大败,一飞冲天的勇气傲然是他不能挡的,他只能为她所要的“将来”妥协。

但谁都无法切身体会,他做下这个决定是多么艰难。

艰难到根本没想过有第二次。

忍住刀剐心头肉的绝望,他低声求道:“天道之威你已经见识过了,你这条路走不走得到头很难说,如果重蹈覆辙怎么办,你能不能…”

话没说完,已趋无声,更像是垂死挣扎。

法锈神情渐渐柔化,眉梢眼角都好似染上岁月安详的暖光,她凑上前,抬手贴上玄吟雾的脸侧,说:“在你之前,法家第二位家主法迢遥,也这样劝过我,他说我敌不过无垠,但可以吊在光阴的后面慢慢耗,一直活下去。”

顿了顿,法锈续道:“活到足够长,活到足够老…直到任何人都不再知道我的故事,留我独自咀嚼。只是当他们问起我的曾经,我该说什么呢…”

她盯着他的眼睛,重复问道——

“师父,你说我该说什么呢?”

玄吟雾心中微怔。

“我说,我曾经是万人之上的道中天子,主掌八荒殿,压制六合堂,自知事起,我就要走一条深埋在我骨血中的路,为此,师门朋友为我所累,零零散散,但还有跟着我的,信我能将磐石踏平,信我拼尽一生坚定不移。”

玄吟雾心口被什么压住了,空气有些涩。

她又问:“师父,你还记不记得曲验秋?——其实曲二本可以不死的,有我在,他那条命能长到天荒地老。所以他的死是我默许,为什么?因为他走在他的道上,一去不返,做的是跟我一样的事,我找不出理由拦他,我也拦不住我自己。”

法锈的声音低沉下来:“现在,师父,你要我功成身退,不,应该是半途而废。我当然可以打退堂鼓,至于那些追随我的人,我也不小气,反正我有的是钱财权势,安然坐拥白玉天回旋廊,豪气万丈地补偿他们,给他们奉上直上青云的助力、衣食无忧的下半辈、还有一个为众生苟且偷生的我。”

玄吟雾要去握她的手:“法锈…”

法锈摆手,止住他的话:“平心而论,这样的好日子过得舒服,不用处心积虑,不用日夜煎熬,真好啊。”

“法锈!”

“只是——”

法锈漠然而凄厉,“若是千万年后我终敌不过岁月,那我该庆幸自己没有轮回。”

玄吟雾愣住:“…什么?”

“不然冥冥之中与曲验秋相逢,他要是问我,大师姐你原来是这样的人啊,那当初为什么没拦我呢?我该怎么说?我应该拦他的对不对?我对他说那时就该把你的腿打断,因为这条道,我放弃了,也应该劝说别人放弃的。”

她语速愈疾,“还有仲砂,我早该让她死在二次叩天那天,不,还要更久远一点,在她与我共逃离八荒殿时,我就该把她从辇车上推下去。”

“对,我还要回到万锁磐石那里,用铁水封铸法家血亲的坟冢,我要将所有的锁孔堵死,叫他们永世不得发声,让他们的火,再烧不到我半分!”

说到此处,寂静发慌,法锈喘了一口气,笑了:“至少我如果这么做了,他们会少恨我一点。不会等到我与你归隐,总是夜半三更从梦中惊醒,披头散发,貌若癫狂,说师父,看哪,他们都在盯着我呢!”

她神情认真,认真到像是真的预见到那一幕。

“是吧师父,大家一起放弃,一起背叛,让白死的人白死,就分不出孰优孰劣了。”

玄吟雾听着这一字一句,仿若坠入无底深渊,手指轻微震颤。

屋内沉寂片刻。

法锈轻轻说:“很卑劣对不对?”

她笑起来,木然拍着自己的脸:“我没脸说。”

厢房空旷,她身体前倾,每一个字都从心肺中抠出:“我没这个脸啊,师父。”

秋风瑟瑟,屋外似有弟子巡逻经过,脚步细碎悄声,提铃而走。

铃声响脆一二下,法锈的声音轻缓:“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遁去其一,是为定数,也是变数。我身负捭阖不世功,于八荒法家来说是‘将来’的期冀,我不能将之压住,变作亘古的绝望。”

与宏图霸业无关,与千古传唱无关,这是她一生恒久追求且必须去做的事,漫漫长途中埋过前四十八代天子的血肉、永无将来的劫难,与无垠之道的压迫。

一旦放弃,烈火覆灭,她就只空余皮囊。

玄吟雾只觉得换不上气,那些痛伴着肝脏搅成的血泥,一齐涌上口鼻,这间屋子令人窒息,他猛地站起往门外大步走去,用力推开大门,身后几道珠帘乱跳。

寒风呼啸灌进来,落叶飞卷,黑夜无边。

巡逻的弟子走远了,但屋外意外的有人驻足。

一道身影静默地杵在那里,厚重的宗主外袍压住了纱衣,狂风而过,没有掀起半片衣角。

云莱宗主,仲砂。

她垂着眼皮,目光一直停留在足前三尺处,像个不问世事的旁观者,玄吟雾慢慢踱步她身边,她也没有抬头看过来。

“我劝不动她了,是么?”玄吟雾似求证又在否定,“是么?”

仲砂望着自己的脚下许久:“为什么要劝。”转头定定瞥向他,眼锋如刀,“你心仪的,不就是这样一个求仁得仁的法锈么?”

山峦无声。

玄吟雾沉默钉在那里,半晌,突然转身跨回屋内,猛一甩袖阖上漆木的厚门,他匆匆走向法锈,甚至不愿多耗费时间绕开屏风,他推开一切阻拦在道上的物件,四季彩画撞碎在坚硬的地面上,五颜六色的珠子滚得杂乱放肆。

像是是脚踩刀山火海,归心似箭地走向她。

法锈半靠在贵妃榻上,无声看他走来。

玄吟雾掀袍坐在她身侧,忽然就安静了。他注视法锈良久,指尖慢慢伸手抚上她的鬓发,向后陷入柔软的发间,然后靠过来抵着她的额头,温热的呼吸扫在彼此的脸颊上。

凄风苦雨在屋角的铁马中呼啸,四面八方寒气逼人,只有肌肤相贴处温暖犹存,玄吟雾低头去碰法锈的嘴唇,单薄湿润,贴上的那一刻,泛起一丝打动人心的微红。

唇齿相依,愈加交缠。

面对逐渐疯狂的亲吻,法锈双肩轻收,往后退了一下。

她只退了小半寸,后背就抵在椅背上,玄吟雾没有放开她,覆住她撑在金座上的手,伸入指缝,牢牢扣住。

烛火摇曳,爆出灯花。

管它什么爱与死纠缠不休,今夕,只醉在这片刻欢愉。

玉墟宗朝南八十里开外,有一处二层楼的茶馆,雕花大门窄且低,门前只站一个伙计,不接待散客,流水般的马车驶到门前,伸出各式的鞋履,伙计麻利地搬脚凳,以供客人拾阶而下。

卫留贤在伙计毕恭毕敬的询问中报出了“西窗”的馥舍名,刚上楼梯,狭窄的步道中古调悠扬,歌女顺着调子婉转而和。

他置若罔闻穿过过道,走到左侧尽头的舍间,门隙微开,梨木门上梨花簇成“西窗”的字样。他推门走入,香炉静静焚香,正对窗的地方挂着一块垂地的麻绢幕布,幕布后面灵秀的聋哑小童正在击着鼓低哼着小调,映出一个模糊的影,光景恬静。

“有什么事?”卫留贤对桌边的女人说。

女人戴着面纱,强作镇定,正是搅动骆帝七年之灾的仙师,伪道清剿榜上第一,在天子颁下“道不预政”之令后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如今还在各大宗门的悬赏录上。

仙师深吸一口气,底气不足显得声线发虚:“是木犀真人走脱不开,让我来问你,你上回不是与他说对玉墟宗的宗主势在必得么?怎么还是让别的人得了去。”

窗外的日光铺在卫留贤没有表情的脸上,显得越发木讷。

一天前,玉墟宗兴办大典,北堂真人首徒永婵即位坎艮宫宫主,以及登上第五十代宗主之位。

卫留贤不说话,走去窗边,将一个东西扔到案上,边角磕在桌上,随即翻了个面,正面朝上。

离兑宫宫主令。

这比他腰间的那方“代宫主令”分量重了太多,离兑宫新来的小妖修可以不知者无罪,但他不能不认。

仙师愣了下,不知天高地厚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你不会先斩后奏么?”

卫留贤说:“看来我大师姐曾经对你真的很客气。”

他弯腰抽出垫茶具的方巾,展开铺在手掌上,一把钳住了仙师的颚骨,食指敲着她的脸,虽然隔了一层方巾,指腹上水生妖修独有的黏腻冰冷还是如影随形。

仙师修为低下,猝不及防被制住,慌得呜呜发声,卫留贤手指更加锁紧,另一只手背在身后,语气平板直叙。

“六合堂保你,是他们以为你肚子里还装着有关锈祖的事,或是私交。当然,你也不必后悔,如果当初你在四野门拒绝大师姐的温和交涉并把她惹火了,也不要长生钱庄的上万灵币,你的脑袋就会在‘肃清伪道’中挂在得昌观的大门上,成为我二师兄的陪葬品。”

卫留贤稍稍俯身,仙师眼睛惊恐地转动,那一张迟钝呆板脸孔近在咫尺,启口道:“我听人说,大师姐曾评过你‘走大运’,想想没说错,你活着就是走运,我宗的前任宗主运气都耗尽寿终了,你还好端端的。”

仙师哆哆嗦嗦道:“六合堂从我这里挖不出更多东西了,迟早会弃掉我…这个包袱。”

“你本来就是一个两面开口的没用包袱。”

卫留贤收起桌案上的宫主令,放入袖中,转过身,方巾丢进茶水里。

“你回去告诉木犀,别干涉玉墟宗宗主的位置,大师姐很忌讳六合堂的手伸到师门。我说势在必得的意思是,迟一点无所谓,只要不弄出命搞得很难看,大师姐别说杀我,她一根手指都不会动我。”

告密

私见六合堂来人这种事,卫留贤做得并不小心,或许是法锈当前坐镇云莱脱不开身让他有恃无恐,掸了衣袖,原模原样走出二层楼的茶馆,在人来人往的街边小驻一会,抬脚朝北回玉墟宗去了。

等他背影渐远,街边一个糖人铺子后头,探出一个惊疑不定的脑袋来。

探头的妖修拢手耸肩,背脊微驼,腰间揣了几个储物的布囊,是修士出山采买的打扮,面相正是拆月。他怔怔望着城门的方向,半晌不作声,突然身边一动,小徒抹舟冒出半张脸,轻声问:“师父,刚刚那是留贤师兄么?”

拆月没反应。

抹舟没能理解师父的沉默,接着问:“他来这里干嘛呀?”

随着她这句话,茶馆的雕花大门内走出一个含胸低头的蒙面修士,不安警觉地往左右望了望,侧过身混入人潮,但妖修的感官敏锐非常,尤其曾生存在封煞榜的阴影下,抹舟小声跟师父咬耳朵:“六合堂的。”

拆月自然认出了卫留贤,自玄吟雾法锈迁居八荒殿后,曲卫二妖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对于他俩的秉性与气息,他摸得比亲师父还要透。

拆月一身老骨头不经用,脑子也钝了,但不妨碍他下意识觉得此事有异,以卫留贤的立场——无论是宗散不两立的师门、还是上过封煞榜的师尊、甚至于二师兄与小师妹之死都与六合堂有不小的关系,不说仇深似海,起码仇也有一条河那么宽。

卫留贤私见六合堂来使,还是在云莱仙宗宗主遇刺未明的档口…拆月脑子里嘎嘣一声,第一个念头是,糟了,这小鳖里通外敌?

念头是有了,但他不愿相信,岁月匆匆,他对曲二的长不熟怒其不争过,也对卫三的过早磨炼心性帐然若失过。可谈起卫留贤,他总觉得这孩子又乖又可怜,每次在法锈摸师弟师妹头毛时,他孤零零排在后面,跟着二师兄当跑腿的,连所有人把担子甩给他时,也没人问他一句愿不愿意。

他听到了一些卫留贤有意上位掌权的传言,毕竟玉墟宗宗主仙逝,继位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其中怼永婵怼得最厉害的当属离兑宫的卫代宫主,若不是坎艮宫派弟子去寻玄吟雾法锈,拿这两座大山的口谕与宫令镇住了他,这宗主宝座究竟花落谁家还没个定数。

拆月在心底为卫留贤搜刮辩词:小鳖是个好孩子啊,他从小就是。

然而挣扎了一会,他还是鬼使神差地对抹舟道:“跟上你卫师兄,看看他来这儿是做啥的。”

拆月有心维护,然而卫留贤做的,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事,拆月眼睁睁且痛心疾首地暗中看到他将守宗门侧道的弟子扼晕,背地指使小妖去做见不得人的勾当,刻薄地对坎艮宫的永婵下绊子,从头到脚变成了一个利欲熏天的妖。

拆月的偏信在渐渐崩塌。

如果说他对宗主之位心不死,串通六合堂吃里扒外,完全说得通。

他心中涌起阵阵悔恨,他们都忽略了这个木讷的孩子,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已经结出了苦涩辛辣的祸果。

抹舟早在偷看卫留贤一个反手捏晕守门弟子时就吓得捂住嘴,怯生生缩在他后边小声问:“师父,回去吧?”

拆月怔怔摇头,握住小徒的手往玉墟宗正门方向走:“别怕,我们不掺和,但这事…这事得与他们的宗主知会一声。”

永婵上位后宗内整改,宗门左右的小妖全是生面孔,拆月此趟出行匆忙,身上没带什么证实身份的东西,拉扯了好半天才通行。最后放行也是因为引来了离兑宫里有点年头的弟子,认出了“拆月真人”,拆月一见离兑宫的弟子服就心里发憷,不愿打草惊蛇再引来卫留贤,将身上采买的东西统统给抹舟,交代了她几句,便急匆匆奔向坎艮宫。

抹舟抱着师父扔给她的东西,不敢走远,坐在离宗门不到百步的一块石头上,低头数草,偶尔抬头瞧瞧周围。她年岁与曲二卫三相差无几,许多妖修这么大时大多长成了独当一面的大妖,可拆月把大弟子二弟子派出去历练后,尝出了点老年孤寡的滋味,抱着她这根独苗苗不愿放手,留在身边照看,一留又是几百上千年。

因此,许多事情根深蒂固存于她的脑海里,不曾抹除,在她的印象里,哪里有什么玄老锈祖,有的只是最初一年梅吐温泉,倥相师叔带来个新徒弟,一众妖修都盖不住一个人修的漂亮夺目,白色单衣如羽翅,双腿浸在温泉中,嘴角带笑,温柔垂眸给她编辫子。

她把这点谈资暗戳戳埋在心底,这是饲祖,唯一一个令封煞榜闻风丧胆的饲儿,撩榜三轮全身而退,简直是神话。

怎么会有这么强大又好看的人修。

后来师父被请来玉墟宗,她见到了倥相师叔的其他徒弟,对曲验秋与卫留贤的印象也是单一的——怎么会有这么碎嘴的黄雀和这么不爱说话的鳖。

或许因为她太没有心防,也看不见刀剑鲜血,拆月只能日复一日摸她头淳淳教导:“不要太片面,你换个角度看你锈师姐,那种踩着钢丝走路的人,要是脑子一抽踩个空,继而祸及苍生,岂不是罪大恶极?”

抹舟想了半天,把问题归结于师父自身:“师父为什么不待见锈师姐呢?我觉得锈师姐很好啊,尤其是在温泉里的时候。这样吧,我把图画给你,师父你看到她,就不会总把她跟‘要死人’三个字连在一块了。”

拆月难言地瞅着她:“…小姑奶奶,你可千万别画。”

日上三竿,抹舟等得无聊,开始蹲地上拔草,过了一会,突闻几声弟子叫道:“卫代宫主!”,顿时惊得背后一凉,赶紧拍拍腿上的草屑站起来。

她偷偷往左看去,真是卫留贤,身后随行几个修为不低的妖修,脚步匆匆,看模样是要出宗办事,抹舟紧张地绷紧了背,目不转睛盯着向自己走来的高大身影,他身穿离兑宫亲传弟子的锦衣华服,周身散发着一股陌生的气息,她几乎想往后退避开他所经之路。还不等她挪脚,卫留贤忽然在她面前停了步子,那一刻抹舟头皮发炸,差点一声“师父”就要呼救出来,面前却伸过来一只手,拇指与食指间捏着一块松糖。

抹舟愣愣地看着那块糖,又顺着手看向卫留贤的脸。

那张脸的轮廓似乎还与原来一样,四方脸,下颚收线有一点点柔和。

顿了一下,抹舟默默接过他手里的糖,撕开浅灰的纸包塞进嘴里,闷声嚼动,以前的“留贤师兄”没验秋师兄那么会勾肩搭背,遇上她也只是下意识摸索身上有没有能给的小玩意,经常是街边常卖的松糖,有时会是深山里摘的野灵果。

卫留贤见她鼓着腮帮子吃糖,腼腆地笑了一下,像个不善言辞的兄长拍了拍她的头,负手往前走远了。

他身后的妖修们赶紧跟上,有几个惊异地回头多看了她几眼。

抹舟杵在原地,松糖在她口腔融化,让她有种错觉,之前看到的都不是真的,一切都还未改变。

妖是不会轻易改变的,就像她,活得千年如一日。

这样的错觉让她顿生勇气,一股热血顺着那一根筋涨满了胸膛,放下采买的包裹,撒腿往坎艮宫的少阴大殿跑去。

拆月还候在少阴大殿门外,但他毕竟是离兑宫宫主的旧友,纵然永婵庶务缠身,也不敢怠慢。不多时,守门童子蹬蹬蹬跑出来,向拆月鞠了个躬,道:“婵宗主挪出空了,您里边儿请。”拆月刚要随童子进去,衣袖突然被拉住,回头一看是大喘气的抹舟,眉头半紧不松道:“咋了?——啥事都等为师出来再说。”

抹舟死拽着他,犹豫又为难地叫道:“师父,我觉得…我还是觉得啊,别了吧,你就进去叙个旧,完了我们回山涧。”

拆月一瞪眼:“什么别了?这不是小事!想明哲保身也得先给人家示个警。”

“可是,可是…”抹舟急得脑子混乱,直截了当道,“我觉得留贤师兄不是那样,万一,万一呢,我们再等等,师父你不记得留贤师兄是个什么样的妖了么?他不是这样的。”

七零八碎的话全堵在她嘴边,争先恐后要冒出来,激得她不停喘气,抹舟额头冒汗,守门童子望着她的眼神已经有点不耐烦,但她觉得自己说得还不够多,还不够充分,师父还是没有回心转意——拆月的确没听进去一言半语,这小绵羊羔子与他唱反调不是一天两天,说法锈危险,她偏说锈师姐脾气最好;拆月拨开她的手,抹了一把她汗津津的脸:“我看你是被秋老虎热糊涂了,去那顺风口坐着,回去给你撸毛。”

“师父!”抹舟被旁边的坎艮宫弟子架开,挣着手臂大喊,“师父!你听我说!”

永婵宗主时间宝贵,拆月没有心思再听小徒的胡言乱语,抹舟抗不过左右两个宗门弟子的武力,硬是被架到了风口上,山头秋风一吹,她打了个哆嗦,茫然叫道:“师父…”

拆月已经进殿。

突如其来的,刚跑过来时满身热血骤然凉了,她浑身发冷,在被山风刮来的那一刻,她心底浮上一丝细微的、持续良久的绝望,她又去舔自己的上颚和牙齿,试图找到一点松糖残留的甜味,驱散这股寒气。

然而什么味道都没有了。

鸿门

坎艮宫,少阴大殿。

守门童子将拆月领进后殿便低声告退,拆月提步入殿,站在桌案旁的女子身着宗主袍服,眼袋微青,,面容憔悴,合上书卷向他颔首:“拆月真人,庶务繁多,还请见谅。”

拆月连忙寒暄一二,踌躇许久,才断断续续将卫留贤的事说出口,永婵笑了笑,一点也不意外:“卫留贤狼子野心不是一天两天了,自晚辈的师尊仙逝后,他便在宗内多次作妖,若不是碍着玄老与锈祖,我背后南枯川的家世,何至于治不了他一个才入塑骨期不久的妖修。”

一提及那俩尊人物,拆月也失语,搓了搓手道:“不如…派弟子去云莱仙宗一趟,请倥相或者锈祖过来说句话…”

永婵摇头:“拆月真人,我身后这把椅子,是我小师弟永笃跑去玄老那里要到的,顺便也带回了锈祖的话,说我们是在搞同门倾轧,她的师弟她清楚。”永婵嘴角露出冷笑,“锈祖在宗内的时间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她知道什么?”

拆月语塞,永婵深深叹气:“何况,卫留贤是锈祖最后一个亲师弟,分量陡增,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价码不同往日,越发得寸进尺,我坎艮宫有什么办法。”

后殿一阵寂静。

拆月接不上话,永婵目光空洞与他对视一眼,又低头收拾手中书卷,北堂良运的首徒,出身不输涂山九潭的南枯川潜蛟大族,正值盛年的淬身期妖修,本该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候,却被一个烫手山芋折腾得如秋风落叶、疲惫不堪。

“不如…”

拆月脑子一僵,听见自己的话音脱口而出,却没反应过来自己在说什么,“…锈祖忙于云莱遇刺之事,暂时无法顾及其他,不如趁卫三还未动手,先将他制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