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对不起,主席同志,我没听错吧,我的军衔只是少校。”让一个上校做少校的副手,对于这样的安排,马卡罗夫大惑不解。

“不,没有错,虽然布尔坚科同志军衔比你高,但是,这次他是戴罪立功,所以,由你负责这次任务,布尔坚科同志会全力支持你的工作。”

“戴罪立功?”马卡罗夫又是一惊。

“是的,这次我是戴罪立功,马卡罗夫同志,很乐意与你一起执行此次任务。”说着,布尔坚科很友好地向马卡罗夫伸出了手,自我介绍道,“尤里?巴甫洛维奇?布尔坚科。”

“伊万?彼得罗维奇?马卡罗夫。”马卡罗夫也伸出手。虽然布尔坚科的话语十分客气,马卡罗夫却从他冰冷的手上,感到了一丝寒意。

容不得马卡罗夫多想,安德罗波夫又说道:“一些具体的事项,布尔坚科同志会向你说明,希望你们此次行动成功。”

马卡罗夫和布尔坚科立正,敬礼,随后,两人退出了安德罗波夫的办公室。穿行在克格勃总部大楼复杂的走廊里,布尔坚科健步如飞,马卡罗夫只能匆匆跟上。两人谁也没说话,马卡罗夫的心里还在胡思乱想,这位布尔坚科上校究竟是位什么样的人?戴罪立功,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来到楼下的一辆白色伏尔加轿车前,布尔坚科这才先开口道:“怎么样,有事吗?如果没事,陪我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马卡罗夫反问。

“列宁山。”

“列宁山?”马卡罗夫略一迟疑。布尔坚科解释道:“就是莫斯科大学。”

“去莫斯科大学干吗?”马卡罗夫一头雾水。

“这不是要去蒙古吗?我要借点这方面的书和资料,另外,我还有些问题要去请教莫斯科大学的教授。” 布尔坚科的解释,让马卡罗夫感到此人做事之严谨,绝非寻常特工可比。

两人上了车,布尔坚科一边驾车,一边盯着后视镜中郁郁不乐的马卡罗夫,问道:“你似乎有些不高兴?”

“是有点。一想到要去那么远的地方……”马卡罗夫欲言又止。

“呵呵,一看你就是整天在机关里坐办公室的,出趟远门……怎么,舍不得妻子孩子?

“我还没孩子。”

“呵呵,那就是舍不得漂亮的妻子喽。之前你是哪个部门的?”

“在列宁格勒的反间谍部门。”

“让我说着了,果然是坐办公室的。不过,这就奇怪了,你在列宁格勒干得好好的,总部怎么会派你来执行这个任务?”

“因为我加入克格勃之前,曾经在贝加尔军区的第39集团军服过役,还曾经去过一趟中国。当然,这都只是表面文章,真正的原因,只有首长知道,也许是我得罪了什么人……”

“哦,你还去过中国?”布尔坚科打断了马卡罗夫的话问道。

“是的,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一段痛苦而恐怖的回忆。”马卡罗夫皱起了眉头。

“痛苦而恐怖的回忆?怎么回事?” 布尔坚科好奇地问。

听布尔坚科一问,马卡罗夫忽然有了一种倾诉的冲动,真想把当年在中国的离奇遭遇,对这位刚刚认识的同事倾诉一遍,但是,他的耳畔很快又响起了谢列平对他的告诫,“不,我不能说,因为那是国家的机密。”

“哦,既然是机密,那我就不问了。”车厢里陷入了一阵沉默。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马卡罗夫打破沉闷:“你又是哪个部门的?”

布尔坚科一听马卡罗夫问自己,忽然一阵冷笑,笑得马卡罗夫浑身不自在。笑毕,只听布尔坚科道:“你问我?哼哼!我待过的地方可多了,几起几落。我先是在边防总局下属的边防部队服役,说起来,和你服役的地方还挺近。”

“贝加尔?”

“是啊!荒凉寒冷的西伯利亚、贝加尔,自古就是流放犯人的地方,不过,我们那里更靠近边境。”

“后来呢?”

“后来,我立了一次功,被提拔到边防总局,然后又因为一次失误,被总局踢了出来,就这样,我被调到了第十三局。”

“十三局,我来几年了,从未听说过克格勃下面有个第十三局。”

“是啊!你当然没听说过,因为这个第十三局已经被撤销了。”

“撤销了?”

“嗯,局撤销了,我等于又被踢了出来,之后,我进了第十处。”

“就是负责管理档案和文件的第十处?”

“不错,就是那个被大家叫做档案处的鬼地方,天天跟一堆发黄的档案做伴,我在那里干了三年,整整三年啊,宝贵的青春!” 布尔坚科不禁哀叹道。

“看你的年纪并不比我大多少,想不到经历竟如此丰富。”

“还不止这些,前两年,我又从第十处调到了第一总局。”

马卡罗夫闻听惊道:“第一总局,那可是对外搜集情报的地方,你被派到国外了?”

“哼,是被派到了国外,不过,不是你想象中的间谍之都维也纳啊、巴黎啊、伦敦啊,是遥远荒凉的蒙古。没有你想象中的盛大舞会、美女如云,也没有秘密接头、飞车追逐,更搞不到什么有价值的情报;立功受奖,从不属于我,陪伴我的只有戈壁、草原和风沙,一些无聊的、毫无价值的小情报、假情报。”听得出来,布尔坚科是满肚子怨言。

“怪不得这次让我们俩一起去,我有些明白了,一是我们都曾经在那儿待过,熟悉那儿的情况,这当然是冠冕堂皇的理由;二是我们都是受排挤的人,我想这大概才是真正的原因。”马卡罗夫忽然有了偶遇知音的感觉。

“呵呵,你说得太对了,说开了就是这么回事。不过,有一点你可能还没想到。”

“什么?”

“我根本就不相信这次蒙古之行能有什么收获,更不用说向中国派遣我们的人了。”

“是啊!据我所知,中国边境现在防守十分严密。”

“所以,这次我们多半无功而返。这还算好的,如果我们出了什么纰漏,那……哼哼,就没什么戴罪立功了!”

“刚才首长说你这次是戴罪立功,你到底做错了什么?”马卡罗夫又想起了在主席办公室安德罗波夫对自己所说的话。

布尔坚科看看马卡罗夫,解释道:“这事说起来话长,三言两语也说不清,不过,你跟我处久了,慢慢就会知道的。”

看来布尔坚科并不愿意提起这事,马卡罗夫不再多问。很快,“伏尔加”便来到了位于列宁山上的莫斯科大学主楼前。

布尔坚科来到莫斯科大学亚非学院,不巧的是,他要找的那位教授出国讲学了。布尔坚科有些沮丧地和马卡罗夫来到高尔基图书馆,在这里,他借了几本有关蒙古和中国历史的书,其中还有两本中文书。马卡罗夫好奇地问他:“你看得懂中文?”

“以前学过一些,这次也许用得上,不过我现在都忘得差不多了。”

“真看不出来,你不但经历丰富,学识还很渊博,军衔也比我高,咱们这次到底谁指挥谁啊?”马卡罗夫半开玩笑地说。

“当然是听你指挥,我只是戴罪立功。” 布尔坚科毫不含糊地回答。

马卡罗夫流连于高尔基图书馆浩瀚的藏书中,他随手翻开了一本中文书,这是一本《资治通鉴》,看着那些陌生的方块字,马卡罗夫忽然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又想起了他的中国朋友——梁,梁云杰,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那个可怕的夜晚……

马卡罗夫合上书,闭上了眼睛,也就是从这时起,马卡罗夫决心开始系统地学习中文。当他重新睁开眼时,他忽然想起来,布尔坚科呢?他跑到了哪儿去了?

马卡罗夫穿行在一排排高大的书架间,寻找布尔坚科。来到外面走廊上,他发现布尔坚科正在图书馆的走廊尽头和一个陌生男子交谈,那男人看上去和自己年纪相仿,西装革履,经过精心修饰的络腮胡子,戴着眼镜,一副学者模样。马卡罗夫寻思着:这男子也许是布尔坚科的朋友。他向布尔坚科和那男子走过去,布尔坚科看见马卡罗夫走过来,友好地冲他挥了挥手,可陌生男子却一低头,和马卡罗夫擦身而过,消失在走廊上。马卡罗夫疑惑地问布尔坚科:“这人是谁?”

“一个留学生。”

“外国人?”

“对!美国人,他有些内向,很敏感,不愿与人多交往,所以,刚才……”

“那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呵呵,说起来这事现在也不算什么机密了,可以对你说。当年,我在那个已经被撤销的、倒霉的第十三局,曾经监视过这个美国留学生,上面怀疑他是美国渗透进来的间谍……”

“等等!如果我没搞错的话,这种工作应该是我们反间谍部门做的,怎么……”马卡罗夫不解地问。

布尔坚科干笑了两声,答道:“不错,这种工作一般是反间谍部门干的,但是监视这个美国留学生却是符合第十三局工作范畴的,至于当时有没有其他部门掺和进来,我就不知道了。”

“这个第十三局究竟是个什么单位?”

“这个我不能说,因为这还是机密。”

“还挺神秘。看来我们都有对对方需要保密的事。”

“不错,从加入克格勃的那天起,我们就有数不清的机密需要保守,不到解密那一天,对朋友、对家人,谁都不能说。但其实,我们所知道的秘密,也不过只是冰山一角,我们永远不可能知道整个克格勃的秘密,谁也不可能。”

布尔坚科的话,让马卡罗夫频频点头,“那后来怎么样了呢?”

“后来,我们调查了半天,证明这个留学生根本没有问题,于是解除了对他的监视。因为调查时我曾故意接近过他,所以,我俩这就算是认识了。当然,我对他的公开身份是一位中学教师。”

“中学教师?呵呵,他可能至今都不知道曾经被你调查过。”

“是啊,这就是我们的工作、我们的生活,虚虚实实,有时连我自己都搞不清。”说话间,两人走出了莫斯科大学。站在列宁山上,俯瞰整个莫斯科,他们的思绪已经飞到了遥远的东方,只是他们不知道此去是福是祸。

……

列车的轰鸣声打断了马卡罗夫的回忆,他们要上的列车来了。于是,四人赶忙收拾行李,匆匆登上了开往东方的国际列车。而伊留金,还带着人傻傻地等在机场。

这趟开往东方的国际列车上,唐风、韩江、徐仁宇和马卡罗夫四人正好占了一间软卧车厢。列车驶出彼得堡后,唐风关上车厢门,又继续向马卡罗夫询问他的蒙古之行,唐风已经深深被马卡罗夫的回忆所吸引。

马卡罗夫看看车窗外,被冰雪覆盖的茫茫大平原,他的思绪不知不觉又回到了和布尔坚科的那次蒙古之行。

……

一架安—24运输机,将马卡罗夫和布尔坚科送到了伊尔库茨克的军用机场。走下飞机,布尔坚科放眼望去,马上夸张地感叹道:“哦!辽阔的西伯利亚,哦!荒凉的西伯利亚,哦!为什么你总是不放过我!我不是十二月党人,为什么也要被你拥抱?”

马卡罗夫对布尔坚科的感叹并不感兴趣,他站在机场上也向四处张望,没有来接他们的人,既没有军队的,也没有克格勃的。马卡罗夫皱紧了眉头:“没有人来接我们吗?”

布尔坚科一听这话,笑道:“得了吧,你还指望有人来接,给你献上盐和面包?你不是昨天刚说过,这是变相流放吗?喏,你看那边……”

说着,布尔坚科一指机场跑道尽头的那座停机坪。马卡罗夫随着布尔坚科的手望去,那是一架落满尘土、老掉牙的米—8直升机。这时,布尔坚科又道:“你不是问谁来接我们吗?就是那个。”

马卡罗夫和布尔坚科背着行囊,走到米—8直升机上。布尔坚科一敲驾驶舱的门,两个正在打盹儿的飞行员,睡眼惺忪地拉开门,瞥了一眼两人,问道:“你们是布尔坚科上校和马卡罗夫少校?”

两人点点头,马卡罗夫掏出证件,主动递给飞行员。可那飞行员冲马卡罗夫笑了笑,根本没看他的证件,只说了一声:“两位坐好,我们马上起飞。”

马卡罗夫赶紧追问道:“我们这是飞往哪儿?”

“你们不是去蒙古吗?”飞行员反问。

“是啊!是乌兰巴托吗?”马卡罗夫问。

第二十三章 中蒙边界

飞行员笑笑,答道:“不是,我们直接去中蒙边界。”

“啊!这么快。”马卡罗夫和布尔坚科都大感诧异。坐到座位上,布尔坚科一阵咒骂,马卡罗夫则心事重重,一语不发。

就这样,在布尔坚科的咒骂声中,这架满身尘土、老掉牙的米—8直升机起飞了。

落日余晖中,米—8直升机重重降落在一片荒凉的戈壁上,桨叶卷起了漫天的黄色尘土,已经昏昏睡了几个小时的马卡罗夫和布尔坚科,一下都被惊醒了。

“这是哪儿?”两人朝窗外望去,他们被窗外的景物震惊了。

“两位,我们到了!”驾驶舱的门开了,那个飞行员冲他俩笑道。

马卡罗夫和布尔坚科已经被窗外的景物惊得说不出话来,怔怔地盯着飞行员。飞行员无奈,干笑了两声,解释道:“本来我们是要把你们直接送到中蒙边界附近的一个军事基地的,但是,那边刮起了沙尘暴。你们见过吗?可怕的沙尘暴。”说着,飞行员还做了个夸张的手势,又接着解释说:“所以,我们就在这儿降落了,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蒙古人民共和国南戈壁省首府达兰扎德嘎德附近的一处降落场,我们已经通知了当地驻军,他们很快就会派车来接你们。”

马卡罗夫和布尔坚科知道,他们该下飞机了。两人拎着行囊,走下飞机。还没等他俩站稳,直升机的发动机就重新启动,巨大的桨叶掀起漫天黄沙,细小的沙粒从两人衣领、鼻孔、耳朵,直接灌了进去。布尔坚科刚要愤怒地咒骂那两个该死的飞行员,黄沙立即灌进了他的嘴巴,布尔坚科赶紧捂紧了嘴巴。

直升机飞远了,戈壁上又恢复了平静,马卡罗夫和布尔坚科直挺挺地站在这荒凉的大戈壁上,一时竟不知所措。两人坐在行李上,看着夕阳西下。当最后一抹阳光没入地平线后,来接他们的车还没出现,布尔坚科咒骂道:“这帮狗娘养的。”

马卡罗夫则忧心忡忡地说道:“在这戈壁上,夜晚气温会急剧下降,还会有狼,要是今晚没人接我们,我真不敢想象……”

马卡罗夫的担心还没说完,伴随着马达的轰鸣声,远处荒凉的戈壁上,卷起了一片黄沙。马卡罗夫和布尔坚科站了起来,他俩翘首以盼的车,终于出现了。

一辆军用吉普车停在两人面前,驾车的是一个上尉,上尉开口说道:“马卡罗夫少校、布尔坚科上校,请原谅,我们来迟了,请跟我们走吧。”

布尔坚科看看那个上尉,摆出了一副首长的模样,威严地问道:“你们的驻地离这儿远吗?”

“不算远,坐车一个小时的路程。”上尉答道。

一个小时路程,但就是这一个小时的车程,差点就把马卡罗夫和布尔坚科的屁股颠烂。一路全是荒凉的戈壁,四周一片漆黑,不见其他任何景物,当他俩看见前方的点点灯光时,他俩知道,终于到地方了。

这是克格勃设在中蒙边界蒙方一侧的一个秘密基地。说是秘密基地,其实就是几栋铁皮房子,全部人员加在一起,一共也只有十三个人。平时上尉就是这儿的头,马卡罗夫和布尔坚科是总部派来的,军衔也比上尉高,自然便成了这儿的领导。

马卡罗夫问上尉:“你们平时主要的职责是什么?”

上尉答道:“我们这里离边境只有几十公里,之所以把我们派到这里来,就是协助蒙古边防军甄别、调查从那边偷越国境的中国人。边防军抓到的越境者,都会被送到这里来,由我们甄别过后,再把有价值的人送到伊尔库茨克去。您也知道,现在两国的关系很紧张,所以最近……”

马卡罗夫点点头,不再问什么。一天的疲劳,加上心情极度抑郁,他只想赶紧睡上一觉。上尉把他和布尔坚科安排进了一间收拾好的铁皮房子,两人实在是累极了,倒头便睡,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一夜无事。黎明时分,马卡罗夫和布尔坚科还在呼呼大睡,突然,铁皮屋外传来一阵嘈杂声,两人几乎同时警觉地坐了起来。马卡罗夫手中握枪,快步走到屋外,正撞见匆匆而来的上尉。

“怎么回事?”马卡罗夫厉声问道。

“我们抓到两个越境过来的中国人!”上尉报告道。

“这么巧,我们刚到,就有人自投罗网?我正要会会他们。”布尔坚科也走了出来,说道。

上尉陪着马卡罗夫和布尔坚科向关人的那间铁皮屋走去,边走边介绍道:“这回真是奇怪,以往都是蒙古的边防军抓到人给我们送来,这回我们倒亲手抓到两个。这两人不但越过了国境线,而且还在戈壁上穿行了几十公里,他们大概误认为我们是当地牧民,想来讨口水喝,呵呵,没想到自投罗网了!”上尉不免有些得意。

这是一间没有窗户的铁皮屋,是专门用来关人的地方。布尔坚科一脚踹开了铁皮屋的门,一缕清晨的阳光直刺进黑暗的铁皮屋。铁皮屋的角落里,两个穿灰色粗布中山装的中国人蜷缩在地上,一个身形瘦小,另一个身材还算魁梧。两人蓬头垢面,看样子年纪都不大,也就二十岁左右的样子。布尔坚科注意到,他踹门进来时,那个瘦小的中国人浑身剧烈抖动了一下,显然,他内心充满了恐惧;而那个身材魁梧的中国人则不为所动。当布尔坚科走到他近前时,那人甚至抬头瞥了布尔坚科一眼。两人视线相对时,布尔坚科暗吃一惊,这是一双有大片眼白、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得出此人已经很久没有休息。但是,在这双眼中,布尔坚科却看出了一种坚毅,一种和命运抗争的坚毅。

布尔坚科看罢,和马卡罗夫坐到桌后,开始审讯这两个非法越境者。通过中文翻译,马卡罗夫按常规问那两人的姓名和年龄等基本情况,但不管马卡罗夫怎么问,两人都一言不发。马卡罗夫不觉恼怒,他开始怀疑这两人是不是听力和说话有问题。布尔坚科倒不着急,一直在一旁冷眼观察,他心里清楚,这次任务不会那么快结束,所以他不像马卡罗夫那样着急。

马卡罗夫见二人还没有任何反应,刚要命军医给二人检查,布尔坚科拍了拍马卡罗夫,小声说道:“今天先到这儿吧,想要他们开口,先要杀杀他们的锐气,今天就把他们关在这儿,不给他们吃的,明天再审。”

马卡罗夫无奈,只好点头同意。布尔坚科命人用绳子将二人反绑,便要离去,可就在他们走到门口时,那个身材魁梧的中国人突然用俄语说道:“请把我们送回去,我们只是不小心越过了边界。”

所有人都是一惊,马卡罗夫立即反问道:“原来你会说话,而且还会俄语?”

那个中国人说完这句话,又闭紧了嘴巴。布尔坚科冷笑了两声,蹲下身,附在那个中国人耳边,用不太熟练的中文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吗?我劝你放老实点,想说了,可以随时找我。”

说完,布尔坚科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间阴暗封闭的铁皮屋。

马卡罗夫之前并不知道,布尔坚科还是个美食专家。整个下午,布尔坚科都在翻箱倒柜,找遍了基地内所有能吃的东西,然后,亲手用土豆、洋葱、白菜、胡萝卜、牛肉调制了一大锅美味的浓汤。马卡罗夫也不知他究竟放了多少种作料,他只看见布尔坚科给浓汤里加了不少伏特加。他不知道基地里怎么会有伏特加这样的违禁物品,但谁也不愿去追究,因为在这不长草的鬼地方,伏特加也许是最好的伙伴。

马卡罗夫尝了一口布尔坚科调制的浓汤,只此一口,便已满口留香。于是,也不等开饭时间,所有人都围上来,品尝这难得的美味。

就在所有人都陶醉在美味浓汤中时,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发动机打火的声音。马卡罗夫听出这是吉普车发动的声音,这是谁在外面?马卡罗夫警觉地看了看周围的人,其他人此时也感觉有些不对劲,所有人面面相觑,都瞪大了眼睛。马卡罗夫快速把屋中的人点了一遍,基地原来十三个人,再加上他和布尔坚科,一共十五个人,此刻全在屋中,那……那屋外发动汽车的人是谁?想到这,马卡罗夫只觉背后发凉。

屋外,吉普车还没发动起来,马卡罗夫拔出手枪,打开保险,第一个冲出了屋门,其他人也各抄家伙,跟着一起冲了出来。铁皮屋旁的停车场上,正有两个人费力地发动着那辆军用吉普车,马卡罗夫一眼便认了出来,车上的人正是早上刚抓到的那两个中国人。他们被绑得结结实实,又被关在没有窗户的铁皮屋中,怎么会……马卡罗夫不敢再想下去,他扣动扳机,对天开了一枪,以示警告。那两个中国人显然对这俄国货不熟悉,摆弄了半天,也没能发动吉普车。这会儿,两人见已被发现,再想驾车逃离已经不可能,于是,两人跳下车,朝边境的方向狂奔而去。

马卡罗夫又对空中开了两枪,但那两个中国人不为所动,依旧在荒凉的戈壁滩上狂奔。马卡罗夫无奈,只得跳上吉普车,打火发动,可这该死的吉普车却怎么也发动不起来。折腾了半天,总算是把这老爷车发动了起来,这时,布尔坚科扛着一杆狙击步枪,也跳上了车。

吉普车如离弦之箭,飞出了基地。在荒凉的戈壁上,这是一场不对等的追逐,一场悲壮的追逐,就像这片神奇的土地,在历史上曾经一次次上演的那样,那些称雄欧亚草原的铁骑,正在追逐两只小羊羔。

不过,这却是两只聪明,或者说是有点狡猾的羊羔。吉普车追出一段,本来并肩狂奔的那两个中国人,忽然一个朝西南方向,一个朝东南方向,各自奔逃。“追哪个?”马卡罗夫一时不知所措,放慢了车速。

布尔坚科目视前方,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沉默不语。马卡罗夫把车停下来,又对空中鸣了一枪,同时冲布尔坚科大声喊道:“再往前追,就快到国境线了。”

布尔坚科怒道:“省省你的子弹吧!”说着,布尔坚科跳下吉普车,举起狙击步枪,对着那个身形瘦小的中国人开了一枪。那人应声倒地。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几秒钟内,马卡罗夫对布尔坚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大感惊诧,既惊诧于布尔坚科精准的枪法,更惊诧于他这果断而冷酷的射杀。他看见那个中国人趴在戈壁滩上,看样子还有口气,那人想站起来,可已经没有力气,最后,整个人趴在戈壁滩上,抽搐不止……

布尔坚科忽然变成了神勇的猎人,猎杀完一只“羊羔”,又迅速调转枪口,对准了另一只还在逃窜的“羊羔”。他的手指扣在扳机上,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目标已经锁定,只需轻轻扣动扳机……可布尔坚科这次却迟疑了,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压上又松开,再压上,瞄准,再瞄准。精确,他需要绝对的精确。布尔坚科从瞄准镜中,看到了那人的头颅。他确信,这一定是一颗好头颅。终于,他下定了决心,扣动扳机。凌厉的枪声,划破了戈壁深处的宁静……

枪响之后,那个身形魁梧的中国人跪在了戈壁滩上,既而,他的身体重重地砸了下去。布尔坚科在瞄准镜里,看到了这一切,他的心里猛地一颤,依旧举着狙击步枪,伫立在原地。过了许久,布尔坚科才慢慢放下手中的狙击步枪,跳上吉普车,像是自我解嘲地对马卡罗夫说道:“这下你该知道我为什么会来这儿戴罪立功了吧?”

缓过神来的马卡罗夫没说什么,平静地发动吉普车,朝刚才那个中国人倒地的地方驶去。车缓缓地在那人身边停住。“他死了?”马卡罗夫坐在车上,冷冷地问道。

布尔坚科率先跳下车,拔出身上的手枪,打开保险,小心翼翼地走到那个中国人身边。他伸出右脚,踢了一下那人,那人毫无反应。布尔坚科心里一沉,看不到那人身上有伤口,也看不到流血。他和马卡罗夫费力地把这人翻了过来,依然没有任何伤口和血迹。布尔坚科再一次仔细打量这个令他惊异的中国人——一张四方大脸,浓眉大眼,看年龄,应该不会超过二十岁,但这张脸上却写满了和这人年龄不相称的沧桑。

“怎么没有伤口?”马卡罗夫疑惑地问。

“哼!因为他根本没死,他只是因为长时间没休息,没吃东西,身体极度虚弱,再加上刚才这一路狂奔,累垮了。”布尔坚科解释道。

“可你刚才那一枪……”马卡罗夫问。

“我那一枪并没打中他,却打灭了他最后那一点意志,他知道他再跑下去也是徒劳,所以就垮了……”

“可你的枪法极好啊,怎么会没打中?”马卡罗夫还在追问。

布尔坚科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摇摇头,没再说什么。“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马卡罗夫请教布尔坚科。

布尔坚科皱着眉,说道:“先把这人弄上车,然后再去看看那个死鬼!”

马卡罗夫和布尔坚科废了老大劲,才把这人弄上车,然后驱车来到那个已经奄奄一息的中国人身旁。他们赶到时,一大摊血迹在这荒凉的戈壁滩上恣意流淌着,那人颈部还在汩汩地往外冒着鲜血,全身抽搐不止。但这人还没死,他那双充血的眼睛正瞪着马卡罗夫和布尔坚科,像是死不瞑目,又像是在祈求什么……

布尔坚科慢慢地拔出手枪,打开保险,对准了那个中国人的头部。马卡罗夫惊异地看着布尔坚科,大声冲他嚷道:“你要干什么?他还没死!”

“让我来帮他减轻痛苦吧!”布尔坚科坚毅地回答。

“不!这不符合人道主义。”马卡罗夫争辩道。

“帮助他减轻痛苦,就是最大的人道主义!他已经没救了!”布尔坚科冲马卡罗夫大声吼道,同时,扣响了扳机。

那人的身体终于停止了抽搐,然而,那双眼睛依旧不肯闭上。“也许这就是死不瞑目吧!”马卡罗夫想着,替那人合上了双眼。

回基地的路上,马卡罗夫和布尔坚科谁也没说话。马卡罗夫没想到这次看似不起眼的任务,竟会是这么血腥的一个开局。

回到基地,布尔坚科带着上尉等人拿着工具,又返回那个中国人死亡的地方,将那人草草埋在戈壁滩上。没有坟墓,没有任何标记,就像那里什么也没发生过,就像这世上从来就不曾有这样一个年轻的生命。

而马卡罗夫感到自己再也没有力量去面对那个亡灵,他留在基地里,将那个昏迷的中国人抬进一间铁皮屋,交给军医检查。军医的检查结果,和布尔坚科判断的一样——过度疲劳,遭受惊吓,导致昏迷,需要休养。

马卡罗夫想给他喂些食物,可那人根本无法进食,军医只好给他注射葡萄糖。整整一晚,马卡罗夫眼前尽是戈壁滩上那个中国人临死前的恐怖画面。他躺在床上,怎么也无法入眠。他不知道布尔坚科那样做,是否正确。布尔坚科最后所开的那一枪,彻底击碎了他几十年来形成的人生观,他有时觉得布尔坚科是个刽子手,有时又觉得他那么做是正确的。因为他也不知道,在那种情况下,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挽救那个中国人的生命!

马卡罗夫失眠了,往事一幕一幕又浮现在眼前……黎明时分,外面还是一片漆黑,他索性起来,走出屋外。荒凉的戈壁滩上起风了,大风卷起大小不等的碎石和黄沙,横扫一切,打在基地的铁皮屋上,发出了可怕的声响。马卡罗夫忽然想到昨天关押那两个中国人的铁皮屋去看看,也许那里能发现点什么。他打开那间没有窗户的铁皮屋,环视屋内。密闭的铁皮屋,当时两人都被粗绳反绑,他们是怎么逃出去的呢?马卡罗夫开始仔细检查,他发现原来反绑两人的粗绳,一条完好无损,另一条则被从中间弄断了,从断裂处的情形看,有反复摩擦坚硬物体的痕迹,是什么?——是铁锹,一把铁锹。马卡罗夫忽然瞥见,在屋子一角放着一把铁锹,他用手试了一下铁锹口,很一般的铁锹,甚至铁锹口还有些钝。“难道就是这把铁锹?”马卡罗夫想到这,嘴里喃喃自语道。

“是的,就是这把很普通的铁锹。”马卡罗夫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马卡罗夫猛地回头,只见铁皮屋门口伫立一人,正是布尔坚科。布尔坚科走过来,拾起半截断裂的绳子,说道:“昨晚,我已经来检查过了。两条绳子,一条完好,另一条从中间断开,只能说明一种情况,那两个人中,有一人先弄断了绑在自己身上的绳子,然后再帮另一人解开了绳子。你想想,他们俩当中,会是谁先弄断了绳子?”

“我认为是那个身材魁梧的中国人。”马卡罗夫道。

“不错!我的想法和你一样。我昨天审问他俩时,低估了这人的能力。让我来分析一下这个人。首先,这个人用并不锋利的铁锹磨断粗绳,说明此人有惊人的毅力,哪怕只有一点希望,他也绝不会放过;其次,此人身材魁梧,力量惊人,你注意到没有,他并不是完全靠铁锹把绳子磨断的,如果完全靠铁锹磨断绳子,恐怕他磨到现在,也不一定能把绳子磨断,最后弄断绳子的,完全是靠他的臂力,这说明此人臂力惊人,在双手被反绑的情况下,居然能挣脱;再有,此人还十分善于伪装,昨天白天,每隔一个小时,卫兵就会进来查看一番,但他成功逃避了卫兵的查看;最后,这人还是一个开锁高手,他挣脱绳子后,很快就撬开了屋门。”布尔坚科的分析头头是道。

马卡罗夫倒吸一口凉气,惊道:“难道他真是中国派来的特工?”

布尔坚科摇摇头,“光凭这些,还很难判断。另外,此人还会说一口流利的俄语,还会驾驶汽车,否则,他不会自不量力地去摆弄我们的吉普。”

马卡罗夫点头道:“看来此人来历不俗啊!”

两人正在屋中分析呢,突然,一个卫兵跑进来,报告道:“那个中国人醒过来了。”

马卡罗夫和布尔坚科听闻,立即赶了过去。这时,那个中国人已经苏醒过来,不过,看上去依然很虚弱。那人看见马卡罗夫,一改昨天的态度,首先开口了,还是一口流利的俄语:“请给我吃的。”

这个中国人态度的转变,让马卡罗夫和布尔坚科都有些诧异,他俩不禁互相对视了一眼。

马卡罗夫命人拿来两大块面包,还有一碗牛肉汤。那人真是饿坏了,一阵风卷残云,将两大块面包和牛肉汤全塞进了肚里。吃饱喝足后,那人往床上一靠,平静地说:“你们想知道什么,就问吧!”

布尔坚科厉声问道:“姓名?”

“李国文。”

“年龄?”

“十九岁。”

“在中国,你是什么身份?”

“知青。”

“知青?”布尔坚科显然对知青还不甚了解。

“就是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你知道吗?”那个叫李国文的年轻人解释道。

布尔坚科似乎想起了什么,因为工作关系,他平时是很关注中国动向的,他曾在克格勃内部订阅的中国报纸上看过关于知青上山下乡的文章。他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和你一起的那个中国人,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