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璋低低垂下眸子,面色有一瞬间的恍惚。

过了大半柱香的时辰,大夫方施完针告辞。江月一直是弯着腰的,此刻送大夫出门,突然直起身子,腰便有些酸胀。她下意识地反手捶了锤。彦璋看在眼里,正欲开口让她一道出去,外面恰好有人敲门——原来是驿丞送来盆热水。

江月道了谢,接过热水,将帕子绞了好几遍,这才走到彦璋身旁。

犹豫少顷,她恭敬道:“大人,您胳膊动不了,里面又淤了血,卑职先替您擦一擦污迹,再活络下血脉。”

彦璋却是摇头:“外面已经夜深,你回去吧。”

“那怎么行呢?”江月回道。纪大人确实不好相处,可他毕竟旧伤复发,又一个人孤孤零零的…她心底也说不清究竟是想管闲事,又或者其他,江月现在只想勉力照顾一番。见彦璋还欲推辞,江月讶然道:“大人,是不是卑职哪儿又做的失职了?”

她的语气里又透着些惶恐不安,好似他真的是个会吃人的洪水猛兽——

彦璋微微蹙眉,道:“那就快点,别磨蹭!”

纪大人的怪脾气果然又犯了!江月可不敢惹这位,她连忙坐在彦璋身侧,用帕子轻轻擦拭着伤口迸裂渗出的血迹。

热水甫一碰到伤处,渍的发痛,彦璋忍不住拧眉。

江月手中动作顿住,就听那人道了句“我没事”。男人的声音沉稳,让人莫名安宁。她“哦”了一声,一边轻轻擦拭,一边又问:“大人,您…是怎么伤的?”

彦璋并不答。

江月早预料到此,她又絮絮叨叨地问:“大人,咱们这次去临安查什么案子?为何要您亲自去?年前赶得回来么?我妹妹刚合庚帖,也不知怎么样呢…”

这一连串的问题,彦璋依旧没接话。只是,有这么一个人在耳旁聒噪,伤口好像没那么渍疼了。知道江月的用意,彦璋勾起唇,浅浅一笑。两道蹙起的剑眉缓缓舒展开,一双黑色的眸子微沉,恰好望见模样专注的那人。

从他这儿望过去,那人额头光洁,一双眸子灵动,小巧的鼻尖微微上翘,还有那唇红齿白…哪儿像五大三粗的男人?难怪卫铭一直…

彦璋默默叹气…

等擦拭完,江月收起热的帕子,涂了些大夫留下的活络筋骨的膏药在手掌里,双手搓了搓,也不跟彦璋说,直接将掌心按在肩头的淤青之处,不轻不重地揉了一道。

这一回,彦璋“闷哼一声,身子一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旁边避了避。

手中落了空,江月微微一怔,旋即笑着宽慰道:“大人,衙门的这班兄弟们经常有个跌打损伤,我也跟着大夫学过些推拿手法,您且宽心。”

彦璋紧抿着唇,不言不语。

江月当他不信,又道:“大人,您这淤血不推一推,会疼得更厉害。”她说着,手掌又轻轻覆上去。掌心底下是男人坚实的肩膀,她头一回碰男人的身子,却根本没有过多的念头,只认真推按,模样专注极了。

她慢慢捏着,手掌底下绷着的身子亦慢慢放松下来。察觉到此,江月得意道:“大人,卑职的手法是不是还不错?”

彦璋却问:“你学这个做什么?”

“卑职办案的时候,有时会磕伤,有时又腰酸背痛,学会这,我自己就能替自己摁了。”

“既然是伤,为何不直接找大夫?”彦璋疑惑道。

“…”江月当然不能说自己是女子之事,她笑了笑,揶揄道,“省银子呗。”

彦璋闻言,侧目望着她。

烛火下的那张笑脸,干净又明媚,好比枝头的花骨朵儿又悄悄绽放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

、行到济宁

翌日清晨,一行人从永清县出发。彦璋因为旧伤复发,在江月的坚持劝说之下,他只能乖乖改乘马车。这么一来,路上又慢了不少。他们走到山东济宁,足足花了五天时间。

赶路的第一天,江月就没少受卫铭的气。

江月已经尽量躲他躲得远远的,可耐不得这厮脸皮实在厚。无论江月的面色怎么冷、态度如何差,他都能凑过来——自取其辱!

卫铭常常挂在嘴边的,便是江衙役如何如何。

比如江月好好地在外面骑着马,他就说“江衙役,外面天寒地冻,快到车里来暖和暖和”;再比如到了吃饭的时候,江月与贺远还有其他人已经在旁桌坐好,他就非要说一句“江衙役,过来一起坐呀”;就连出恭此等私密事,卫铭也要过来凑热闹,“江衙役,一起去吧,你我二人还能做个伴,聊个天…”

江月无言以对,吓得连水都不敢多喝,只能生生憋着。

卫铭这么明目张胆地出言调戏,一行人皆晓得他肚子里那点花花心思。以至于卫铭再出言调侃江月的时候,他手底下那些人便嘻嘻哈哈笑得没个正行。卫铭一丁点都不在乎这些,他自己也是笑呵呵的,可江月却是怒火中烧,只觉受了奇耻大辱。

她一甩鞭子,再不理会这些人,独自奔出去老远。

彦璋一直在车里闭目养神,此刻听见外面的动静,他心念微动,挑起车帘往外看去。只见扬起的漫天尘土中,一个飒爽背影越行越远。彦璋瞧在眼里,眉心渐渐拧成个川字。

他们是在这条官道尽头才与江月汇合的。

卫铭见着江月,自然没好话:“江衙役,你走这么快做什么,怕我吃了你?”他说话的时候,仍是那副嬉皮赖脸地笑,轻佻至极。

看得人心里直作呕!江月一丁点都不想搭理卫铭,见另外一辆马车上的纪大人探身下来,她便只冲着后面的彦璋抱拳解释:“大人,卑职先前…”

彦璋抬手止住江月的话,冷冷道:“你先前这样擅自离开,没得规矩,还有理了?”

他的语气不算和善,一上来就先狠狠打了一大板子,一旁的卫铭听在耳中,都快要打圆场了。

江月亦怔了怔,她惶惶然抬头。见彦璋定定望着自己,话语虽凶悍,视线却不凌厉,她忽然心念一动:纪大人这又是在帮她呀!江月连忙拱手称道“卑职不敢”,可旋即又故意低头,咬牙切齿道:“大人,卑职实在是、实在是…”后面的话她没有再说,可任谁都知道是什么意思——这是在少卿大人面前拐着弯地告卫铭的状呢!

“胡闹!”彦璋拂袖冷哼一声,又偏头对着卫铭道,“敬晖,我手底下的人不懂什么规矩,他们做的说的,如果有什么不周到之处,你还多担待些,别让咱们伤了和气。”

彦璋最后几个字咬得重了些,他这是在隐隐提醒呢…卫铭听在耳中,便知眼前的两人又唱了一出双簧。他亦笑:“凤英,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你多包涵些。”

他二人你来我往地说了两句,往后几日,江月便发现卫铭几乎是躲在车里,再也没有出来过,不像以往那样探头探脑地四处乱瞟,就连平日吃饭什么的,也离她几丈远。江月这才慢慢轻松下来。

她想要借给纪大人推按肩膀的机会,好好谢一谢他。熟料彦璋此后再不要江月推按淤血,连换药一事也换成是贺远去伺候。

虽然不知缘由,但不用对着一个大男人的赤身裸背,江月心头不免松了口气,可隐隐地,还是有些担忧。她既担忧贺远受不受得了纪大人那个变化无常的坏脾气,也担忧纪大人的伤势,毕竟…那人伤的挺重的。

待行到济宁城下那一日,城中大小官员早早地在城门口候着了。江月跳下马,牵着马缰,远远跟在后面。就见最前面,头戴乌纱、一身绯袍的纪大人正与他们一一见礼,而卫铭也穿了青色官袍跟在一旁。江月瞧在眼里,只觉得卫铭似乎更如鱼得水一些。等官员们寒暄完,他们一行往城内去。彦璋等人去接风洗尘,而江月这些小喽啰自会有人领去驿馆休息。

与贺远在驿馆吃过一顿便饭,江月便在院中溜达,一来是消食,二来是想等纪大人回来。她今日特地问过贺远纪大人伤势如何。得知彦璋的肩伤未愈,乌黑淤血还在,疼得更是时不时冒汗,江月便打定主意,今日定要再亲自瞧上一回。不然,她怎么都不安心。

——作为一个爱管闲事的人,江月她就是这么的爱操心!

可等来等去,也等不到纪大人回来,江月的身子有些受凉,她搓了搓手,便想先回屋去烤烤火。熟料刚拔腿要走,后面便晃晃悠悠飘过来一句“江衙役”——声音莫名地讨人嫌!

江月心头只道不妙,她滞了滞,回过身,恭敬称呼道:“卫大人。”

卫铭喝过酒,此刻俊秀的脸上淌着酡色,一双长眸闪着戏谑捉弄的光。他慢悠悠走上前,笑道:“你等谁呢?总不是等我吧?”

“卑职在等纪大人。”江月毕恭毕敬回道。

“啧啧…”卫铭轻轻咋舌,又凑近一些。江月往后避了避,卫铭也不气恼,只是摸着下巴,缓缓说道:“江衙役,我总觉得你有些眼熟呢?像是…某个女人?”

他的声音又低又轻,充盈着某种暧昧的暗示。

江月心头一骇,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大人,说笑了。”

“确实说笑了!”卫铭慢慢直起身子,半眯着眼,揉了揉太阳穴,又道,“江衙役,刚才是敬晖我说错了,应该是说…虽然你不是女子,可我心里——也是有你的。”

此言一出,江月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那人,被彻底震住。

卫铭一改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正色道:“江衙役,以前多有得罪之处,还请你多担待些。”

这又是耍什么花招?

江月戒备地看着他,那人又眨眨眼,笃定道:“早点回去休息吧,凤英今日不回来。”

“大人不回来?”江月疑道,“那他去哪儿了?”

卫铭摩挲着下巴,笑得暧昧:“济宁这儿的守备将军是纪将军原来的部下,这会儿已经请咱们的少卿大人逍遥快活去了!”他说着,冲江月拱了拱手,这才翩然离开,留江月独自一人怔住。

少顷,江月回过神来,她朝外面的月门那儿望了一眼,这才磨蹭着回房去。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连续熬了几个夜,今天又来大姨妈,身体实在吃不消,这章字数少了,作为补偿,某元准备了六个红包,亲们可以在本章底下留言,当做送给大家的新年礼物^_^

明天虽然上班,但是周末,停更一天~~咱们周一再见!

、一个暖炉

听了卫铭那通似是而非的话,江月心底毛毛的,很是不对劲。回到房间,躺在床上,她越想越不安。——倘若是一个自己心尖上的人,说出那样的话,必然值得高兴,但一个厌恶的人正儿八经地说了,就有些惊悚了。

何况,认真梳理与卫铭的几次碰面,江月完全不明白这人究竟看中自己什么,难道是自己的这副皮相?

那未免太龌龊了些!

江月心头烦闷,辗转反侧根本睡不着,只能又爬起来,捂着小腹哼哼。

她这两天肚子疼得有些厉害,怕是月信要到了…因为吃的不好,干得又是辛苦活,江月的癸水从没有一个准头。时而很多,时而好几个月又不见踪影。好不容易来一次,那必然会疼上好几天。为这事,陈氏私下挺担心的,可江月倒没放在心上。她还想着,若是永远没有月信,那就好了——不用再耽误自己挣银子啊!

这会儿,肚子越疼越厉害,江月只得下床倒口热茶喝。岂料茶壶空空,她叹了口气,懒得再动弹,于是抱着被子胡乱蜷成一团睡下了。

翌日,江月去灶间时,驿丞已经熬好一大锅粥,又蒸了馒头。她昨夜睡得并不好,恹恹盛了碗,就着咸菜扒拉了一口热气腾腾的小米粥,身子顿时觉得舒坦不少。她刚喟叹一声,灶间便走进来一个人。江月抬头一瞧,正是昨夜没等到的纪大人!

见纪大人身形修长挺拔,面色虽然还是清清冷冷,但收拾的也是神清气爽,模样英俊,她不知怎么,就想到昨夜卫铭说的“逍遥快活”四个字。江月忽然有点好奇,纪大人他…到底快没快活?

这么一想,她不禁偷偷拿眼觑那位。

“江衙役,有事要禀?”彦璋冷冷问道。

偷窥又被捉个正着,真是丢脸!江月哈哈哈干瘪笑了几声,随口胡诌道:“卑职瞧大人红鸾星动…”

“红鸾星动?”彦璋斜斜睨了她一眼,冷哼道,“有这胡说八道的功夫,不如多练练拳脚功夫,省得连个墙头都翻不上去…”

大清早发脾气,还直戳她的弱处,真是讨厌!

江月撇撇嘴,见纪大人坐到自己这桌上来,她低头道了一句“大人慢用”,连忙捧着碗蹲到别桌去了,愤愤地拿背影对着那位——惹不起纪大人,她还是躲得起的。

江月的这点心思,彦璋明白的很,他默默摇头,抿唇笑了。

不过,红鸾星动…是什么鬼?真是能胡扯!

彦璋刚收回视线,后面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一板一眼道:“下官见过少卿大人。”江月闻言一愣,转瞬低下头,扒拉地更快了。彦璋瞥了她一眼,方起身拱手:“敬晖客气。”卫铭亦拱手回礼。他二人寒暄完,卫铭又冲一旁的江月喊道:“江衙役。”

听见这人的声音,江月便浑身不自在,可耐不得自己身份低微,她只能搁下筷子,起身有礼,口中称道“卑职见过卫大人”。

卫铭颔首,问她:“江衙役,你昨夜着凉没有?本官见你双手冻得通红…”

这人心思这么细!江月心底颇为震惊,面上却依旧淡漠如初。她顺着回道:“谢过大人关切,卑职很好。”

没想到卫铭继续说道:“本官命人替你买了个暖手的炉子,你拿去捂吧。”他说着,后面跟着小厮递来一个鎏金手炉。

看着这物什,江月又是一愣。这人怎么突然…转了性子?她自然不敢要,连忙摆手推辞。

“给你,你就拿着。”卫铭接过小厮手中的暖炉,亲自上前给她。

他一走上前,江月就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卫铭见状,顿住步子,笑道:“看来我之前真是将你吓着了…那这个手炉,就当是我向你陪个不是,你定要收下!”卫铭这话在旁人听来很是旖旎,彦璋的视线在他二人身上来回扫了个转,一双剑眉微微蹙起。

江被逼得没办法,只能偷偷抬眼望向一旁的纪大人。可纪大人只是神色疏离地立在那儿,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她只好道:“谢过大人的好意,只是卑职真的不能收。”——卫铭性子大变,不知道在耍什么花样呢!

卫铭重重叹气,对彦璋道:“凤英,你瞧瞧,想要讨好个人怎么这么难呢?你帮我劝劝?”

“这我也没法劝。”彦璋淡淡一笑,又理了理衣袖,道,“我瞧江月好像已经有个暖手炉…敬晖,你若是真想赔礼道歉,怕是得再想想别的法子。”

这话便将卫铭的东西挡了出去,江月佩服虽佩服,却也默默咋舌——她哪儿有什么手炉?纪大人的瞎话怎么张口就来啊?

卫铭哈哈笑:“既然凤英这么说了,那我确实得好好再去想想法子。”他拱了拱手,翩然而去。

卫铭身影彻底不见,江月方松去一口气,刚要重新吃饭,彦璋看了她一眼,又道:“你随我来。”江月看看喝了一半的小米粥,再看看提起衣摆转身而行的纪大人,心里呜呼哀嚎,连忙捡了两个馒头追过去。

到单独住的院子里,彦璋才疑惑道:“江月,你和卫大人是怎么回事?昨夜发生了什么本官不知道的?”

江月偷偷瞄了他一眼,支支吾吾道:“大人,昨夜、昨夜…卑职偶遇卫大人,他说…”

“他说什么?”彦璋脸色不悦。

他这么一盘问,江月耳根子滚烫,瞬间烧到双颊,蹭的一下子都红了。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含糊说道:“卫大人说虽然卑职不是女子,他心里都有卑职…”话说到最后,她声音小的跟蚊子似的,满脸涨得通红,像是能滴下血来。

此等荒诞之言,彦璋闻所未闻,实在是突破他的固有认知,彦璋不禁狠狠震住!

待反应过来,他一拍案桌,喝道:“真是胡闹!你跟随本官出来,就是这样…”后面的那些词都不好,彦璋顿了顿,咽下口中的话,又问:“那…你是怎么想的?”——他倒没察觉自己管的有些宽了。

察觉到对面那人莫名怒意,江月缩了缩脖子,连忙回说:“大人,卑职万万不敢有别的心思!而且,卑职是堂堂七尺男儿,听了这话只觉是羞辱,怎还敢有别的想法?”

彦璋闻言,不由一怔。他看了眼战战兢兢的江月,拧了拧眉,默然叹道:“你自己出去买个手炉,省得本官说出去的话穿帮。”

这一回江月的头垂得更低了,她嗫嚅道:“大人,卑职没银子…”

彦璋默了默,掏出银子放在案上,道:“这些你拿去,就当是…上回你帮本官推按淤血的辛苦费用。”

给她银子,居然还要找个理由!江月抿唇浅浅一笑。她走上前也不拿银子,只是将握在手中的一个馒头递给彦璋:“大人,卑职瞧您还没用朝食,就拿了两个馒头过来。”

那馒头白乎乎的,在她手心里握着,还冒着热气,有股别样的魔力。

彦璋接过来,默默咬了一口。入口有些甜,他又恍惚咬了第二口。这回有点噎,彦璋正想喝口水,没想到旁边就递过来一杯茶。

“大人,请喝茶。”

彦璋循着声抬眸看过去。只见袅袅茶烟后面,一双眸子特别的亮,就那么灼灼地盯着他,像是沙漠星空下璀璨的星子,引得人想要一探究竟…彦璋愣了一愣,微微垂眸,道:“放桌上吧,你拿了银子就出去…”

“不急不急。”江月却这么回道。彦璋又是一愣,抬眸望着她,不明所以。

江月将茶搁到他跟前,又利落地挽起袖子:“大人,让卑职瞧瞧您的伤势吧。听贺大哥说,您伤得还是挺重的,卑职的手法虽比不过大夫,但也不赖。”

彦璋不答,只是默默摇头。

“大人,这回不用您再付银子的。”江月冲他眨了眨眼,俏皮笑道。

彦璋心念微动。他静静注视着眼前这人,唇角嗫嚅了会儿,有些话终究没问出口,只是道:“那有劳江衙役了。”

“您客气什么?”江月笑道,“大人,您先吃着,我去外头吃个馒头就过来。”说着,她摇了摇手里另外一个馒头。

彦璋连忙起身,走到一旁的桌边倒了杯茶,递给她,道:“你就在这儿吃吧。”

“那怎么行呢?”

“…和本官不用这么生分。”

江月笑了笑,这才坐在一旁,就着热茶啃馒头。她边吃边问:“大人,咱们这次去临安府查什么案子?”

彦璋坐到她的对侧,说道:“浙江的海防图泄密,圣上大怒,要咱们过去走一遭。”

“这不是咱们大理寺该管的吧?都察院的人呢?”江月疑惑道。

“起初确实不是咱们管的,可临安守备何忠明突然一把火死了…”

“啊?那是何忠明做的?”

彦璋摇头:“不好说。”

“这人都烧没了,咱们还能查什么?”

“查什么?”彦璋蔑笑,似是而非道,“查个陛下心安。”

这莫名其妙的话,江月不太懂。她默默吃完馒头,这才道:“大人,劳烦您宽衣。”

彦璋这一回自己动手了,因为让江月伺候他宽衣,实在别扭的不行。他也没有全脱,只是解了半边衣衫。江月低头看了一眼,讶然道:“大人,您这伤得不轻,我再去打盆热水来,先替您敷一敷。”

彦璋心头一暖,正要说不用,江月依旧跐溜一下子窜出去了,再回来手里端着个热水。江月绞了帕子,又盯着他的伤处查看。彦璋莫名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自己接过去,敷在右肩。

江月在旁边无所事事,于是又问起临安的事:“大人,那何忠明的事棘手么?”

“嗯,有一点。”彦璋顿了顿,偏头看向身侧那人,淡淡解释道,“那个何忠明原是我爹的部下…”

江月“啊”了一声,惊道:“大人,那这事儿会牵连纪将军吗?”

彦璋盯着她,怔了怔,忽然似笑非笑道:“你对我爹倒是挺关切的?”

“那是!纪大将军是盖世英雄,卑职一向钦佩的很!而且…”江月无不得意道,“我爹当年也是纪将军的手下呢。”

“你爹?”彦璋好奇道。

“嗯…”江月将敷在肩头的帕子拿下来,背过身去再绞了一遍,“只可惜我三岁那年,爹爹战死沙场,就是十五年前和吐蕃那个…”

十五年前玉门关布防图泄密,魏军大败,死伤无数…彦璋自然知道这场仗,他忽然想到玉门关外江月离开前的那个磕头了…

彦璋怔了怔,抬眼望过去。

江月正好回过身,将新绞的热帕子仔细敷在彦璋的淤血处,这才站在一旁,侧过身,悄悄揉了揉眼。

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立在那儿,瘦弱无依,令人心疼…

彦璋静静看着,默默抬起手…最终,只拍了拍江月的肩膀。隔着冬日厚厚的衣服,他依旧能感觉到手掌下那人的肩头纤细柔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