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包袱中取出一只黑色小瓶,倒出一颗药丸在手上,展云又半蹲下|身子,将人上身抬起揽入怀中,欲将药丸送入口中。奈何怀中人此时挣扎的更加厉害,口中念念有词,一会儿唤“娘亲”,一会儿又说“我再不吃甜糕了”,豆大泪珠顺着脸颊滚落,纷纷洒在两人衣衫。

展云见她神情愈加迷乱,且随之又呕出一口鲜血,正吐在自己前襟,脸色也更煞白了几分。不觉心中一痛,半垂下眼眸将药丸含在唇间,俯身轻吻住那人染血双唇,舌尖一施力便将药送了进去。又腾出右手取过水囊,咬开塞子含进一口水,依样哺入她口中。

接着又揽着她的身子顺势坐在岩石上,拂开颊边沾着汗水的发丝,以袖口轻柔擦拭过额头、两鬓,一边柔声轻唤:“尘儿,醒醒。那不是真的。尘儿,快醒醒…”

段尘于一片混乱嘈杂之中,隐隐听得远方有人唤自己的名字。不,那不是自己的名字。自己本名,是唤雪落的么。“江边初雪落,唯愿远人还。”娘亲说过,取这个名字,一则合了自己于新年初雪之日降生之意,二则便是祈望爹爹快些回来,将她们娘俩接走,一家三口一起过日子。无论是南疆还是中原,只要能三个人在一起,走到哪里都是家。

可她没有家了。没有爹娘,没有江府,没有江雪落。那她是谁?江雪落是谁?尘儿又是谁?段尘只觉耳边嘈杂之声愈甚,眼前闪过一道道人影,她想叫人,想抓住些什么,却总是徒劳。身子也愈感沉重,四肢渐不由己,懵懂混沌之际,只有一道清朗声线不断在耳边念着:“尘儿,快醒来。段尘,快醒来。”

展云一直将人搂在怀里轻声唤着名字,其间几次发觉段尘眼皮颤动,却仍不见清醒。展云微一拧眉,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清朗嗓音里更添了几分坚定:“段尘,你既说自己叫段尘,便是不想再理会前尘过往。你既叫了段尘这个名字,便只做段尘就好。段尘,醒醒!”

就见怀中人眉尖一动,双目蓦地大睁,一直推拒着的双手转而大力拽住展云一只手臂,露出左手手腕上那串珠子,坐起身的同时直接喷出一口血来。

展云见状眉间一舒,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反握住段尘手臂将人往起一推,单掌对准背心开始输送内力:“静心凝神,其余都不要想。”

段尘接连吐了两口血出去,虽然已经服下一枚固本培元的药丸,仍虚弱无力的厉害。两人如此静坐半晌,段尘搁在展云手臂上的手指轻轻动了几下,后者却依旧岿然不动。

段尘心中有些急了,却不敢妄动。又过了半刻功夫,身后那人才逐渐收势。段尘喘匀一口气,转过身便蹙眉瞪向展云:“你疯了!我说可以了你怎么还不收势?你以为自己…”

段尘平日里除了分析案子,其余时候并不是擅言之人。眼见对面那人清俊面容上一直带着浅笑,责备的话竟如何也说不出口了,一时间心下惶然纷乱,耳朵也渐渐烧了起来。

展云见她这副模样,唇边的笑愈加明朗起来,弯月眼眸里更柔光满溢:“我没关系的。你觉得怎么样了?胸口会疼么?”

胸中仍有些闷闷的,但已经不觉得疼了。段尘摇摇头,从岩石边取了水囊递给展云,又从自己包袱里掏出两只小药瓶,各自倒了两颗出来。

将其中两颗黑褐色的递给展云,示意他就水服下。展云乖乖照做,咽下之后方问:“是什么?”

段尘耳朵尖还一直是红的,经这一问更恼了。清冷凤眸斜斜一瞥,出口的话也有些冲:“不知道是什么你还吃!”

其实展云怎会不知是什么。药丸一入口,黄芪、当归、党参十余种中药味道充斥口腔,皆是补中益气、顺脉活血的。见佳人着实有些恼了,展云微微一笑,也不再说什么。

段尘见他那副好脾气的模样,心里更有些过不去,知道自己刚才有些失仪,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垂下眼眸,将手中两颗碧色药丸递了一颗过去,轻声说道:“这个待会儿放在舌下含着,可避数十种毒物。”

其实刚才那阵绿色烟雾本身并无毒性,只是会让人很快陷入梦魇般的幻觉。一个人心中愈放不下什么,愈想念什么,幻觉中便会出现什么。心思越重,痴念越深,越难以自拔,时候久了便会经脉逆行气血上涌,再久些更有性命之虞。段尘和展云都通晓些医理,意识清醒后一琢磨就领会那绿烟的玄机。因此段尘才取出两颗避毒的药丸,以防后面再遇到类似危险。

展云接过来,沉吟片刻,才柔声问道:“你刚刚,都看到什么了?”

段尘浑身一震,侧过身弯腰收拾包袱,纤长睫毛不住颤着,微白唇角紧抿,那种神情,竟分明是快要哭出来了。

展云见状暗暗叹了一口气,默不作声拎起包袱以及水囊,将马牵过来,又伸出手掌去接段尘手上的包袱。走了几步才开口,嗓音清朗温醇,唇边漾出浅笑:“我刚才,看到我娘了。”

段尘面上划过一丝波动,却依旧没有说话。一任身边人缓声讲下去:“大约八年前,我娘生了场大病,拖了大概月余,就过世了。那之前,她身体也一直不太好,不过她从来都不当回事。”

展云说着,语调里也带了淡淡笑意:“每日中午晚上吃饭时都要喝酒,还时不常拉着我爹、我大哥以及我四个人一同赌钱。什么投壶、樗蒲、牌九甚至单纯掷色子,家里除了我爹,其余就没人赢过她。那时我祖父尚且在世,经常被她骗去不少古董书籍,反正他老人家喜欢什么,我娘就拿什么当赌注诱他下注,气的老人家每隔一段时间就追着她满院子跑。”

“昨天那块玉佩,便是当年赵廷他爹七王爷玩投壶时输给我娘的。”段尘有些惊讶的侧眸,就见展云微微一笑,点头承认:“我们家,连同赵廷以及熠然两家,从我们祖父那辈就交情匪浅。我们三个是打小便认识的。”

段尘自然知道这三家交情匪浅。踟蹰片刻,才轻声开口:“那块玉佩,岂不是你娘的遗物?”如此宝贵的东西,昨日他取下来时却不见有半点犹豫…

展云微微一愣,复又笑得云淡风轻:“遗物再珍贵,也不过是件东西罢了,怎比得上人命重要?”见段尘垂眸不语,展云又自顾自说下去:“我娘曾说,只要我平安康健,其余什么都不要紧,再珍贵的东西也无谓了。只除非…”

段尘正听得仔细,见展云停住不说,便转过脸抬起眼眸,就见对方也正目不转睛看着自己,一字一句的接下去:“只除非,我遇到真心喜爱的女子。那我便是失了心赔了命,她也没法了。”

段尘心中一滞,接着便怦怦跳得急促,忙撇过眼看向前方,纤长眼睫如受惊的蝶,一径抖的厉害。展云走在一旁,看见她这副模样,又注意到那白嫩耳廓几乎都红透了,也不再多说,唇边那抹笑却更深了些。

没多久再次走到之前那条岔路口。各自含了一颗药丸在舌下,两人并肩往前走去。这次两人皆凝神静气,多余什么都不想,很快顺利穿过那阵绿纱般的烟雾。两人一路小心观察,谨慎行路,却什么都没再遇到。渐渐的,一股有些刺鼻的硫磺味充斥鼻端,同时就听不远处传来汩汩的水流声,前面正是硫火泉了。

走没两步,便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一灰衣人背对两人负手而立。旁边三步开外的地方站着一身穿苍绿色衣裳的女子,侧过脸来冷冷看向两人,白净面容上一道刀痕从一侧额角直划到另一侧下颌,破坏了原本秀丽的长相,面上神情也十分冷酷。那灰衣人似是察觉身边女子的异动,缓缓转过身来,正是之前几次三番劝说三人离开的夏陆珍!

夏陆珍见两人来了,嘴唇缓缓咧开一个笑容:“你们来了。”

展云嘴角微牵浅浅一笑:“不是夏大夫请我们来的么?”

夏陆珍却没有接这句话,只侧过脸看了眼一旁那绿衣女子,笑着说道:“你输了。”

那女子双拳紧握,咬牙回道:“若不是你将生门大敞,我不相信他们俩能完好无损走出那鸳鸯阵!”

夏陆珍摇头笑道:“当初便是说好的。你我各得一次机会,我可以救命,你也可以下手。我是放他二人一线生机,不过在那之前,他两个也过了你那‘幽梦劫’不是么?”

那女子半晌不语,好一会儿才侧过脸定定看向两人,接着又看向夏陆珍,语调里仍有犹疑:“你真的肯定,他们,能够把那些人都抓住?”

夏陆珍面上笑容显得有些惨淡:“至少你我都不能。至于他们能不能,那是他们的事了。你我总算等来这一天,再也不用助纣为虐,不应该高兴么?”

展云和段尘两人一直静静听这两人说话,就见那绿衣女子沉默片刻,突然朝两人跪了下来,先仰头看向展云:“我知道你武功比我高,若单打独斗,我不是你的对手。我帮他们抓过人,也亲手杀过不少无辜的人,我死有余辜,不求你们能饶过我。”

“我只求,你们能放过夏大夫。他是个好人,真的!他从没害过一条人命,相反,他还救过不少人,我就是其中一个。”女子又看向段尘,“我听说过你,你很聪明,破过好些案子。不过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你也是个女子。既然都是女子,想必你能理解我的心思。我的命你们可以拿去,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们,只要你们饶过夏大夫一命!”说完,就定定看着两人,一双眼眸亮的惊人,却一滴泪都没有流下。

段尘面无表情看着跪倒在地的女子,淡淡说道:“他是否害过人,不单由你我评断。我是不是女子,也与能否放过他无关。至于我们想知道的,即便你不说,也有人会说。”说完,就抬起视线看向一边的夏陆珍。

夏陆珍只露出一抹赞许的笑:“不愧是小段,和传闻中的一模一样。”旁边跪倒在地的女子开口欲争辩什么,夏陆珍却一挥手,面上神情也显的有些淡漠:“我早就说了,我和他们一样,都是罪人。你不必为我求情。”

展云也开口道:“这位姑娘还是起身说话吧。既然两位有意将我们引到此地,想必是有什么话想当面说。”见夏陆珍轻轻颔首,展云又接着说道:“正好,我们也有不少问题。两位,连同昨晚那几个白衣人,可都是七笙教的?”

夏陆珍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只巴掌大小的碧绿物事,示意身边女子给两人递过去。

那绿衣女子依言做了,看向两人的眼中却隐隐透着哀求,仍旧想为夏陆珍求情。夏陆珍却似乎看透女子心思,低低唤了声:“绿渺,别那样。”

两人接过一看,赫然是一只小巧精致的玉笙,七只玉管最长不过食指长短,最短的只有寸许。段尘略一思量,眉心渐渐就蹙紧了:“像这样的玉笙,还有几只?”

夏陆珍微微一笑:“果然聪颖!”见段尘面色不善,忙开口回答:“如果你们那位萧先生领来的人够厉害,这次你们还能找到两只。”

见两人都面色转冷,那绿衣女子哼了一声,有些恨恨道:“若不是我们暗地里帮忙周旋,你当你们那位萧先生能那么轻易就出了镇子?”

作者有话要说:下次更新,本周五早九点

现在情况是这样,我个人时间安排要与编编给的榜单要求相协调,

所以有时大家可能连续几天都有文看,有时会像上周一样,要等上三天才看到一章。

但平均下来,基本上是每两天更一章的。我时间有限,所以只能这样调节一下,请大家理解~

61

第八章晓以理?动以情...

夏陆珍朝那女子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乱说,接着又朝两人微微一笑,缓声道:“两位勿须忧心。你们那位朋友,已经安全出了镇子,绿渺亲眼看到他借了路人一匹快马,这会儿应该离宿州城不远了。”

两人各自抽了抽嘴角,“借”了路人一匹快马?这还真像萧大先生会做的事。夏陆珍又接着说道:“其实早上那会儿他顶着我的面皮往镇边一溜达,阴差阳错间倒帮了我一个大忙。他们以为我和绿渺先一步动手要对付你们,看的也就没那么紧了。否则,到时你们两位可真要遭殃了。”

夏陆珍见两人面色微变,似乎有些误会,连忙解释道:“他们现在还不知道你们有人出镇去找援兵,再加上我故意留下一些线索,让他们以为你们三个都落在我和绿渺手上。他们最近两天忙得很,应该不会从镇上掳人了。”

段尘却并未因这解释而缓下脸色,反而直接开口发问:“之前镇上被掳走那些人,并不是一开始就被抽干血液杀死了,对么?最短的一个月,更长的可能直到现在,都还在他们手上。你们是在做什么?培植新势力,还是拿人血炼药,又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一旁展云也沉下脸色,静静望着眼前人等待回答。夏陆珍叹了一口气,一双眼看向两人身后的森森树木,缓缓开口:“你们应该已经发现,现在这七笙教,与从前大不相同了。其实,三十年前的七笙教,虽然也杀人饮血,但并不是世人口中的邪门歪道。我们杀人,却只杀该杀之人。将那些人的血液抽干,也只是为了祭拜月神和恫吓世人。每次杀人后留下缠绕死者断发的兵器,就是为了昭告世人,这件事是七笙教做的,与人无尤。”

见两人似有不解,夏陆珍笑了笑,“你们若是不信,大可日后自己去查。反正到了如今这步田地,我完全没必要骗你们。但现在这个七笙教,确实成了众人口中的邪教。抓人,抽血,挖心,炼药,你们所说的每件事,我们都做了。”

展云有些难以置信的皱起眉心:“用人血真能炼出驻颜长生的药来?”用那些珍贵玉石、珍珠、琥珀连同雄黄、大量人血等物炼出的东西,真能让人容颜永驻、经年不老么?这几天展云反复想了许久,始终都不相信。

夏陆珍摇摇头,非常肯定的回答:“不能。若说美颜养生,或许还有一些。但容颜永驻、长生不老,是绝不可能办到的。”

“这件事,远比你们所能想象的要复杂的多。”夏陆珍缓缓说道,眸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他们也不是一群痴心妄想的傻瓜。抓住那些人,一路查下去,你们就会明白,他们在酝酿什么。”

段尘抿了抿唇角,一双凤眸冷冷望着眼前人:“那些人身上的伤痕。为何有的人只有手腕有伤,有的人却几乎全身能取血的地方都有刀伤。”

夏陆珍淡然回道:“那些只有腕上有伤痕的,都是一度有可能活命,成为我们中一员的人。剩下那些,是一早就注定要被慢慢折磨致死的。不过也不是绝对,这两类人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互相调换,绝大多数人都熬不过那个过程,只是早死晚死的分别罢了。”

段尘眉尖一跳,一双凤眸也染上愠怒:“你们当那些人是取血的工具?”

夏陆珍点头,就是这样没错。

旁边一直静默不语的绿衣女子似是看不惯两人露出这般神情,皱眉争辩道:“夏大夫也是被逼无奈,他已经尽力从那些人手上救活不少人了!不然你们以为那些人的尸体为何会被挂在树林外头?还有那恶鬼诅咒的传言,夏大夫想了所有能想的办法,让镇上那些人尽快搬走,外来的人也都绕道而行。”

段尘原就觉得那将尸体挂于树林外的做法有些怪异,如今听那绿渺一说,倒是都讲得通了。那女子又接着说道:“原本这树林经常进人,外面也不少人打这经过,他们就在这里面埋伏着,看见合适的就直接掳了去。是夏大夫跟他们说,这样做容易引起怀疑,不利于长远行事,而且这‘硫火泉’越少人知道越好,不相干的人最好不要放进来,那些人才极不乐意的收敛些。夏大夫又编了那恶鬼复仇的故事,还跟他们约定每月只能十五晚上抓两三个姑娘。要不就等着你们来?这镇子怕是早空了!”

展云听到这皱了皱眉,下意识的垂眸看了眼段尘手上的玉笙,再看向夏陆珍时目光也复杂许多:“既然你和另外有玉笙的那两人地位是平等的,你们之间也定下不少规矩,为何他们最近愈加放肆,也不再遵守之前的约定?”

夏陆珍淡然答道:“我之所以有资格拿到一只玉笙,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我能帮他们炼药,另外,因为我幼时便跟在先教主左右,他们对我,总还有几分尊敬在。”

夏陆珍说着,面色也有些沉重:“不过,不久前他们似乎找到一个比我更适合做这位子的人选,因此对我也不像从前那般忌惮了。而且,”夏陆珍微微侧过身,看向身后那一直汩汩喷涌的硫火泉,“他们可能已经发现,我之前关于硫火泉的事,是骗他们的。一旦他们确定了这点,就不会老老实实留在这个小镇里。到时候天下之大,他们的势力逐渐扩大,再想抓住他们,就难了。”

“你骗他们什么?”展云不禁有些好奇,看了眼那硫火泉,略一思量,不禁瞠大眼眸:“你不会…”

夏陆珍欣然点头:“我跟他们说,炼药中有一环必不可少的,便是将捣成浆状的药盛入容器,在这硫火泉中放置三天三夜,这样不仅温度够高便于炼药,且能汲取泉水中的精华。”所以那些人才会只聚集在苦水镇附近,即便心有不甘也听从夏陆珍的建议,越少人进入树林越好。

段尘一边听着,走的更近了些,站到泉水跟前凝眸看了片刻,又从一旁的木凳上取下一只碗,盛了少许水。凑近闻闻,轻轻摇晃片刻,待水温稍凉,伸指进去捻了捻,不禁唇角微勾:“不就是温泉水?”

那绿衣女子也露出一个有些讽刺的笑:“可不就是!那些人自诩聪明,见到这泉水终年白雾缭绕,水色翠绿中隐约透着赤红,沸腾如同火炽,就以为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圣水。呵!夏大夫再捧出几本古书给他们讲两个典故,他们就信了!”

展云接过木碗沾了些水,又仔细看看那泉水,也不禁哑然失笑。却又突然想起刚才夏陆珍所说的话,便皱眉问道:“你刚才说接替你的人,是谁?还有另外两个有玉笙的人,他们都是什么人?”

这回夏陆珍和那绿衣女子竟不约而同开口:“疯子!”只不过一个是叹息,一个是怒斥。那绿渺似觉得只骂一句疯子不过瘾,又接连骂了几声:“疯子!混蛋!丧心病狂的无耻之徒!那三个人凑在一起,决计干不出什么好事来!”

“那挖人心肝的恶心主意,就是那个赵璘连同金霄白两人想出来的!而且但凡每次抓来的人是有几分姿色的,无论男女,他两个都不会轻易饶过…”那女子一边说,一只手缓缓抚上自己脸颊,似是陷入什么回忆中,脸上神色也是悲愤异常。

见展云眉间轻拢,绿渺冷笑一声,放下手掌:“不用露出那种表情!我巴不得自己长的丑些,这辈子也能少吃些苦。”

段尘瞥见展云面色有异,也没说什么,侧过脸看向两人:“多余的话以后再说也不迟,现在当务之急,是和我们一同出去与赶来的人会合,在对方有所觉察之前将之一网打尽。”

夏陆珍一脸肃容,郑重摇头:“漫说你们的人现在还没到,即便到了,我们也不可能跟你们走的。”

见对方侧身望着滚沸的泉水出神,段尘一双清冷凤眸更冷,低斥了句:“糊涂!”不理会旁边绿渺怒目相视,段尘定定看着那夏陆珍说道:“你若真觉得自己罪无可赦,就更应该和我们一起出去,出谋划策也好,拼死一搏也罢,若真丢了性命,也算死得其所,勉强对得起你那位因此枉死的捕役朋友。留在树林里自裁,不又多搭上一条人命?”

将之前夏陆珍的叙述与刚才绿渺的话结合起来,就不难猜出,当初那位宿州府来的捕役是他的好友不假,但恐怕不是夏陆珍写信请他,而是他自己主动回来的。那日夏陆珍讲起此事时面露悔恨、难掩悲痛,并不如他讲的那般是因为自责将朋友拖下水,而是怨恨自己明知真相如何却未能及时相救,害对方枉送性命。当然,其中细节如何,只有当事人清楚,但看夏陆珍听到这话时的神情变化,段尘便知道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段尘一边观察夏陆珍神色,又瞟了那绿渺一眼,勾唇说道:“还是在夏大夫心中,你旁边这位姑娘就应该跟你一同赴死,没那个福分再多活三五十载?”

那绿衣女子面上忿忿,几次张口想打断段尘的话,听到后来竟也眼圈微红,眉眼间也显出几许哀戚。夏陆珍一张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红,嘴唇直打颤,却半晌没挤出一个字来。

展云见这情形,也开口劝道:“两位自觉有罪,可以等事了后再做抉择也不迟,有不方便讲的事情,我们也不相逼迫便是。如夏大夫方才所言,这次不将他们一网打尽,日后必当为祸一方,会有更多的人被抓走凌虐甚至送命,到那时想抓住他们都难!两位,为今之计,还请以大局为重。”

段尘、展云两人各自一番话讲完,就见那绿衣女子已经有所动摇,小心翼翼牵起夏陆珍衣袖,轻声说道:“既然你当初救我一命,又不嫌我样貌尽毁,为何不能如他两个所说,放过自己一回…”

那女子说着,脸上也渐渐染上绯色,眉眼间却透着一股一般女子所没有的坚毅决绝:“夏陆珍,我这辈子就没求过人。可今日为了你,我先求他两个饶你一命;现在,我又求你,听别人一劝,放过你自己一回,就算是为了我,不行么?”

那女子说到最后,几乎已成了喃喃低语,却字字恳切声声动情。夏陆珍被她拉着衣袖,垂下眼看着地面,面上神色很是复杂,半晌才长叹一声,抬眸看向两人:“看来我真是打错算盘了!”男子透着疲惫的面庞上渐渐露出一抹苦笑,“费尽心思将你们两个引进这树林来,不仅和盘托出大段秘辛,末了还拐的我身边人阵前倒戈,最后还要跟你们一同出这树林去,我真是何苦来哉!”

两人闻言各自暗舒一口气,展云更牵起浅浅笑容,说动夏陆珍和绿渺,无疑为他们接下来的行动赢得一枚制胜砝码。绿渺更破天荒露出一抹笑容,不知何时,已牢牢握住夏陆珍的手。

此时天色渐晚,夏陆珍看了眼远处夕阳,又皱眉看向两人:“按路程,最多半个时辰,你们那位萧先生也应该到了。但愿他够聪明,别搞出太大动静来。你们随我来。”

展云和段尘跟在两人身后,绕到那硫火泉依附的岩石后头,绿渺搬开一张木桌,又弯腰摸索地上片刻,很快就传来铁环相扣的声音。夏陆珍拉着两人退后两步,就见绿渺直接拉拽起一块方形木板,竟是一扇通往地下的门!

绿渺先一步跃下,片刻过后就见地下显出些亮光来。三人依次走下去,出现在眼前的是一间丈许长宽的小屋。屋里只简单摆着一桌一椅以及一方软榻,一旁的木架上则放着不少瓶瓶罐罐。

夏陆珍从木架最底层抽出一叠宣纸,摆在桌上,朝两人笑了笑:“原本这些东西也是要给你们拿去做参照的。现在好了,咱们直接说罢。”

两人各自拿起一张纸,凑近绿渺点起的油灯一看,就见纸上画着的都是苦水镇附近几个村子的地形图。夏陆珍也拿起一张被反复折叠过的纸张,在桌上铺展开来:“这上面画的是整个苦水镇的…”

作者有话要说:下周一早九点有更

咩~案子真这么简单就结了?诡异传说真只是谣言?

一个白日的时间萧长卿找来谁救场?七笙教又是怎样变态而奇怪滴存在?

预知后事如何,且看小雪落下回分解!

皮埃斯:这么变态的故事,还是工作日看比较激励斗志咩~大家周末好好睡好好玩啊~

62

第九章月明晦?暗夜行...

天边月色明晦不定,云层漂浮动荡,依稀可以望见远方山峦轮廓。段尘和绿渺站在靠近官道的林边,静静等待。半晌,绿渺才低声说了句:“你就这么信任我们?”

段尘一直看着远方,闻言轻轻“嗯”了一声。

绿渺忍不住偏头看了她一眼,秀气的眉紧紧皱着:“你就不怕我们假意示好,给你们下圈套,其实仍跟他们是一伙的?”

段尘勾了勾唇角:“不会。”微微停顿,段尘又接着说道:“在你心里,最重要的就是他。即便你一开始有别的心思,在我们帮你劝动他之后,你也不会了。”

绿渺被噎的半晌没说上来话,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微微有些颤:“你,你…”绿渺万万没想到,这人是拿她与夏陆珍的关系制衡两人,笃定她即便冒出什么想头也不敢妄动。

段尘侧眸瞟了她一眼,绿渺被那个眼神激的够呛,终于完整说出来一句话:“你就不怕我一掌打死你!”

身后传来一道清朗声线,语调里蕴藉淡淡笑意:“打死我们,夏大夫更不会出林子了。”

绿渺转身,就见那两人一前一后走过来,展云面上带着和暖笑意,夏陆珍则显得有些尴尬,面上一阵青一阵红,眼神也有些飘忽不定。

绿渺看着那人神情,不知怎的,脸颊“腾”的一下就烧了起来。扭过头迅速瞪了段尘一眼,往前走了两步,张望远处不再言语。

远方隐隐传来车马行动的响声,绿渺定睛一看,就见那车队最前方擎了一面玄黑大旗,旗边镶了一圈火红滚边,上用行书写了“霹雳”两个亮银大字,乍一看如同一团熊熊燃烧的银色火焰。绿渺转头看向三人,皱着眉说道:“江陵府霹雳堂。夏大夫,怎么办?”

展云闻言也向外走了两步,仔细看过确定真是霹雳堂,便摇头轻笑:“这靠山找的可硬!”

绿渺一听顿时面上一喜:“这就是你们搬的救兵?夏大夫,这下可好了!”

段尘也看向夏陆珍,轻声问道:“他们应该已经看到霹雳堂的车队了吧?这样会不会引起怀疑?”

夏陆珍沉吟片刻才道:“应该不会。金霄白和赵璘托大。尤其是金霄白,看到霹雳堂的人,估计他会亲自带着人到镇上埋伏。”

“昨晚上带着四个手下袭击我们的人,是金霄白么?”展云问。

夏陆珍看了绿渺一眼,见她也摇头表示不知,就问:“他用的什么兵器?”

展云答:“淬了毒的飞刀。他们五人都戴着面具,所以看不到长相。”

此言一出,夏陆珍登时面色一变,忙问绿渺:“他何时来的?你怎么没告诉我!”

绿渺也既惊又怕:“我也不知道。他们那边一点风声也无,这次的事,定是瞒着咱们的。”

展云和段尘对视一眼,又问:“怎么了?那个人不是金霄白或者赵璘么?”

夏陆珍一跺脚,急的嗓音都有些变音了:“随便是他们两个谁都比那人好!那人,那人是少主身边的!他怎么会来这的…”

说话间,车队已经行至林边,就见一匹马上飞身下来一人,一边走一边朝几人拱了拱手:“小段,展兄,好久不见!”

就见来人双目炯炯面带微笑,正是许久未见的霹雳堂堂主左辛!身后跟着走来一名灰衣人,见到几人也拱手行礼,是宿州府的都监,姓丁。车队仍继续往树林里行,绿渺跟几人点了下头,就跑到车队前帮忙引路。

几人正说着话,就见一道浅紫色身影从马车上蹁跹跃下,清脆嗓音既陌生又熟悉:“小段。”

段尘闻声望去,就见那人一袭烟罗紫长裙,眉目如画身姿袅娜,一双大眼脉脉含情将众人一一扫过,唇畔噙着一抹狡黠的笑,走到跟前时突然一个趔趄,柔若无骨的身子直接朝展云怀里跌去。

展云却倏地往边上一闪,同时左辛伸出手臂往那人腰上一揽,皱眉低斥:“还闹!”

来人正是扮作女子模样的萧长卿。被左辛斥责了一句也不恼,仍笑吟吟歪着头看展云:“大美人投怀送抱,小云云居然不领情,是我这次扮的不够美么?”说着,又眨巴眨巴眼睛看向左辛,似是求证。

左辛眼角抽搐的撇过头,毫不理会某人扒着自己肩膀暗送秋波的无赖行径。展云哭笑不得的摇摇头,又正色道:“时间紧迫,咱们边走边说。”

丁都监带过来的人都混在霹雳堂的队伍里,专挑擅长近身打斗有硬功夫的,霹雳堂的十余个弟兄都擅使火器,两方人加在一块一共是五十六人。左辛这边的情况介绍完之后,展云和夏陆珍将几张图纸递给大家传阅。七笙教在苦水镇主要有两个据点,一个是在西南边靠近山脚位置的废弃庙宇,一个是在镇西吴家村的一处老宅。

展云和段尘各自手执一只火把,左辛、萧长卿和丁都监边走边看,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基本上由夏陆珍解答。走了一段路,车队渐渐停了,几人则继续往前走。

展云一手举着火把,侧过脸看向夏陆珍:“夏大夫,如若昨晚领头的那个白衣人,真如你所说是你们少主身边的,会对咱们今晚的行动不利么?”

夏陆珍沉思片刻方才谨慎答道:“这我不好说。其实他会找来这就已经很奇怪了。这两年的事,基本上都是金霄白在做主,少主很少过问。不过…”夏陆珍显得有些忧心忡忡,“那个人的武功很高。”

几人行至车队最前头,绿渺一看到萧长卿顿时眼都瞪圆了,惊疑不定的将人上下打量,说话都有些结巴:“你,你…”

萧长卿很有成就感的点点头,尖巧的下颌微微扬起:“这才是正常人见到这副容貌时该有的反应。”

绿渺气的两眼一翻,张口怒叱:“你们从哪找来这么个祸水!这下可好,要是那些盯暗哨的告诉他们车队里有这么个美人,甭说金霄白,那赵璘肯定抢在第一个来!”

左辛听了这话一挑眉:“最好连那个炼药的也一起来,正好一锅端了!”

萧长卿眼珠一转,抚着肩畔的发丝璀然一笑:“如果那人真如你说的那般急色,他肯定会来。”见众人都看向他,萧长卿笑得更贼了:“那什么,刚才那一路我都掀开帘子往外瞅,欣赏月色。”

左辛嘴角一抽,这个穷得瑟的!每回扮成貌美女子总要出尽风头才罢休!

夏陆珍皱着眉思量片刻,低声说道:“如果真是这样,那倒好了。”

展云闻言侧过头:“夏大夫的意思是…”

夏陆珍点点头,抬手指着通向西边的一条小径:“这条路能直接到吴家村。那里把守的人不会太多,赵璘如果没跟着一起来,就一定在那里,那个姓巫的应该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