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是谁?肯定跟他有关系对不对?”林晓琪等安迪走了继续拷问雪容。

“拜托你别瞎想了。”雪容哀求道。

“我失恋了,只好通过八卦你来缓解一下心情了。”林晓琪的眼睛还有点肿,看得雪容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只好低头下去,在大腿上叠着自己的餐巾玩。

“你不喜欢孟良程,是因为你喜欢这个神秘男友吧?”林晓琪凑过来问,“说嘛,到底是什么人?跟我都不肯说。”

雪容摇了摇头。

“我保证不跟孟良程说嘛。”林晓琪晃晃她的胳膊。

雪容还是摇头。

“你不说我去问老板,他肯定知道。”林晓琪说着就站了起来。

雪容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按回到座位上。

“那你快说嘛。”林晓琪继续催她。

雪容咬着嘴唇,思索了很久,才茫然地看着桌面,轻声地说:“我早就不跟他在一起了。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呢?”

她停了停,接着一字一句,努力地说:“没错,我是喜欢过一个人,喜欢了好多年,可光喜欢又有什么用呢?他跟我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们想要的也根本不一样。我从认识他开始,就好像是在做一场梦。十年了,我不想再像做梦一样活着了。我只想跟孟良程好好地在一起,像所有人那样,攒钱买房生孩子,天天守在一起,有一个平平凡凡的家。他才是最适合我的人,晓琪,你明白吗?”

她说完这么长一段话,似乎整个人的力气都耗完了,虚弱地抬头看林晓琪,却发现她死死盯着自己的身后,像见鬼了似的,一脸惊讶莫名的表情。

雪容回过头去,看见陈洛钧站在她的背后。

他似乎没打算说什么,连表情也是漠然的,静静地站在那儿,眼里看不见一丝神采,却站得笔直,像是动用了全身的力气,让自己不至于倒下。

雪容动了动嘴唇,什么也没说出来,眼眶却忽然红了。

他们就这样隔着一张桌子默默地对视着,似乎谁都不知道该怎样打破这样的僵局。

安迪走过来拽陈洛钧问:“你怎么中午回来了?下午不排练了?晚上不是还要演出吗?”他拉了拉陈洛钧的胳膊,似乎想把他拖走。

陈洛钧却毅然甩开了他,赌气似的快步往酒吧深处走去。

路过雪容身边的时候,他眼睛都没眨一下,仿佛坐在那儿的是一团空气。

再出来的时候,他换了件衣服,走到雪容的座位上,扔下一个信封,还是一眼也没看她,一言不发地走了。

雪容来不及看林晓琪惊诧的脸色,抓起那个信封打开,抽出两张信纸。

第一张信纸很薄,上面只写了很短的一段话:

容容:爸爸最近一切都好。勿念。有洛钧在你身边我很放心。希望你好好生活,不要挂念我。

落款日期就是前两天。

信封里的另一张纸是写给陈洛钧的。

洛钧:你拜托我照顾的江先生最近身体和精神状况都不错。我跟他提过他女儿想见他的事情,但他说对不起她女儿,没脸见她,劝了一年才肯写了封短信给她。有事情的话你随时跟我联系,我能做到的一定尽力帮忙。

雪容又拿起前面那封爸爸写给她的短信,反反复复地看了很多遍,直到手心里的汗水把短短的两行字洇得一片模糊。她攥着这封信冲到酒吧门外,在梧桐树下片片飞落的黄叶里仓皇四顾,却再也找不到陈洛钧的身影。

Chapter2 最美年华的初相见

雪容最后在一家英国驻华的文化机构里找到了工作。她平时的工作简单而琐碎,只是负责两国文化交流项目的联系和安排之类的事情。

因为工资卡还没来得及办好,所以雪容第一个月的工资,是发的现金。薄薄的一沓粉红色钞票,比她原先料想的还要少。人事部的老师告诉她,因为她所在的机构完全是靠政府资助的,现在全球金融危机,拨款也比以前少了,所有人的工资普遍调整过,而对于她这样的新员工来说,降薪百分之十,已经是个不小的打击。

她犹豫了一会儿,从工资里拿出五张,装在一个信封里。做了半个钟头事情以后,踌躇半晌,又往信封里加了五张。中午吃饭的时候,她找到一家银行,开了个户头,把这些钱存了进去。再见到孟良程的时候,她把这张卡交给他说:“喏,你先收好,我每个月发工资会存一千块进去。”

“咦,干吗?你这是要跟我一起攒钱买房子啊。”他笑着把卡翻来翻去地看。

雪容笑笑说:“想的美,我哪有那闲钱啊。这是我在英国最后一年的房租。”

雪容在英国第一次住的寝室发生了一次火灾,那以后孟良程帮她找了个小公寓搬出来,还帮她垫付了整整一年的房租。那个时候她的所有开销都指望着微薄的实习工资,没有多余的钱还他,现在既然自己开始赚钱了,自然不能再赖账。

孟良程的脸色有点阴下来,把那张卡放在桌上,往雪容那边推了推:“跟我客气什么。”

雪容执拗地摇了摇头说:“那要不先放在我这儿,等我攒足了两万块,一起还给你。”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却没有一丝犹疑。

孟良程叹了叹气,把卡又往她那里推了一下:“那暂时就放在你那里。有什么急事你也好用上。”

要是再推来推去,就显得太矫情了,雪容想了想,把银行卡收回自己的钱包里。

抬起头来,她发觉孟良程一直在盯着她。

“怎么了?”雪容问。

“没什么。”他嘻嘻一笑,又给她夹了块排骨,“你多吃点。”

雪容默默地把那块排骨塞进嘴里。

“对了,我们公司要派我去外地实习半年。”孟良程又说。

“哦。”雪容点点头说,“那不是挺好的嘛,说明公司重视你呀。”

“我没去。”孟良程还是笑着说。

“为什么?”雪容错愕道。

“我去了你怎么办?”他理所当然地说,“你在这边又没亲戚,那个室友林晓琪也不靠谱。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那这么好的机会……”

“好什么好。”孟良程打断雪容,“就是到乡下吃苦,欺负新来的嘛,美其名曰培养有潜力的新人。我才不去呢。”

“可是……”

“别可是了,赶紧吃饭,菜都凉了。”

孟良程又夹了块排骨到雪容碗里,她咬了咬嘴唇,低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雪容到家的时候,林晓琪正在看娱乐新闻,见雪容回来了,对着电视努努嘴说:“你这情敌太强大了。”

电视屏幕上,苏雅正对着一群记者微笑,她半抿着嘴唇,眼角眉稍都透着温柔似水的美,连雪容都忍不住看了她一会儿才说:“什么情敌啊?我跟她可没得比。“

林晓琪望着天想了想说:“孟良程的情敌更强大。”

雪容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我跟孟良程才是一对好不好。我早就交代清楚了,我跟陈洛钧已经分手了,是你在这儿胡猜。”

林晓琪耸耸肩:“反正孟良程这么好的男人,你要是不要了可得早点通知我。肥水不流外人田哦。”

“懒得跟你扯。”雪容往洗手间走,“我要赶紧睡觉去,明天还得一早去机场接一个英国人呢。”

走到半路,她忽然又折回来:“晓琪,我问你件事。明天我要去接的是个英国话剧导演,他要在这边导一部戏,我得做他两个星期翻译,一直陪到开演,你说,我不会那么巧,又碰到陈洛钧吧?”

林晓琪认真起来,琢磨了半天说:“应该不会吧?世上演员那么多呢……”

“也是。”雪容点点头,想了想却又不放心地问,“那万一呢?这个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

“那你就别去呗。”

“可是我怎么跟领导交代呢?而且……出外勤每天还有五十块补贴,半个月就是好几百呢。”

“那就别想了。”林晓琪看雪容挠头的样子,拍了拍她脑袋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嘛。”

雪容横了横心,只好跟自己说世界那么大,想一而再,再而三地遇见一个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至少这两个月以来,她就再也没见过陈洛钧。

第二天接了那个英国来的导演伍德去了剧场,雪容的心一直绷着,直到他们逛遍了整个剧场,雪容才松了口气,抽空去了趟洗手间。回去的路上,她路过楼梯间的时候,听见有人在讲电话。那个人声音很大,似乎有意要让什么人听见似的:“他算什么东西?又不是科班出身的,不就是有个大明星女朋友吗?不然这么好的戏,怎么能轮得到他一个跳舞的……”

雪容刚到后台找到伍德,就听见刚才认识的中方导演李朝辉的声音:“伍德,我们的主角来了,刚才他被服装组叫去量尺寸了。”

后台的光线很暗,雪容根本看不见李朝辉身后那个人的身材长相,可冥冥之中,她已经意识到了他是谁。

她站在原地,似乎连往前一步的勇气也没有。

伍德叫了她一声,她不得已,只好跟到他身边。

“大家上次选角的时候就见过了,应该不用介绍了吧?”李朝辉拍拍陈洛钧的背隆重地说,“哦,对了,这位美女你还不认识,她是伍德这次的翻译,叫……”

“江雪容。”雪容自己补上。

半明半暗间,雪容看不清陈洛钧的脸色,只能依稀看见他冲着自己伸出了右手:“你好。”

雪容点点头,机械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也伸了出去,被他握在掌心里。

她一直没敢抬头,只是盯着两个人紧紧握在一起的手看。他的手温热干燥,松松地捏住了她的手指,似乎没打算放开。

她轻轻地把手往回缩了缩,他却下意识地捏得更紧,人也不自觉地往前倾了倾。雪容的脸腾地就红了。

伍德有些奇怪地看了眼雪容,她清醒过来,用力抽回了手。

伍德跟李朝辉和陈洛钧说了很久的话,雪容跟在旁边翻得口干舌燥,她一直没敢抬过头,却觉得自己的脸越来越红,心跳越来越快。

陈洛钧就站在她身边,离她那么近,他每说一句话,雪容似乎都能感到他熟悉的声音带着周围的空气一起震动开来,像一波波的潮水涌进她的身体里。

一直熬到他们谈完,雪容觉得自己的肺里似乎已经溢满了水,像是快要溺死似的,喘不过气来。

那天过得特别漫长,他们一直排练到了晚上十点多,收工的时候,雪容已经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孟良程下班就来接她,在剧场门口足足等了三个多小时,才等到雪容下班。

雪容瘫在副驾驶的位子上,挥了挥手,无力地说:“回家回家,我快累死了。”

孟良程什么也没问,依言发动了车子。

拐弯等红灯的时候,雪容靠在车窗上,无意中看见了非机动车道上的陈洛钧。

他骑着一辆自行车,两只手没戴手套,在深秋的寒风里冻得通红。

他明明知道身边的车子里坐着的就是雪容,却倔强地忍住没有转头看她。

直到红灯转绿,雪容的车发动走远了,他才慢慢地骑车上了路。

回到酒吧里,他已经冻得全身僵硬了,快步走进吧台里给自己倒了杯烈酒灌了下去,才渐渐觉得身体里的细胞暖了起来。

“今天排练得怎么样?”安迪走过来问他。

“一塌糊涂。”他摇摇头。今天他的状态糟糕极了,走位台词在脑子里乱成一团,三魂七魄都不知去了哪里。

“怎么回事?不是排得都差不多了吗?”安迪不解地问。

“别提了。”他再度摇了摇头,筋疲力尽地走上楼梯,一头倒在床上。

床头离他最近的就是雪容以前做的那个歪七八扭的杯子,他盯着杯子上画得古里古怪的一个脑袋看了半天,忽然无名火起,从床上弹起来,拿着那个杯子就冲到了阳台上。

抬手刚要把杯子丢出去的一瞬间,他犹豫了。

就这么僵硬地举着杯子在寒风里站了一会儿,他冷静下来,泄了气地拿着杯子又走回房间里。

第二天他勉强恢复了状态,看着雪容的时候也不再像前一天那样,恨不得把她拽到角落里捏碎了,一口一口吞下去了。

可他努力了又努力,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不断飘向她的眼神,情不自禁地被她的一颦一笑牵动神经,每次站到台上时,都觉得自己的灵魂逃离了身体,只剩一副躯壳勉强应付。

这部戏叫《漂泊的圣彼得》,是一部神话剧,他演的角色是一个大天使,被上帝派到人间,要经历无数艰险磨难。整部戏除了他,其他所有的演员都是配角,大多只有一两场戏而已,只有他要从头演到尾,几乎从来没有休息的时候。

每天十几个小时的排练,几乎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容不得他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而现在的状态让他异常痛苦,本来应该花在角色上的精力大部分都被他花在控制心神上了,时间一长,压力越来越大,神经也越来越紧张,绷得几乎快要断了。

而雪容仿佛对他视而不见一般,跟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公事公办的口吻,闲下来时宁可跟其他群众演员闲聊,也绝不会多看他一眼。

一场戏排完退场时,陈洛钧看见她本来正在跟舞台监督聊天,笑得眉眼弯弯的,而见他过来了,便情不自禁地转了个身,避免跟他目光交流。

他快步走到后台的角落里,对着墙壁闭起眼睛深呼吸了很久,才渐渐地把她的笑从自己脑海中抽离。

直到下一场戏开始排练时,他才走回来,径直上了舞台。

雪容以前从没见过工作状态下的陈洛钧,没有想过认真起来的他,竟然如此严肃而陌生。虽然雪容大部分时间都在休息,但每天晚上回家的时候都还觉得头晕眼花口干舌燥。而他则能一直神采奕奕地站在台上,不管多晚,吐字发音都还字正腔圆,一丝不苟。不管一场戏要走多少遍,雪容也从没见过他累的样子,没见过他抱怨,没见过他皱眉,没见过他沮丧。

他就像个机器人,只要一上了台,就好像通了电似的,可以一刻不停地运转下去。

两个导演都很喜欢他,伍德更是一有机会就要对他大赞特赞,每每搞得雪容都不好意思翻那些肉麻话。

而其他的演员似乎都不太待见他,不知道是因为他的戏份太多,还是因为导演的注意力几乎都在他身上。他们虽然都客客气气的、笑眯眯的,叫他一起吃饭一起聊天,可雪容都能明显感觉到他们对他似乎有种奇怪的敌意。尤其是他这个角色的替补演员海文,就是那天在电话里嘲笑他不是科班出身的那个人,在台下看陈洛钧的眼神总是怪怪的。

雪容很确定,陈洛钧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只是他不在乎,他眼里只有戏,每次跟导演说完戏,他总是一个人在角落里琢磨酝酿,其他演员嘻嘻哈哈地休息放松时,他也很少参与,只是客气地跟他们打打招呼而已。

除了见到她时面无表情,他见到谁都是微微一笑。

所幸雪容没什么机会跟他独处,只有一次他和两个导演还有雪容单独讲一段戏,一直讲到了下午一点,错过了午饭时间,伍德跟李朝辉的饭早已经有人帮忙准备好了,只剩下他和雪容单独往饭厅走。

所谓的饭厅,不过是临时征用的一间空办公室,外卖送来的盒饭都放在这儿,再安排了几张桌子一些椅子给大家坐而已。

陈洛钧跟雪容走了进去,才发现只剩下一份午餐了。他们所在的是一间刚建好的剧场,在城东一片新区里,周围的配套设施还不齐全,这个时候想找个附近的饭店吃饭都有点困难。

雪容看了看空荡荡的饭厅说:“你吃吧,我去买点别的东西吃好了。”

他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来不及了,马上下午的排练就开始了,你去哪儿买东西?”

“我……”雪容想了想,“去自动贩卖机买点零食。”

“不行。”他把她又往回拉了拉,“吃饭。我们俩一人一半。”

雪容还想挣扎,可他一皱眉,她就乖乖地投降了。

她一直挺怕他的,他只要一板起脸来,她就顿时没招了。

陈洛钧跟雪容面对面地坐下,把饭盒的盖子掀开,往上面拨了一半米饭,再把每样菜都夹了一大半出来,放在饭上,把盒盖推给了雪容。

“都给我了你吃什么?”雪容要推辞,发现陈洛钧又瞪了她一眼,只好立刻噤声。

饭菜都已经凉了,她一口一口地机械地吃着。

吃到一半,陈洛钧放了杯热水在她面前。

“谢谢。”她接过杯子,小心翼翼地喝了两口。

他的饭已经吃完了,正抱着手臂,沉默地看着她。

“那个……你够不够?我好像吃不下。”她不好意思再吃,只是讪讪地问。

他没有搭话,看着她的眼神却越来越认真。

她看了他一眼,便觉得耳朵发热。

为了不跟他对视,雪容只好又低头吃了起来。

“上次听说你翻译的书要出版了?”他忽然问。

“嗯。”雪容闷闷地点点头,“大概就最近两个月吧。”

“到时候能送我一本吗?”他很客气地问。

“好。”

她答应下来,接着就又冷场了。

以前他们两个人一起吃饭的时候,雪容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叽叽喳喳地闹得他头都大,可现在她这么沉默了,他却不知该如何是好,想走,可又舍不得。

“你怎么会来这儿工作?”他没话找话说,“我以为你会做专职翻译的。你以前……”

“专职翻译接不到那么多活,养活不了自己。”雪容打断他,“我现在在一家文化交流机构上班,伍德在英国的剧团就是跟我们单位合作的,他要找翻译,我正好最近不太忙,就被领导派来了。”

她一点都不想提起以前的事,尤其是跟他。

“容容,你……”他话刚说到一半,雪容的手机就响了,孟良程打过来关心她午饭吃了什么。

她有些尴尬,捂着话筒很小声地说了几句,最后叮嘱道:“你晚上不用来接我了,我自己打车回去,很近的。”

孟良程一开始不答应,她坚持了好久,才终于勉强同意了。

她挂了电话,看了眼一直坐在对面的陈洛钧。

他没有看她,只是侧脸望着窗外不知什么地方,沉默地放空着。

他的右手一直紧紧地握着手里的空纸杯,那纸杯已经完全被他捏扁了。

下午休息的时候,伍德拖着雪容去办公室里喝自己带来的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