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想到那惠州的孙皓孙秀才孙富商会跟着龚中素一起来水城府,包括龚中素自己也想不到。

消息传到惠州时,龚中素心里很难过。他对龚二夫人不是全然没有一点感情,毕竟是这么多年的夫妻。但他最难过的是,龚二夫人死得显然特别不是时候。她这一死,女儿和儿子都被耽搁了。

而这孙皓,他虽然才见过两面,却很满意。不就是个子矮一点,人胖一点,耳朵有个缺么?这些外表上的缺点和孙皓的能力比较起来,简直不值一提。他坚信那句话,男人无美丑,重要的是能力和品质。

孙皓的家他去过,没整成什么花里胡哨的,看着很整洁大方,孙皓的爹看着也是个好相处的,孙皓有姬妾,可不是没孩子么?偶尔也会逛青楼喝花酒,但也没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可见这孙皓还是懂得规矩的。只是可惜呀,这节骨眼上出了龚二夫人死了,这门亲眼看是结不成了。

龚中素本已经收拾包袱准备走人了,孙皓却不知从哪里得知了此事,硬是说自己刚好在水城府有笔生意,一定要跟着他来。彼此心知肚明,这孙皓也看上龚家了,这是来实地考察的,没有把话挑明,不过是为了给彼此留条后路罢了。孙皓肯跟了他来,说明孙皓是真的有诚心,但只是,如果来了以后听说了龚婧琪的被退婚的事,又不干了怎么办?

龚中素想到这个就牙痛,他那老友便劝他:“好歹是一桩姻缘,既然彼此有意,便该试试。也别抱多大的希望,若是能成固然皆大欢喜,若是不能成,也没遗憾。”

于是孙皓便和龚中素一起回了水城府,孙皓不及落下脚,便表示要来吊唁龚二夫人,香烛纸钱金箔银锭买了一大堆,盛情难却,龚中素就将人领回了家。先引至花厅奉茶,然后叫人通知龚远秩、龚婧琪、龚远季有客到,让几人到灵堂回礼。

男要俏一身皂,女要俏一身孝。孙皓在灵堂上见到亭亭玉立,举止大方的龚婧琪后,不由得打了个激灵。龚中素在一旁偷看到他的表情,心中暗喜,知道他这是看上人了。当下把因龚远科潜逃带来的愤怒都冲淡到了最低,满怀期待地请他住到自己家里来,孙皓也是个不客气的,当下就大大方方地答应了。

龚婧琪是知道龚中素去惠州做什么的,见他突然带了个陌生年轻男人回来,还郑重其事地要求自己去灵堂回礼,便已知大概。孙皓看她,她也看了孙皓。可只看了一眼,先前的雀跃期待全都变成透心的凉,再看龚中素的态度,竟是百般的肯,当下闭了闭眼,沉默地垂下了头。

明菲与李姨娘也躲在帘后偷看了孙皓。孙皓约有二十五、六岁,个子的确很矮,明菲目测了一下,他只比龚远和的肩头高一点点,也就是说,最多不会超过一米六五。又白又胖,左耳上方有个缺,穿着一身朴素的青布直裰,束着青绸发带,言谈举止还算大方得体。

二人轻手轻脚地回了后堂,李姨娘屏退下人,道:“大奶奶,您看这位孙爷怎样?”

明菲道:“只看样貌,还算周正。谈吐举止也还不错。”

李姨娘道:“你看到他的耳朵了吗?我以前见过这样的人,平时总会戴了帽子想法子遮掩一下,若是这样的情形,越发恨不得遮严实了,就生怕被人嫌弃。可你看他,反而将头发高高束起,故意露出来,这是什么意思?他就不怕三小姐看不上他?”

大约是要下雨,有些闷热。明菲摇摇扇子,道:“若是这事要办,便要赶在热孝期间办。老爷把人带回来,想必已是肯了,迟早都要知道的,所以他才懒得遮掩吧?”这孙皓既然精明能干,这耳朵只怕是故意露出来试探龚婧琪的罢?假若果真如此,这人可算是个妙人。

李姨娘叹口气:“只是三小姐肯不肯,还是个未知数。这种事情,总得你情我愿才是。我又隔着一层,她不主动和我说,我也不好劝的她。”若是不肯,就要再等三年,那时候已经是老姑娘了,更不容易找到好人家。但论外貌条件,孙皓真真配不上龚婧琪。

明菲道:“大妹和二妹两家人明日就要到,到时候让大妹妹问问她罢。她们亲姐妹,有什么更好说一些。”

李姨娘叹口气:“我还得去收拾一下院子才行。”

“那我就不耽搁你了。”明菲起身告辞,出了李姨娘的院子,信步前行,不觉间看到龚婧琪独自立在一架紫藤下,满脸的怅然,便出声招呼:“三妹妹。”

“嫂嫂。”龚婧琪福了一福,她是故意站在这里等明菲的,她心里有许多话想和人说,却找不到可以说的那个人,似乎,只能和明菲说。

明菲抬眼看看天色,天边发亮,顶上发黑,便笑道:“要下雨了呢,你独自站在这里做什么?”

龚婧琪嗫嚅了几下嘴唇,道:“你看见那个人了?”

明菲点点头:“看见了。感觉谈吐不错,也算有心。”

“二弟和爹爹都这么说。”龚婧琪红了眼圈道:“可是他才比我高不了多少……而且耳朵上还有个缺,明显就是被人砍的,肯定不是个好人。”

这个问题,明菲可不好劝,她只能实事求是地道:“不一定耳朵上有缺就非得是人砍的,你若是觉得有意呢,就让二弟帮你问问他这个缺是怎么来的,明明白白问清楚,远胜过你在这里胡猜。”

可他只是个商人,又生成这个样子,龚妍碧回家来还不知道会怎么嘲笑她呢。她以为龚中素就算不给她挑个比郭淮好的,也不会比郭淮差到哪里去,可是这个样子,叫她怎么甘心?但是龚中素说的那个话着实难听,她被人退了亲,人家不嫌就算好的,现在又要守孝,若是此刻不抓紧办了,今后只怕要蹉跎终身,能嫁出去总比嫁不出去的好。龚婧琪没忍住,低声哭了起来:“嫂嫂,我该怎么办?”

明菲把手放在她的肩头上:“事关你的终身大事,我不好怎么劝你,过日子的事情,只有两个人才知道,外表是次要的,真心相持才是最重要的。这事还是要你自己拿主意才好,谁也帮不了你。”

龚婧琪捂着嘴低声抽泣。明菲立在一旁看着盛开的紫藤花,偶尔递张帕子给她:“婚姻大事,慎重一点是好事,但也别急,仔细考虑清楚再下结论,看事不能光看表面。”

“啪嗒”几声微不可闻的闷响,却是雨点落了下来。金簪忙道:“大奶奶,三小姐,要下雨了,趁着雨还未落下来,还是先进屋去吧?”

龚婧琪收了泪,挤出一个笑来:“嫂嫂,耽搁你这么长时间,你还是先回去吧,不用管我。”

明菲道:“你没问题吧?”

龚婧琪摇摇头:“我能有什么问题?你赶紧回去,我也马上就进屋。”

“那我走了啊?你赶紧回去。”明菲走了老远,回过头去瞧,龚婧琪还独自立在紫藤架下。

晚间,龚远和陪孙皓吃饭回来,笑道:“当真是人不可貌相,此人不错。老头子的眼光,难得准了一回。”

明菲道:“那可把事情说定了?若是要办,这事儿可得赶在热孝内,时间可不多了。”

龚远和默了默,道:“是还没提。老头子几次把话题绕到上面去,他都绕开了。莫非,他另有想法?”

明菲道:“公爹能跑那么远去打听他的情况,不就是不放心吗?此人以挑剔出名,他既然这么远的跟了来,不打听清楚怎么可能?多半也是要问清楚情况才会下决定。”

龚远和道:“是个慎重小心的人。三妹妹若是真跟了他,别的不谈,这辈子定然衣食无忧。”

明菲道:“我看她不怎么愿意呢。”

龚远和笑了笑:“她不愿意,还得看人家最后肯不肯呢。”

“茶好了。”明菲给他斟了一杯热茶:“公爹对三弟的事怎么看?”

龚远和道:“生气呗,但也没多说,问了铺子和庄子里的本钱没少,就说既然三弟不肯回家,他也当没这个儿子就是了。我看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明菲道:“这样也好,各不相欠,大家都清净。”

第二天,孙皓果然就不在龚家吃饭,而是用了先前的借口,说是要出去洽谈生意,直接出了门。龚中素想着他这一出门,多半不小心就会打听到龚婧琪的事,急得抓耳挠腮,便提出他人生地不熟的,派两个人跟着他去,意图在关键时刻能挡一挡。

孙皓淡淡一笑,也不拒绝。只是不到半天功夫,就把那两个小厮给甩了。龚中素忐忑不安地在家里坐了一整天,好容易天黑,孙皓回来了,他要拿捏架子,又要试探孙皓,毫不费力。便支使了龚远秩去试探,孙皓的态度还和昨日一样,方略略放下了心,转身又去同龚婧琪做思想工作。

龚婧琪默不作声地听他说完,问他:“孙皓耳朵上那个缺怎么来的?”

第282章 互挑(二)

龚中素听龚婧琪肯问关于孙皓的问题,便放下一半的心,笑道:“你放心,这个我在惠州时就问过了,这是他年少之时做行商,好容易赚到一笔,回家途中遇到打劫的,同行的其他人都不敢吭声,他不忿就此一贫如洗,带头与人抗争,从而留下的。”

没有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缘由。龚婧琪沉默片刻,道:“那便如此吧。”

龚中素大喜:“你想通了?”

龚婧琪含泪道:“不想要爹爹再为我的事操心了。迟早都要嫁,他人品不错,其他都不算什么。”

龚中素表扬她道:“这就对了!”

龚婧琪望着他道:“爹爹,这场火灾……”

龚中素生怕她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忙一口截断她:“官府不是已经定案了么?你放心,我会把你娘风光大葬的。”

龚婧琪不满,道:“从那日起,三弟至今不曾归家,听说已经去了外地。”

龚中素含混道:“他不听我的话,既然要私逃,从此以后我们也不认他就是了。当下最要紧的是让你二弟安心读好这几年的书,争取一出孝就博个功名归家。兄弟有出息,你们姐妹才有底气。”

这就是说从此以后不能再提这件事了。龚婧琪默然无语,突然间觉得心灰意冷,这样也罢,这家里的丑事不差这一件。嫁了罢,能有口饭吃,能有衣穿,眼不见心不烦就行。

外间忽然一片嘈杂,说是大小姐和大姑爷回来了。父女俩忙忙起身迎了出去。

龚中素一边走一边问:“孙小姐跟着来了么?”

报信的丫鬟道:“奴婢不曾看见。”

龚中素便不高兴起来,这夫妻俩和龚远秩一道接到的消息,若说肖家姑爷要当差,推迟几天再来也就推迟几天来吧,可这孩子已将近半岁,不是不能不出门,外祖母没了,论理怎么都该跟着一起来才是。他夫妻俩倒好,竟然不曾带来!

于是又联想到过年时送回来的那份才算是勉强过得去的年礼,自己落难时不见他们有多关心,龚妍碧成亲时送的那份普通之极的礼,龚远秩到京后肖家人的冷淡。越想越气,这分明是嫌他被罢了官,变穷了,看不起人呢!当下便停住脚步,转身就往回走。

龚婧琪不知他怎么突然就翻了脸,忙喊住他道:“爹爹?您要去哪里?不出去见大姐和大姐夫吗?”

龚中素冷声道:“我不舒服!叫你大姐立刻来你母亲的灵堂上见我!”

龚婧琪知道他的脾气,只得默默往前头去了。

还未到前厅,就见灯火辉煌中,一群人伴着压抑的哭声走过来,却是李姨娘和龚远秩陪着已经换上孝服的龚婧瑜夫妻俩一道过来了。

龚婧琪站在暗影里朝姐姐看过去,只见龚婧瑜比在家之时丰腴了许多,头上的八宝累金丝的头钗还未来得及取下,上面的红蓝宝石猫儿眼等在火光下熠熠生辉。肖家姐夫长得长眉入鬓,年少风流,足足比龚婧瑜高了半个头,人如碧玉。

这才是如花美眷。龚婧琪不由一阵心酸,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来。

她在那里伤心流泪,一边哭一边四处打量的龚婧瑜已然看到了她,悲中带喜地道:“三妹妹!”不等龚婧琪回答,就甩开身边仆妇的手,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一把将龚婧琪抱在怀里,一摸之下,竟然骨瘦如柴,不由抱着龚婧琪嚎啕大哭起来。

“姐姐!”龚婧琪也哭。姐妹俩正哭得伤心,肖姑爷肖澹不高兴地说了一句:“总在这里哭像什么样子?还是先到灵堂去拜祭岳母大人吧!”

龚婧瑜赶紧擦了泪,牵了龚婧琪的手道:“爹爹呢?刚才不是说和你在一起么?”

“爹爹在母亲的灵堂里等你们。”龚婧琪扫了肖澹一眼,只见肖澹紧紧皱着眉头,不满地看着龚婧瑜,而龚婧瑜的手心里竟然有了一层薄薄的凉汗,不由心头一凛,垂下头板了脸向肖澹一福:“见过姐夫。”

肖澹淡淡地道:“自家人,不必多礼。”仰首往前去了。

龚远秩不由皱了皱眉头,脸色极其难看。心想自己去了京中,肖澹也不过见了他两面而已,见着的时候就是这样不咸不淡,眼高于顶的。原因无他,瞧不起罢了。

龚婧瑜难堪地低声道:“你姐夫就是这个脾气,在家里也常常挨骂的,就是改不了,别和他计较。”

“不会。”自家成了这个样子,哪能怪人家瞧不起?龚婧琪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好想你。”

龚婧瑜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我也想你们。今晚我去你那里和你一起睡?”

龚婧琪的脸上有了几分笑容:“我有事要和你说。”又问她,“小囡囡为什么没和你一起来?”

龚婧瑜的脸扭曲了一下,闷闷地道:“她祖母舍不得。她太小了,舟车劳顿受不住。”

龚婧琪见她脸色不好看,不敢再多问,扶了她的胳膊默默往里走。

龚婧瑜四处张望了一下,道:“怎么不见大哥、大嫂?”

龚婧琪还未回答,李姨娘已经答道:“我已经着人去请了。多半很快就会过来了。”

龚婧瑜神色不虞地扫了李姨娘一眼,撇过脸低声问龚婧琪:“他们如今和咱们家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情形?”

龚婧琪道:“还好。出事时家里谁都不在,是大嫂让人过来帮忙灭的火,信也是她让人送出去的,这场面,也是她拿钱给我撑起来的。若是没有她给的冰,哪里能熬到现在?”

龚婧瑜叹道:“做到这个份上也算不错了。”

说话间到了灵堂外,肖澹也不先进去,板着脸站在门口,腰板挺得笔直地等着龚婧琪,龚婧瑜忙垂下头,快步走上去,并不敢和肖澹站在一处,而是落后他半步,低眉顺眼地道:“夫君,我们进去罢?”

肖澹微微点头,大步走了进去。迎面遇上黑着一张脸的龚中素,他退后半步,朝龚中素一揖,勉勉强强地道:“岳父大人。”

龚中素焉能看不出他的勉强之意,当下对这个抱着很大希望的嫡女婿恨得要死,也冷冷地道:“来了就好。”也不理龚婧瑜,一拂袖子走了。

面对龚中素的迁怒,龚婧瑜不由鼻子一酸,左右为难,想追上去寻龚中素,肖澹又站在那里看着她,想不管龚中素,到底是她爹,多久没见了呢。

龚婧琪见状低咳一声,道:“姐姐还是先给母亲上香行礼吧。”方解了她的难堪。

夫妻二人接过管事递上的香,跪在蒲团上向龚二夫人的灵位行礼。龚婧瑜跪下去就起不来,伏地大哭,恨不得把所有的心酸和委屈都一并哭出来。

肖澹微微皱了皱眉,僵着脸道:“长途跋涉,你身子要紧。”

龚婧琪与龚远秩见此情形,不由寒从心头起。为人子女,龚婧瑜可是半点没受过龚二夫人的委屈,哭哭怎么了?连这个也要管的么?这肖澹实在让人冷心。

龚远秩冷眼看着龚婧瑜,就看她怎么表示,是听肖澹的呢,还是要继续哭丧。龚婧琪却是看出了点名堂,忙上前去安慰龚婧瑜:“姐姐莫哭了,母亲地下有知,也不想要你哭得这么伤心的。”

龚婧瑜却是越哭越大声,哭得龚婧琪和龚远秩一阵心慌,总觉得她背地里不知受了肖家多少气。龚远秩甚至恨不得上前去打肖澹一顿。

肖澹的眉头越皱越紧,最终也没说什么,叹了口气,就立在那里装木雕。

李姨娘见气氛尴尬,忙朝身边的婆子使眼色,让去看看龚远和与明菲要到了么?那婆子转身出了灵堂,不多时飞快地跑回来道:“大爷和大奶奶过来了。”

肖澹总算是找到了理由,便上前缓了声气道:“你大哥大嫂过来了,赶紧起来擦擦脸,别失了礼。”

龚婧瑜哭得声嘶力竭,也不想哭了,顺着龚婧琪的手站了起来,肖澹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摸出一块帕子递给她:“擦擦。”

话音刚落,龚远和与明菲已经进了屋。龚远和从前在京中与肖澹算是熟识的,当下便和肖澹打招呼。龚远秩在一旁冷眼瞧着,就看肖澹要怎么对待这个做官的堂兄。只见肖澹脸上有了笑意,亲热地还了龚远和的礼,道:“几年不见,倒像变了个人似的。”

前何倨而后其恭也,对着龚中素也是淡淡的,偏对着龚远和就换了张脸嘴。龚远秩暗自发誓,一定要好好读书,出人头地,把门户重新撑起来。

几人见礼完毕,寒暄几句后,李姨娘忙同龚远和道:“大姑奶奶和大姑爷远道而来,现在还没吃晚饭,我备了席和素酒,还请大爷作陪。”

龚远和没看见龚中素,便道:“老爷呢?”

李姨娘笑道:“怕是寻孙爷说话去了罢?”

龚远和知道龚中素的心思如今别扭得很,总莫名其妙就生了气,也不追究,道:“二弟,去把孙皓请过来,我们几个一起说说话。”

女眷们自摆了一桌,龚婧瑜入了座方奇道:“这孙皓是什么人?”见龚婧琪红了脸不说话,李姨娘也装木头人,便把眼看向明菲。

明菲笑道:“是和老爷一道从惠州来的,因和老爷相谈甚欢,故而留他在家中住下。”

第283章 互挑(三)

龚婧瑜此时方有时间打量明菲,只见明菲穿了一身素淡的夏装,头上也只用了朴素简单的银首饰,人却是比从前妍丽明媚许多,看得出日子过得很不错。再看龚婧琪,相比之下就憔悴了许多,不由暗叹一口气,客气道:“嫂嫂,这些日子来烦劳你和大哥了。”

明菲舀了半碗汤递过去给她:“不必说这个,倒是你远路而来,一定饿坏了,赶紧喝点热汤,早些吃完也好休息,后日出殡还有许多事要做呢,得把精神养足了才行。”

龚婧瑜沉默片刻,道:“二妹和二妹夫一直都没回来?”

龚婧琪撇撇嘴:“说是郭大人忙得很,抽不开身,约莫要明日一早才能到罢。”

龚婧瑜心中暗恨,随便扒拉了几口饭,把碗一推:“我饱了。”

明菲见差不多了,也就起身告辞,独自先回了家。

龚婧琪与龚婧瑜姐妹俩收拾收拾便睡下说起了悄悄话,说一歇哭一歇,龚婧琪把孙皓的事情同龚婧瑜一说,龚婧瑜大惊,急道:“不可!相貌倒在其次,才干也姑且不说,就是这经商说出去多难听?别的不说,你甘心被你二姐踩在脚下么?你姐夫如今不过一个小小的从七品中书舍人,下次升迁也不知什么时候……”

龚婧琪听不顺耳她这个话,淡淡地道:“不然我能怎样?留在家里被她耻笑?”

龚婧瑜焉能不知她心中所想,回身温柔地搂住她,低声道:“我是你亲姐姐,怎会不为你真心打算?这是一辈子的大事,丝毫急不得。虽然要守三年,可总还有机会不是?若是一朝定下,你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

龚婧琪软了声气哽咽道:“我能有什么好办法?爹爹让我怎样,我就怎样罢了。”

龚婧瑜道:“我虽不能回家看你们,也不能经常写信回来,但你们的事情我都放在心上的。我已然为你打算过了,拖几年就拖几年,这段时间里待我想法子好生为你挑一个,指定比那个酒鬼强!”

龚婧琪道:“能超过她的,就只有做填房一条路。可哪有那么多年龄相当的在那里?是要我嫁个半老头子,先头留下的儿子比我还大什么的?那倒是可以的。”

龚婧瑜被她这种微含讥讽的语气给气得笑了:“你是怪我没管着苏家那事?还是怪我没关心着你?我不过是按着我自己的想法为你好而已,你要不肯,上赶着去做商人妇,我也不管你!当初苏家退亲,害得我一个月不敢出门!”

龚婧琪委屈地道:“商人妇怎么了?难道咱们家从前就不是行商起家的?姐姐做了京官夫人,就嫌我们给你丢了面子,故而大姐夫都看不起我们!无论好歹,这也是你的娘家!”

龚婧瑜被她说中心事,也伤伤心心地哭起来:“你以为就是你们难过?我也好过不到哪里去!才落地的孩儿就被夺走,连见一面也要去求人!人家说我家风不好,教不好!左一个右一个的往你姐夫房里塞。你姐夫也因为爹被罢官的事情在同僚面前都抬不起头来,他心里怎能没有气?好好儿的夫妻,硬生生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倒是一门心思想拉拔你们,但也要我胳膊拧得过大腿不是?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在京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谁又为我着过想!”

龚婧琪被她悲悲切切的哭声给吓懵了,又想到先前看来肖澹对她的确不怎么体贴,女儿也不能带在身边,果然也委屈,遂将自己的烦恼往脑后一丢,转而去安慰她,姐妹俩抱头哭到半夜。

哭到脖子都哑了,龚婧琪方起身拧了帕子来,两个人一道洗脸,龚婧瑜又提醒她:“孙皓的事我会和爹爹说,你就别管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就算不为自己想,也为要为孩子的将来想。”

龚婧琪难得见她一面,不想为这事儿和她吵,便强笑道:“人家已经出去打听过了,兴许知道我家的事情,又改主意了也不一定。”话未说完,鼻腔又酸了。

且不说她二人各有各的烦恼,悲悲切切地说到天色发白方沉沉睡去。却说明菲久等龚远和不至,便自行洗了睡下,第二日睁眼也不见龚远和在身边,便问闻声进来伺候的丹霞:“大爷呢?昨晚没有回来么?”

丹霞笑道:“回来的,因见奶奶睡得熟,怕惊扰了奶奶,在隔壁睡下了。早已起了身,去院子里遛狗了。”

明菲起身梳洗完毕,早饭刚摆上龚远和就进来了。明菲见他跑得一头的细汗,忙拧了帕子给他擦汗:“就是要多动动才是,省得老了就生锈。”

龚远和笑道:“才刚听说,成知府与府衙里的众同僚下午要一道来吊唁婶娘。咱们赶紧吃了早饭,换了衣裳过去,和他们一起安排安排,下午好待客。”

明菲惊讶地道:“全都来么?那可真难得。”前些日子也有龚远和相好的同僚来,但知府率了其他人一起来,这却是给龚远和极大的面子。

龚远和开心地道:“正是!你夫君我能干讨喜,平时就是个仗义疏财的,虽然只是婶娘过世,但大家都很给面子!”

明菲白了他一眼,笑道:“说你胖你就喘。”

“女眷们也要来的。”龚远和握住她的手,道:“其实和你也有很大的关系,你平时送礼待客都很有分寸,人家女眷都喜欢你,同时也是看在岳父的面子上,不然不会这么齐。”

明菲笑道:“还不是你的缘故人家才肯理我。不然就只听说过谁家儿子怎么能干的,就没听说谁家女儿怎样的。”

花婆子笑道:“啊呀,大爷和大奶奶快别互相吹捧了,这饭菜都要凉了。”

龚远和便与明菲商量:“他们看我的面子来,一定要招呼好了才行。我看隔壁行事全然没个章法,来了这么多人也是没法子招呼好的,我们若是借人给他们,一应安排好,又恐他们说我们欺负人,不如全都引去餐霞轩罢?这样你也清闲些。”

明菲点头道:“都依得你。”

龚远和给她舀了一碗鱼汤,道:“你可知道昨晚二弟和我说什么?说是一定要好好读书,把家里的门户撑起来,不叫人瞧不起呢。”

明菲道:“他有这种雄心壮志是好事呀,多鼓励他一下。”

龚远和摇头:“你是不知,肖澹昨晚得罪老头子和他们所有人了,就是孙皓,肖澹虽没有做得太过,也是倒理不理的。怕是嫌弃有这个岳家丢脸,难怪得昨晚才赶来。”

明菲道:“二妹两口子还今日才来呢。”龚妍碧现在还不知道龚远科的事情,来了以后不知又要怎么闹。

龚远和冷笑道:“老头子一辈子做事情就是得过且过,遮遮掩掩,恨不得把天下的好处都占尽,偏又没那个本事,什么都捞不着。说到底,事情到这个地步都是他一手造成的,活该他受气,活该他被人看不起!”

明菲夹了一个汤包到他碗里:“先吃你的饭!”

二人收拾好了携手过去,龚中素听说知府要带着衙门里的其他人一并来吊唁龚二夫人,女眷们也要来,高兴得几乎涕泪交流,搓着手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忽见肖澹与龚婧瑜一道过来,立时觉得自己长高了两寸,很有底气地命令肖澹做事情:“大姑爷!午后有贵客来吊唁,你和元和一道接待!”

肖澹讶异地挑挑眉,抱手揖了揖,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龚婧瑜见状,忙道:“什么贵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