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她的日程,就算没有他帮忙,相信也不会死在这八马镇上,只是这个地方看上去有点复杂——毕竟是各族聚居之地,还是先等等再捅破吧,免得节外生枝。

“大人,咱们明早真要离开吗?”下了栈桥,走了老远,远到芙蕖觉得曹彧听不到才开口问。

等了好久樱或才开口,“回去让周律他们准备一下吧。”

芙蕖悄悄回头望了一眼栈桥上的背影这次见曹将军有些感慨——不到一年的时间,他的变化还真大,浑身偷着风霜味,像是吃了好些苦——可见戎马生涯有多糟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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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曹彧赴了瘦老头的石窟岩——既然有求于人,自然是舍命陪君子,每次来,酒醉都是必不可少。只不过这次有点失手,居然喝倒了,不但倒了,还生起病来,大概是连着半个月来风吹雨淋,食不果腹的缘故——

午夜时分——

因听见声响,瑶君起身来到外屋,“你这丫头!”赶紧放下烛台,夺走芙蕖手中的漆木盒,“什么不好学,竟学着偷东西了!”

芙蕖有些无辜,“不过几颗药丸,又不是什么奇珍异宝。”胡子来找她帮忙找大夫,说曹将军病了,想请他们的随行大夫去看一看,是大夫说她们大人常吃的七露丸最管用,想着救人要紧,就来拿了,再说不过几丸药,宫里那么多

“你懂什么!这七露丸是太后请名医为大人专门配的,费了多大的劲才做成的,不是给你尝鲜用的!”

芙蕖赶紧摆手,“不是我吃,是曹将军突然暴病,给他的,因见大人平常吃,以为是普通的,所以我”

瑶君气不一出来,“大人眼前是疼你,你没规没距,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可你记住,身在内廷,由不得你蹬鼻子上脸,否则就是大人也救不了你,去,到耳房罚跪去!”也让她长点记性,这事要是在宫里,她小命都没了。

芙蕖见瑶君如此生气,这才发现自己犯了大错,赶紧乖乖去耳房跪着——

“什么事?”里屋被搅醒的人轻问。

瑶君赶紧从暖炉上取下茶壶,倒上一杯清茶端进屋里——

没多会儿,瑶君来到耳房,把一只铜钱大小的黄铜扣盒递给地上的芙蕖,“曹将军的身体,关系着豫州的安危,快送去,不过回来后仍要继续罚跪。”

“谢谢姐姐。”

“谢我什么,该谢大人。”

“谢大人,也谢姐姐,姐姐教我规矩,我才不致犯错。”

瑶君叹息,合该这丫头命好,这么招大人喜爱,犯了错也不罚,以前大人很少理睬下面人这些拈酸吃醋的小事,一旦着手管,必然是生杀大权,独独对这丫头特别。

13 十二章异动

曹彧睡醒后,第一件事就是翻身起来,因为一早就要离开八马镇——这次来一是来八马镇“求财”,二是见宫中秘使,两个都完成了,也该早早回去。

他并不知道自己发了半夜的烧,若非胡子端了药来,他还以为自己是宿醉才会头痛。

“什么时辰了?”外面天色阴沉,看不出时辰。

胡子递来筷子,“快正午了。”

快正午了看来晚上要露宿野外了,半天时间应该赶不到驿站!夹一块酱牛肉,嚼两下,如同嚼蜡,根本咽不下去——

“将军,药快凉了。”胡子提醒一句。

“放着吧。”他对药汁有种本能的排斥,从小就如此,所以小时候每次一生病,府里的下人都头疼,因为他不喝,或者干脆逃掉,长到十二三岁之后,腿长、脚长、脾气硬,就更没人敢逼他做不愿做得事了。

“”胡子晓得他的习性,但凡他说“放着”或“等等”,就代表绝对不会喝,“若将军不愿喝药,把这个‘七露丸’吃一颗也行。”自床头拿过一只黄铜扣,打开,从里面取出一粒红豆般大小的药丸,色白,淡香——有点熟悉的香味。

接过来一口扔进口中,味道甘甜,但甘甜过后却是恶苦,以茶冲淡之后,仍是满嘴的苦涩,但苦涩之后又渐渐甘甜——这药丸到真算稀奇。

吃过药丸没多久,他的食欲似乎也来了,把胡子端来的饭菜吃了个干净——

“她走了吗?”这个“她”当然是指樱或。

胡子摇头,“昨夜大雨,冲坏了山路,车马过不去。”

“”既然都走不了,也许该再去试试,看能不能从她那儿得到什么额外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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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彧到访时,很不凑巧,樱或正在洗头发,所以她被拦在了外面。

樱或坐在小窗前,一边让瑶君编发辫,一边微微侧首——从窗缝里看一眼外面的“访客”,“芙蕖,就说我身体不舒服,不见人。”这小子每次见她,不是斗嘴,就是占便宜,见多无益。

芙蕖应声,继而来到栈桥外的石亭里——

“曹将军身体可好点了?”芙蕖行礼之后,先问了病情。

曹彧望一眼不远处的石屋,这才把视线转到芙蕖身上,“好了,应该感谢你。”

“奴婢只是传话跟跑腿,该谢我们大人才对。”既然说到她们大人,当然要把她的话转述一遍,“大人身体不舒服,不见人。”

点头,“你告诉她,这儿的府衙盖得很别致,有时间她该去看看。”

“”芙蕖勾唇,“那奴婢去试试看。”

结果——

“不去,让他走吧。”看到他,头都发胀。

“是。”芙蕖答应着,转身就要出去——

“等一下——”府衙他是指引起八马镇拒缴赋税的原因?

最终——

她还是出来见了他——因为他知道她想要什么。

他说带她去府衙,而在樱或的印象里,这八马镇似乎并没有设置府衙,也因此她才更好奇。

从绝壁底爬到绝壁顶,一层一层栈道,犹如登天一般,走不到一半,她就累得抬不动脚,扶着栈道两旁的栏杆喘息不定。

曹彧也累,尤其昨夜还烧了半宿,但就算这样,也比她强,这女人简直是弱不禁风,才走了这么点路就赖在原地不动弹——太后让她出来巡视,真是太看得起她了。

“还有多久?”她真有点撑不住了,爬了近一个时辰的台阶,膝盖都快不能动弹了。

“很快。”他正站在一块挑出的平台上休息,兼俯视她的惨状。

“”她几乎可以肯定他是在玩她——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府衙,但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回头已晚,干脆一直到头。

尽管他对她的体力有些看不上,但其实她并不是表现最差的那个,最差的芙蕖此刻正在胡子的背上——而且是往下走,因为她扭伤了脚踝。

终于在经过近两个时辰的攀登之后,他们抵达了八马镇的最高处——北崖的“曼它江神庙”。

樱或看一眼岩壁里的曼它神象,并没有祭拜的心思,一个转身,俯瞰向脚下的灯火——她并没有出声责备他骗她,大概是太累了,累到连话都不想说,尤其对他。

在江神庙前的挑台上欣赏了一会儿风景,她便兀自下山——周律紧随其后。

只有曹彧一个人还站在挑台上远眺。

大概一刻后,他才赶上他们,并交待周律先下去查看一下情况——他觉得山下的火光有些异常——周律轻身功夫好,脚程快,所以先让他下去。

周律一走,灰茫茫的山道上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她不是没跟他单独相处过,也不怕他会做出什么奇怪的事,就是不想再听他讲那些收复失地的话,因为她现在无能为力。

而对曹彧来说,之所以骗她上山,主要是想找机会试探她关于南郡之争的具体打算,但是一路上她都不太想说话,他便也失去了试探的兴趣——

两人一前一后行在石阶上,夜风袭来,淡淡的花香四溢——

一直以为她周身的花香是女人用来装扮的香粉,却原来是药香

咚——

她一脚踩了空,摔得却是他的手臂——未免她摔下山崖,他从身后拽了她的衣袖,却使力过猛,反倒自己撞上了栈道旁的岩壁——

“怎么?”她终于出声问了他一句,因为他靠在岩壁上好一会儿没动弹。

“没事。”嘴里说着没事,沙哑的声音却显示他在逞强。

两人站在原处静默了半天后——她上前,以手背轻试了试他的手背——很烫,“没喝药?”林大夫回来向她禀报过,他突然暴病是因为身上的伤口化脓,加之曾经中过山间的瘴气,又拖着不治,再饮酒过量,这才突然暴病,林大夫下了几味重药,欲先帮他除去体中的瘴毒,说是立时就能见效的,看他现在这样,大概是没喝药,“我先下去,让人上来找你。”她不是大夫,也没有力气,帮不了他,只能先下去找人。

他踩了她的衣裾,没让她走——山道崎岖,天色又晚,让她一个女人独自下去,太危险。

樱或环视一眼四周,心道周律脚程快,大概用不了多久就能回来,在这儿等一会儿也无妨——他年轻力壮的,应该可以坚持一会儿。

于是,她站在原地,而他倚着山岩,席地而坐——

除了正事,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可聊的,她也不想跟他说太多话——自从长公主逼宫之后,不知为什么,她总是下意识防着曹家,尤其一向不循规蹈矩的曹彧,大抵是因为他老会超出她的预想吧,她不喜欢不受控制的东西,那会让她没有安全感。但有的时候,尤其在面对某些困难时——譬如青华之争,他又很值得信任,如果今天换成其他人驻守豫州,也许她会向太后进言——向豫州增兵增粮,可因为是他在那儿,她觉得他能应付,所以放任不管他她是信任他能力的,却又无法信任他的行为,真是矛盾。

斗转星移——

好像过了很久,周律似乎一去不复返了一般,良久都不见回来,而他则坐在台阶上,头微低,后背倚在山岩上,动也不动——

“曹彧?”唤他一声。

没有回应。

伸手碰碰他的肩——

仍然没有回应。

转头看一眼山下——没有动静——不得已,只好蹲下身,手指覆上他的额头——很烫。

低头,解下腰带上的环扣——每次外出,瑶君都会在她身上放两粒“七露丸”,趁着天光取出一粒,这东西虽不是百灵丹,但也有解毒的功效——塞一粒到他口中

等了好久,却仍不见他抬头,倒是山下有了动静——几簇火光慢慢向他们靠近——

就在火光几乎可以照见他们时,曹彧起身,攥了她的手就往山上走——

等她有机会开口时,两人已经躲到了江神庙的神像背后——

“不要说话。”曹彧无力的靠着神像,出声阻止她的疑惑,因为现在可不是解惑的好时机。

他不让问,她也没问,只等火光乍现,嘈杂声起,她大概也猜出了眼下的状况——八马镇临近楚国祁山,时有悍匪出没,可能是招了土匪。

只是土匪到江神庙来做什么?拜神?

一阵囫囵杂语过后,还出现了年轻女人的哭泣声——土匪、年轻女人,这两个词放在一块,几乎不必想都能知道会发生什么。

曹彧闭着双眸,深深呼出一口气,环在她肩上的手紧紧扣住她的肩头——听声音,应该有七八个土匪,尽力的话,他可以应付,但是她在这儿

“啊——”女人的尖叫声如恶鬼般凄厉——

樱或的额头就抵在他的下巴上,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情绪——他慢慢变得很平静——平静可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他还是丢下她,出去了——花了半条命,救了外面那个可怜的女人。

站在神像手旁,她望一眼半死不活、却又威风凛凛的他——很好,少年英雄。

“恩人——”被救的可怜女子见他踉跄,忙过去搀扶。

樱或没有过去——大概是因为他身上太脏了,或者其他什么原因,她就是不太想过去。

哒哒哒——

山下又响起了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她从神像座台上下来,往石阶方向走去——

曹彧快走几步攥了她的手腕,没让她过去,因怕是土匪,如果真是这样,恐怕他要抱着她一起跳崖了,因为他现在真得一点力气都没了,根本护不了她。

“松开。”她命令,既然刚才他已经做了选择,现在就应该去面对后果——如果来的是土匪,她愿意接受接下来的命运,“放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让自己死在这种地方。”大不了就是失贞,她的性命比贞洁重要——身为女人,又生逢乱世,这一点她想得通。

他不但没松开她,反而攥得更紧——她在怪他因救人而放弃了她的安全?这个自私的女人。

“不要让我说第二次。”她面目平静,却透着严正。

他没有听从她的命令,而是手腕微一使劲,将她扯向自己。

她从小到大还没动手打过谁,他是第一个。

他从小到大也没被女人打过,她这样一个自私的女人不会成为第一个——他攥住了她挥过来的手,将它们别在她的身后。

两人的身体相贴,视线对峙——

从今晚之后,私人关系上,他们之间应该不会再有瓜葛了吧?

于是——他俯咬了她的唇

周律和胡子看到这幅画面的第一反应就是怔愣——一片血腥之间,站着一对拥吻的男女,最要命的,这对男女还是他跟她什么状况?

还是周律反应快,急速后退两步,示意台阶下的下属不要上前——这画面还是越少人看见越好。

“杀了他。”这是樱或下山前对周律的命令。

周律看一眼因伤重而跌坐在地上的曹彧,再看一眼他身旁的胡子,胡子缓缓亮一下腰间的佩剑——要打吗?他奉陪。

周律转身下了石阶——

14 十三章见面前

烛火还燃着,桌旁的人正趴在书卷上熟睡,长发散了一桌,一旁伺候的人则靠在窗棂前低头打盹。

瑶君叹气,这怕是又熬了一夜——近来南郡战事峰回路转,太后那边人仰马翻,她们大人更是常常彻夜不眠,再这么下去,非熬出个好歹来不可。

从床头取来毛披肩轻轻盖到熟睡的人肩上——

“什么事?”熟睡的人睫毛微颤,语带沙哑。

“那曹重回来了——”瑶君低道。

仍然没睁开眼,“太后起了吗?”

“听清宁说,昨夜也是熬了大半宿,正睡着呢——”

额头在书卷上蹭两下,很不情愿地睁开双眸,“先请她到宣德殿去。”

“是。”瑶君应声离开时,经过芙蕖,轻推她一下,“还不快给大人梳洗更衣。”

芙蕖踉跄着稳住身子,好一会儿都没能找到方向——

进宣德殿之前,樱或把曹家的功劳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曹重接替连败的詹耀,一鼓作气夺下了半个南郡,曹彧在西南也夺回了青华郡,并让楚国开通了西南的茶马道,这叔侄俩俨然已成了齐国最炙手可热的人物,而且是年纪轻轻就得此盛名,更让人记忆深刻——同时也让太后头疼,该赏他们什么呢?

曹重与曹彧不同,他生性张扬,加之少年得志,说起话来没太多顾忌,今天一回来就进宫,为的是给小叔曹彧讨公道——他靠一己之力夺回青华,不但没功,反而被罚俸三年,“我要觐见的是王上。”一个小小的女官管不了前朝的事,他要跟太后和王上陈词。

“既是觐见王上,就该知道规矩,想见就能见的,那不是王上,是傀偶。你们曹家功劳再大,也是王上给的机会,王上既能给,也能收回,小侯爷最好记住这一点。”他们曹家这么快就想挟天子令诸侯,还早了点。

“放肆——”接话的是殿门口的太后——

樱或、曹重见状纷纷起身行礼。

“一个小小的后宫女官,竟然敢对前朝功臣语出不驯,你逞得是谁的威风!”太后跨进殿来,呵斥一声樱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