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逍遥自在的日子,为何不过?我现在有吃有穿,很是知足。”

“泰川虽不成器,可对于你二娘的安排,还百般依从,你就不为你娘想想?”

贺泰哲无谓地耸耸肩,显然不为贺峰的说辞所动,“娘的心皆献给了佛祖,我的存在已无足轻重,至于她老人家的吃穿,还有爹您在,相信您总不会让自己的结发妻子挨饿受冻。”

贺峰视线不动声色地扫过贺泰哲的脸,眼底闪过一抹精明之色,“那好,我也不多劝你,不过福不及子孙,你有你娘保着,你院子里的其他人,可就未必了,若再出现上次若岚那事,我是否能让你二娘轻易罢手,就不得而知了。”

贺泰哲最后一丝笑容隐没在唇边,虽依旧淡然模样,却心下一沉。他岂会不明白,贺峰言语中暗示,他在黄萱屡次找碴之下,还能全身而退,只吃些小苦头,皆因为他是贺家少爷的身份,但换了秦若岚,他未必能每次都及时赶到,救她于危难。一想到前次祠堂中,黄萱指使丫鬟小琴险些扇下的那一巴掌,和秦若岚红肿的膝盖,贺泰哲的心头像是被针刺了一下,不愿继续去想。如果他接下家业,就算做得不好,只要能顶着个名正言顺的名头,黄萱也会忌惮几分,不敢轻易为难秦若岚。

贺泰哲并未开口,而是缓缓走到桌案旁,拿起桌上的玄铁镇纸,在手里把玩,微凉的温度通过掌心传到周身,他的思绪终于从方才一瞬的波动重回冷静。贺峰也不急着催促,坐在一旁静待着贺泰哲的反应。

静默片刻,贺泰哲洒脱一笑,复又恢复平素不羁的模样,“全凭爹做主便是,不过话先说在前面,我要是做不好,您日后可别怪我。”

“你尽管放手去做。”

贺泰哲以手掩口,懒散地打个呵欠,“若没其他事,我先回去睡了。”

“明日我让连管家带你过去。”贺峰郑重在他身后叮嘱。

贺泰哲返回房内时,秦若岚已睡着了。贺泰哲蹑手蹑脚地关了房门,小心走到床边打量着她的睡颜,娴静而素雅。想着她清醒时的性子,也真如一朵盛开的兰花,孤傲绽放、不媚俗流,端是不适合生长在贺家这等肮脏的泥土里。他不知怎么,就生出想要保护她的心来,甚至冒着被揭穿伪装的危险,应了之前最唯恐避之不及的生意事。可这样难以自保的自己,真能护得她周全吗?

秦若岚忽然间模糊地发出一声呓语,吓了贺泰哲一跳,见翻个身继续睡去的秦若岚,贺泰哲不禁暗想,他在自己房间里,竟还像做贼一般。

尽管这般想,他还是轻轻地熄了灯,躺到地上铺好的被窝中,生怕吵醒了秦若岚。至于铺子那边,他只要去应付一二,如以往很多次一样,让爹对他失望便是了。

贺峰筹备新店一事,除了管家贺连,其余人均被蒙在鼓里,直到贺泰哲前去接手,准备开业事宜,这事才被抬到了明面上。众人自然各怀心思,苏琴为贺泰哲终于愿意到铺子里去帮忙而高兴,觉得儿子变得上进了。黄萱则将不满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整日里找机会缠着贺峰给贺泰川也谋个差事做。至于秦若岚,早猜到对于司马兴,贺峰会有所举动,因此也并未太吃惊,可对于贺泰哲做了新铺子主事,却在她意料之外,她实在想不出,贺泰哲怎会甘于牺牲了流连花丛的时间,去做烦琐的经营之事?

新店开业酒会定在八月初八,但因之前就准备就绪,酒会前便已尝试着开始营业。贺泰哲去了铺子几日,就有各种流言传了回来。一是说,但凡生意,他皆表现得兴味索然,每日不是在铺子里游手好闲地晃,就是招待客人时随口瞎说,惹得客人抱怨连连;二是说,他还常拿了铺子里的新首饰去,说是要送人,转日便有人见冷香园的夏莲姑娘,戴上了这些名贵物件。

对于贺泰哲的“劣迹斑斑”,贺峰都睁一眼闭一眼,并不过多苛责,让人摸不清他究竟怎样打算。至于贺家院子里,一切照旧生活着,黄萱对新铺子虎视眈眈,无暇顾及找其他人的麻烦。秦若岚反倒落得清闲,除了读读书之外,偶尔与贺凝羽聊聊外面的事,日子竟也如流水般划过。

转眼秋高气爽,暑气尽退,满目金黄,空气宜人,便到了新铺子开业之日。自半年前贺家办了喜事之后,便再没这般热闹。

“恭喜贺老板。”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一位穿着暗青色长衫马褂的中年男子带着一行人阔步走来。他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容,步履稳健,且眉宇间满是精神,只是额头上些许白发才微透露出了他的年龄。

“司马会长大驾光临,真是让小店蓬荜生辉。”贺峰笑着迎了上去,热络地和来人握手寒暄,“今日如有招呼不周,还请多见谅。”

司马兴笑起来,声如洪钟,“这么客气干什么,我们那么多年的交情了,今日泰福新店开业,我哪能不赏光呢!”二人说着,便已经进到了店里,面色虽是热络无比,实则心中互相较着劲儿。店内,早已宾客云集,一些人看到了司马兴的到来,也都纷纷上前打着招呼。

开业典礼后的酒会,安排在了傍晚,夜露虽带着几分秋意的微凉,却掩不住这十里洋场的奢华。繁华落尽会剩下什么,谁会去在乎呢?因为这里是纸醉金迷的夜上海,越夜越妖娆。

三层的宴会厅里灯火辉煌,做工考究的水晶吊灯和玉兰花形状的白色壁灯发出夺目的光,仿佛将天上星辰悉数汇聚在一起,照亮了整个黑夜。

为了配合今天的西洋宴会,贺泰哲穿了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米黄色的领带一丝不苟地系在领口,看上去越发气宇轩昂。今晚的他似乎格外忙碌,贺峰似是有意引荐贺泰哲给那些有声望的人认识,一直把他带在身旁,和不同的面孔应酬着。只是贺泰哲的态度不甚积极,总带着那一贯看似提不起精神的慵懒。

在宴会厅的一角,身穿紫色绣花旗袍的黄萱,被一群打扮光鲜亮丽的姨太太们围在中间,正举着纤细的手展示着,手指上一颗切割精细的翡翠戒指,正在明亮的灯光照耀下闪动着夺目光彩。虽听不清她们的对话,但几个姨太太中属得黄萱最好面子,不难猜出她在做什么。想是听到了称心的奉承,她露出得意的笑容。在她的身旁,贺泰川面色有些不耐烦地陪同在侧。他已经脱下西装外套搭在一边的椅子上,领带也被他拽了下来,白色衬衣的扣子随意地系着,脸上隐隐有几分不快。

但在他目光扫过默默站在墙边的秦若岚时,一抹惊艳之色从眼中一闪而过。今日的秦若岚并未像各家年轻的小姐太太们一样,穿上时下最流行的洋装,而是一袭青花立领月牙色绸衣,袖口同色绣纹,对襟处金色云纹,素雅中不失华丽,既符合了眼下场合,又带着她一贯之风格。

贺泰川对秦若岚的打量,从探寻渐渐转为贪婪,上次才握个手,偷香窃玉没能得手,之后便一直未寻到机会,让他垂涎了好久,胸中这把火烧得更旺。他刚想上前,却被一道轩昂的身影不期然挡住了视线,贺泰哲已不着痕迹地背身站到秦若岚面前。贺泰川无奈,不敢轻举妄动,只得用愤恨的视线狠狠瞪了贺泰哲背影几眼,才悻悻然收回目光。

“你不是在爹那边吗?”这厢秦若岚微诧异地仰头望着贺泰哲。

贺泰哲无所谓地耸肩,“偷一会儿懒没关系。”

“爹是为你好,多用点心总没错。”

“那你呢?”贺泰哲凝视秦若岚,绚丽的灯光映在他的眼中,分外明亮,“身为贺家少奶奶,就不用去应付一下?”

“我…我不擅长。”秦若岚咬了咬唇,说的却是事实。她从未参加过这种场合,以前的生活简单得如白纸,眼下倒不知该要如何。更何况她天性喜静,身处如此喧闹之中,也颇为不自在。尽管开始时也有不少夫人们因着她的身份上前来打招呼,可见她并不热络,便皆攀谈了几句便走了。

“你…”贺泰哲迟疑片刻,伸手将她散落在颊边的一缕碎发理了回去。这时,忽然一曲终了,音乐换成了舒缓的曲子,就连灯光似乎都****地暗了几分。贺泰哲之前的话尾一转,沉声道:“我们去跳舞。”

“我不会。”

“我教你。”

说完,不等秦若岚再拒绝,贺泰哲已拉着她入了舞池。摇曳的灯光中,贺泰哲清爽的气息环绕着秦若岚,令她没来由地红了脸,忙垂下头努力看向地面,生怕被贺泰哲发现自己的神情。

两人谁也没开口,只静静随着乐曲而舞,身体间契合得有如演练过千百遍,又亲密得暂时忘却了嫌隙。直到一曲终了,仿若犹在云端。

“哲少爷,老爷找您。”管家贺连的声音惊醒了两人的思绪,两人忙松开仍旧握着的手,若无其事地分开了距离。

“我知道了。”贺泰哲简短应完,也不再和秦若岚打招呼,便兀自转身跟着贺连离开了,只留秦若岚一人,良久出神。

音乐倏然停了下来,贺峰带着贺泰哲出现在楼梯上,吸引了众人注目。贺峰轻轻击掌,便有人从店里端上来更多洋酒。

“各位朋友,今天还有件重要的事要向大家宣布,我将把分店交给我的儿子泰哲管理,以后贺家的生意,还要仰仗诸位多多提点。”

此言一出,其意不言自明,在场人都明白,看来贺峰是打算逐渐把贺家产业交到贺泰哲手中了。在掌声中,各人皆笑着道贺,唯有黄萱,不甘地将手中玻璃杯摔在地上,转身走出了宴会厅。

觥筹交错中,酒会正进行得如火如荼。秦若岚依旧站在一隅,旁观者般看着眼前一切。但方才一舞之后,她的目光总在不经意间,从人群中寻找着贺泰哲的身影,偶尔他回过身,两人视线相碰,然后飞快各自错开,她便感觉心跳中带着些满足。

这场景让她想起婚礼那日,她下了花轿,与贺泰哲在贺家大门前也是这般匆匆一瞥。却没想到寒暑交替,已将近半年。那时望进对方眼底,只有陌生疏离,现下他们虽无夫妻之实,甚至算不得亲密,却有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改变。

秦若岚看见贺泰哲的俊脸上挂着漫不经心,周旋在人群中频频举杯,脸上已有了些酒醉的微红。即便如此,他那挺拔的身影依旧是那样引人注目,仿佛所有灯光都聚在了他身上。

一个男人走到贺泰哲身旁,与他低语几句,贺泰哲点了点头,便快步离开了。秦若岚正觉疑惑,只见那男人往她这方向走来,她略回想,那男人像是这里的经理,之前曾听贺峰稍有提及。

“少奶奶,老爷让我带个话,说在楼上房间等着您和哲少爷,他有话要说。”

秦若岚虽有不解,但四下搜寻一番,的确未见到贺峰,转念一想,许是贺峰确实有话要叮嘱,无非是要贺泰哲多用心,笼络人心之类,因此当着其他人的面不好说,才想单独找他们。思及此,秦若岚也不敢耽搁,忙按照经理所指,来到了楼上房间。

她先是礼貌地敲了敲门,可并未得到回应,门却轻轻在她面前打开一道缝隙,显然是原本就没关严实。她略一迟疑,走入了房内。

房间内只亮着一盏略显昏黄的壁灯,不似大厅内灯火通明,恍如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房内未见贺峰身影,唯有贺泰哲懒散地倚坐在沙发中,手中轻摇着个半空的洋酒瓶,盛酒用的高脚杯被丢在了一旁,显然他已经喝了不少。

从这距离看去,他的黑发略显凌乱,如幽潭般的双眸因几分醉意而微眯,蒙上几分诱人的光彩。敞开的领口,隐约可见结实的胸膛,健康的肌肤也微微泛起些红,竟是危险而充满魅力。

秦若岚定了定神,想起是贺峰叫他们来此,强迫自己稳住神,走到贺泰哲身边,轻轻抽出他手里的酒瓶,坚定地开口道:“别喝了,省得一会儿爹来了谈正事,你又犯错。”

“有何可怕?被爹罚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贺泰哲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

“可今日毕竟不同于以往,是新店开业酒会,爹很是重视。”

“那更好,大不了爹一怒之下,将我从铺子里赶了出去,我也好回家落个清闲。”

听出贺泰哲言语中不愿涉足店铺管理之意,秦若岚不免又想起之前心中疑惑,他既没兴趣,为何要答应贺峰来店里做事?她觉得正是机会,刚想问个究竟,她身后的房门忽然被关紧,外面传来上锁的咔嚓声响。

秦若岚心下一惊,忙疾步走回门口,用力推着门,房门却纹丝未动。她又试着拍了拍,外面声响全无,看来像是没人。她转头刚要寻求贺泰哲的帮忙,却见他仍旧窝在沙发上,一派悠闲,纹丝未动,脸上神情写满了不在乎,这让秦若岚不免动起气来。

“你倒是快想个法子出去啊!”

“说不定是哪个糊涂的服务生,以为这房里没有人,所以锁上了,明日他们查房时,自会打开。”贺泰哲气定神闲地一笑。

那也就是说,他们要在此独处到明早?想到这里,秦若岚不禁更不自在,至于为什么,她一时也说不出,可口气不觉尖锐了许多,“你就会坐在这里说风凉话,还算个男人?别忘了我们的半年之约似乎还没到时日,你可是想反悔,乘人之危占便宜?”

贺泰哲轻哼一声,唇角笑意不减,却起了身,“瞧瞧,这听起来跟训话似的,除了我爹娘,大概只有我夫人才能如此。”

“原来你从未将我当作你妻子?”秦若岚眼神一黯,心像是被针刺了一下。

“你方才也说了,我们有着半年的约定,我们既没有圆房,甚至还相敬如宾,我又何来的夫人?”

秦若岚冷哼,心里那不舒服的感觉不可抑制地一点点膨胀,神情冷漠道:“若如你所言,圆房便是夫妻的象征,那你做了冷香园夏莲姑娘的入幕之宾多年,岂不早就是夫妻了?”

贺泰哲笑而不语,深邃的目光落在秦若岚脸上,看得她颇为不自在,她只是低着头,有些后悔自己冲动的话语。片刻,贺泰哲含着笑意的戏谑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原来,你是在吃夏莲的醋,既是如此,为何还要与我划清界限?”

“你胡说…”

秦若岚仰头欲辩驳,却发觉贺泰哲不知何时已来到近前,两人近到呼吸可闻。而她这一举动,正巧唇擦过他的面颊,顿时气氛****无比。

秦若岚下意识就想推开贺泰哲,不承想他长臂一伸揽住她腰身,不由分说吻上她的唇。这一吻绵长中带着索求,炙热而霸道,秦若岚只觉得他火热的唇在自己唇齿间游移,所到之处,犹如攻城略地,带起一片燎原,让她不能呼吸,仿佛全身力气都被抽离了一般,脑子里只剩下空白。这一刻,她忘记了他们之间不侵犯的约定;忘记了两人不情愿的婚姻;忘记了贺家的一切;忘记了夏莲;忘记了纪怀宇;甚至,忘记了自我。他口中的酒精味道汹涌而来,让她皆醉了,不知是不是酒精作祟,这一吻竟是良久,直到喘不上气,他们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对上眼底含笑的贺泰哲,秦若岚才发现自己居然沉浸在这个吻里,心脏现在还犹自跳个不停,连连喘息。

“看来很享受其中,你既是这般热情似火之人,又何必提出不圆房的条件?”

秦若岚却不知该怎样回答贺泰哲的问题,只呆呆站在原地,望着贺泰哲。而贺泰哲重又坐回了沙发上,将面目掩藏在摇曳的光影之下,看不清表情。

第十四章 一夕索情

纪怀宇一早就等在了泰福门口。自那天他和秦若岚一别之后,他心里依旧放不下她。他想见她,疯狂地想念着她,想再努力说服她跟自己一起走。他不相信秦若岚如此潇洒,能够忘记他们之间的感情。

由于今天泰福的分店开幕,所以人来人往,根本没有人会去注意谁。纪怀宇偷偷混进从酒店请来的服务生中,希望能找到秦若岚。

纪怀宇单手托着托盘,上面摆着装满酒的酒杯。此时他来来回回地穿梭在宾客当中,眼睛没有放过每一个人的面孔,可找寻半天却没有看到秦若岚的身影,就连贺泰哲也不见。他刚刚明明看到他们二人了,可当时有人挡着他,走过之后再驻足,却看不到她的芳踪。她会不会跟贺泰哲在一起?纪怀宇愣在那里,不禁想到。

蓦地,有人重重地拍了纪怀宇的右肩一下,紧接着便是低语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贺凝羽?

纪怀宇连忙回头,正好对上贺凝羽一双大眼。

“我…”纪怀宇正想着怎么解释,可这时,贺凝羽将他手中的托盘拿了过去,放在旁边的桌子上,而后拉着他的手往后院走去。

虽然宾客众多,可贺凝羽与纪怀宇这样的动作,还是引起一人的注意。这人毫不保留地将刚才的情况尽收眼底,正是方才因贺峰的话不满,愤然而出,此刻正往回走的黄萱。

贺凝羽拉着纪怀宇来到后院的一处颇为僻静的角落,她猛然转身,一脸的疑问,“你怎么会来到这里?”

“我…”纪怀宇想了想,解释道,“其实我打算去北平,所以想在离开之前跟她告别。”

贺凝羽听到纪怀宇的话,不禁皱起眉,焦急地问道:“北平?你为什么要去北平?什么时候去?你怎么未曾跟我提及?”

“我也是刚接到学校通知,还在考虑当中,只是听说若岚上过大学,所以我想听听她的意见而已。”纪怀宇说着,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可却僵在那里,怎么看都有些不自然。

询问嫂子的意见?他们不是许久未见的远房亲戚吗,为什么他知道她很多事情呢?贺凝羽一脸疑惑。关于秦若岚,虽然每次纪怀宇并没有说什么,可言语之间他对她算是了解的。想到这里,贺凝羽连忙停止自己的想法。

“今天是泰福开幕,好多人都来了,二娘和连管家又见过你,你出现在这里,只会给嫂子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这点你怎么不明白?”

其实贺凝羽也不知道秦若岚在哪里,就连贺泰哲也不见踪影,想必是他们二人有什么事情离开了。贺凝羽想到这里,决定先劝说纪怀宇离开。

“你赶紧离开这里吧,我会找机会跟嫂子说一声的。”贺凝羽继续说道。

“这…”纪怀宇面露难色,思忖良久,才勉强开口,“那好,我暂且先离开,但是请你一定要跟若岚说我来找过她,好吗?”

贺凝羽微微一怔,她看到纪怀宇一脸期待的表情,只是机械般地点了点头。

“谢谢。”纪怀宇话音才落,人已转身,好不怀念地快步离开了。

贺凝羽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仿佛他人没有来过一样。也不知在那里怔愣了多久,她才想到前厅还有宴会,转身步入宴会厅中,可思绪却再也无法平静。

黄萱行至前厅时,便看到贺凝羽一脸慌张地带着一位服务生离开,出于好奇,她跟了过去,所以贺凝羽和服务生的说话多多少少也听到一些。黄萱偷偷观察那服务生,怎么看都觉得像是之前被她惩罚过的那个贺府下人。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黄萱想着,见二人纷纷离开,方又转身回到了前厅。环顾四周找到了贺连的身影,她缓缓走了过去,低声道:“你还记得之前老爷子让你带西医去看的那个下人吗?”

贺连一怔,连忙答道:“当然记得,不过那人治伤没多久就自己离开了。”

“我要你去给我查查那人。”黄萱单眉一挑,继而说道,“先从咱们少奶奶的同学和邻居下手,相信总会有收获。”

“明白,就依您。”贺连恭敬地应道。

“嗯。”

黄萱应了一声之后,从一旁的桌上又端起了酒杯,缓步朝贺峰走去,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般。

贺峰站在宾客云集的宴会厅中,看着有很多商贾名人都到了,心中也算是甚为欣慰。不过宴会才过半,他就已经感到异常疲惫了,轻叹了口气,还是要立刻换上笑容继续与宾客客套。黄萱和贺泰川一直跟在贺峰身边,倒是出奇的热情,尤其是黄萱一遇到那些达官显贵,便会将贺泰川介绍给他们,虽然贺峰心里有些不快,可众人之中也不好发作。

“贺兄,恭喜恭喜。”

“司马会长。”

此时的司马兴,较之上午的开业典礼,已是换过一身装扮,他身穿西式西服,头戴礼帽,手拄紫檀镶金的拐杖。即便是贺峰再累,他也不能对司马兴应付了事。

“这是犬儿司马少华。”司马兴说罢,又转头对一旁的青年道,“快叫你贺伯父。”

“贺伯父。”

“司马会长大驾光临,真是让我们小店蓬荜生辉呢。”还未等贺峰开口,黄萱便开口抢在前面,说着,还伸手将一旁的儿子往前拉了一下,笑着道,“这是老三,贺泰川。”

司马兴一愣,而后笑着点了点头,便不再应下去。

“司马兄今天来迟,可是要自罚一杯的吧?”贺峰笑着,朝司马兴举杯,而后一饮而尽。

司马兴笑着将酒杯中的酒喝尽,而后又伸手换了一杯满酒,笑着道:“应该自罚,应该自罚。”寒暄着,第二杯已经喝完。

“北平商会会长顾长林找我有事谈,于是有些耽误,我本想将他也带来,谁知道爱女心切的他陪着女儿游玩去了。”司马兴说着,面露一脸的遗憾。

“哈哈…”贺峰听着,露出爽朗的笑容,可心里却知道,根本是顾长林并不给他贺峰面子,可他也只能按住心中怒火,与司马兴说笑,“以后有机会,上海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贺某也正想着在北平开间分店呢。”

“在北平开分店?恭喜恭喜啊,贺兄果然技高一筹啊。”司马兴脸上也堆着笑,可总觉得那笑容过于牵强。

蓦地,司马兴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道:“贺兄家的千金呢?”

“你说凝羽啊,那丫头估计跟请来的同学在一起吧。”贺峰环视一圈之后,却未发现贺凝羽的身影,只得随便说了个理由。

“哦,那可惜了,本想介绍我们贺兄的千金给犬子认识,犬子刚从英国留洋回来,跟咱们这群老古板在一起肯定是没什么话可说,不如让他们年轻人去聊。”

贺峰微微一愣,没想到司马兴将主意打在了贺凝羽身上,心中更是不高兴,可还未说什么,在一旁的黄萱连忙应道:“那丫头在女子学堂可是数一数二的,想必司马少爷跟凝羽定是有的聊。”

司马兴又和贺峰寒暄了两句,便借故到一旁与其他商贾聊天去了。贺峰退出中心圈,来到一旁,而黄萱却依旧带着贺泰川与人寒暄。贺峰不自觉瞥了一眼,可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贺泰哲和秦若岚的身影。贺峰不禁皱眉,这样的日子他俩居然都不在。想着,贺峰的脸已经垮了下来。他对身边的员工说道:“去把你们经理叫来。”

黄萱正跟人寒暄,正巧看到唐经理快步往贺峰方向走去。黄萱将贺泰川留在那里继续聊天,而她自己则连忙去到贺峰旁边,只隐约听到“找找他俩…”

唐经理一愣,点了点头,而后抬头立刻搜寻着黄萱。这时,黄萱来到贺峰跟前,将手中特地拿来的点心递给了他,而她的目光却与唐经理交汇,而后又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

“贺老爷,我也没看到哲少爷和少奶奶,刚才二人却是在的,可后来好像又是一起离开了,我并没有看清,所以不敢肯定。”唐经理说道。

贺峰听着,不觉皱起眉头来。本以为让贺泰哲娶了个媳妇能收收他的心,却没想到现在居然连自己选中的儿媳妇都给拐坏了,真是太不像话了。

“老爷,说不定泰哲带着若岚出去玩了吧,年轻人心性就是浮躁,娶了妻还这么爱玩,有的时候,还真不如泰川这个弟弟。”黄萱在一旁搭腔道。

“你给我住嘴,这里是泰福新店,你也给我收敛点,省得让外人看我笑话!”贺峰说着,脸上不禁露出些许厌恶的表情。

黄萱被贺峰这样一说,本来自鸣得意的心情虽稍有落差,可并不影响她的计划。瞥了眼身旁的贺峰之后,她又回到贺泰川身旁,继续与人寒暄。

秦若岚是在一片晨光中醒过来的,她动了动身子,顿觉这床铺与往日并不一样,温热中似乎还带着几分柔软。她动了动眼睛,缓缓睁开,映入眼帘的,却是近在咫尺的一张俊颜。贺泰哲的脸几乎贴在她脸上,呼吸如羽毛般抚过她的脖颈,在她心底漾过一丝清波。

看着紧闭双眼依然睡着的贺泰哲,昨晚记忆悉数回到脑海中。那个莫名其妙的吻之后,贺泰哲再无其他举动,只是坐在沙发上又喝起了酒。两人保持着距离各坐沙发一角,幸而沙发宽大,足以安全。秦若岚开始还独自沉思,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因那一吻而有些纷乱,可不知何时,竟不防备地睡着了。

本以为与贺泰哲独处一室,会戒备万分,但连她自己都不曾想到,她竟这般心安,许是因着之前的约定,觉得贺泰哲不会借机偷袭她,秦若岚暗自给出了理由。

胡思乱想了片刻,才意识到还在贺泰哲怀中,秦若岚不甚自在地动了动,忽而感觉环在腰间的手臂一紧,再仰头,正对上一双波涛暗涌的黑眸,沉稳、内敛,却又星芒点点。

只一瞬,眼前的贺泰哲便又露出一贯的无赖表情,唇角微扬,“早安,昨夜睡得可好?”

“我们怎会…”

秦若岚的话终是没能完全说出口,因为她不知该怎么问。两人的身体贴得几乎无一丝缝隙,让她脑子混沌不已,她不自在地动了动,贺泰哲却不放开她,两人依旧是纠缠在一起。

“我看你坐在那里睡得甚为累,就好心给你当个靠垫,不必太感激了。”

贺泰哲笑得戏谑,秦若岚却在他怀中越发不自然。为了掩饰自己的思绪,她使劲捶着贺泰哲的胸膛,“放开我。”

“若是我说不放呢?”贺泰哲意味深长地一挑眉。

“你…”

秦若岚还未想好辩驳之词,门外便传来轻微开锁声。她感到贺泰哲身子一动,顷刻间已松开了抱着她的手,坐起身子。忽而失去围绕着的温暖,秦若岚心下一空,随即摇了摇头,甩开不合时宜的情绪。

房门打开处,一个服务生打扮的人出现,似是没想到屋内还有人在,一时手足无措地呆愣在那里。

“哲少爷,少奶奶,你们怎会在里面?”

“昨夜多喝了几杯,就在这里与夫人休息了一晚。”贺泰哲慵懒地打个呵欠,又****地眨眨眼,顿时令会意过来的服务生面色微微泛红。

“那,那…”服务生结结巴巴半天,不知是该为打扰了贺家少爷与少奶奶的好事而道歉,还是该恭送两人离开,结果一个字都说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