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倒是贺泰哲,一脸怡然自得地拉起秦若岚朝门外走去。在经过服务生身旁时,秦若岚顺势问了句:“你们经理在哪里?”

“您是问唐经理?”

“不错。”

“唐经理今日请了假,说是休息一日。”

见服务生亦是只知如此的模样,秦若岚明白也问不出太多。唐经理如果是有意设个局,将她和贺泰哲关在此,定不会傻到等着他们兴师问罪。不过,唐经理毕竟只是枚棋子,幕后主使者的居心,恐怕是昭然若揭。

思及此,秦若岚不禁将目光投向前方贺泰哲挺拔的背影,他真的对一切毫无察觉吗?

第十五章 心意渐许

“我们要去何处?这不是回家的路。”秦若岚站在街角,疑惑地询问。

“带你去见个人。”

秦若岚不置可否地跟在贺泰哲身后,诧异中竟有丝波澜。贺泰哲从未带她去见过什么人,看来此人对贺泰哲来说,尤为重要。那么将那人介绍给她,是否说明,他认可了两人间夫妻的身份呢?

秦若岚犹自猜测着,两人已在一间没有匾额的店铺前停下脚步。

“进去吧。”贺泰哲拉起秦若岚的手,自然得毫无所觉,秦若岚却被他掌心传来的温热搅得心底一动。

两人携手走进铺子里,素姨正端坐于桌前,缓缓品着茶,依旧身穿一袭素色棉布旗袍。看到他们,素姨微微一怔,旋即笑得意味深长。秦若岚也很是惊讶,不明白素姨为何会在这里。

“看来,我得多准备一只茶盏了。”素姨盈盈开口,视线扫过桌上一杯还冒着热气的香茗,看来是料定贺泰哲此时会来,却没想到他带了秦若岚前来。

“你不是…”

秦若岚本想说********,可话到嘴边,第一次看到素姨那种感觉重又浮现。眼下情景,更让她敏锐地察觉,贺泰哲不会平白介绍素姨给她,素姨也许并不如她所想。因此,话到了嘴边,重又吞了回去,只用沉静的目光打量着素姨。

素姨不紧不慢地转向贺泰哲,“你对她说了多少?”

“还没,这不正要解释?”贺泰哲拉着秦若岚走到素姨身边,“若岚,这是素姨,你见过的,不过,她可不是什么****。”

知道是自己误会了,且从贺泰哲的话语中,秦若岚听出些许揶揄,让她有些窘迫地微红了脸,赌气地甩开贺泰哲牵着她的手。这小动作却没逃过素姨的眼睛,她温柔一笑,“别在意,也怨不得若岚你误会,泰哲这小子每次都借着去冷香园的名头,跑到我这里喝茶聊天享清闲,我虽并非********,也差不多了。”

秦若岚心底因素姨一番话,得知原来贺泰哲并不是整日流连****,泛起丝丝轻快。可更多的疑惑涌上心头,既是如此,贺泰哲为何不说清楚,要任外人描黑?还有那个夏莲,她乃冷香园头牌却是不假,她与贺泰哲又是什么关系?

想到夏莲,秦若岚又沉下脸,漠然道:“可他与那夏莲姑娘确实有情,婚礼那日我便看见了。”

“你看,惹得若岚不快了吧?家有****,还不将你过去那****债清算了去?”素姨笑着责怪站在一旁的贺泰哲,嘴上却不免为他辩解,“过去他是和夏莲有些瓜葛,可自从结婚之后,他便没…”

“素姨。”贺泰哲打断素姨的话,在秦若岚看不见时,轻示意地摇了摇头,旋即调侃道,“您没见若岚那是吃醋吗?这般才说明她在乎,过起日子来才有滋味。”

“行了,行了,我是不懂你们年轻人。”素姨也立即会意,只适当提点了一句,“若岚,素姨只能说,有时我们眼睛所见,耳朵所听,并不一定是事实真相,最主要的,是看清自己的心。”

秦若岚才因为贺泰哲之前说她吃醋而不满,忽闻素姨这似是带着感慨之言,也觉若有所悟,却又理不出个头绪。她转身踱到屋子另一侧,却发觉眼前墙壁上,是一幅手绘画卷,一块大石上静静摆放着一个铜质手炉,旁边一枝腊梅,娇艳欲滴。许是刚飞过一场冬雪,趁着皑皑白色背景,分明能感受到手炉散发出的温暖。她顿觉这手炉有些眼熟,不正是先前贺泰哲送与她的那一个?心底逐渐涌出一丝暖意,好似有个角落,被隐隐牵动。

而此时,素姨与贺泰哲也在不远处端详着秦若岚静立的背影。

“你动心了。”素姨声音压得很低,语气却道出万分肯定。

“您想太多了,只是媒妁之言,父命难违,做个名义上的夫妻罢了。”

“若是如此,你不会将她带到我这里来。”说完这句话,素姨便但笑不语,留给贺泰哲自己去沉思。

贺泰哲也未继续撇清,素姨的话仿佛击中了他的心事,其实对于秦若岚,他自己也说不清。他只知道,就算昨晚用满不在乎的言语掩饰、奚落她,他却无法忽视那一吻的感觉。像是早已等待着这一刻,渴求而激烈,几乎将他淹没。他明知该抽身,却略感力不从心。就好像不需要向她解释****一事,却鬼使神差带她来了这里,多少还是将自己真实的一部分展露在了她眼前。

回到贺府的贺峰一直闷闷不乐,严肃的脸打量着自己身边的人。可由于应酬了一天,丝毫没有力气再追究贺泰哲和秦若岚先行离去的原因,早早就睡去了。倒是黄萱,一脸的高兴,心中甚为满意今天的表现,尤其是带着贺泰川认识了那些商贾,更是见到许多有钱人家未嫁人的女儿,不自觉地,心中那如意小算盘在噼啪作响。

第二天,贺峰并没有一早就去珠宝行,而是待在家中,并交代贺连,贺泰哲和秦若岚但凡回来一人,也要去书房找他。

贺泰哲和秦若岚回到贺府,得知贺峰已经等了他们许久,二人都明白因为什么事情。秦若岚一脸担忧,虽然知道二人不能出现是被陷害的,但不能直接开口说明。倒是贺泰哲,神色之中满是从容,仿佛习以为常一般,丝毫不感觉紧张。

来到书房,贺泰哲看了眼秦若岚,而后牵起了她的手,才轻轻敲响房门。

门里先传来一阵轻咳,而后是贺峰有些沙哑的声音:“进来吧。”声音略有些缓,丝毫没有往日的中气。

贺泰哲和秦若岚听到之后,也是一愣,互相看了看,才推门而入。

“爹。”

“嗯。”贺峰坐在书桌前,摊在那里的账本比上次秦若岚进来的时候更多了。秦若岚有些心疼眼前的老人家,按他这样的年纪,很多人都会将生意交给儿子女婿来打理,自己则享清福的,可贺峰却什么事情都要亲力亲为才会放心。想来,贺泰哲和贺泰川都不能独当一面,而贺凝羽则是女子,所以也难怪贺峰一脸的疲倦。

“昨晚去了哪里?”

贺泰哲和秦若岚被贺峰温和的态度弄得有些诧异,若按照往日,贺峰定会大怒,可这次如此大事,他的态度却变得淡漠不少。

“儿子和若岚一直在一间房里,直到今早。”贺泰哲简单答道,却并未要说明昨日之事。秦若岚发觉自己并不觉奇怪,因在贺泰哲身上,似乎隐约包裹着层层迷雾,让人看不清楚。但她却有种想要接近他的内心,一探究竟的愿望。

“就没人看到你们二人?”

贺峰继续问道,可依旧闭着双目,似是养神,只是紧紧蹙着眉头,心事重重的模样未减半分。

“我俩去的时候并未注意。”贺泰哲轻答。

贺峰并没继续追究,像是陷入了沉思,又闭目半晌之后,才缓缓睁开双目。他扫了一眼贺泰哲,又看了看秦若岚,带着几分打量,眼神中充满了探究。良久,才缓缓道:“我希望你们能到泰福新店去帮忙。”

贺泰哲微微一怔,旋即微笑应道:“儿子不早就按照您的要求,在新铺子里效力了吗,至于若岚…”贺泰哲拉长了音,转头用询问的目光望向她。

“儿媳乃是一介女流,若是去铺子里帮忙,怕是只能添乱而已,所以,儿媳还是更愿留在家中,侍候好一切。”秦若岚说着,抬眸见贺峰脸上像是一抹失望划过,凝视着她的目光转向桌上的账本。她顿了顿,继续道:“不过,若是爹您不嫌若岚笨拙,我倒是可以先跟人学习关于珠宝的知识,再去帮忙。”

贺峰听着,点了点头,“也好,你毕竟以前未曾接触过,先略有了解也是好的,改日我看看有没有什么人合适教你的,介绍给你便是。”言谈中,贺峰像是同意了秦若岚的说法。

“谢谢爹。”秦若岚恭敬道。

“呦,没想到泰哲和若岚也在。”

秦若岚的话音刚落,便传来了黄萱的声音,话音还未落,人已经飘然踏进书房。

贺峰待看清来人,才舒展开的眉重又蹙在一起,瞥了一眼黄萱,“你来做什么,没见我正同孩子们说着话?怪不得泰川一点规矩也没有,原来都是你这个当母亲的教育的,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黄萱听出贺峰并不高兴她的到来,可也没办法,谁让她有事,不得不露面。想到这里,她忙道出自己来意,“老爷,昨日泰福新店开张,泰哲和若岚自己忙去了,店里的宾客差不多都是泰川帮忙招呼的,他们对泰川很是满意,我想,若是准许泰川去泰福,肯定能拉来不少生意。”

“你怎么一见到我就说这事?我说了会考虑,自然会给你答复,只是眼下还不是时候。”说着,贺峰吁了口气,“你且先出去,我和他俩还没说完。”

“老爷,再怎么说,泰川也是您的儿子,您可不能偏心啊。”黄萱依旧不放弃,分明想趁这机会说通贺峰。

偏心?

听到她这样说,站在一旁的贺泰哲和秦若岚互相看了一眼,眼神交汇间便已明了——原来刚才他们谈话的时候,被黄萱在外面偷听了去。

“你管好家中事务便是,瞎掺和些什么?叫你出去,没听到?”贺峰一脸厌烦,瞥了黄萱一眼之后,便转头不再看她,摆出一副不打算再与她说话的模样。

黄萱自己讨了个没趣,心想,反正贺峰也没说不让泰川去,干脆明天直接带着泰川去新店,怎么着新店多个人帮忙,也是好的。暗自决定之后,她便也不再多做纠缠,悻悻然转身离开了。

贺峰向立于面前的贺泰哲和秦若岚也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去,自己则缓缓靠向椅背,重又闭上了眼睛。

开业酒会之后,渐入了深秋,面上看去,日子依旧是波澜不惊地过着,但实则很多事皆发生了改变。

首先是贺泰川,在黄萱的怂恿帮助下,他时常跑到新铺子里去,颐指气使地指挥一些事情。对此,贺泰哲一般是放任不管的态度。下人们也不觉得奇怪,反正这位哲少爷对铺子之事压根就没用过心,好似只要贺泰川虎视眈眈,他随时可以拱手相让,逍遥自在而去。

贺峰也在一直忙碌,听说是在应酬司马兴与自北平前来的顾长林。他一边要借机拉拢顾长林,开拓自己的事业,另一方面,又要和司马兴虚与委蛇,小心地明争暗斗,想必也牵扯了精力,每日回来都累得不再管其他事。

就连贺凝羽也变得神出鬼没起来,她总找出各种各样的借口待在学校,而各怀心事的众人,也无人再去细加注意这不受重视的小姐。唯有秦若岚心里明白,贺凝羽恐怕是为了纪怀宇。少女心事,便如秋叶一般,飘零得难以琢磨。

再想到贺凝羽对纪怀宇的情意,秦若岚发觉心中竟没了之前的苦涩。许是因为自己和纪怀宇说清楚之后,真的放下了这段感情。但秦若岚亦清楚,这与她和贺泰哲之间的改变,脱不了关系。

那日自素姨的杂货店回来之后,贺泰哲虽什么都没说,可秦若岚却能体会出,在他浪荡的表现下,其实隐藏着很深的心事。贺泰哲不说,秦若岚也不问,两人就这样若无其事地平和相处,但了解使得两颗心贴近了距离。

这日秦若岚趁着贺泰哲出门去了铺子,忍不住将他送给她的手炉自柜子中取了出来。以手细细抚摸着光滑的铜壁,眼前浮现出素姨店中墙上的那幅画,心便不由得温热起来。秦若岚一向畏寒,不知今冬,是否会有些不同?

身后传来开门声,秦若岚以为是灵儿,便没有在意,谁知一道带着戏谑的温柔声调凭空响起,“这才几月?用上手炉未免太早了些。”

秦若岚心下一惊,仿佛偷吃糖被逮到的孩子。她慌忙将手炉塞回柜子里,转身面对贺泰哲,嘴上还是淡淡道:“你既送给了我,何时用,怎样用,就该归我支配,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好,好,我不过问,算我多嘴。”贺泰哲双手一摊,但那含笑望着秦若岚,像是洞穿一切的眼神,还是令秦若岚微窘,她旋即质问道:“你不是做事去了?怎么又回来了?”

“出门才发现今日有些冷,回来换件厚实些的衣服。”

秦若岚望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向衣柜,从里面取出锦缎面的夹袄,为贺泰哲穿到了身上,“快入冬了,自己多注意点。”

贺泰哲嗅着她的发香,忽而有了种安定感,好像就这般过一辈子也未尝不可。抛弃万贯家财、身份地位,就只一间屋、一双人。

“你这样还真有些妻子的模样。”贺泰哲半真半假道。

秦若岚已为他系上最后一个扣子,闻言轻哼了一声,“别净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做事要用心些。”

说罢,她推搡着想要赖着不走的贺泰哲,将他送出了门。倚靠着门,望着庭前风卷落叶、花落无声,真如贺泰哲所言一般,有了种妻子送别丈夫之感。她摇了摇头,反身走回屋,关上了门。半年光景,春去秋来,难道她已适应了这深宅大院的生活?一时在记忆中搜寻,竟已经想不起,当初穿梭在校园中那番青涩的少女情怀。

第十六章 君子所为

泰福新店里,每个人都在忙碌着自己手里的事情,忽然,伴着大门的铃铛响声,走来一位穿着颇为时髦的女子。

这女子手里拿着包,穿着浅褐色风衣,头戴一顶小圆帽,露出的头发烫着卷,隐约露出耳朵上的红宝石耳钉。她穿着黑色丝袜,高跟皮鞋,鞋面上缀着一只小小的蝴蝶结。

一进来,她丝毫不理会店员的热情招呼,只是自顾自地看着柜台中摆放的珠宝首饰。越看,她眉毛蹙得越紧,还不住地咂舌,“果然是老店,就连式样都这么老气,怪不得店里一个顾客都没有,生意这么差劲。”

这个人喃喃道,却被一旁正和女店员聊天的贺泰川听到。贺泰川牵唇一笑,来到那女子跟前,“这位美丽的小姐,不知有什么我能帮你的?”

那女子毫不保留地上下打量了下贺泰川,见他衣着光鲜,和店里其他人有着很大的区别,猜想这人不是经理就是什么掌点小权的人。

“你算是什么人?我为什么要跟你说?”女子丝毫没有转变自己的口气,依旧傲慢。

贺泰川并不恼,反而牵唇一笑,可眼神却变得犀利不少,“我是珠宝行的少东家,有什么事当然是要跟我讲,难道不是吗?”

女子挑眉,眼神中有些不大相信,“既然这样,那就请问少东家,你们这珠宝行是请的什么人做设计师,首饰样式老旧,根本没有人会喜欢,况且我进店都已经半天了,根本就没有其他顾客,少东家既然这么悠闲,倒不如想想怎么提高自家首饰的流行度才好。”

听到自家的珠宝行被评得一文不值,心中很是恼怒的贺泰川瞬间皱起眉。他怒视女子,却迎来她昂起下巴,一脸的不屑一顾。

“你算什么,我家的珠宝行还由不得你指指点点,这里不欢迎你,还不赶紧走?”自恃为绅士的贺泰川虽然很生气,但并不愿对女人发脾气,于是开口轰人了。

“哦,原来上海滩有名的泰福居然如此待客,这事要是传出去真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会来泰福呢。”女子并不恼,反而一脸的挑衅。

“你…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贺泰川已经换上一脸怒火,咬着牙,缓缓吐出那几个字。

“我看贺家老爷有你这种败家子,也就等着关店倒闭吧。”女子对贺泰川嗤之以鼻,瞥了他一眼之后低头继续看柜台里的饰品。

“你…”

“泰川。”

原本正在办公室中看着报纸的贺泰哲听到了楼下的对话声,本不想管,可声音越来越大,他隐约听到女子的话,总觉得此人来者不善,于是才决定下楼看看,却正巧看到贺泰川上前往女子处前跨一步,似是要动手的模样。

贺泰川被贺泰哲的声音打断,瞥了他一眼之后,转身快步离开了。

女子看了眼贺泰川离开的背影,才回头看向正在下楼的贺泰哲。

“你是?”

女子见到贺泰哲,总觉得他稳重不少,最起码他说了句话,之前那人便离开了。

“在下贺泰哲,请问小姐是…”贺泰哲上前,见那女子穿着时下颇为流行的衣裳,看着又很眼生。上海滩那些富家女子基本上他都见过,所以断定女子并非上海人。

女子息了刚才的怒火,微微一笑,“我叫顾思卿,北平商会会长顾长林就是我爹。”说着,脸上不觉露出一种优越感。

贺泰哲看在眼里,虽然并不喜欢这种大小姐,可依旧微笑着。

“哦,原来是顾会长的千金,是我们泰福招呼不周。”贺泰哲客气地说道,“顾小姐刚才对本店的珠宝式样颇有见地,顾小姐若是有什么意见或建议,还请不吝赐教。”

贺泰哲语言颇为恭敬,惹得顾思卿连连发笑,“你别顾小姐长顾小姐短的,我听着别扭,还是叫我思卿吧,至于见地也不敢这么说,我只是刚从法国学习珠宝设计回来而已,所以看到这种老式样总觉得土土的。现在上海也很西洋化,你们泰福要是一直这样,肯定会损失不少时下年轻的客人,反正最起码我就不会过来买。”

“顾小姐…”

“都说了要叫我思卿了。”

贺泰哲才一开口,就被顾思卿打断,于是他微微一笑,“思卿,谢谢你给泰福的建议和意见。”

顾思卿笑了笑,“爹常说,来到上海必须要到泰福学习一下,不过今天来看,虽然潮流跟不上,但是古色却很浓,而且工艺精湛,做工精细,不愧是有口碑的老店。”

贺泰哲微微一顿,轻声问道:“思卿来上海就是来看我们泰福的吗?”

“才不是呢,我爹要来上海跟司马伯父谈事情,所以我就自己来这边逛逛了。”说着,店里的大钟响起,顾思卿才惊讶道,“居然都这个时间了,我得走了,贺泰哲,今天认识你很高兴,再见了。”说着,连忙转身离开了。

贺泰哲看着顾思卿离开的背影,微微一笑,可笑容中却掺着各种意味。

贺峰从外面回来,便交代人打电话让贺泰哲早点回去一起吃午饭,却并未说有什么事。贺泰哲不敢怠慢,将手头的工作结束之后,便匆匆叫了黄包车,赶回贺府。

前厅之内,除了贺凝羽未见身影,其余人皆围坐在桌旁。贺峰一脸正色,神色中透出些许疲惫,贺泰川则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黄萱始终打量着贺峰的脸色,而石晓柔,则看起来事不关己。只是贺峰不说开饭,其他人也不敢贸然动筷。

贺泰哲的目光越过几人,落在秦若岚身上,与她视线在空中交会,似带了些询问。平素里大家都是在各自院子里用餐,鲜少聚在一起,看来此番是贺峰之意。可贺峰在他如此忙碌的日子里召集全家一起用餐,究竟有何用意?还是在最近他如此忙碌的时候。

秦若岚面色沉静,只微摇了摇头,但眼底闪动着温暖的光芒。想到早上出门前,她手拿手炉的样子,贺泰哲唇角轻扬起一抹笑容,轻唤了声“爹”,便坐在秦若岚身旁。

“既然泰哲回来了,开饭。”

贺峰一声令下,便有下人穿梭忙碌起来,将一盘盘菜肴端上了桌。大家纷纷拿起筷子,低头径自吃了起来。贺峰不说话,众人也是各怀心事,揣测着埋首,一时间,只闻碗筷交错的声音。

饭后,贺峰竟也不急着回房,命人端了茶水,放在桌上缓缓饮着。

“泰哲,这两天铺子里可有什么特殊客人?”贺峰率先打破沉默,而后端起手边的茶盏,浅浅抿了一口香茗之后,看到贺泰哲并未回答,于是又道,“今天我见到了司马兴和顾长林。”

“确实来了个女人,要说是特殊,许是还不至于,倒是挑剔得很,把咱们泰福的东西批评得一文不值,不过后来我跟她说了几句,她也就离开了。”贺泰川在一旁抢先插话道。

贺峰眼睛瞥向贺泰哲,像是等待他的回答,可见他沉默不语,只是接过秦若岚递过去的茶盏不紧不慢地吹了吹,品着滋味,像是人间极品一般,神色享受,脸上却依旧挂着漫不经心的笑。

贺峰又道:“这女子乃是北平商会会长顾长林的掌上明珠——顾思卿,听说是个留洋的珠宝设计师,所以眼光自然是西洋化了些,不过今天听到她说对咱们泰福对待客人的态度非常满意。”说着贺峰点了点头,“这次泰川处理得不错。”

黄萱一听,心中自是有些惊讶,可脸上却也笑得开了花,“老爷,我早说泰川能独当一面,要不就让他正式到店里帮忙,您也给他安排个职位,也能更加名正言顺一些。”

贺峰凝眉,思酌半晌,才道:“嗯,先去那边锻炼一下也好。”

贺峰的话惹得贺泰川一脸得意,黄萱更是高兴得不得了。反倒是秦若岚,手中端着茶盏却不饮,清浅的目光望向身旁的贺泰哲,不期然落入他如幽潭般的眼眸中,心念一动。这次她并没移开视线,而是探寻地注视着他,可他只是一味地微笑,仿佛平静的深海,看不出一丝波澜。

秦若岚虽然嫁入贺家并不久,可对家里的这些人的性格却也了解一二。依方才贺峰的话语间之事,按照平日贺泰川的性格,是断不可能如他所言能够顺利解决的。思量着,秦若岚扫了眼高兴不已的贺泰川和黄萱,又看向贺泰哲,见他还是望着自己,眸光深沉却安定,放浪不羁的表象下,似总含着隐约的精明睿智,秦若岚心中大概明白了几分。可为何他总是将自己埋没起来,丝毫不要任何风头和瞩目呢?

想到这里,秦若岚端起手旁的茶盏,浅浅地喝了一口。当下的情景,忽然让她想到在她嫁过门没多久的时候,贺泰哲若有所思地告诉她让她防范二娘,是否她嫁进门之前,贺家曾发生过什么?

贺峰又聊了些关于泰福的事之后,见其他人都是一副兴味索然的模样,便让大家各自散了。黄萱和贺泰川自然高兴,感觉就连脚步都轻快了不少。反倒是贺泰哲,脸上仍是一派云淡风轻。

回到房间,贺泰哲坐到桌旁,秦若岚将房门关上之后,也坐到了他身旁。

“泰哲,我可否问一句话?”秦若岚思忖片刻,才决定开口。

“什么事?”贺泰哲挑眉对上秦若岚一双清亮大眼。

秦若岚顿了顿,“我虽然入门不长,但是泰川的性格我多少也了解一些,所以刚才爹说的事情,我觉得应该不是泰川所为,你为何不讲明?”虽然心里已经隐约有了些猜测,但她言辞间,也未指明此事是贺泰哲所为,只是小心试探着。

贺泰哲微微一笑,眼神中却多了一丝柔情,“你自称是新妇,可没想到对家里之人已是这般了解。”

“你若不愿说,我便不会再问,无须如此调侃。”秦若岚觉得贺泰哲对她有所隐瞒,不知为何,竟生出些许不悦。可却没深究,她几时起,在心中认定了两人已是夫妻?

贺泰哲见秦若岚面色一沉,于是收起了刚才有些肆无忌惮的笑,唇角轻扬,“本以为你知道的越少越好,可你比我想象中要伶俐许多,看来有些事情让你明白更好,但现在尚不是时机,不过…”贺泰哲顿了顿,见秦若岚因为自己带着赞扬的话语,微微红了脸,于是露出邪魅的笑容,“我的妻子如此蕙质兰心,我还真不想让外人欣赏。”

秦若岚因贺泰哲的话而感到浑身不自在,顿时觉得两人之间的空气被抽离,稀薄得连呼吸都变得紧张而局促。她一言不发地起身,逃避般坐到床榻一边,与贺泰哲拉开些距离。

贺泰哲亦不再言语,只丢下句“我出去走走”,便推开房门,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秦若岚看着房门开了又合,思绪却一直想着刚才贺泰哲一番话语。贺泰哲每每说话,语气清淡戏谑,不着边际,可她又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总能让人在细听之后,发人深省。就好比这件事,她深知贺泰哲话中有话,可他偏不明说。看来他们之间还是无法信任对方才会这样,就好像她不能明明白白将纪怀宇的事情告诉他一样。但是秦若岚想着,心里却不免开始为贺泰哲担心起来,于是她便在心中暗暗做了决定。

第二天秦若岚一早起身,穿戴整齐之后坐等贺泰哲整理完。

“爹之前几番提议让我去铺子中给你帮忙,从今天开始,我陪你去泰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