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地坐在一旁的贺凝羽闻言,手中茶盏略微哆嗦了一下,但还是控制好情绪,不动声色地继续竖起耳朵听。

贺泰哲微微一笑,气定神闲地将信笺撕碎,手腕轻扬,纸屑便飘荡于空中,“子虚乌有,这纪怀宇我知道,只是若岚之前的同学,两人自小就认识,走动得多些也是自然。”

“那信上还说,上次咱们家被打的下人,便是纪怀宇,他是为了若岚才来做家仆,所以若岚才会去探望他。”

贺凝羽听到这里,心下一沉,只要爹稍微一查,便会得知纪怀宇确实就是当初那人,而且既然信已寄到,就说明有心人刻意要揭穿一切,想隐瞒是不可能的。她刚要开口为纪怀宇开脱,只听得贺泰哲继续笑道:

“这事儿若岚也同我说过,若岚嫁过来匆忙,纪怀宇原本只想向她道个贺,却没得着机会,于是想借机到家里和她说一声,没想到无意中开罪了二娘和泰川,所以他养好伤之后,就离开了。若岚与纪怀宇之间坦荡得很,且都告诉了我,并无那种不可告人的龌龊事。”

贺峰的视线在贺泰哲脸上巡视半晌,见他气定神闲地笑着,面色无异,这才点头道:“见你们夫妻如此信任,我也就放心了,你们好好过日子,别三天两头整出什么事来才好。”

对于贺峰充满警告意味的话语,贺泰哲只当是耳旁风,反正以往每次传出他流连****的消息,他爹都是这副模样。

“爹,没事的话,我回房去了。”

“嗯。”贺峰摆了摆手,但贺泰哲还未移动脚步,径直盯着包裹道:“能不能将那木梳也让我拿走?这不知是谁弄出来离间我们夫妻感情的东西,我想亲手扔了泄恨去。”

贺峰无奈,这孩子何时才能更加稳当持重些?但也默许了他的举动。

此时秦若岚已经返回了家,听灵儿说贺泰哲被贺峰叫走,心下有些担心。她怕贺峰是因为贺泰哲最近出入冷香园一事,叫了他去挨训,更担心贺泰哲那漫不经心的性子再惹得贺峰生气,又责罚他。

正在坐立不安间,贺泰哲推门走了进来,目光落在庭院中一处,毫不意外地看到一道暗影一闪,贺泰哲只是微微牵动唇角,露出个几不可查的嘲讽微笑,随即半掩上门,再转向秦若岚时,一张脸冷然沉了下来。

秦若岚见他的表情,忙上前问道:“爹可是责备你了?”

“为何这样问?”

秦若岚迟疑了一下,还是轻声说:“你近日里总是进出冷香园,爹一向不喜欢你去找夏莲,上次就因此事生过气。”

“那又如何?”贺泰哲挑眉,脸上线条依旧紧绷,不见丝毫缓和,“你这算是在变相指责我去了****?”

见自己的关心被误解,秦若岚委屈中也带了几分倔强,声调不再轻柔,“我的意思是说,你既然接下了家里的生意,就该注意贺家少爷的身份,识大体些。”

贺泰哲冷笑,连眼底也好似这寒冬的一缕冷风,“识大体?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少拿身份来压我,你这个贺家少奶奶又做得怎么样?”

“我…”秦若岚很想说自己问心无愧,可想到纪怀宇的事横在两人之间,一句辩解哽在喉中,只得垂眸道,“我不知道你听了何种捕风捉影的事,可我自从嫁入贺家,没做半分对不起你的事。”

“所谓无风不起浪,上回二娘的话,我已经将信将疑,但并未责问你,可你看看这是什么?”贺泰哲说着,从怀中取出一物,铁青着脸狠狠摔在秦若岚面前。

秦若岚不用走近,便能清晰看到静静躺在地上的木梳,那虽拙劣却饱含对过往追忆的东西,如今像垃圾一样被丢在眼前,让她的心抽痛起来,脸色从惊讶渐渐转为苍白。她快步走上前,拾起来紧张地查看,见木梳并无损伤,这才小心地握在手中。

“作为贺家少奶奶,却藏着别的男人送的东西,你难道就没有什么可解释的吗?”贺泰哲带着愤怒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让人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秦若岚抬头看着贺泰哲,目光中有愤怒的火焰在燃烧,身体微微地颤抖,“没想到堂堂贺家少爷,竟然会做这种事,你怀疑我,也不必如此偷偷摸摸!”

贺泰哲嘴边扯出一抹不带任何温度的笑,那种飘忽的疏离,让秦若岚心寒,“你是说我偷拿了你的东西?这是我爹收到的包裹。既然没做亏心事,你又何必多虑?这个叫纪怀宇的男人又是谁?”

听闻纪怀宇的名字,秦若岚心中一痛,她更紧地握住手中的木梳,仿佛这样才能温暖心中的那一丝记忆。那个对自己细心呵护的男人,如今却只能各安天涯。对贺泰哲态度的失望之情,甚至盖过了对贺峰收到这东西会有什么反应的担忧。之前她一直觉得,虽然两人并未有进一步的炙热情感,却也适应了夫妻这层关系,但她不明白,明明仅有一步之遥的距离,却为何转瞬间变得如此陌生?难道果真是人心如水,千变万化,始终无法握在掌心?

“那夏莲呢?你有没有资格来盘问我?”秦若岚忽然冷静下来,双目微侧看着贺泰哲,声音虽轻,还是有种黯然不经意间流露出来。仿佛那扇关掩严实的门扉,一不小心,便有冷风乘虚而入。

看着秦若岚的眼睛,贺泰哲有一瞬间眼底柔情暗浮,但恰如昙花一绽,瞬间便归为平静,一双黑眸如深海,看不出其中涌动的风暴。

“我今晚去书房。”

丢下这句话,贺泰哲没有再看秦若岚便拂袖离去。秦若岚没有跟上去,则是坐在桌前,专注地轻抚着手中的木梳,眼中有朦胧的雾气凝聚。除了失而复得的喜悦,更多的,是说不出的沉重。是谁从她这里偷去木梳,将此事捅到贺峰面前去已不重要,真正刺伤她的,是贺泰哲冷硬的话语。百年修得共枕眠,莫不是那百年的时光他们的付出不够,才会终究无法靠近?这让她不禁又想起孤单一人的新婚之夜,时光划过了一个春夏,还是又回归到了原点。

在贺泰哲离开后,黄萱的身影自院子门边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她冷笑一声,虽然因为贺泰哲在贺峰面前为秦若岚做了掩盖,而没达到原本的效果,可却成功让他们发生了争吵。她就不信,能有男人忍着妻子与其他男人有染而不发怒,更何况,这两人只是被婚姻硬拴在一起,实则同床异梦。只要他们不和的日子多了,贺峰必然会对他们失望,到那时,再给泰川寻个有势力的妻子,不怕泰川没有机会。

想到这里,黄萱满意地转身离去。她却没有发觉,本该已经走远的贺泰哲,依旧站在另一边,良久凝望灯火摇曳的房内,这一夜,注定心事成海。

第十九章 生死未明

第二日一早,整夜辗转未眠的秦若岚,得知贺泰哲主动向贺峰提出,他要带人北上前去交接一批货物,清晨便和贺连乘船出发了,还带上了冷香园的夏莲同行。听到这个消息,秦若岚心中心绪复杂,有感伤,也有些安心。感伤的是贺泰哲明显是为了昨日的事,才会选择出远门,避开和她面对,而且他还带了夏莲在身边;安心的是,她也同样不知道发生了那事之后,该怎样与贺泰哲相处,也许分开一阵子,彼此都冷静下来,才能有利于更好地沟通。

但其实秦若岚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好好去思索这问题,每次心里想要尝试想着纪怀宇的事,总会被贺泰哲离开前那晚冷漠的表情所取代,然后便是无尽的心酸。于是,秦若岚便让自己更加忙碌。不过令她意外的是,贺泰哲虽说过木梳是送到贺峰手上,贺峰却一次也没找她提过此事。

“若岚,这里的尺寸有问题。”顾思卿的声音传来,唤回了秦若岚的思绪。秦若岚回神,只见顾思卿站在身侧端详着她,一脸的打量,“你最近是不是有心事?做事经常心不在焉。”

“对不起,可能是有些累。”

“你说谎。”顾思卿目不转睛地径直望进秦若岚眼底,不给她闪避的机会,“是因为贺泰哲吧?难道是担心他一人出门在外?”

“不,不是这样。”

“那究竟为何?”

秦若岚不看顾思卿,却知道有些事瞒不过她,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已经和顾思卿成了好朋友,自然也深知顾思卿直来直去的痛快性子。秦若岚想了想,忍不住问道:“思卿,你怎么看父母之命的婚姻?”

“我自然不喜欢联姻之类,为利益拴在一起的婚姻,我宁愿不要,但若是和我喜欢的人,就不一样了。”顾思卿不假思索地回答。

“喜欢是什么样?”

“这个——”顾思卿这次略作停顿,似乎是在组织语言,“喜欢就是时常想着那人,他不理你你会觉得难过,他对你好你会高兴,他不在时你会想念,他在身边就会觉得幸福。”

秦若岚沉默地低下头,自己喜欢上贺泰哲了吗?她不清楚,顾思卿所说的那些感受,她都有一些,却又是朦朦胧胧的。

见她不说话,顾思卿又戏谑道:“你都结了婚的人,还问我这个,拿我开心?”

“我没有这意思。”怕她误会,秦若岚忙解释。

顾思卿狡黠一笑,“我当然知道,不过贺泰哲对你那么好,你就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贺泰哲对她好?秦若岚心下苦笑,那只是有些事在人前不便表现出来罢了。顾思卿不知道,她与贺泰哲,只是被婚约绑住,不得不在一起;不知道他们之间,横着纪怀宇、夏莲,甚至更多的未知;不知道他们的婚姻,在争吵和冷战中,已经刺伤了彼此。

“思卿,你在上海的时间还很短,有很多事不像你看到的那样。”

顾思卿撇了撇嘴,“我不明白你在顾忌什么,不过我相信自己的眼光,贺泰哲是个好男人,连我都中意他,你要是不珍惜,我可就抢过来了。”

秦若岚愕然,一双大眼望向顾思卿。看出她神色中的紧张,顾思卿轻笑出声,“我开玩笑的,我欣赏你,和你做了朋友,再去抢你的丈夫,岂不是太不道义了?”

秦若岚拿顾思卿直来直去的性格没办法,才要再说什么,一阵脚步声传来。灵儿焦急地推开门,不等喘口气,便唤着秦若岚,“少奶奶,不好了!”

秦若岚心下一沉,她和顾思卿一般都在新铺子的一间小办公室里研究设计图,如果没有急事,灵儿不会来打扰。她放下笔迎过去问:“怎么了?”

“刚才我听说连管家来了信,说他们的船在海上遇到了劫匪,哲少爷掉下船下落不明。”

秦若岚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用力咬着唇才能勉强镇定。顾思卿上前拍着她的肩安慰:“别急,也许没那么糟糕。”

“我先回家去看看情况。”

丢下这句话,秦若岚的身影便像风一般闪了出去,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一定要听到贺泰哲的消息,确定他现在怎样了。

秦若岚还没走入前厅便听到苏琴的哭声,她心里慌乱不已,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走到门口,就听苏琴哭诉着:“这眼见着都已入了冬,海面就算是还没结冰,也寒冷刺骨,掉到了海里,泰哲的身子怎么受得了?”

“大姐,连管家已经加派人手去找了,你先别着急。”是石晓柔的声音。

“泰哲可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怎么能不急?”

“大姐,你哭也没用,只希望泰哲福大命大,能逢凶化吉。”

“是啊,大姐,你平素里吃斋念佛的,别是心不诚吧?”这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话语,自然是出自黄萱之口。

“好了!”贺峰的怒斥声破空出现,“你们就不能安静会儿?泰哲现在生死未卜,还有心思吵架?”

生死未卜——这四个字传到秦若岚耳中,像是平地里一声惊雷,打破了她唯一一丝期望。连贺峰都这样说,看来已成事实。她眼前一黑,身子无力地晃了晃,一旁有人及时扶住了她,贺凝羽带着安慰的轻柔目光落在她身上。

“爹,嫂子好像不太舒服,我先带嫂子回房去休息。”贺凝羽开口,屋子里的其他人才发现秦若岚的到来。贺峰叹了口气,看了看面色苍白的秦若岚,挥手示意她们离开。

秦若岚不知道自己是怎样随着贺凝羽回了房,她坐在床上独自出神,心里仿佛生了千根刺,千疮百孔、流血不止,甚至痛到麻木,唯有冷风穿膛吹过,才能感觉到那里的空寂。

“嫂子,你还好吧?”

“我不该和他吵架…”秦若岚只喃喃道。

“我哥同你吵架了?为什么?”

秦若岚根本无法思考,只是下意识答道:“因为纪怀宇,他看到了那木梳。”

“是从爹那里拿回来的那把?”贺凝羽蹙起秀气的眉,疑惑地问,“可是,哥明明在爹面前为你澄清了,说你并没有隐瞒,你和纪怀宇之间清白得很。”

贺凝羽的话唤回秦若岚游离的思绪,她眸光一闪,急抓住贺凝羽的手腕,“你是说,泰哲他…”

接下去的话,她并没有问完,而是凄楚地展颜微笑,仿佛摇曳枝头的秋叶,随时会飘摇而落。难怪贺峰没再追问纪怀宇的事,难怪这事能够不了了之,原来是贺泰哲保护了她。可他为何不跟她说明呢?他为她所做的事,都不给她问清楚的机会,就这么下落不明,让她情何以堪?

不知何时,脸颊感到了些湿润,清泪顺着秦若岚的脸颊缓缓流了下来,落在手上,灼伤般地疼。自从爹死后,再大的困难,再苦的境遇,她都只把泪含在眼眶里,可今日却再也控制不住,因为,失去的恐惧深深抓住了她的心。是的,直到此刻,她才终于确定,她是喜欢上了贺泰哲,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可那种情就是在了心里,而且发现时已如此之深。

贺凝羽从旁递了方帕子给秦若岚擦泪,沉默了半晌,才小心地复又开口,“嫂子,我哥对你的好,我都看在眼里,可纪怀宇呢,你与他,不是一般的感情吧?”

秦若岚摇了摇头,“都过去了,我与他有缘无分。”

“纪怀宇要走了,他说要去北平,你不阻止他?真的能割舍得下?”如果是秦若岚挽留,纪怀宇应该会留下吧?贺凝羽酸楚一笑。

“之前我对怀宇,便是亲密的朋友一般的感情,只是我们并肩携手那么多年,成了习惯,可那不是爱情。我现在喜欢的,是泰哲,所以我不会去见怀宇,这样对我们都好。”

贺凝羽叹了口气,知道眼下也不宜多说,安抚地抱了抱她,“嫂子,我知道你担心我哥,可你要好好振作,我哥一定会平安无事,等他回来,肯定不愿意看到你这伤心模样。”

秦若岚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见她情绪低落,贺凝羽又陪了她一会儿,才告辞离去。

“少奶奶,您好歹吃点儿吧,这饭我都让厨房热三遍了。”灵儿将食盒放下,站在一旁劝着。

秦若岚对灵儿的话似乎充耳未闻,只穿着一身薄棉的中衣,倚坐在窗前的椅子里。午后的阳光虽明亮,但在这日渐寒冷的冬日却起不到丝毫作用,阳光照在她身上,纤长的睫毛便在眼底投下一片暗沉的阴影,说不出的空洞。

屋子里只闻留声机转动的轻微声响,婉转的女声,反复吟唱着同一首歌:

“从不知道相思的滋味,如同一杯苦涩的咖啡,酸酸涩涩中混着甜美。失魂落魄不知为了谁,从不知道相思的滋味,竟然会让人如此疲累。徘徊彷徨风中暗流泪,长夜不寐思君芳心碎,从不知道相思的滋味,竟然会让人如此伤悲…”

是啊,爱上了才发觉,思念一个人的滋味,竟是如此铭心刻骨。秦若岚清楚地记得,这首歌是当初新店开业酒会上,她与贺泰哲所跳的唯一一支舞,贺泰哲失踪了多久,她便听了多久,因为她太急于抓住两人间的回忆,仿佛这样,她才有力气去相信,贺泰哲会平安无事回到她身边。

“少奶奶,您这些日子都没好好吃过东西,您…”

“灵儿,我想一个人静一静。”秦若岚平静地打断灵儿的话,但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

灵儿虽然担忧,但还是依言退了出去。秦若岚起身,将已唱到尽头的唱片重新调整了一下,正要再听,门再次被推开,灵儿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少奶奶…”

秦若岚微微皱眉,“我不是说过不想被打扰了吗?”

“不是,是哲少爷,老爷收到连管家的来信,说是找到了哲少爷,哲少爷没事,只是受了些风寒,再过几日就能回来了。”

“你说什么?你可听得真切了?”秦若岚几步上前,用力抓住灵儿的肩头,眼底燃起一簇亮光。

灵儿拼命点头,“我怎么也不敢拿这事儿开玩笑啊。”

秦若岚牵唇而笑,但笑意还未达到眼底,便迅速收敛了起来,她忙在屋子里走了几步,又对灵儿道:“灵儿,拿我的衣服来。”

“少奶奶您要出门?”自从少爷失踪之后,少奶奶便一直将自己关在这房间里,见此情景,灵儿这才微微放心。

“嗯,我要去找爹问清楚。”秦若岚说着,接过灵儿递过来的棉衣,自己动手套在身上,顾不得扣子还没全部系好,边整理着,人已经走了出去。

从贺峰那里得到肯定的消息后,贺家的生活仿佛重又上了正轨,秦若岚终于能放下一颗心,等待着贺泰哲归家。

可看似平静下来的贺家却又隐约透着些许不太平,因为司马兴带着顾长林来到贺家做客。贺峰将秦若岚唤了来,陪着顾思卿。

贺峰也没想到眼前的两人因为自己一句话而认真起来,居然追到了家中,正寻思着该如何应对两人,司马兴便已经开了口:“贺兄啊,说来也巧,刚才我与顾会长正在谈商会联合会议的事情,恰巧顾会长接到了北平那边的电话,说有间地段非常好的旺铺要盘出,顾会长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贺兄的泰福,所以我连忙陪他过来告诉你。”

贺峰听着却不语,他侧目盯了一眼藏在厅门边的黄萱,才将茶盏端起呷了一口茶。这时,顾长林跟着说道:“常听司马兄说贺兄早就对北平的市场有兴趣,这次不失为一次良机。”

贺峰淡淡一笑,“顾会长相中的铺子肯定是旺地,只可惜贺某年事已高,儿子也不能独立撑店,这边泰福新店才开不久,心想可以让他们先在这边新店历练历练,然后再去北平开分店也不迟。”

“这…”顾长林迟疑地侧目看了眼司马兴,便不再多言。反倒是司马兴明白顾长林那一眼的用意,开口说道:“这点贺兄大可放心,到了北平,长林兄定是会全力相助的,况且思卿跟你这儿媳妇关系好,思卿又是留洋的首饰设计师,若是泰福加上一些西洋味道,想必不假时日定会名声享誉全国的。”

顾思卿正和秦若岚在一旁热聊,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连忙侧耳细听,却发现司马兴将她提出来当筹码,心中颇为不快,于是快人快语开口插话道:“司马大伯,让我设计恐怕不大合适,不如让若岚姐设计,她对首饰设计非常有心得的。”说罢,又转过头看向秦若岚,“对吧,若岚姐?”

自进入厅堂,秦若岚虽然只是与顾思卿闲聊,却也对其余三人的谈话稍加注意。当听到司马兴居然将主意打在了顾思卿身上,而自己也成为诱因,心中焦急是一定的,但又不好直接反驳。顾思卿虽是一脸的纯真,但在司马兴这里却也不愿意被利用,不过看似一句寻常大小姐的话语,却将这局面缓和了不少。

秦若岚抬目看向贺峰,见他目光充满疑虑,于是开口道:“若岚愚笨,但入门以来,泰哲常常教我关于珠宝方面的知识,若岚渐渐得了兴趣,前几天同思卿妹妹聊到关于珠宝设计方面的事情,非常感兴趣,思卿妹妹也不吝赐教。所以爹,若岚想与思卿妹妹学习珠宝设计,希望能为爹分担微薄小事,还望爹同意。”

贺峰爽朗一笑:“好好,我一直想让你去店里帮忙,这下我当然是高兴了。”

顾长林坐在一旁,脸色铁青,紧蹙的双眉显示他隐忍着些许怒火。他心中暗斥自家女儿的不懂事,可又是他的宝贝女儿,虽然生气,却也说不出什么。

司马兴一怔,自知这样被顾思卿一闹,这次本想逼贺峰点头,却也办不成了。于是,司马兴附和地笑道:“贺兄有这样一位聪慧的儿媳妇,真是有福气。”语气中,却带了敷衍的不甘。

司马兴见事情已经不适合继续谈下去,此行目的未达到,也没有继续留下来的必要,于是借故有事便匆匆离开。顾思卿本想多与秦若岚聊聊,可在顾长林的催促下,方不舍离开。

贺峰见下人领着客人走出大厅,便让秦若岚随自己一起去书房。路过亭廊时,瞥见站在角落里的黄萱,他并未多加理会。而一直跟在贺峰身后的秦若岚,却感到如芒在背,倍感不适。

“进来将门关上。”贺峰步入,径自走到书架前,翻找着什么。

秦若岚随后步入,转身将门关上,却看到黄萱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亭廊下,正凝视着书房。

“坐吧。”贺峰并未回头,而是专注着找书,转眼手上已经有四五本书了。

秦若岚才坐下,贺峰便转身将刚从书架上找到的书递给了她。她连忙起身双手去接,低头一看,原来是关于珠宝式样的书籍。

“爹,这是…”

“今天的情况我想不用我多说,你心里自然明了,你一向聪慧,这次见你主动开口去泰福帮忙,我自然是高兴。这里是泰福这些年的首饰式样,你且回去先熟悉熟悉,改日我带你去厂子里看看,与那些工匠们多熟悉多学习,我想你们年轻人学起东西来,必定比我们这些老人快。”

“爹,对不起,我与思卿太过亲近,给您带来困扰。”刚才司马兴的话已经点醒了她,没想到他们为了泰福,已经将主意打到了顾思卿和她的关系上。

贺峰凝眉,一脸疲倦,他只摆了摆手,“这本与你无关,若是他们想算计你的话,什么事情都会成为把柄。你且先回去吧,我有些累了,得休息休息,老了,身体也不中用了。”说罢,贺峰转身,往书房内间走去。

秦若岚步出书房,将房门轻轻关上,转身却不见黄萱,于是加紧了脚步连忙回房。

回到院中,灵儿正站在院子里,一见她回来了,连忙上前,“少奶奶。”

坐到椅子上,灵儿端来热茶,看着雾气袅袅从茶杯中升起,秦若岚心中忽然想起了贺泰哲。不知他现在好不好,何时才能回来?隔着那淡淡的水汽,她仿佛看到了他正笑着看着她。

“少奶奶。”

灵儿的话语打断了秦若岚的思绪,她侧目看向灵儿,只见灵儿端来一个瓷罐,将盖子打开,一股玫瑰花香沁入鼻尖。

“少奶奶,听说将这玫瑰花放入茶里,泡出来的水有一种独特的清香,您要不要试一试?”

“独特的清香?”秦若岚询问道。

“嗯。”灵儿点头。

“好啊,且放几颗试试。”

灵儿依言用木夹夹了几朵玫瑰花放入茶杯中,盖上了盖子。看着灵儿灵巧的手,秦若岚忽然想到了素姨。对了,素姨和贺泰哲关系一向很好,这次贺泰哲出门时间长,前些时日一直没有消息,这两天才得到他安好的信,倒是应该去通知素姨一声,好让她不要为贺泰哲担心才好。

想着,秦若岚吩咐道:“灵儿,你且先将这几本书放在柜子里收好,我先出去一趟。”说着起身要走。

“少奶奶,让灵儿陪您去吧,好照顾您左右。”灵儿来到她身旁,说道。

“不必了,若是老爷问起来,就说我去去就回。”说罢,秦若岚便快步离开了。

第二十章 心意已定

秦若岚在贺府门口叫了辆黄包车,一路来到素姨的杂货店。

素姨坐在店内,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一份报纸,就连秦若岚踏进了店门都没有注意到。素姨脸色泛白,就连手也不自觉地微颤,微微张口,一脸惊讶。

“素姨。”秦若岚缓步上前,轻唤道。

不知有人进到店里,以至于秦若岚柔声唤着却也惹得她一惊。

素姨轻叹,“原来是你来了。”说着,连忙折起报纸放到桌子的一个角落,起身拉住秦若岚的手,来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素姨起身为秦若岚泡茶,秦若岚余光不经意地看到刚才被素姨慌张收起的报纸,上面仿佛用整版报道关于杜海山大帅来上海征兵的新闻。这几天常听贺峰口中说起此人,而她也只是听得多些,对现下时事却未曾深究。

素姨端来茶杯,放在她跟前,“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