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泰哲并不言语,只用一双深邃的黑眸凝望秦若岚,深沉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随着秦若岚与贺泰川相继到了店里帮忙,新铺子变得热闹起来。顾思卿并未再出现,贺峰也没再提起更多,只若有所思地看着几个年轻人每日进进出出,新铺子的生意,倒也日渐上了轨道。

可总有些人,心里好似装着竹筒里的豆子,静不下来。对于黄萱来说,让贺泰川进铺子只是第一步,若不能动摇贺泰哲的位置,一切皆是徒劳。

这日傍晚吃过饭,她偷偷出了院子,七拐八拐地绕到一间小房门前,东张西望半晌,确定无人跟随,才推开门走进去,顺手将门关了个严实。

一个人已在房内等候,待黄萱进入即转过身,正是管家贺连。

“二夫人。”

黄萱抿唇而笑,姿态摇曳地走上前,手便顺势搭在了贺连肩头,“这儿也没别人,就不用那么客气了。”

“这…”贺连初始还略有些迟疑,但接触到黄萱依偎过来的柔软身子,也就揽了个满怀,“事情我查清楚了。”

“哦?”黄萱关注地望过来,“怎么说?”

“秦若岚成亲前,在读书时确实有个走得很近的男人,叫作纪怀宇,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算得青梅竹马。而且,我听她的同学说,两人本打算相约到北平去,可后来秦老爷突然出了事,秦若岚才知道秦贺两家定亲一事。”

“那她就甘愿嫁进来?”以秦若岚那种性子,黄萱才不相信她会遵守那早蒙了尘的婚约,就连贺泰哲都曾为此事反抗过,遑论秦若岚那种接受新思想的女学生了。

“当然不愿意,可秦老爷死时欠下一屁股债,秦家还不上,是老爷帮他们还了债,保住秦家家业,让秦老爷的遗孀,也就是秦若岚的娘能生活无忧,秦若岚是为此才不得已答应了婚事。”

黄萱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原来也不过是为了贺家的钱,亏她整日里还装得那么清高。”

“至于那纪怀宇,我详细打探了一下此人样貌,确实如你所说,与之前被鞭打责罚后,秦若岚和凝羽小姐去看望的那个下人,有八九分相似。”

“哼,我就说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就在夫家人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私相授受,还要不要脸?”

“不过,你打听这些做什么?打算从那边院子里下手?”

黄萱眼中闪过一抹犀利的光芒,“虽然对贺泰哲不能像当年那般一击制胜,去搅搅他们清静的日子还是可以的,若让他们站在一条线上,川儿在铺子里的日子也不会好过,更何况,老爷看到他们夫妻和睦,必然越发对贺泰哲委以重任。”

“还是小心些为好。”

“我明白。”黄萱说着,仰头在贺连下巴上轻啄了一下,灵蛇一般一扭身,便离开了他的怀抱,“打铁要趁热,我这就串个门去,多谢你的消息。”

“你知道,我帮你是心甘情愿的。”

黄萱不语,抿唇风情万种一笑,推开门走了出去。贺连又在黑暗中站了片刻,听到脚步声渐远,才走出了小屋。

第十七章 姐妹之情

黄萱一路上没停止心中计算,她为得知了秦若岚不为人知的秘密而得意。她先是计划着去贺峰那里走上一趟,将此事旁敲侧击地告诉他,可听下人说贺峰出门去应酬,晚上尚未回家,黄萱当下又改了主意。之前让贺泰川去店里一事,黄萱已感受到贺峰对她的不耐烦,不如谨慎些,不明刀明枪去做。

于是黄萱又转到了贺泰哲和秦若岚居住的院子里。自铺子里回来,贺泰哲与秦若岚正在灵儿的伺候下用晚膳,两人皆不语,气氛却如三月里的春风,宁静而祥和。

黄萱这一到来,宛如春风中划过的一把剪刀,割破了屋内的安静。

“二娘。”贺泰哲与秦若岚站起身,齐齐打着招呼。

黄萱点点头,目光扫过桌子上吃了一半的饭菜,“我是不是打扰你们吃饭了?”

“没有,也吃得差不多了。”秦若岚说着,挥手唤来灵儿,将剩下的食物收了下去,自己则转身为黄萱倒了一杯茶。

贺泰哲招呼过黄萱后,像是完成了任务,又坐回到椅子上,侧目哂笑着看向黄萱,“不知二娘这时候前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前几日你们三娘差了丫鬟来问,说是这个月月钱欠了些,我重又计算了一下,发现确实因最近太忙,在这上面疏忽了,所以趁着今晚有空,到各院子里转转,看还有其他问题没有。”黄萱说着,还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唉,你们也知道,咱们贺家家大业大,要管好院子里的事也不容易,我都是为了你们在外面做事能够无后顾之忧。”

“二娘说的是。”贺泰哲很配合地应道,眉却挑了挑,带着说不出的慵懒。

似是觉得铺垫得差不多了,黄萱看了眼秦若岚,才笑盈盈道:“若岚,我今日上街,你猜遇到了谁?”

“若岚不清楚。”从黄萱的神色中,秦若岚又怎会不知她此番来意定不会如表面那般简单,她不动声色地低首恭顺,等候着黄萱的下文。

“是江家小姐,她说之前与你曾就读同一个学堂,是你的同窗。”

秦若岚在记忆中搜寻,却对黄萱所说之人并无印象,顿了片刻才答,“若岚离开学校已半年有余,以前之事记不太清了。”

“她可是清楚地记得你呢。”黄萱不以为意,反正这本就是她为了下面的话而杜撰出来的,“特别是你当时与那个叫作纪怀宇的恋人之间,感情甚笃,她们都为你们最终没能在一起而感到惋惜。若不是你爹出了事,恐怕就不会生生拆散了你们这对鸳鸯吧?”

黄萱说着轻声叹息,也不管贺泰哲在场。但若仔细看去,可见她唇边还来不及掩饰起的一抹得意弧度。

秦若岚心下一沉,没想到黄萱竟毫无预兆地提起纪怀宇之事。她不敢抬头去看贺泰哲的脸色,这件事她一直没有对贺泰哲说明。一来,觉得此事尴尬,说了不免影响两人间难得沉淀下来的宁静;二来,她不否认自己心中有些赌气,贺泰哲有事瞒着她,她自然知道,因此,她也不愿将事情全盘托出。

黄萱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贺泰哲,之间他仍悠闲地喝着茶,并无开口的意思,便又抛下更大的炸弹,“对了,要说那纪怀宇也算对你情深意重,我听说他还为了见你,扮成咱家的下人,还挨了我的责罚。若岚啊,你可别怪我,当时你若是直说了,不就一切误会都清楚了?咱们都是一家人,还有何可隐瞒的?还让凝羽来为你打掩护。其实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去探望旧情人,也无可厚非。”

忽然,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在空气里响起,转眼望去,贺泰哲手中的茶盏不知何时已被他生生捏碎,茶水伴着殷红的血水,沿着他的手腕流下来,浸红了衣角。而他的两道浓眉也紧皱在一起,紧抿的唇角显示着主人此刻的心情不佳。

“泰哲,你别太生气,若岚那些事,都是在与你成亲之前了。”黄萱假意劝道。

贺泰哲面色不见丝毫缓和,紧绷着脸站起身,将桌上的杯盏一扫而落,杯盏在地上相碰,发出破裂的声响,“二娘,我有几句话想要问若岚,还请您先回吧。”

“小夫妻难免磕磕碰碰,别吵架,有事好好说。”黄萱叮嘱了一句,转身离开。在她转身时,面露笑意。她就不相信,会有男人听到自己妻子在眼皮底下会旧情人,能够不生气?

秦若岚坐在原地,心底略微感到紧张。她看着贺泰哲的侧脸,竟发觉自己在乎眼前这男人的感受,他会不会怪她的隐瞒?会不会因为纪怀宇之事生气?

“泰哲,我…”

“你不用和我解释。”贺泰哲重又坐下,脸上瞬间敛起方才的怒气,“既然有人希望看见我们吵架,索性就做做样子给她看便是。”

秦若岚惊讶地望着贺泰哲,一时间从他波澜不惊的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绪,但无端地,便明白了他这句话的意思,“你不怪我?”

“有何可怪?我知道你的心不在我这里,不然也不会提出什么半年的约定。”

秦若岚心中一拧,当初在祠堂约定时,她确实有这种想法,可时至今日,她却发觉自己的想法有了一丝变化,究竟是如何变化,她也说不清。眼下半年之约已过,可贺泰哲仍旧每日睡在地上,有时还会去睡书房,始终未对她有过任何过分之举。贺泰哲怎样想,她摸不透,两人间小心翼翼地不去碰触这件事,维持着表面上的相安无事。

只是他们似乎都忘了,有些种子一旦生根发芽,即便是想要再扼杀于泥土里,也总有生命力旺盛的那一株,蜿蜒错节,不期然便在心底破土而出。而纪怀宇一事,便提供了养料。

贺泰哲明白,黄萱此行目的在于挑拨,他可以隐忍着不质问,可却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起,当初在街角,看到秦若岚坐在那个男人的自行车后,双手搂着那人腰间的情形。不想心痛,却忍不住有根针扎了进去。

他压抑下有些窒闷的心境,尽量使自己的声调听起来平静淡然,“反正我也并非什么正人君子,我还有夏莲,有冷香园的姑娘们,如此一来,你我之间也公平了,我更不用觉得对不住你。”

秦若岚的手在桌子下紧握住拳,指甲刺痛了皮肉。这般疏离的话语,让她似乎又重回到清冷的新婚之夜,贺泰哲的态度告诉她,他并不在意,所以可以无视黄萱的挑衅,不着了她的道。

秦若岚咬着唇,手握了又松,目光触及贺泰哲放在桌子上还流着血的手,心下一软,还是起身走到柜子旁,拿出酒精和棉布,执起他的手,为他轻柔地擦拭、包扎。

“就算是为了迷惑二娘,你也无须这样卖力气伤了自己。”

她带着关切的话语,让贺泰哲注视她的眼眸变得柔和起来,知道方才自己那番话刺伤了她,他想要道歉,可唇张了张,终是没说出一句话来,只任由她柔软的手指在他掌中划过,所到之处,一片温暖。灯火的光芒映在秦若岚白皙的面孔上,在她秀丽的容颜上投下轻薄的阴影。

他伸出手,想要抚摸上她的黑发,她却在这时站起身,轻声道:“好了,这两天不要沾水。”

“若岚——”

贺泰哲唤她,她身子一僵,随即道:“刚才二娘来得突然,你还没吃饱吧,我去叫灵儿将饭再热一热端来。”说罢,也不等贺泰哲再开口,转身匆匆而去。

贺泰哲凝视着她的背影良久,想起了素姨那句话——你动心了。

不错,他明白,自己是动心了,可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真的能轻易说拉近便拉近吗?两人间像是隔着千山万水,若是换个时间,换个地点,换个境遇,重新相遇一回,也许,事情会变得简单许多。

这日一早,贺泰哲与秦若岚正在梳洗,接到下人传话,说贺峰叫他们过去。两人都不免有些诧异,自从秦若岚入门不久,便早已省去了早上请安的事宜,贺峰这么早叫他们过去,又会是何事?

两人用过早饭,一起去往前厅,一路无语。自从黄萱来过那日后,他们之间便是这个样子,礼貌、客气,却又带着几分疏远。每日依旧在铺子中忙碌,夜晚各安一处,只是贺泰哲睡书房的时候更多了。

来到前厅,贺峰正手拿一份早报看着,随意说道:“这杜海山也真是厉害,又打了胜仗,前些年在北方异军突起,又连连获胜,在这乱世,也算得是个人物了。看来他是打算将手伸到南方来了,听说过阵子还要到上海来征兵。”

“爹。”

听到贺泰哲与秦若岚的声音,贺峰才放下报纸,看了看二人,“可是打算到铺子里去了?”

“正准备着,听说您叫我们,就赶快过来了。”贺泰哲答。

“嗯,你们看看这个。”贺峰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桌子,“这是早上贺连拿来的,司马兴设了饭局,邀我今晚去赴宴,你们两个跟我同去。”

“老爷…”早已坐在一旁的黄萱露出不满,“您不是答应过,也要给川儿锻炼的机会?司马会长的饭局,您怎能偏心地只带泰哲去?”她早就从贺连处听说了此事,只是没想到贺峰会叫上贺泰哲和秦若岚,若早知如此,刚才她就下功夫帮自己儿子开口了,这等认识富贾的好机会,又怎能错过?

“司马兴请帖上写明,要泰哲出席,若岚是他妻子,自然一起去,其他人跟着怕是不方便。”贺峰听似简单陈述,声音中却带着不容辩驳的坚定。

黄萱并不相信贺峰的话,可在贺泰哲与秦若岚面前,也不好失了面子发作,又找不出别的合理理由,只得隐忍下来。

而贺泰哲和秦若岚听贺峰如此一说,心知也没有拒绝的余地,便应了下来。

“今日早些从铺子里回来,好好准备。”

贺峰又叮嘱完,才挥手示意他们离开。

黄萱咬了咬牙,贺泰哲几日来接连睡在书房,她早就有所耳闻。在她看来,上次一事的目的已然达到,虽然并未听他们大吵大闹,但夫妻间越发生分了是不争的事实。而贺泰哲未像以前一样踏足****,必定是铺子里忙碌,且忌惮贺峰,怕剥夺他的家产分量。看来,现下她是加快脚步,顺水推舟的时候了。

傍晚,贺峰一行人驱车来到约定的地方,司马兴和顾长林已经到了。贺峰将贺泰哲和秦若岚介绍给二人认识之后,便纷纷落座了。才坐下,便听到门外嗒嗒的皮鞋声越来越近,直到在门前驻足,同时门也被推开。

“爹。”

一个轻柔的声音传来,人已快步来到顾长林身旁,伸手搂住他的脖子,轻啄了一下脸颊。这样的动作虽然开放,但顾长林却相当高兴,一脸的慈善。司马兴也笑着看着两人,仿佛习以为常。贺峰表情淡然,看不出情绪。秦若岚则微微侧首,不敢多看。反倒是贺泰哲,微笑着,因为他认得此人,正是之前在新店发难的顾思卿。

“来来来,坐这里。”顾长林将顾思卿招呼着坐到了自己身旁,正巧另一边挨坐着秦若岚。

顾长林关切地看着顾思卿落座之后,才转头道:“这是小女思卿,刚从外国留学回来。”

贺峰只是点了点头,并不多言,反倒是在一旁的司马兴笑着打趣道:“老顾最疼他这宝贝女儿了,恨不得把星星摘下来给她。”说罢,惹得顾长林也随着哈哈笑了出来。

“司马伯父真会说笑,不过我倒真想向您讨要一件呢。”说着,顾思卿侧目打量桌旁的几人,却在见到贺泰哲之后微微一怔,旋即笑容更加深了。

“我还以为我司马兴身边的东西入不了顾大小姐的眼呢,如此甚好,快说看上你司马伯父什么东西了?”司马兴心中很是高兴,正愁不知该送顾思卿什么礼物好,没想到她自己却开了口。

“我要…”顾思卿侧目一想,像是想到了什么,不禁莞尔,“我想让司马伯父帮我把月亮摘下来。”说罢,露出纯真的笑容,惹得一桌子的人都纷纷笑了起来。

“居然跟你司马伯父打趣,也好,有了星星,有了月亮,看来你这丫头以后想让自己的丈夫帮你摘下太阳了。”司马兴笑着说道。

顾思卿正欲开口,顾长林抢先一步道:“这丫头还太小,而且被我宠坏了,等再过几年才让她考虑婚事。”

顾思卿听了顾长林的话,朝他微微一笑。反倒是顾长林心里有些担心,生怕司马兴又将话题扯到顾思卿的婚事上,他对司马兴的儿子可是一点也看不上的。

“哦,你瞧我这记性,光顾着和司马兴聊,忘记介绍了,这是我常跟你提到的贺伯父,旁边的是他…”

“我认识他。”顾思卿打断了顾长林的话语,“爹,他就是我之前跟你提到的人,在泰福就是他招待我的。”顾思卿说着,眼睛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贺泰哲身上。

顾长林听后,朝贺泰哲微微一笑,“之前思卿自己去了泰福,估计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不过回来之后,这丫头倒是对咱们中国的传统首饰工艺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想要跟贺兄讨教讨教。”说着,顾长林目光转向贺峰,充满了询问。

“讨教可不敢当,令爱刚从国外回来,想必也会不少洋人的工艺,将来发展起来,定是比泰福更要红火了。”说着,贺峰应酬地一笑,倒是让顾长林微笑的脸着实一怔,脸色微暗。

“爹,那这位呢?”

顾思卿开口询问,目光投向贺泰哲身旁的秦若岚,然后灿烂一笑。在她看来,既然和贺峰一起来,自然是贺家人,还不等顾长林开口,她便起身伸出手,友善地问候道:“你好,我叫顾思卿。”

秦若岚微微一怔,旋即明白了顾思卿的意思,于是也起身,伸手与她交握,淡淡一笑,“你好,我叫秦若岚,是泰哲的妻子。”秦若岚见顾思卿颇为活泼,是自己不曾有的开朗,着实喜欢她的性格。

“原来你是贺大哥的太太,我喜欢你,我们能做朋友吗?”顾思卿看着秦若岚,不知为何,从心里很喜欢她,想与她亲近。

秦若岚微微一愣,手上一僵,可却被顾长林看到,于是皱起眉,厉声道:“你这丫头,第一次见人就这么没礼貌,出国上学怎么没把礼貌学好?”

“爹,我哪里没有礼貌了?您这就不懂了,我这握手,就是西洋的最礼貌的问候。”顾思卿并没有立即会意顾长林话中含义,于是反驳道,“我见若岚姐跟我投缘,才会这样。”

“好啊,我们做朋友。”秦若岚见桌席上的气氛略微溢出一丝不甚平静的感觉,于是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贺峰,应道,“其实刚才我一见到你,也感觉跟你投缘。”

秦若岚今天特地穿上乳白色旗袍,上面绣着花朵,胸前别了蝴蝶型的胸针,复古却又不失大体。而顾思卿则是与之前一样,衣着洋装。两女子犹如两朵花,一朵莲花一朵牡丹,清丽脱俗与热情如火。

贺峰坐在一旁,只是牵唇一笑,看不出情绪,而顾长林则是觉得顾思卿有些毛躁,虽然有意拉拢贺峰,可顾思卿如此主动,却让他感觉自己落了下风。

司马兴也仿佛有些察觉,忽然爽朗一笑,“看来你俩确实投缘啊,这样也好,我常想带思卿那丫头在上海好好转转,若是有若岚陪着,也省得我们这些老古板不懂得年轻人喜欢玩什么。”

贺峰在赴约的路上就一直思考着顾长林和司马兴会使用什么招式来达到他们的目的,初见眼前的顾思卿也是觉得她不过是一般寻常的小姑娘,最多就是被宠溺得骄纵些,却不料她直接开口便想与秦若岚攀近,本以为是顾长林一计,可见他的反应也是颇为吃惊的模样,倒是让贺峰放心不少。尤其是刚才秦若岚的应对,也让贺峰满意,看来让秦若岚去泰福帮忙也确实是好办法。

席间,男人们聊着生意上的事,惹得顾思卿兴味索然,硬是拉着秦若岚低语聊着别的话题,尤其当她说到国外的风土人情的时候,眼睛一亮,着实也让秦若岚羡慕不已,听着她描述的外面,让秦若岚也不禁向往起来。这时,无意听到司马兴的一句话,才让秦若岚用心听着男人们的谈话。

“贺兄,之前你说北平开分店的事情,不知安排得如何了?”才聊到杜海山将要来上海的事情,可司马兴却突然说了这样一句,顾长林只是淡淡一笑,贺泰哲亦是不便多言,三人目光皆是注视着贺峰,就连秦若岚也不自觉地看向他,想听他如何回答。

贺峰知道此顿鸿门宴不会让他舒心,司马与顾二人打什么主意已然是“司马昭之心”,大家都明白,可贺峰毫无合作的打算,只得如打太极一样道:“哦,北平的事情已经派人过去了,听说选址出现些问题,但已经算是解决,只是时间问题。不过我倒不急,毕竟上海这边刚又开了一间分店,贺某毕竟上了岁数,精力大不如从前了。”说着,贺峰不忘自嘲地一笑。

此顿饭局就是为了等贺峰这个回答的司马兴与顾长林听了贺峰的话语,着实一愣,二人互相看了看,司马兴又说道:“贺兄在北平遇到什么麻烦事情不妨直接跟长林兄说,他定会帮你。”

“是啊,贺兄有什么需要不妨开口,我顾某人虽然只是商会的会长,可同行们都是很给面子的。”顾长林在一旁迎合道。

贺泰哲一脸漫不经心地看着三人,却也将他们的话听得真切,不过他清楚自己父亲在这样的局里定能应付自如。反倒是好奇身旁的秦若岚,见她与顾思卿聊得甚为高兴。

“没想到你专门去国外学习的是珠宝设计,真是羡慕你。”秦若岚听着顾思卿滔滔不绝讲述着自己在国外时的所见所闻,心中无限感慨。顾思卿所言,似乎将她引领向了更为广阔新奇的世界,她才知道自己犹如井底之蛙,封闭了太久,失去了属于自己的生活。

“呵呵,外国是好,可是都是那些金发碧眼,说话怪腔怪调的人,还是回国好,都是黑头发黑眼睛的,看着就舒服。”说着,顾思卿似是想到什么,忽然开口道,“对了,你若是喜欢,我可以教你,你夫家是这行的人,你学学也很好的,反正我近期都留在上海,有的是时间。”

“真的?”秦若岚有些不敢相信地轻问道。

“当然!”顾思卿正色道,语气中很有诚意,“不过我这个老师可是很严厉的哦。”说罢,二人相视而笑。

笑声打破了三人有些尴尬的气氛,司马兴自知现在将话题继续下去肯定谈不成什么,于是连忙转移话题,“看来思卿和若岚聊得很投缘。”

贺峰虽然用心应付这二人,可眼睛却也不时地打量秦若岚和顾思卿聊天的情形,她俩过于投缘也不知是好是坏,女人之间的事情他不好过问,只是希望秦若岚能够明白个中的道理才好。

“是啊,没想到这次来上海也算是有收获,多了个姐姐。”顾思卿说着,侧身靠向秦若岚,伸手挽上了她的手臂,状似亲密。

一桌人相视而笑,转眼,这次看起来宾主尽欢的饭局,也将近尾声。

第十八章 心有嫌隙

校园中已有了隆冬景象,寒风料峭,灌入衣领的风甚冷,好像遮挡无用,每一缕风都带着寒气。贺凝羽拢着薄棉衣的领子,隐忍着寒冷,驻足凝望不远处玉兰树下那一抹萧瑟的身影。从这里望过去,纪怀宇孑然而立,像是冬日里一棵青松,万物枯萎之后,只有他依旧昂然,却在一片光秃的背景中,有说不出的孤单寂寥。

她就这样看着,忽然间有些不敢上前。自那日开业酒会后劝了纪怀宇离开,她便一直很担心他,怕他冲动之下再做出什么事来。直到第二日看他照常出现在课堂上,她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可转而想到纪怀宇那晚告诉她,他想要离开才会去找秦若岚,她心下又感到害怕,怕他一开口便是告别,所以刻意控制自己,不主动去找他。

“凝羽?”

贺凝羽还在思索间,纪怀宇已发现了她,就那样在玉兰树下转身,向她望过来。只一眼,贺凝羽便感受到了心里的动摇。其实她不是不明白,对于纪怀宇的担心、关切,都是因为她喜欢上了这个男人,只是她一直自欺欺人,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包括他对秦若岚的那份情。他每每相谈,总是几句话就会绕到秦若岚身上,关心着她过得好不好。其实从他闪躲的目光中,贺凝羽早就看出了谎言,可她不愿揭穿,怕没了帮他联系秦若岚这件事,便断了自己与他之间唯一的联系。

迎着他的视线,贺凝羽已无法再避开,只得几步走到了近前,“嗯。”

“这几****总匆匆忙忙,都没来得及问你,酒会那日,我托你传达给若岚的话,你告诉她了没有?”果然不出贺凝羽所料,纪怀宇一开口便是询问秦若岚的事,让她的心蓦地一抽,但还是如实答道:“还没有,那晚我哥和嫂子并未回家,后来又一直忙碌,嫂子也去了新铺子帮忙,没找到机会说。”

纪怀宇点点头,面色掠过一丝沉重。他相信贺凝羽,这么久以来,她都是积极地帮助他,在利用她的单纯这一点上,他总是怀有自责。在去北平之前再见上秦若岚一面,果然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吗?秦若岚似乎在用行动诠释着那番与他诀别的话语,融入了贺家少奶奶的身份之中,再也不是当初笑着与他携手的女子。一转身间,情分如烟,本想再劝说她跟自己走,看来也只能是个奢望了。

“可惜,看来我走前,是无缘与她再见了。”

“你真的要走?去北平?不能留下吗?”贺凝羽闻言,也忘了先前思绪万千,面露焦急地抓住纪怀宇的手,似乎这样,便能握住属于他的温度,可旋即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松开手,一双眼睛犹自盯着纪怀宇,等待他的答案。

纪怀宇被她晶亮的目光看得略失了神,脑海中回想着初见这女孩时她纯真的笑脸,转瞬之间,已是秋冬交替。他明白贺凝羽对自己的关心,他感激她,也许还有些被触动的隐约心绪。可在秦若岚未走出心里之前,他无法接受其他人。

“眼下时局动荡,外忧内患,无以报国,又何来安家?我想到北平去,找机会为国效力。”

“难道在上海就不能报国了吗?”

“这…”纪怀宇微微一怔,他从未想过这个可能,在心里,他下意识想要离开,既然不能带走秦若岚,那么不在她面前出现,既能少给她带来麻烦,又能让自己逃避痛苦。有种痛,可以掩盖,却不能说出口,他只得顿了顿,才又道:“好男儿志在四方。”

贺凝羽低下头,掩去眼中的不舍。见纪怀宇一副心意已决的模样,她为自己留不住他而痛在心里。她咬住唇,不再开口,有些时候,不是不去尝试,而是明知无能为力,却又割舍不下,那种空虚的痛,是否也缠绕着纪怀宇的心?

寒风掠过,枯枝摇曳,明年早春,尚不知在何方。

司马兴的宴席过后,秦若岚和贺泰哲依旧如常般生活,贺泰哲果然像黄萱猜测一般,没坚持多久,便又开始踏足****,与秦若岚鲜少成双入对出现,他每日除了在铺子里看看账册,便是到冷香园去找夏莲。但他一直也没出什么大错,加上上次成功款待顾思卿一事,贺峰见他生意上有所长进,便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而秦若岚自从认识了顾思卿之后,接触到一个同校园里完全不同的世界,顾思卿的新思想、新作风,以及所讲述的一切,都令曾经志向重重的秦若岚重新找到了方向。于是,她变得忙碌起来,被顾思卿拉着到处转,看那些富太太喜欢佩戴的首饰式样,及学习着怎样画设计图。秦若岚天性聪慧,学得很快,但她也有一丝不为人知的苦涩。她想着让自己这般繁忙,也许就能遗忘贺泰哲总在别的女人身边的事实,可每每午夜梦回,面对清冷一室,她又觉得虽然不同床共枕,缺少了一个人的房间,竟是格外寂寥。

直觉中,秦若岚知道贺泰哲似乎是在刻意与她保持距离,但自从上次黄萱挑明了纪怀宇一事之后,他们二人便再没好好坐下来谈过一回。秦若岚始终看不透贺泰哲,所以不明白他究竟是在生气,还是因为其他什么。

一日,贺凝羽陪着贺峰正在品茶,管家贺连将一个包裹放在了贺峰面前,说是一早有人放在门口,可送来之人不知所终。贺峰疑惑地打开,里面是一把手工的木梳,以及一封匿名信。

贺峰看过信后脸色变了变,也顾不得贺凝羽还在场,便叫贺连去叫贺泰哲和秦若岚来见他。秦若岚被顾思卿叫去还没回家,只有贺泰哲一人不一会儿走入前厅。

贺峰将包裹与信件递给他,面容肃然,“有人说若岚和一个叫作纪怀宇的男人有染,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