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

她“哦”了一声,等他的时候随便往窗外看了看。

马路两侧的常青树上全都缠满了彩灯,把路边的积雪映得绚丽缤纷。路上人很多,大多是出来过节的情侣,个个都眉开眼笑的。

“你这条裙子很好看。”陈洛钧在电话那头忽然说。

“哎?”雪容被惊到了,下意识地贴近了玻璃窗。

马路对面的一棵树下,有人远远地对她挥了挥手。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条件反射般地笑了起来:“你怎么还是回来了?”

“下午刚回来,本来以为可以在这边待两天的,不过马上要去外地见一个导演,正在去机场的路上。刚好路过这里,就过来看你一眼。”他说。

“我现在下来,你等我一下。”她说着就要转身。

“别动。”他叫住她,“就这样,很好。”

她抬起手,擦了擦玻璃上的水汽,想看清楚一些,却发现他离得实在太远,她只能看见一个大致的轮廓,黑色的大衣,修长的身形,还有她熟悉的淡然冷静的气质——真的是她的阿洛,不是她在做梦。

他抬着头,正隔着滚滚的车流看着她在窗边不甚清晰的身影。

她什么时候长得这么高了?他也没发现她穿礼服这么好看,酒红色的丝绸勾勒出她的曲线,显得她前所未有的娇美和成熟。

他们见面的机会少了很多,即使是这样什么都不说,远远对视,也已经是难能可贵的片刻安宁。

她只恨不得把整个人都贴到玻璃上,离他近一厘米也是好的。

“抓住你啦!”齐诺忽然从窗帘后面窜出来,一把抓住雪容,“快救救我,我快被烦死了。”

“喂……”雪容下意识地甩开他,他这才发现雪容在打电话。

“啊不好意思。”齐诺挠了挠头,又顺着雪容的目光往窗外看了一眼,找了半天才看见陈洛钧的身影。

“对不起打扰你们了。”他吐吐舌头,飞快地退了出去。

虽然齐诺只出现了一两秒,但刚才的气氛已经完全被他搅和了,雪容沮丧地转回头来,看着陈洛钧,对着手机说:“早知道就不应该答应我们领导把他请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陈洛钧笑了笑,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才说:“我该走了。”

她又擦了擦窗上新生的水雾,对他点点头说:“嗯,路上小心。”

“嗯。”他一直看着她,迟迟没有挂电话。

看着他抬起头的样子,她渐渐被无可奈何的伤感包围。周围的彩灯仿佛一瞬间失去了颜色,被黑暗完全湮没,只有他的身影在夜幕下散发着微光,像一颗遥远的星球,无比清晰,又捉摸不到。

“好啦,我要回去了,不然领导该找我了。”雪容收起伤感对他笑笑说,“你也快走吧,路上堵,别误了航班。”

他点点头,轻声告了别,又远远地对她招了招手,才上了路边停着的一辆车。

雪容看着那辆车开远了,才转身回到灯火通明的宴会厅里。

厅里依旧衣香鬓影,歌舞升平,没有人意识到她消失了一会儿。

齐诺小心翼翼地从旁边探头过来问:“他怎么不上来?”

雪容摇摇头,默默地靠在墙边闭起了眼睛,抬手捏了捏自己脖子上那个hello kitty的项链吊坠。

“你怎么了?”齐诺又问。

她没有答,过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对他笑笑说:“没怎么,我只是……在按开关而已。”

齐诺会心笑起来:“对了,我的书你看完没?”

“看完了。”雪容点点头。

“有没有什么意见?”

她想了想:“没有。很好。”

“真的?结局你也觉得好?”

她耸耸肩:“挺好的啊。男主角死了才能永远留在别人心里嘛。”

齐诺大为意外:“你上次跟我说喜欢这个男主角,我还以为我把他写死了你会杀了我呢。”

她笑笑:“世界上有几个爱情故事是happy ending的?这样的结局才现实嘛。”

齐诺没有再说话,只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了她好久。

那晚的派对结束以后,雪容没有回家,而是去了陈洛钧家。

他的家里干净得空空荡荡,茶几上、餐桌上、冰箱里,什么都没有,整齐得不像有人住过似的。

她从衣橱里翻出一套床上用品,铺在光秃秃的床垫上,脱了长裙钻进被窝里。

今年的暖气倒是通了,可是主人却不在家了。

床头那本被他看得很旧的《金刚经》还在,她拿过来翻了翻,仍然看不懂,只除了一句“一切有为法,梦幻泡影,如雾亦如电”。

深重的失落和思念如同一团黑影,压得她难以入眠。

她起来站在客厅的书橱前,怔怔地看着他满架子的电影碟片和各种书。

角落里的一堆书上有一个似曾相识的盒子,她蹲下去,好奇地打开来看了看。

盒子里全是陶瓷的碎片,几乎无法辨认以前是什么东西,她翻了几块瓷片,直到在其中一片上看到了自己拙劣的签名,才意识到这是她当年做给他那个杯子。

已经碎得拼不起来了,难为他还留着。

她捧着那堆碎片蹲了很久,才小心地放回去,关上橱门,回到房间里,重新裹好被子,抱着他的枕头,终于睡着了。

第二天雪容约好了要去江海潮家,临走时,她从陈洛钧的书橱里拿了很多他收藏的碟片塞在包里,准备回去好好看一看他平时都在研究些什么。

对于她的出现,糖糖出人意料地表现得很不开心,平时总是抱大腿叫“小姑姑”的,这次却一头钻进了自己的房间不肯出来。

“她知道你要来把小雪接走了,前两天就开始闹。”江海潮扶着额头跟雪容说,“非要我跟你说,让你把小雪留下来。我说这是小姑姑的猫,只是暂时放在我们家的,不能留给她,她就哭。”

“哎呀你怎么这么狠心。”雪容跺脚道,“她舍不得就送给她嘛。”

“你不是说这是陈洛钧送你的?怎么能乱给人。”

“呃……”雪容这才犹豫了。

她想了想,走到糖糖房间里,蹲下来搂着她问:“糖糖,你想把小雪留下来对不对?”

糖糖看看她,怯怯地点点头。

“我没有意见的,但是它是小姑夫送给我的,所以我们问问他好不好?”

糖糖眼睛转了转:“那他不答应怎么办?”

雪容笑笑:“我们试试看嘛。”

糖糖犹豫着答应了。

雪容拿出手机,拨了陈洛钧的号码。

他很快接起来,有些意外地叫了一声容容,接着就问:“怎么了?”

“没怎么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吗?你说话方便吗?”

“嗯。”

雪容按了免提,把糖糖拉过来说:“有人有事找你。”

糖糖冲着话筒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小姑夫”。

他立刻笑起来,以雪容完全不能想象的、温柔到极点的声音叫了一声“糖糖”。

“小……小姑夫……”糖糖看了雪容一眼,鼓足勇气接着说,“小雪可不可以留在我们家?”

雪容替她解释道:“糖糖跟它有感情了,舍不得还给我了,怎么办?”

他想都没想就说:“好啊。那就送给糖糖吧。”

糖糖一下子跳进雪容怀里,兴奋得眼睛笑成了两个小月牙。

“喂,你怎么把送给我的东西转送给别人,眼都不眨一下的啊。”雪容反而不爽了,关了免提拿起手机说。

“你跟小孩子还计较什么啊。”

“那我回头就一个人了,怎么办?连陪我的猫都没有了。”

他低声地安慰道:“我很快就回来了。”

雪容在电话这头无奈地叹了叹气。他回来估计也待不了多久,就又会接到什么新片,一消失就是好几个月了吧。

她按下心里的郁闷说:“那好吧。我就把小雪留在海潮哥哥家了。反正它也不喜欢我。”

她这边刚挂电话,糖糖那边就飞奔出去跟老爸汇报好消息了。

雪容站在房间门口,看着糖糖坐在江海潮怀里眉飞色舞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心酸。

这样开心就笑,不开心就哭的日子,她明明有过,不管是当年对着爸爸,还是对着陈洛钧。只是现在她长大了,再也没有这样的资格了,她要学会不动声色,要学会把自己的情绪藏起来了。

“小姑姑。”糖糖恢复了平时跟她的亲热,跑过来拉着她手问,“我上次在电视上看到小姑夫啦。”

她笑笑,蹲下来问:“是吗?你看到他在干吗呀?”

“看到他被好多拿着话筒的人围着。那些人为什么都想问他问题啊?”

雪容一时语塞,江海潮走过来给她解围说:“你小姑夫是大明星,人家都想认识他。”

“又瞎说。”雪容看他一眼,“以后可别给小朋友看娱乐新闻了。”

江海潮欲言又止地看看她,斟酌了一下,叹了叹气,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不需要他开口,雪容也知道他想说什么。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面对的将会是一段多么复杂和艰难的感情。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从遇见陈洛钧的第一天开始,他就注定了是她的修行,她已经半途而废过一次,这回好不容易捡起来,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没有再放弃的理由。

她忽然开始明白他为什么会看佛经了。他和她一样,都需要一点信仰来坚持自己的路。

而对他的爱,就是她最坚定最深刻的信仰。

Chapter9 我会很勇敢的去爱你

“你别走!”银幕上的一个女人撕心裂肺地喊着。她试图抓住的,是正在一点点消失的陈洛钧的脚。

雪容坐在最后一排的正中央,看着她的阿洛从头顶开始渐渐变得透明,直到最后一丝血肉也化成了青烟,变成了银幕上方的一团雾气。

坐在她旁边的同事早就哭得稀里哗啦的,她却一直死死盯着前方,像是等着陈洛钧从幕后面走出来似的。

陈洛钧变的那团雾气消失了以后,画面上拉了一个远景,镜头里被绿荫遮盖的洋房,正是她去年在陈洛钧生日那天偷偷去看他时见到的那栋。

电影开始放字幕和片尾曲,雪容的同事一边抹泪一边说:“好老套的剧情。不过还蛮好看的。”

“还行吧。”雪容说。

同事看看雪容,对她的无动于衷表示不解:“你怎么都不哭的?”

“偶像剧看多了。”雪容耸耸肩。

他们从电影院出来,分头打车回家。

雪容上了车才颓然地倒在座椅上。

她其实没太注意电影的情节,陈洛钧只要一出来,她就立刻出戏了。镜头里的他跟别人谈情说爱,缠绵悱恻得死去活来,镜头外的她却已经好几个月都没有见到他了。

不能胡思乱想。她闭起眼睛,严厉地对自己说。那是他的工作,工作。

要是被他知道自己这么小心眼,岂不是既丢自己的脸,又影响他的状态?

她一路劝说自己到了家。

推开家门时,她发现洗手间的灯亮着。难道是早上走的时候忘了关灯?

她鼓足勇气往洗手间走了两步,看见陈洛钧正站在一把椅子上,仰头在换浴霸的灯泡。

他听见雪容回来的声音,头也没低地问了一声:“你回来了?怎么这么晚?加班了?”

直到把手上在换的灯泡拧好,他才意识到雪容一直没出声,只是远远地看着他。

“怎么了?”他刚要从椅子上下来,她却几步奔过来,抱住了他的小腿。

他被她弄得莫名其妙,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只好半蹲下来,姿势尴尬地说:“你先让我下来好不好?”

“不好。”她果断拒绝道,把脸都贴到了他的腿侧。

“我……”他想了想,还是放弃了,在椅子上蹲下来,居高临下地摸了摸她的头顶。

雪容努力收紧了手臂,似乎完全没有要放开他的意思。

“你再不放开我脚都蹲麻了。”他又小心地晃了晃她。

雪容又坚持了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

陈洛钧扶着她的肩膀从椅子上下来,洗了手转回身来低头一看,发现她眼眶红了。

“好了好了。”他抱住她,“我不是回来了嘛。”

她把脸埋在他肩上,一边使劲摇头,一边不小心让眼泪涌了出来。

明明他就在身边,可刚才在电影院里看着他消失的无助感忽然反噬起来,让她觉得恍如隔世,仿佛他的突然出现也是她一相情愿的幻想而已。

只有用尽全身力量抱紧他,她才能让自己平静下来。

“容容……”他叹叹气,柔声安慰道,“是不是我走得太久,你生气了?”

“嗯。”她点头哼道,“都四个月又二十五天了。”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吻了吻她的头顶。

“让我看看你瘦了没?”雪容放开手臂,仰起脸来仔细端详了他一会儿,“还好,没有瘦很多,不过黑了。那边太阳很大?”

“嗯。”他点头,“你怎么瘦了?”

“我有报瑜伽班,每天健身啊。你成天跟漂亮女演员在一起,我不努力一下怎么行?”她比画了一个金鸡独立的姿势。

“我哪有跟漂亮女演员在一起。”他微皱了一下眉头。

“怎么没有。我今天在电影院还看到啊,你跟人家又是亲又是抱的。”她半开玩笑地歪着脑袋说。

他脸色沉了沉,斟酌一下才说:“你要是不喜欢,我以后就不拍戏了。”

“切,怎么可能嘛……”她切到一半,才发现他神色认真得不像话,立刻输了气势,“我就随便说说,你不要当真。虽然是有点嫉妒,不过也不至于嫉妒得不让你拍戏嘛。”

她一边说,一边又讨好地抱住了他。

“对了。”他把她拉开,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给她,“还给你的。”

雪容接过来,发现时自己前年冬天给他的那张年终奖的银行卡。

“跟我算这么清楚干吗……”她捏着卡片嘟囔道。

“以后我的钱由你管。”

“哎?不太合适吧?我自己的钱都管不清楚……”

“你的抽油烟机是不是该洗了?”他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好像没听见她的话。

“哎哎哎你别瞎折腾。我周末找人来弄好了。”雪容抢在他前面挡住厨房门,“你回来就好好休息嘛。”

说着,她把他连推带拽地拉到沙发上,又跑去厨房热了两杯牛奶,递给他一杯,自己才在他身边坐下来。

两人相视一笑,都忽然有点羞涩起来。

“阿洛……”雪容叫了一声,坐近了一点儿拉住他的手。

“嗯?”他反握住她的手。

她不知为什么,愈发地害羞起来,想了想说:“那个……我饿了,我们出去吃夜宵吧?”没等他回答,她又说,“找个人少点的地方,这么晚了,应该不会有人认出你的。”

他笑笑,站起来说:“我又没说不去。走吧,我也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