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廷站起身,皱了皱眉毛:“之前那几具尸体上都没有…”怎么唯独今天这名死者,胸口会多了一朵用锐物镌刻出的梅花呢?

段尘则仔细看了看女子眉毛,又转身去到之前两具尸体边上,掀开白布一一比对,果然,三人都是一模一样的柳叶眉。回想起之前在苏州那具女尸,也是同种眉形。不过那时大家都将注意力放在颈部的勒痕以及整齐服饰上,没有人觉察到这一点。

今日经由朱巧怜一说,段尘方才了悟,为何之前她总觉得死者面部略微有些怪异。缘由很简单,并不是每个人都适合这种眉形,有人画着好看,有人画着不适合,甚至有人会显得非常别扭。

段尘将眉形这点说与展云几人,众人再一次陷入沉默。若说之前死者身上明显被人整理过的服饰,可以勉强理解为凶手杀人后产生的某种内疚情绪的外露。如今这浮出水面的柳叶眉,以及最新一名死者胸口的梅花刻痕,则将众人思绪引领向与之前推想完全相反的方向。

凶手没有感到内疚,而且像欣赏把玩一件玉器一般,将人用布条勒死后,仔细雕琢死者的眉形,小心翼翼整理死者的发式和服饰,最后又从容离去。这分明就与之前那七笙教的七公子一样,不是正常人会做的事!

从府衙出来的时候,三人都还空着肚子。雨一直淅淅沥沥下着,街上行人也比往常日子稀少。走了一段路,赵廷突然来了兴致:“咱们去吃那家的云英炒面吧?还有那个蔷薇醉。自从离了杭州城,就一直没尝过了。”

段尘和展云也觉得这个提议不错。三人遂换了个方向,往城北走去。行至一处路口,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街道一旁的房顶传来略显凌乱的脚步声,以及瓦片碎落在地的声响。

段尘循声看去,就见房顶两道身影缠斗的火热。一名女子身穿绯红薄裙,飞扬裙裾如同蝶翼蹁跹,领口和裙摆露出大片雪腻肌肤,在漆黑雨夜显得格外惹眼。手上使一条十一节软鞭,每回朝人甩过去的时候都会带出猎猎风声。

不过眼下女子手上的软鞭显然失了效用。两人本就是近身搏斗,再加上那男子好几次出手都格外无赖,不是摸腿就是袭胸,最后还将女子腰身抱了个结结实实,一边抱着人往下跳一边朗声笑道:“都散了散了,有什么好看的?没见过两口子打架啊!”

段尘三人却是因这声音吃了一惊,展云差点握不住手上折扇,赵廷也露出惊异神色。就加那白衣男子一条手臂紧紧禁锢着美人儿在怀,一边徐徐转过身来,一双桃花眼眸光闪烁,笑意深浓,看到段尘三人的时候也不吃惊,还腾出一只手来打招呼:“赵廷,行之,段尘,好久不见哈!”

作者有话要说:下周二有更新~

先透一句,跟周煜斐对打这姑娘是熟人,大家猜到了咩?

103

第七章比试?感怀...

话音刚落,段尘等尚且来不及接话,就见那女子伸指揪起周煜斐耳朵拧了一圈,趁他“哎哟”一松手的功夫,紧接着“啪”一个巴掌就扇过去。周煜斐被她掌掴的微微侧过头,脸上当即就见了血红指印,唇角也流下一丝血渍。光听声音就知道这女子下手不轻,不是跟人娇嗔撒蛮,而是实实在在的愤怒。

女子很快从他怀里退出来,身姿娉婷徐徐转身,下巴微扬看向三人。一双大眼水光潋滟,眼白因为怒气而略微泛红,嫣色红唇轻轻撇着,明艳面容上五分怒火三分不屑,却是几人都极熟悉的样貌,正是日前在七王爷府冒充江雪落的女子!

周煜斐也顾不得唇角伤口,面色略显阴沉,伸手欲揽上女子腰身,一边低声道:“阿舒,跟我走…”

那女子却是腰身微拧躲开周煜斐的怀抱,手臂一甩,十一节软鞭直接扫向段尘手中油纸伞,细小鞭梢灵蛇一般缠上伞柄,往起一撩。就听“唰啦”一声,浅碧色的油纸伞脱手往上空飘去,再落地时已经散成四片,伞骨也绷裂开来。

原先街上看热闹的人不少,这会儿眼看着换了个人,又打起来了,而且不是在房顶,而是在街道上,不由得纷纷走远了些,在路口处聚集一小堆,抻长了脖子看热闹。

段尘却是岿然不动,伞被卷走了索性就放下手,一脸淡然看着绯衣女子。只是耳边垂落一绺儿发丝,脸颊也因为之前鞭子甩过来的劲风而显出一道红痕。

被唤作“阿舒”的女子却显然怒火更炽,手上鞭子抽的青石板“噼啪”作响,另一手叉腰,高声娇斥:“姓江的,我姚舒儿七岁便在道上混,十七岁便在‘无谅门’排名第三,先那会儿是因为主上的任务,不能因为私人恩怨坏了道上的规矩。而且我也不知道你便是那个让他心心念念的女人…”

姚舒儿说着话,蓦地绽出一朵笑,嗓音微哑:“今天我倒要看看,你比我好在哪里,能得主上这么青眼有加,为了你将整间绿纱坊的珠帘都换了颜色!”刚说到“换”字,女子已经抬手挥鞭,说到“色”字时,另一手指间银光一闪,甩出飞出两柄柳叶飞刀,分别朝段尘两边袭去。

飞刀一出,展云和赵廷自然要挡,姚舒儿也正是这个目的:“识相点就给老娘滚一边去!今儿个单打独斗若是输了,我姚舒儿没有二话金盆洗手!”

段尘一直倒背着手只守不攻,脚下步子退的飞快,几乎是绕着半条街跟她兜圈子。姚舒儿可不比从前万柳山庄的楼月如,软鞭功夫练的极到家,也不缺少与人拼斗的经验,这会儿见段尘兜圈子落跑,既不急也不恼,只是唇边笑容更加肆意,鞭子也甩的愈发狠戾,好几次鞭梢都擦着段尘衣衫略过。夏日衣衫单薄,很快,段尘手臂和肩侧就被扫出几道破损痕迹。

正当段尘绕过一根木桩时,姚舒儿冷笑着反手一甩,鞭子从另一边迎上,眼看着就要抽上段尘面门,却见一把折扇横劈过来,硬生生将鞭子的攻势力道都削去一大半。同时段尘伸手拽上鞭子,绕着手腕拧了几拧,飞快旋身到姚舒儿面前,抬手点住她两处穴道。

其实原本段尘是不懂点穴功夫的,奈何在行云山庄那些日子,展云一边传授她内功心法,一边缠着她学一些简单的点穴功夫,说是日后行走江湖好防身。要说段尘点的两处穴道以及具体手法并不高深,关键是对方太过大意,压根没想到段尘一路退着躲着的会突然来这么一招,一时不察才着了道。

姚舒儿一动不能动立在那,当即柳眉倒竖美目圆睁:“你!”

展云这会儿已经将折扇从地上拾起,面色温润依旧,看向周煜斐的目光却有些寒凉。赵廷也没好气的走上前,破天荒开口,冷声斥责:“你什么你!你一个道上排名第三的杀手打尘儿一个毫无内力只会轻功的,你还有理了?”

姚舒儿撇撇嘴,还是咽不下这口气:“你解开我的穴道,咱们比轻功,比暗器,比…”

“不用比我也承认,这些我都没你厉害。”段尘略微有些喘,语气却很平淡。

姚舒儿急的眼都红了:“必须得比!”

展云和段尘对视一眼,也觉得这人好气又好笑:“明知道结果的事,比来作甚?”

姚舒儿一句话简直说的咬牙切齿,看神情却是明显快要哭出来了:“可是他不知道…”

赵廷和展云各自将段尘检视一番,见她身上衣衫虽然破了几处,却正经没伤到皮肉,也都松了一口气。展云抬手将她垂落颊畔那绺儿发丝掖到耳后,虽然知道她颊边那道痕迹没甚大碍,稍微抹点药,过一宿就能消,可看着还是觉得心疼。

又牵起她左手翻过来看了看。之前虽然用折扇帮她挡去多一半劲道,但这人半点内力都没有,硬生生接下鞭子往上迎,滋味肯定不会太好受。可展云也知道这人性子倔强,若是直接上前出手,当时她或许不说什么,回到客栈肯定会跟自己生气的。

果然,白皙掌心渐渐显出一道红肿鞭痕。一来是因为直接接住之前姚舒儿甩鞭子的力道,也有情急之下攥着鞭子快速摩擦的缘故。展云心里暗叹一口气,也没说什么,从怀里掏出药瓶,帮她擦上一些止痛消淤的药膏。

赵廷在一边看着,心里也觉得有气,刚偏过头要瞪周煜斐,就见那人双臂交叠靠着木桩站着,垂着眼也不看这边情况,面色阴沉到有些吓人。赵廷皱了皱眉,心道也稀奇了,相识十多年,总共也没见过几次这小子变脸,这姚舒儿倒也是个厉害角色!

将事情前后连起来一琢磨,赵廷渐渐反应过滋味来,眉尖褶皱渐松,唇角也弯出一抹有些苦涩的笑。这小子从前万花丛中过的主,到头来却跟自己栽在一般境地里,也难怪脸色那么难看。

这边厢段尘沉默半晌,突然轻声道了句:“你觉得他不知道什么?”

姚舒儿一愣,红唇微张,半晌,突然就笑出了声,水漾大眼渐渐就溢出泪滴来:“是啊,他什么不知道。”

李临恪那么聪明的人,有什么事他不知道?

向来话最多的人一直沉默不言。末了朝赵廷和展云抬抬下巴,算是大声招呼,也不帮人解穴,扛起人就往另个方向走:“这次案子已经上报刑部,明天一早我去府衙找你们。”

姚舒儿虽然身体不能动,一张嘴却不消停,脸颊涨的通红直骂娘:“你快把老娘放下来!不然待会儿穴道解开了我直接喀嚓了你!听到没有?放我下来…”

周煜斐扛着人越走越快,搁在人腰后的手下移到紧俏的臀部,狠狠拍了一巴掌,那女子顿时骂的更狠了:“啊——!姓周的你个混蛋王八蛋!老娘不宰了你姚字倒着写!”

赵廷和展云望着周煜斐寒气愈重的背影,不约而同摇摇头。段尘回想起之前萧长卿说过的话,唇角微微翘起,这样子的,应该够泼辣了吧?

赵廷侧眸扫了眼段尘身上衣衫,抿了抿唇:“要不要先回趟客栈?”

段尘低头看了眼,摇摇头:“没事。”只是看着有点狼狈,之前比这糟糕的衣裳也不是没穿过。况且时辰也不早了,再折腾会儿就甭吃晚饭,直接改宵夜得了!

展云伸手拂了拂她头顶的发,眼眸含笑:“赶紧再买把伞倒是真的。”雨说大也不大,只是一直淅沥沥下着。若这么一路顶着雨走过去,身上衣裳肯定又得半湿。他和赵廷倒还好,段尘毕竟是女子,平日总是要多注意些,不好着凉的。

三人遂加快步伐往沈雷的面馆走,半路上买了把伞给段尘撑着。

刚一进店门,就听得一道清亮女声语带歉意:“我们要关铺子了,几位客官改日请早罢!”一个年过双十的女子一边擦着桌子,一边朝三人笑笑。同时另一名男子也掀开帘子从后面走出来:“隔壁有几家店子还开着,几位可以过去尝…”

走出来的男子正是沈雷,话还没说完,突然看清来人,沈雷先是一怔,紧接着就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快步走上前,将段尘拉起来:“快请进来,外面还下着雨罢?小段,好些日子不见了,得有一年多了罢?”

沈雷一边拉着人到女子刚擦干净的一张桌子坐下,一边有些语无伦次的给几人介绍:“筱子,这个便是我跟你提到过的小段,这两位,呃…都是小段的朋友,也是帮着一起找到那个凶手的大好人!这是我媳妇…”

那女子忙点点头,朝三人微笑,面上神色仍有些羞涩:“多谢三位公子帮忙…我家相公常跟我提起小段公子。”

沈雷又拉着段尘说了好一会儿话,突然一拍脑门:“瞧我尽顾着跟几位说话,几位到我这儿来是吃饭来的…”沈雷匆忙起身,一边搓着手朝三人笑道:“三位稍等,炒面很快就做得。我先让筱子给你们把酒端上来,你们先吃点小菜,很快的…”

沈雷的妻子很快端着托盘过来,放下几碟小菜,两壶蔷薇醉,朝三人微微一笑:“小莲的事我听他说过,真的要多些三位。”女子明显不是太多话的人,说话时眼睛微微泛着泪光,语调平稳讲完一句话,又朝三人一福身,便去了后厨。

赵廷一连饮下三盏酒,也不说话,只是弯起嘴角笑,眉眼间却难掩落寞神色。展云看出赵廷是有些感怀,知道自己这会儿无论说什么,都只会让他更加难过,也就一径饮酒吃菜。段尘虽然因为案子的事有些忧虑,却因为故地重游旧友重逢,总的来说心情不错。

末了,大盘雪白的云英炒面端上来,三人各自埋头吃的畅快。炒面的味道自然不必说,蔷薇醉似乎比头年更醇厚了些,三人都喝的比往常多。或许是一天的时间里发生了太多事,明明是相同的地方,相同的人,感觉和味道却都变了。曾经的清新如许,洒脱肆意,经年沉淀过后,酝酿出些许让人感怀的哀愁与喜悦。无论人事,都与一年前的杭州城不一样了。

回到客栈,段尘沐浴过后,换上一件崭新的月白长裙。柔软服帖的料子,领口和袖口都格外宽松,是走之前秦琴特意帮忙挑的,睡觉时候穿着特别舒服。也便没有束发,站在窗边,一手端着茶盏,望着外面静谧夜色,独个一人想心思。

展云推门进屋的时候,嗅到空气中漂浮着的幽微香气,知道这人定是沐浴过了。闩好门,走到屏风后头,就见浴桶里已经换上干净的热水,分明是给自己准备的。

试了试水温,找好换洗衣裳,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展云已经沐浴干净,拿过布巾擦拭身体,换上干净衣裳,从换下来的衣物中掏出一只药瓶,放轻脚步走到段尘身后,将人拥在怀里。

一边往她脸颊上的红痕涂上些药膏,展云偏着头温声笑问:“在想什么?”

段尘琢磨一会儿案子,又将一整日发生的事情在脑海中都过了个遍,一时间也有些感怀:“我只是觉得,现在这样很好。”

无关人事,不谈细节,只是淡淡感慨一句很好,的确是段尘才会说的话。展云闻言轻笑出声,握着她的手腕,帮她往掌心上的鞭痕涂了些药,又吻了吻她的额角:“只除了受这些伤,其他的,我也觉得挺好。”纵使物换星移,世事变迁,即便经年之后,许多人事都已经磨蚀的不成样子,只要他们俩能这样相依陪伴,就已经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本周四早九点有更新~

104

第八章求教?茶楼...

第二日清早,众人正坐在厅内饮茶,就见周煜斐一袭浅蓝暗罗纹长衫,手执一把折扇遮在额角,步履仓促,大步流星朝屋里奔来。

陶涵之倾了倾上身,望望外头天色,故作不解的感慨:“难道年纪大了眼神也不好了?今天,好像是阴天诶…”

李青澜捋着胡子点点头,一脸正色问候道:“周公子可是身体不适?”不然一大清早的打着一把扇子遮着半张脸作甚?

周煜斐侧身在江城身边坐下,手指抖了抖,露出的下颌骨显然咬的有点紧。在众人或好奇或不解的共同注视下,周大人深吸一口气,徐徐放下折扇,也不抬头,抢在众人出声大笑之前低声叹道:“笑吧笑吧…”

昨晚上那丫头下手一点不留情,一拳正打在眼眶上,半夜里还只是略微发青,早上起来后就整个肿了一圈,一片青紫,没个十来天根本消不干净。白天还有正事要做,他总不能到哪都拿一把扇子遮着。这会儿让大家伙笑个够,省的到了外头再联合其他人一块挤兑他。

满室静默。

眼皮子跳了跳,周煜斐缓缓抬起头,正对上展云微愕目光,再看一旁,赵廷眉峰高挑。紧接着,先是陶涵之“噗嗤”一声没憋住,继而众人纷纷大笑出声,就连段尘都挑起唇角,眸中映出淡淡笑谑。

周煜斐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面上一副早知如此的沉痛神色。

江城好心的递过一盏茶,对面展云清咳两声,眼眸弯弯憋笑问道:“上过药了没?”

见周煜斐郁郁摇首,展云从怀里掏出药瓶扔过去,温朗嗓音里笑意深浓:“我那还有,这瓶你拿着用罢。”

说着话,几人纷纷起身,跟李青澜以及陶涵之拱手告辞。

原本就是打算等周煜斐过来,先去趟仵作房,然后再到昨日案发的巷子附近查探情况。谁知道人不仅到的挺早,还格外逗趣精彩,原本因为案子的事府衙里一大清早就愁云惨雾格外沉闷,这会儿倒是欢声笑语不绝,除了周大人本尊,其余众人都笑的特别欢畅。

查看过尸体,四人一路往城东走。周煜斐照例走在赵廷旁边,只是不似往常那般肆意招摇,媚眼横飞,一张脸端的特别严肃,连带走路姿势都正统到有些沉重。

赵廷也没偏头,语调里却分明是带了笑的:“看这样子,昨晚上打的挺精彩啊?”

另一边展云摇着折扇温声接口:“熠然甘之如饴。”

赵廷黑眸含笑,赞同颔首:“看得出。”

周煜斐在两人一冷一热的憋笑嘲讽中脸色益加阴沉,简直有跟老天比拼的架势,却破天荒没跟两人回嘴,就闷声在一旁走着。段尘侧过脸看了展云一眼,轻轻摇了摇头。展云也发觉不对劲了,朝赵廷使个眼色,一边温声问道:“熠然,没事吧?”

周煜斐抿着唇摇了摇头,半晌,才闷闷叹了一句:“本公子这回是真栽了…”

其余三人听了这话也不惊讶。赵廷暗自叹了口气,拍拍他肩膀,另一边展云则温声笑道:“玩了这么多年,你也该收收心了!”

周煜斐偏过头看了三人一眼。尽管一只眼睛乌青,眸中委屈神色却让人看的分明:“可她不想跟我…”他好不容易认真一回,结果人家姑娘却不把那一夜正经当回事。还总是嫌他烦,每回见了他就口出恶言,拳脚相向,外加一脸厌恶嫌弃视如敝屣。

展云扬唇浅笑:“慢慢来罢。”虽然见到周煜斐吃瘪是件很让人愉悦的事,但展云这句话却是从自身经历出发的肺腑之言。这种事,先陷进去的人,总要多受些煎熬,关键是要耐得住性子,须得慢慢来,才有可能修成正果。

周煜斐一听这话,面上神色登时更可怜了些,忙绕过赵廷,段尘两人,跑到展云身边,拽着他袖子低声央求:“行之我从前总笑你温吞,我知道错了,这回你真得帮帮我…”

原先周煜斐觉得自己追女孩子挺有一套,对于赵廷和展云总是三分嫌弃两分嘲笑的。尤其在段尘的事情上,更觉得两人不够果断,再简单点,就是脸皮不够厚,下手不够黑。依照周大人从十三岁开始流连花丛的丰富经验,要是想追个人,不出一月准能把人弄到床上。

可这回撞上个姚舒儿,床都翻腾过好几回了,可人家照样不搭理人,估计相公馆的小倌待遇也还比他强些。昨晚上周煜斐在地上卧了一宿,翻过来调过去也没琢磨过滋味来,刚才听展云那么一说才幡然醒悟!

正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既然他的法子在那丫头身上不管用,就应该换一套方案,明显展云跟自己不是一路的,但人家连段尘这么难攻克的都拿下了,就证明很有些可取之处。周煜斐如此想着,便放□段跟展云说好话,叽里咕噜将段尘和展云两人一段赞颂,一迭声央求展云给他支招。

展云听得发噱,好不容易等周煜斐换气时插了个空,刚要开口,就听边上赵廷道了句:“到了,先办正事要紧。”

展云拍拍他肩膀,温声道了句“来日方长”,忙跟上段尘一起进了巷子。周煜斐废了半天口舌,刚觉得要套出什么金玉良言,末了被小王爷一句话搅黄了,顿时垮下双肩,垂头丧气的跟在三人后头。

四人到了头天傍晚发现尸体的巷子拐角,先是顺着巷子走到出口,就见巷口两边分别是一家茶楼和一间布庄,对过是家米店,顺着街道再走上一盏茶左右的功夫,正好是朱府。想来朱巧怜和那婢子也是想抄个近路,从这巷子步行回家,所以既没叫马车也没坐轿子,不想却撞见了那位叶夫人的尸身。

段尘望着左手边那间茶楼半晌,突然转过脸看展云:“苏州城里那间茶楼,里面是什么样子的?”苏州城的三名死者中,有一位也是在茶楼后巷被人勒死,当时他们三人只是去那边走了一遭,观察周边环境,却并未进茶楼详加查探。

展云很快反应过来段尘问的是哪里,虽不解段尘缘何有此一问,仍耐心解释道:“茶楼一共两层,没有雅座,茶水点心都一般。不过偶尔有戏班子演出,所以还算热闹,在城里也算小有名气。”

段尘勾了勾唇角,凤眸闪过一抹晶亮:“咱们现去看看这家。”如果她的料想没有错的话,应该…

旁边两人一见她露出这种神情,也知道她是想到什么线索了,四人遂一起进了那间茶楼。进了门,就见楼里空无一人,周遭弥漫着一股子淡淡霉味,桌椅板凳胡乱摆放着,瓜子皮花生壳狼藉一地。

通往里间的蓝色布帘被人挑起,一个跑堂模样的人懒洋洋走出来,走上前朝四人行了个礼,耷拉着眼皮说道:“几位爷来早了。咱们店子每日过了酉时方才开张。要是急着喝茶请找别家。”

说着话便折身往回走,段尘忙伸手拽住那人:“这位小哥,你们这间茶楼晚上可有戏班子来?”

年轻小哥嘿嘿一笑,半眯着眼答道:“有啊!您几位要是想听戏,傍晚上可得早些到,那戏班子是外地来的,唱的曲儿正经新鲜,好些客人来晚了只能站着听的…”

另外三人这会儿也听出些门道,展云从腰间掏出块碎银子递到那人手上:“麻烦小哥帮我们留个好位置,要视野好又隐蔽些的。今晚上我们一准过来听。”

跑堂的笑嘻嘻应下来,朝四人一躬身,就往里间去了。

出了茶楼,几人又拐回巷子查看,越过左手边的高墙,正是那间茶楼的后院。赵廷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又侧眸看向段尘:“如今看来,倒有七成可能是这戏班子里的人犯的案。”如果今晚上再能确认这个戏班子正是从苏州城一路过来的,基本上就可以从里面排查凶嫌了。

展云浅笑看着段尘:“尘儿是如何想到的?”

段尘微微一笑,轻声道:“昨晚上在窗边站着那会儿,我看到一队人擎着旗子,拎着色彩斑斓的物事走过…”当时她尚且没有细想,直到刚才看到巷口外也有一间茶楼,段尘突然想到一种可能。如果凶手也是跟着戏班子一起的,那就不难解释这人为何行踪飘忽,不拘束在一地行凶了。

之前众人都理所当然的认为这人是有意四处流窜作案,所以越想越觉为难,可如果并非出自凶手本意呢?四处奔走是他职业的一部分,居无定所正是他日常生活,这样一来,很多事就解释得通了。

上午来到巷口走这一遭,也算有了不小收获。回到府衙和李青澜等打了声招呼,叙述过基本情况,四人又一块用过午饭,相约傍晚时分在茶楼外面聚齐。

待到了约定时间,却左等右等都不见周煜斐前来。段尘,展云和赵廷三人原就是一起的,周煜斐则用过午饭就急着回客栈,而且一整个半天都心神不宁坐立不安,想是心里一直惦记着姚舒儿,尽琢磨着如何讨好心上人了。

又过了大概一盏茶时间,眼见越来越多的人涌入茶楼,赵廷与展云对视一眼,皱着眉道:“咱们先进去罢。反正那小子脑子活络的很,来了之后肯定找得见咱们的。”

展云浅笑着点点头,收起折扇,拉着段尘跟在赵廷后头往茶楼走去。面上仍是一派从容神色,心里却隐隐有些忧虑。周煜斐这人虽然平时总一副不着四六的模样,正事上尤其是关键时刻却从来不含糊,别是又闹出什么事情了…

三人进到里头,很快就找见上午时候那个年轻的跑堂。那人一扫初时倦色,精神抖擞的很,一见三人便快步迎上来:“哟!几位爷这边请。”抬手将布巾担在手肘位置,又笑嘻嘻说道,“戏马上就开场了。今天唱的这段正经精彩…”

很快,年轻人将三人引到一张桌边。靠近廊柱的位置,离戏台子不会太近,却能将包括戏台在内的整间茶楼尽收眼底,又因为柱子的阴影笼罩,相对来讲比较隐蔽,不太会引人注意。

段尘坐下之后,先四处望了望,又与另两人交换一个眼色,视野确实不错。展云又打赏年轻跑堂一块碎银,摇着折扇浅笑道:“有点事想跟小哥打听打听。”

跑堂的两眼冒光接过银子,宝贝似的揣进怀里,笑的眼角都见了褶子:“爷您尽管问!只要是小的知道的,一定给几位爷说清楚。”

展云看了眼台子边上正在交谈的两人,其中一个年长的一边手上比划着一边不断嘱咐着什么,另一个年轻男子不住点头。跑堂的顺着展云视线看去,又露出一抹了然笑容:“噢,那位年纪大些的,就是班主了。边上那个年轻的,哟,您几位可没瞧见,长的可是俊俏极了!听说是班主的小儿子,不过待会儿第一场不是他唱。”

段尘端起茶碗啜了口茶,半垂眼眸问道:“哪边过来的班子,真唱的那么好?”

年轻人呵呵一笑,撂下茶壶擦了擦手上水渍:“具体是哪边人咱们还真不清楚。不过听说之前在苏州城唱过一段,然后是湖州,最后一路到咱们杭州。这也待不了几天了,我昨个儿晚上听那班主跟我们老板念叨,说是再唱三天,就要再往南边走,到睦州去呐。”

段尘依旧没抬眼,只是唇角微微翘起。展云顺着先前的话接着问:“你刚才说,那位哥儿第一场不唱,那谁来唱?”

跑堂的遂将这戏班子里各位成员介绍个遍。基本上这种四处跑的戏班子都是一家子人,即便不真有血缘关系,也一定是认过亲戚的,比如结拜成兄弟姐妹,或者认个干爹干娘什么的。这个也不例外,班主是个老头,手底下有三男两女,两个女孩儿都是班主的亲身闺女,剩下那三名男子,有一个是嫡亲的小儿子,就是之前站在戏台子边上与班主交谈的那位,剩下两个,跑堂的也不是十分清楚。

将基本情况都打听个遍,展云这才挥挥手,示意跑堂的暂时没什么事了。年轻人朝三人微一躬身,跑开去取喝茶时用的点心干果。

赵廷转过头,刚要跟段尘讲话,就听身后响起一道温婉嗓音:“展公子,赵公子,好巧。”

作者有话要说:本周六早九点有更新~

大家表着急哇~新文是有一定量的存稿,所以才能发。

这个文也没有几章了,我想尽量写得好一点。而且最近时间有点紧。

105

第九章戏里?戏外...

赵廷初一听到那声柔婉问候,眉尖陡的一跳,看向展云的目光中既有调侃又带警示。待到朱巧怜行到桌边,只颇冷淡的轻轻点了下头,便饮茶不语。

展云则拢起折扇朝朱巧怜拱了拱手,面上仍带着温文微笑:“朱老板。”

朱巧怜眼角微斜瞟了段尘一眼,唇边一直噙着朵绵甜笑涡:“几位也是来听戏呀?我和碧儿这些天总来这儿,这戏班子唱的真是不错。”朱巧怜有些为难的咬了咬唇:“不巧今天府里有事耽搁,来得晚了…”

展云很快反应过来朱巧怜话中意思,正要开口婉拒,一边段尘却先出声了:“朱老板若是不介意的话,可以与我们拼个桌子。”

赵廷和展云都是一怔,后者看向段尘的目光更是显得有些复杂。偏段尘说这句话时面色平淡的很,看不出一丝端倪。展云自觉对这人知悉甚深,此时也有些摸不准她的心思,一时间胸中憋闷,唇边挂着的浅笑也有点发涩。

朱巧怜只朝段尘笑笑,没接这个话茬儿,却是先看了展云一眼。展云眸色稍凉,嗓音却一如既往的温朗:“朱老板请便。”

这话说的多少有些见生,朱巧怜却不很在意,朝三人行了个礼柔声道谢,便在唯一空着的凳子上坐了。旁边碧儿帮忙斟了杯茶,又打着罗扇轻轻扇风。

几人说话的功夫,戏已经开场了。

段尘端着茶碗,看的极是专注。赵廷和展云虽然也注意着戏台子上的动静,却各自揣着心思想的深沉。朱巧怜几次三番想搭话儿,见三人都没有半分交谈的意思,一时间也有些讪讪,只得偏过头去看戏。

过了一会儿,台子上女子正唱的凄切,朱巧怜执着帕子擦拭眼角,段尘却突然出声:“朱老板缘何落泪?”

朱巧怜瞥了眼旁边人的衣角,笑的有些酸涩:“大概是觉得,她唱的正是我心中所想罢。”

段尘蹙了蹙眉,侧过脸看展云,却见他一直静静看着戏台方向,唇角虽噙着浅笑,眼角眉梢却无半点欢喜,面色也稍显冷凝。段尘心中不解是何缘故,却很明显的感觉到身边这人是有些不痛快的。

之前一直专注案子的事,一边认真看戏,心里边还在捋顺案情细节。主动开口邀朱巧怜同坐,也是为了问一些戏文的事情。只是看着听着,突然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先是询问过朱巧怜,接着便想看展云是何观感。从前只要遇到类似情形,两人即便不方便出声,也总会通过眼神交流。可眼下…段尘抿了抿唇,眉间浮现几分踟蹰,他这样子,算是闹别扭么?

赵廷也转过头,先瞅了展云一眼,接着又看向段尘:“怎了?”

正事要紧,段尘只得转回视线,看着朱巧怜继续问道:“方才朱老板说已经看过好几遍了,能讲讲戏文内容么?”

展云知道段尘盯着自己侧脸看了许久,却不见她流露半点撒娇服软的意思,直恼恨的牙根发酸,却也知道还是要以大局为重,便也将视线投向朱巧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