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路走到柯玛峡谷,被埋伏于此的黑塔军又轮了一遍,地势低劣,死伤近半。

逃出生天的剩余军士心惊胆战,好不容易找了个地势平坦的地方歇息,此刻天色暗下,突然一阵火光,阴魂不散的黑塔军从左右后方同时追上来,他们被彻底逼入了咔莎山脉,背靠汹涌翻浪的咔莎河。

但其实…乌塞伽迪尔也好不到哪里去,边境被严密封锁了,消息都传不出去,不过比那两个军团长他的运气明显好一些,镇守边境的是黑塔军的正统领,席勒君主之长子,他的骑士纪律严明,容易摸清规律…不像格洛欧那个疯子,骑士团中也多是杀人狂,打得那两个军团想自尽的心都有了。

乌塞伽迪尔在边境冲锋了几次,发现无法突破,考虑了一段时间,准备掉头与同僚汇合,如果大家都出不去,那么一起行动的生存几率反而大一点。

克维尔顿默默地跟在乌塞伽迪尔身后,在

决定回去汇合之前,他正在清点军团的人数,行军紧急,没办法敛走战死军士的尸首,所以只摘下了他们的军衔铭牌。

她看着男孩一次次弯腰捡起刻着不同姓名的铭牌,一个个年轻鲜活的生命就在她手中的名册上被刮掉,心里没有多少恐慌,只是空荡荡的。

“要是我战死了,你别告诉摩西雅。”克维尔顿低声拿笔又划去一个名字,“就把我沉到海里去,别让任何人知道。”

乌塞伽迪尔拨开肩上的流苏,低眸的眉目一如雨夜相见的黑色军装男孩,他看着手中满载的军衔铭牌,淡淡说:“前路艰险,只要不死,我负责送你归城,传令官阁下。”

傀儡

乌塞伽迪尔掉转军队,在咔莎山脉胜利会师后,三位军团长面面相觑,都挺灰头土脸,大家半斤八两,谁也不说谁。

但就在三位军团长终于齐心协力布阵画图的时候,前方来报,格洛欧又来了。

…真是前几次被她打得连裤子都掉了,八军和十四军的军团长一听到格洛欧这几个字就面色便秘,裤腰带都松了一线。

趁还没正式交手,第八军军团长向至今没有跟至高之座对上过的乌塞伽迪尔提议:“乌塞军团长用兵缜密,不如前去试探一下?”

乌塞伽迪尔苦笑一声:“格洛欧是年轻气盛不错,但并非每一个年轻气盛的天才都败于自负。”

第八军军团长皱眉:“她才多大?十五?十六?十七顶天了,没听说过她成年的消息,我们不会联手都干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吧?”

“你语气中的那种女孩是只会在舞会上盛开的郁金香,跟那些抹头油读情诗的小少爷一个型,我劝你别带入格洛欧。请把她看作一个骑士领袖,事实上她也是。”乌塞伽迪尔说,“罔论年龄,更罔论性别,如果不懂这一点,自负的人是你。”

四周一片寂静,所有人低头锁眉,乌塞伽迪尔却忽然抬头:“刚刚想起来,格洛欧并不自负,但她有软肋。”顿了顿,他轻声说,“星黯之陨,鱼尾之墓。”

… …

在咔莎山脉的对面宽广平原上,黑塔军的简易行帐簇拥着他们的副统领主帐,格洛欧默默看着手中一封信筏。

无温度的人鱼烛摇曳在她面前,照亮了她的前额,低垂的眉目间轮廓分明,神色坚毅,睫毛柔白盖住血红的瞳仁,在幽蓝的烛光下呈现出惊心动魄的美感。她是至高的贵族,最出色的骑士,甚至有血族大胆预言原始血脉断绝之后,她会成为下一任全新的王。

依布乌海的时代已经落幕,就像海女族的灭绝是大势所趋,她们百分之九十的族人被杀死在鱼尾之墓,甚至她们的王也被重创,多年未曾有人见过,生死不明。

“也许这是启示,再没有原始血脉的威能,血族终要…开创新的纪元,这是人类的第九纪元,也是血族的第九纪元。”有血族说。

说这话的血族被制裁于西港口,波因尔公爵面无表情揪着那个血族的领子摁在滴满白色人鱼烛的礁石上,海风呼啸,领口的蕾丝巾翻飞,他指向遥不可及的海岸:“你敢把这句话对我们的王说么?他不会杀死你,但你敢对他说么?”

格洛欧站在父亲身后,她靠在一座巨大的礁石上,望着面前直坠入海的广袤星际,思绪飘到很远,远到历史卷轴上记载的几个纪元以前。

她没有称王称霸的心思,然而她是天生的领袖,如果生在贝烈梅之战的时代,她也许会以正义的姿态开启血族最动人心魄的辉煌,铸剑远望,留下血与火不朽的诗篇。

生不逢时。

无论如何,她的光芒依旧可以在诺丹罗尔盛开,自从她决定动手的那一刻,波因尔公爵一直保持沉默,只是在这个关键时刻给她寄了封信。

“抱歉,爸爸。”格洛欧折起信纸,在蜡印上亲吻了一下,拒绝了父亲的最终劝告。

她缓缓提剑站起,眉峰淬冰:“传令官,通告全军,进攻咔莎山脉!”

… …

乌塞伽迪尔在布置战场,他设置了十座拦截点,这是要消耗黑塔骑士团的实力,最后在曲折的山脉中,直接奔向鱼尾之墓的临近处,虽然依旧隔着整整一条咔莎河,然而格洛欧绝不会打扰那个地方。

克维尔顿对军事半通不通,边吃野葡萄边看着乌塞伽迪尔拿炭笔画图,那只小手全被弄得黑漆漆。克维尔顿看了一阵,问道:“如果格洛欧就守在外面不进山脉呢?”

“你会杀人么?”乌塞伽迪尔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问道。

“不会。”

“那去挑一把剑吧。”

克维尔顿警惕:“…为什么?”

“文官优先撤离,渡河去鱼尾之墓,记得拿剑。”

克维尔顿愣了一下:“我撤离?等等…我是传令官,如果我不在,军团长的命令谁来传达?”

“这个你无需关心。离鱼尾之墓还隔着一条咔莎河,我无法断定格洛欧就不敢动手,如果她真的无所顾忌,我需要你乘船带回一件东西,鱼尾之墓的枯树枝,记得么?”

“就光是树枝?”

“对,就算时间充裕,也不要干其他事情,不知道守墓人会不会跟你说点什么,但是要记得砍树枝。”乌塞伽迪尔强调,“砍树枝。”

鱼尾之墓的枯树枝是当初杀死星黯皇女的武器,极易让格洛欧情绪失控。只是乌塞伽迪尔对于那位神秘的守墓人一直不甚了解,传言皇女之死时,格洛欧在鱼尾之墓精神失常,但归来时表现得还算镇静,据说是守墓人对她说了什么。

至于说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但有备无患,守墓人何方神圣先不管,乌塞伽迪尔军团长足足提醒了十遍,砍树枝。

克维尔顿有些不太顺手地拿了一把军刺撤退后,乌塞伽迪尔与其他两位军团长沉默对视,最后乌塞伽迪尔道:“我镇守第一座拦截点,你们后面自己分吧。”说完他转身,举手示意军营长,第十二军团随即出发,抵达第一座拦截点等候黑塔骑士团。

第八军与第十四军伫立一会,没有说话,很快往后退去,各找了一座拦截点作为主力,天色快要黎明,军士都一夜未睡,露水沾湿了长靴。

天际翻起鱼肚白,震耳欲聋的铁骑袭来,乌塞伽迪尔高坐在马上,与黑塔骑士团最前方的领袖遥遥对视,她黑色的毡皮风帽笼罩了半张脸,浅雪长发漏出来,如蛛丝轻细。

“拦截!”乌塞伽迪尔毫不犹豫下令。

进入席勒盟国数天之后,巴罗伊军团与黑塔骑士团终于有了最正面的交锋,黑色与白色冲杀一起,爆出鲜艳的一团血,泼洒在贫瘠的山脉间,

“不对!他们用的兵器是不对的!”乔奇军营长忽然喘着气回撤向乌塞伽迪尔汇报,“军团长大人!他们用的剑带三面棱,形同军刺,这样下去我们伤亡极大!”

三面棱剑在诺丹罗尔是禁用的,这是属于对付异端的武器,就算战争中都不可以对待同胞,杀伤力极强悍,血槽设计精巧,捅下去根本无需补刀,一击毙命。

乌塞伽迪尔沉着脸色:“警告格洛欧,撤销三面棱。”

乔奇领命,然而对面没有任何反应,乌塞伽迪尔二话不说抽出自己的剑,转动了剑柄,禁制被取消,这像是一个讯号,所有军士按在剑鞘扣上的手指啪得一声,打开了三面棱。

同样凶狠的武器刺入敌我的胸膛,这已经不是一场普通的政权之战,更像是神圣之战…没有同胞,彼此视为异端。

黑塔骑士团太过精悍,第一座拦截点不多时被攻破,乌塞伽迪尔当机立断,撤退到第二座拦截点。每一座拦截点的地势都是天然防线,但没过一座拦截点必须有一队军士留下断后,他们将更多的时间留给大部队赶去下一座拦截点,然后组成人墙,黑塔骑士团如果想过去,只能踩着他们的尸体。

乌塞伽迪尔没碰上格洛欧的时候,觉得兴许凭着天时地利,还能有一战之力,结果碰上才发现只剩呵呵,就算拿出了与对方同等的兵器,还是被虐得只能往后逃。

不说黑塔骑士团的强悍铁骑,副统领格洛欧的武力值更是惊人,军规严酷军士默契,比起三个军团长各自独有的领军手段,各种军事阵图手到擒来。在此情况下,乌塞伽迪尔一边撤向第十座拦截点,一边盼望克维尔顿能砍段树枝带回来。

克维尔顿果然站在咔莎河岸边,身后一只小船晃晃荡荡,看样子刚从鱼尾之墓归来,军团长们迫不及待把她从上往下扫了一遍,不离身的黑伞、白色传令官军服、手上攥着一只…玩偶?算了不管接着往下看,嗯裤子和靴子,没了。

…没有枯树枝。

乌塞伽迪尔:“…”

第十座拦截点已经在发生激战,乌塞伽迪尔决定最后努力一次,他骑马靠近发怔的克维尔顿,问道:“传令官阁下,树枝呢?”

克维尔顿抬头看他,神情迷茫得很:“啊?”半晌忽然恍然大悟又懊恼道,“啊树枝!”

乌塞伽迪尔:“…”

你脑子有坑吗!!

纵然乌塞伽迪尔涵养颇佳,这时候也急火攻心,他一脸庄重:“克维尔顿阁下,请问我能知道你在鱼尾之墓,到底干了些什么比砍树枝还重要的事吗?”

克维尔顿这只猪队友也一脸庄重:“哇哇。”

“…你乌鸦啊!”

克维尔顿指着自己的手,澄清:“娃娃,有人送了我个木偶娃娃。”

乌塞伽迪尔给自己顺气:“不要告诉我是守墓人送的,他贿赂你?”

“不是!他…”克维尔顿不知道说些什么,想了半天组织语言,“你认识公爵潘么?”

乌塞伽迪尔跟不上她的脑回路:“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

几个小时之前,克维尔顿的确过了咔莎河,来到鱼尾之墓,见到了那位守墓人。

守墓人很有情调,旁边有几卷装订的剧本,他一个人提着线,木偶在他手掌间抬头踢腿,重复着剧本中的情节,克维尔顿看了一眼,觉得故事有些熟悉,就一边找根好砍的树枝一边问了一句话。

“你是…公爵潘么?”

“我不是,很多人会认错,但我不会写剧本,我只会做提线木偶,铁皮的或者上漆。”

“你是谁?”

“我是一个很有想法的傀儡师,因为我手中的提线木偶,都不会思考。”

克维尔顿听不懂,不想理他了,直接提剑去砍树枝。

但傀儡师忽然偏过头看向她,白森森的面容上半露不露的一个笑,寒冷的气流在他嘴唇间蔓延:“混血?”

克维尔顿悚然一惊。

苦战

这一针见血的滋味太爽了,克维尔顿呆了半天,才回神道:“你怎么知道的?”

傀儡师没有回答她的话,反问道:“你刚刚说了公爵潘,你认识这个人?”

“我不认识,我问你怎么知道我是混血?”

傀儡师自说自话:“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这个世界上似乎谁也没真正见过公爵潘这个人,但他的故事就这样莫名其妙流传于此,光怪陆离。”

“…”

“看过由他的剧本衍生的戏剧么?每一本都像是一盘食肴,被排列在相应的位置,但桌子是会动的,它们在不停地转动,也许能看见其他菜色…然而不可能交叠。”

“不懂,听起来很好吃。”

“也许我的解读是错误的,但每次一想到这一点,我就觉得很可怕。”

“可怕?比格洛欧还可怕?你知道格洛欧是谁吧。”

“我知道,至高之座,总督之女。”傀儡师说,“星黯皇女的首席贴身骑士,星黯陨落之日,她曾在这个皇女命丧之地长跪不起。”

他说的是“总督之女”并非“公爵之女”,过了很久,克维尔顿的声音才似游魂一般飘出来:“你是野生血族?”

“不完全是,但活得比较久,总会知道很多事。上次能说上话的小血族似乎叫芬可拉姆,那好像还是第三纪元,苏路曼王的统治年代,座下四王子之明辉照耀着依布乌海。正直的红杉,沉稳的郁金香,温柔的薄荷,以及英勇的银蕨…”

他说话的口吻那么怀念,像是在念一部史诗。

停顿了半晌,他道:“那么混血,第九纪元的礼赞已然乍响,血族如今的王是谁?”

克维尔顿愣了一下,说:“修沃斯王。”

傀儡师面色上有一丝了然:“原来是薄荷殿下,那郁金香殿下还在不在?”

“我不认识什么郁金香殿下,也没见过。”

“瓦拉塔,郁金香王子瓦拉塔,你不知道?他是原始血脉,应该还活着。”傀儡师看向她的时候,脊椎处发出了格拉格拉的声音,像是骨头被强行扭转。

克维尔顿诚实道:“我出生于第七纪元末期,那时除了修沃斯王,再没有别的原始血脉。你跟那位郁金香王子很熟么?”

“他追杀过我很久,因为我拿了一件血族至宝。”傀儡师说,“但既然他死了,那我就不打算还回去啦。”

克维尔顿问:“你拿了什么?”

“你能不能告诉我芬可拉姆的结局,芬可拉姆·亚蒂,贝烈梅之战的反叛者首领,薄荷殿下将他怎么样了?杀了么?如果被杀了,他的尸首在哪里?”傀儡师那长僵硬的脸上实在不适合透露表情,只有目光充斥着诡异的渴望。

克维尔顿看了他一会:“你跟他一伙的?”

“当然不是,我只是跟他说过一些话…”傀儡师睫毛垂下,盖住诡秘的目光,“不然他一个力量羸弱的新血族,怎么敢率领那些全无理智的反叛者,跟五位强大的原始血脉宣战?更何况,这五位王族中,还有被誉为‘迄今最强毁灭者’的薄荷殿下。”

克维尔顿皱眉:“你说修沃斯?你口误了?”

“没有说错,他的性格在父兄中都最为温柔,但是他蕴含的毁灭力超越了历史上所有的原始血脉。苏路曼王在刚发觉有新的原始血脉诞生后,一直犹豫是否要处死他,因为那股恐怖力量令君主都为之战栗。”傀儡师碰了一下自己手中的一个木偶,线架子摇摇晃晃,“但后来他们发现根本没必要担心,修沃斯殿下拥有的爱,跟他的力量一样多。”

傀儡师站起来,羽毛毡帽的夸张帽子往额前滑了一下,他说话的时候伴随着极致的寒冷吐息,因此面容都被白雾萦绕,他望向咔莎河的对岸,沙尘飞扬,河水的咆哮与铁骑的震地交织,越来越近。

“你应该要回去了,混血。”傀儡师从线架子上取下一只木偶,抛给了克维尔顿。

克维尔顿懵懂地接住那只木偶,刻刀笔法流畅,盔甲上镶上了铁皮,披风上雕了一朵含苞欲放的郁金香,然后她听见傀儡师说:“瓦拉塔殿下已经陨落,我看着他的娃娃反倒触景生情,有点变扭,送你了。”

克维尔顿摸了一下木偶的头,突然一个激灵,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诶等等,我问你个事,你知道怎样让沉睡的原始血脉苏醒吗?你活那么久,应该知道吧?”

傀儡师望向她:“我不知道,但我想公爵潘应该会知道。”

此刻的克维尔顿心思全然跑偏,一心念着公爵潘,余下的脑子在思考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忘记了,踏进船里时还没想起来,想来想去没觉得自己忘带了什么,伞在头顶上,剑也没丢,手里还多只娃娃…没什么吧。

那就应该没什么了。

然后她渡河而来又渡河而去,直到撞见乌塞伽迪尔,头脑霎时一片清明,才想起来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

完了,树杈子。

乌塞伽迪尔半身军装溅血,居高临下望着她,稚子般的脸孔上神情晦涩不明,克维尔顿心里打鼓半天,直到喊杀声逼近,乌塞伽迪尔突然勒马转身,淡淡道:“挺想关你监禁五个月的,但恐怕我没这个机会了。去传令埋伏的军士,没有诱饵,都出来最后搏一下。”

“我很抱…”

“传令官,执行军令。”

从第十二军军团长的神情中很少能察觉到他在生气,即便在这个时候,这种最容易让人暴怒却又无可奈何的时候,乌塞伽迪尔只是镇静地下令,没有搬出军士的牺牲价值从而痛斥一番,也没有质问传令官是否通敌所以故意为之,因为生气无用,缅怀也无用,转移仇恨责任更不是一位接受过贵族教育的圣职官员所为。

他只是想好了下一步的结局。

逃无可逃,如果他像第十四军团长独自跑路,那么事先埋伏在此的军士将无一幸免。

领命的克维尔顿低着头握住剑柄,咬了咬牙,转身退去。

格洛欧麾下的骑士团逐步压境,第八军军团长死守第十座拦截点,拒不撤退,混战中被三面棱剑刺入咽喉,还未等这种凶狠的兵器抽出,就当场战死,摔落马下。

第十四军军团长突然转身奔逃,单方面违反了军团长之间的约定,沿着咔莎河向北方的山脉跑去,他的军团随之溃散,最后只剩下乌塞伽迪尔与格洛欧遥遥对望。

格洛欧却没有看向他,她伫立在荒凉的山脉高地,虚着眼睛望向咔莎河的对岸,黑色毡皮斗篷笼罩着她全身上下,衣摆翻飞,只隐约看见她下半张脸,整个战场突然沉默得只听到马打响鼻,但巴罗伊的军士都不敢懈怠,警惕地对峙着。

这种极其消耗精神的等待显得太过漫长,在乌塞伽迪尔都觉得像是过了几个小时后,格洛欧举起一只手,两根手指往下一坠,黑塔骑士团瞬间发动,尘土振起,数千匹熟铁裹面的马匹顺山陂奔下,带着浓重的血腥味,迎面冲来。

格洛欧没有留手,乌塞伽迪尔也没有抱有希望,双方绞杀成一处。格洛欧是血族中的贵族,血脉的力量更加纯正,她冲杀之时很少遇过阻碍,但她挥手挑开侧边冲来的骑士时,突然遭遇重击,那不可能是人类能抵达的极限,这种短暂的爆发力只有血族才可能凭借身体构造的优势而掌握。

“…克维尔顿?”格洛欧瞳仁缩了一下。

克维尔顿咬着黑伞的伞柄,尖齿因为用力深深陷进金属的支架里,她手握三面棱剑,抬眼时让人感觉看到了坚冰。

格洛欧只是短暂停顿了一下,随后她手腕一震,收起了自己剑身上的三面棱,用平滑普通的剑再次狠狠砍去,这算是很收敛又很给面子了,而且算是一种败而不杀的保证。克维尔顿同样收起了三面棱,平滑地挥上去架住了她一剑,单手握牢后,突然扯断剑鞘的皮带,在手掌上旋转两周后,迅速朝格洛欧横切而去,格洛欧却目不斜视,仅用一条手臂格挡,寂静一霎,精铁剑鞘段段碎裂。

乔奇军营长的余光一直追随黑塔骑士团副统领,此刻一脸死了爹妈般的卧槽,拿剑鞘戳了戳乌塞伽迪尔的坐骑,指了指那边:“军…军团长,那边那边!”

乌塞伽迪尔转头,正值格洛欧与克维尔顿双双被爆发后的后座力震得退开,黑伞的金属支架划破了克维尔顿的嘴角,一行血丝沁出,但她发狠咬住,尖齿几乎要将伞柄彻底碾扁咬合。

“不错。”格洛欧言简意赅,再度执剑而上,疾冲而至,克维尔顿一把折断余下伞柄,从侧面闪过剑锋,接着伞柄在手掌心一转,倒刺向格洛欧座下的马颈,然而这一剑被格洛欧的膝盖撞开,她用黑漆的钢包裹住了关节,而且血族的骨骼比铁更硬,震得克维尔顿手腕生疼。

短短两次交手,却让巴罗伊军团的剩余军士们看得有点懵,黑塔骑士团也怔住了,双方出现了短暂的静止,在此之前没人能阻拦住格洛欧,跟她过招的人活不过一个回合,然而现在,这尊无法阻碍的象征被轻而易举地打破了。

乔奇语塞:“她…她她她不是个文官吗…她谁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