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路曼王沉默了一会,忽然黯然低头。

议政臣知道这个年迈的国王还想问什么…王的次子瓦拉塔,依布乌海的郁金香殿下,早在两百年前扬帆出海,多年来也就寥寥几封书信,还都是公事公办的口吻,连个体贴安慰的温情话都讨不上一句。

如今故土有难,他却生死不知。

针对贵族的铁血召集令发出,也对两位王子发出了强行召回王令。传令官们抱着红皮的爵位名薄,让出示谕令的贵族依次印上自己的家徽蜡印,未在上面留下家徽印章的贵族,即刻起剥夺一切爵位荣誉,一同视为反叛者,火刑无赦。

在亲眼看到面色苍白的帕亚特后,苏路曼王终于放下了一半的心,另一半的心在看见走进殿堂的薄荷王子后,突然怒气勃发,走上前就想打他一耳光,然而面对这个性情最温柔的儿子,忍了忍还是放下了手,呵斥了一句:“你身为王子,没事别以身犯险!”

修沃斯目光却有点空洞,他轻声问:“伊温呢?”

苏路曼王被这个名字扎疼了一下,却脸部僵硬,摆不出那一副悲痛脸色,只得冷笑:“听说你和芬可拉姆交手了?你杀了他么?”

修沃斯垂下眼眸,慢慢伸出一只手盖住了脸,窗外传来轰隆的火山爆发声,这象征着苏路曼王的愤怒与发泄,而在他面前的血族王子,将神情全遮在手掌之下,指尖微微发颤,但在他拿开手后,面容一如既往的柔和温暖,眼眶泛红颜色被尽数逼了回去:“对不起,父亲,您的情绪需要安定,我不该多问。我去看望哥哥。”

新血族的数量极其庞大,而且芬可拉姆的保密做得非常好,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让新血族转化成反叛者,为此欧柏学术领袖立刻开始着手研究,试图找出逆转方法。

储君帕亚特王子由于伤重,一直处在休养中;薄荷王子领了王座参谋长一职,开始与议政臣讨论战况以及政策方向,在学术领袖们一致表示无法破解芬可拉姆的秘密后,剩余的四位学术领袖也加入了军方。

芬可拉姆决心要颠覆整个依布乌海的格局,他早就在一些偏远的城镇布下了计划,正在试图用原居民做实验,制造出更多的反叛者,当然原居民不甘被控制,拼死逃出来求王城救援。听到这个消息后,王城二话不说立刻让医师搜寻幸存者,然而过去的医师都了无音讯。苏路曼王在收到“医师带的物资被洗劫一空并被杀害”的消息后勃然大怒,下令禁止外派救援。

然而修沃斯态度坚定:“我不相信所有外逃者都是毫无人性的,他们中也许抱有希望等待王城的军队,我不能放弃他们。”

“他们已经变得跟反叛者一样肆无忌惮了!”苏路曼王暴怒,“不如就让反叛者杀了他们!我们的军队和医师已经不能再浪费在他们身上了!”

“父亲!”修沃斯的一声哀求,令铁石心肠的苏路曼王也不禁心软了一霎,他低头看着手指上的血冕之戒,半晌重重叹气,“孩子,你怎么就是不懂放弃呢…”

“他们是我们的子民啊。”修沃斯轻轻抓住苏路曼王的衣袖,“父亲,我只派我的私卫队去,我计算过了,这不会干扰到任何战事…求您。”

苏路曼王闭了闭眼,再睁眼望着都沉默的议政臣们,叹了口气:“好吧,不过你不许瞒着我亲自前往。我去安格火山主持战局,等帕亚特从西边的战线回来,你就和他立刻过去。”

不知不觉,这场以反叛者兴起的战役已经持续了八十七年,无数的血族死去,无数的人类被拥吮后卷入战火,破败的殿堂,残缺的城池,欧柏图书馆被厚重的锁卡死,曾经的白枭染黑了翅膀,嘶哑鸣叫着从阴沉的上空飞过。

曾经欢声笑语的依布乌海,再无人高唱,第四纪元的194年这一天,直到281年为止,由血族的初代君主,无驳宿命的黛布安王寻觅的理想国土——依布乌海成为了一片废墟,众多血族之希望深埋废墟之下,其中包括五名学术领袖,以及三位原始血脉。

194年,原始血脉,依布乌海的伊温王子殿下,英勇的银厥,死于王城坠落。

199年,学术领袖,汀戴密·所嘉出征时被围困但灵城,放火烧城,与五千反叛者同归于尽。

220年,学术领袖,元帅安娜莫亚·罗斯,丧身反叛者之口。

277年,学术领袖,泰朵拉·格尼,红杉堡,战死。

280年,原始血脉兼学术领袖,依布乌海的帕亚特王子殿下,正直的红杉,第一顺位继承者,于罗尔古悬崖战死,尸骨无存。

280年,学术领袖,背叛者杰妮娜·贝普,被苏路曼王斩杀。

281年,原始血脉,依布乌海的苏路曼王,遭受反叛者围剿,血洒安格火山。

芬可拉姆想他一生中再也忘不掉那天,苏路曼王陨落的那一天,安格火山冒出的浓烟遮蔽了天空,刺鼻的气味充斥荒原,依布乌海的君主跪倒又站起,面对疯狂进攻的反叛者,他最后一次再现了一位血族王者的尊严与血性,最终他体力不支,头颅被骨剑斩下,就此殒命。

姗姗来迟的修沃斯震惊到无以复加,他的身上涌动着死亡般的毁灭,寸草不生的安格火山骚动着,在某一个瞬间数万钢铁荆棘破土而出!

反叛者被惊得匆匆后退,漠然跪地的王子慢慢抱起父亲的残躯,天地寂灭良久,曾经微笑说出“我的手不是用来拿剑的”的温柔王子,伸手握住了父辈遗落的断裂宝剑。

染血废墟中重新站起了孤哀的原始血脉,手中殷红刀剑闪耀如冰,眉眼间深含惊心动魄的痛苦。

那一刻,世界因悲伤失色。

新王

郁金香王子瓦拉塔从诺丹罗尔归来时,已是第四纪元的末期,离苏路曼王逝去过了六十九年。

七年前,贝烈梅之战刚刚结束,如今正是第四纪元的350年。

近三百年的远别,瓦拉塔再一次踏上依布乌海的土地时,呆怔了许久,怎么也不相信这片荒凉狰狞的地方是血族辛苦历经三个纪元筑造的国度。而前来引领他的血族似乎早已料到他的表情,并不多言,只是躬身行礼:“瓦拉塔殿下,我是摩西雅·佐,奉修沃斯殿下之命,请您前往王城绽放殿堂。”

瓦拉塔觉得她很眼熟,想了片刻还是记起来了:“摩西雅?你是伊温喜欢的那个摩西雅?”

王城总管望着他,面容精致冷漠,却礼貌得无可挑剔:“殿下在说什么?”

瓦拉塔惊讶道:“你不认识伊温?”

“瓦拉塔殿下说得应该是银厥殿下,我认识。”摩西雅如同戴了一副假面,就算瓦拉塔在诺丹罗尔磋磨多年,却窥不透任何心思,“也许殿下只是不认识我,初次见面,我是摩西雅·佐,贝烈梅之战的王军十二副将之一,现任王城总管。”

心头狂跳不止的瓦拉塔一头撞进绽放殿堂,竟都没给传令官通报的时间,坐在议政长桌边的血族们纷纷看向了他,大多都是陌生面孔,唯有主座上的银发王子抬头时,熟悉容颜依旧。

修沃斯轻轻一笑,合上了手中的议案,向左右血族颔首:“诸位,今天到此为止。”血族们皆回礼,无声站起离开座位,收起桌面上的文书,依次走出殿堂。

“修沃斯…”瓦拉塔念出这个名字,却良久哑口无言。多年未见,离开时这个弟弟还是青涩学生气的少年,如今他已成熟美丽,深红色的滚边天鹅绒长袍披落在地,长发似白银,滑落在肩,那一副眉眼就算笑也带着三分仿佛生来具有的威仪,典雅尊荣。

修沃斯并未在意兄长未尽的话,抬手示意他坐下:“哥哥,你既然肯回来,必定已经收到我给你的信了。如果是为了求证而来,那么信中的事皆是真实。”

这一句话激得瓦拉塔脸色一白,握住桌面边沿的手指也泛白,厚硬的木质深陷下去几个手指印:“怎么会…”

修沃斯静默了一会,略过在信中提过的事,迅速跳到近况:“父亲的议政臣仅剩了两位健在,然而年迈无法理事。九位学术领袖,只剩了四位,除去我不说,爱尼诺仁去了诺丹罗尔,芬可拉姆…不能用,我让汉索准备了考核,选拔出几名临时议政臣维持依布乌海的政权,军权在我手上,不过一百多年的战乱,也所剩无几。”

瓦拉塔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半晌后忽然冷冷道:“贝烈梅之战的主谋者是谁?”

“芬可拉姆·亚蒂,我跟他决斗过三次,现在已经被我囚禁于芬可城。”修沃斯淡淡将手按在桌子上,“哥哥,坐下,在芬可城外有二十万反叛者坐守,你杀不了他,一旦他死,所有反叛者将失去控制,到时候又将是一场恶战,你想看到这样?”

瓦拉塔愤怒吼道:“难道就这么算了?父亲、帕亚特、伊温,就这么算了?!”

“这正是我不惜派出大量信使召回你的目的,我想分国两治。”修沃斯说,“哥哥,血族目前的数量仅有七万,现在最主要的政策是重建城池以及血液供应,方案与目标我差不多立好了,你可以照着上面实施,汉索为首议政臣也留给你,军队暂且解散。”

瓦拉塔听得云里雾里:“等等,你在说什么…你自己不是做的很好么?”

“我只要三分之一的依布乌海领土,包括芬可城,反叛者全留给我。”修沃斯神色坚毅,“我至少可以压制芬可拉姆与反叛者七百年,我不相信数百年中我一心一意投入于此,还不能研究出令反叛者恢复理智的方法。”

瓦拉塔却是沉默了,他明白了弟弟耗费心思让他回来的目的,桌上推过来的是一个托盘,丝绸铺着的软垫上,呈现着一枚戒指,血冕之戒,王权象征。

“如果你在七百年内真的研究不出来呢?”瓦拉塔忽然问,“我知道你是学术领袖,学术水平也许是九位中最高的,但万一呢?我不信你没有研究过,你应该知道这个难度。”

见修沃斯没有说话,瓦拉塔接着说:“有更好的办法吧?为什么不说?”顿了顿,“你不说我去问汉索了,他是你身边唯一个别的学术领袖了,他总知道。”

修沃斯疲惫地按住额头:“哥哥,我累了,路途劳累,你也去休息吧。这个话题,我们下次再说,你问汉索也没用,他说的话你也听不懂。”

不论多险难的境地,出自学术领袖之手的方案,不管高低胖瘦,初方案总会有十来个,此后再逐渐完善剔除,最终能拿得出手可行性高的方案起码还剩两三个,而且这两三个必然是连边边角角的考虑到了,只等着挑选实施。

瓦拉塔没听修沃斯的话,直接找了汉索问,结果汉索很高兴地用专业术语讲了一通,还拿出设计图给他看,瓦拉塔呆呆听了几个小时,还愣是没听出个所以然。无奈之下只能再问修沃斯,其间因为愤怒悲伤难平,去了一次芬可城,然而二十万反叛者镇守那地,衬得荒落城池犹若炼狱,就算他是原始血脉,也迫于威压无法靠近。

瓦拉塔徘徊一阵,忽然眼角一跳,想起来了点什么——芬可拉姆·亚蒂,这名字听着真熟悉,他记得,和那个浑身腐臭的傀儡师是一伙的!

妈的!两个无耻!混账!!不得好死!!

瓦拉塔突然暴怒,不顾反叛者疯狂阻拦,拼得一身伤也闯入城内,瞧见那个红发男性血族正在刨木头,正抬头错愕望向他,阴狠一笑,在反叛者的咆哮中拔剑冲向他。

修沃斯赶到的时候,芬可拉姆被打断了两条腿,节节碎裂。

瓦拉塔的狂怒依旧不减,修沃斯一挥手,土地中冒出大量钢铁荆棘,缠绕住瓦拉塔的手脚,芬可拉姆才边咳嗽着边爬了出来。

“让我抽掉他的骨头!我不杀他!修沃斯!剔掉他的骨头!!”

修沃斯蹙眉:“哥哥,你冷静一点。”

瓦拉塔一双眼瞳血红:“你知道他为什么能拥有原始血脉的威压和力量吗?他找到了原始血脉的坟墓!他割开我们祖辈的遗体,偷走了他们的血骨!他跟另一个恶心的血族都换过自己的骨骼!无耻至极!!”

修沃斯也疑虑过芬可拉姆的力量来源,想来想去只觉得是偷了原始血脉的血液而制作出的药剂,这么一听,一时间愣住了,回头看向芬可拉姆时,神情竟难以言喻。

芬可拉姆抬头看向修沃斯,神情先开始还有些茫然的无辜,听了瓦拉塔的咆哮后,忽然大笑起来,撇过脸不去看学长失望震惊的表情,不顾剧痛的腿,笑得外面反叛者也暴躁不止:“放心吧学长,至今能知道这个秘密的不超过五个,有能力而且有胆子做到的,不超过三个,而做成功的,只有我和那个做木偶的老家伙。”

芬可拉姆苍白着一张脸,却被一头艳红的发衬着,愈加鬼魅:“瓦拉塔殿下,您追杀了我多年,还断了我两条腿,作为报答,告诉您一个消息吧。我还没被关在这个地方之前,就知道了学长要怎么对待反叛者,其中最让人满意却被学长坚决反对的方案,就是制造出‘深海封锁之地’!”

“芬可拉姆!”

“哦…学长不让我说,那我就闭嘴好了。”芬可拉姆勾起嘴角一笑,正在大家都悄然放松之时,忽然补刀,“因为这个方案要牺牲一个原始血脉的命啊!哈哈哈哈哈!”

浅蓝色的月光之下,孤零零的放肆笑声在芬可城荡开,混合着外侧反叛者的吼叫,久久不绝。

瓦拉塔终于知道了汉索当时给他看的是什么,那是“九大深海封锁之地”的设计图,这是一个完全悖论的监牢,头尾相连,却处处相通,深埋深海之下,却融合于山体,精妙绝伦。

然而精妙绝伦的设计,真的要实施,也有办法,那就是用一个真正的原始血脉的骨血乃至灵魂,作为它的“锁”,而君主权杖,则作为“钥匙”。

就算以后这个封锁之地随着岁月的逝去,而撑不住反叛者的破坏,预备好屠杀骨剑,用钥匙开锁,也可防止封锁之地被爆开,摧毁到依布乌海的地基。但几个纪元后,谁也不曾想到封锁之地的破裂竟然那么迅速,没有一丝丝的准备,就全盘崩塌。

果不其然,当天黎明之际,瓦拉塔就去寝殿找了修沃斯,谈判:“如果我继位成王,结果你应该也可以预想到,不说我会不会在封锁之地将二十万反叛者一批一批地杀掉,我在诺丹罗尔那么多年,依布乌海的政治我早忘了个光,你留给我的这些都没用,何况辅佐我的只有一个只会钻研的死脑筋学术领袖,你觉得我会不会把国家搞得糟糕透顶?”

修沃斯沉默不语。

瓦拉塔叹了口气:“你没法牺牲,修沃斯,这片废墟需要希望才能建得起来,我没办法给予他们希望与承诺,我没有爱,一直都没有。”

“哥哥,你第四纪元远航,因为有父亲和兄弟承担了王族责任。”修沃斯垂下睫毛,“现在你当然也能这么不管不顾,因为痛的是我。”

瓦拉塔垂下眼帘,窗户中透出的月色照在他的脸上,蒙上了阴影,他沉默很久,最终还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你有无尽的爱,我没有。”

修沃斯望着他,忽然笑起来:“不是无尽的,哥哥,没有什么东西是无穷无尽的,我也会老去。”

“总要有人学会爱这个世界。”瓦拉塔说,“这个人只会是你。”

修沃斯默默地看着他,目光片片成灰。

良久,瓦拉塔朝他跪下,慢慢低下头颅,他说:“王。”

… …

第四纪元352年的秋季,依布乌海的郁金香王子自杀于芬可城,遗体溶于国土之下,二十万反叛者顷刻消失,徒留荒城凄凉。

第四纪元于三百五十二年正式终结,一百五十八年的残酷征战史也落下帷幕。比起战前,血族的数量如今惨不忍睹,但是就算血族数量凋零到这个程度,修沃斯王依然严格下令,绝对不许拥吮已经拥有记忆并形成观念的人类,特别是成年人类,只许定期在人类弃婴院中选取婴孩拥吮,而且必须有监护人抚养,给予他们绝对的教育。

隔年第五纪元的初年开启,依布乌海的薄荷王子继位为王,举行加冕礼赞。戴上血冕之戒的那一刻,黑枭抓住他的冠冕,在获得祝福的亲吻后,重开歌喉,再不食腐尸,成群结队飞往安格火山荆棘丛,镇守九大深海封锁遗迹的一处锁眼。

“是黑枭啊…真可怕…”

“不,它们原来很可爱的,王曾经总是在图书馆门口喂白枭…那时它们…”

旧事封存,再不言说。

偷窃

荆棘剥落似纸,黑土化墨水,活灵活现的木偶都慢慢僵硬,小风笛哀哀的长鸣中,从剧院上方垂下了带着钩子的线,缚住了它们的手脚。

傀儡师起身,扬手之时似乎抛出了几根线,收手时,手中赫然出现了一只木偶,披风上赫然绣着郁金香的纹路。他将木偶递给了坐着不动的少女:“借来一用的郁金香王子,这应该是它最后一次演出了。”

克维尔顿怔忪地抬头,刚刚的剧本景色瞬间兴起,又瞬间而逝,万古荒原浸染鲜血,百年荣光顷刻覆灭,恍惚得就像一场大梦。

她有一刹那的迟疑,自己究竟是梦醒,还是依旧困顿梦中,噤声旁观世间风雨。

黑影默默伫立,他的身侧端坐着雕塑般的少女,腰背笔直,双手交握,冰冷的光投影到她身上,铺上了一层玉石的朦胧之色。她的神情无喜无悲,落满雨水的瞳仁中却透着翻越千山万水粉身碎骨,也将归于故土的决然。

但依布乌海那么遥远,原始血脉又盛极而衰,修沃斯王肩负重任等待了四个纪元,都等不来一位真正的继承者。

区区一个混血…傀儡师忽然有些期待,是否历史又以悲剧收场。

“我不熟悉郁金香王子,你能给我换另一个吗?”石头一样的克维尔顿动了,她说,“我想要银厥王子,摩西雅应该认识他。”

傀儡师:“你跟我讨价还价?”虽是这么说,然而黑色斗篷下一根线挑了起来,调换了一个再递给克维尔顿。

“谢谢。”

傀儡师看她道谢后转身的背影,问了一句:“你讨厌芬可拉姆么?”

克维尔顿对于这个名字仿佛失去了喜恶:“不讨厌。”

傀儡师点头:“嗯,不讨厌。”他的声音渐渐遥远,“因为他的过去像你,你的未来也会像他。”

管风琴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灯光暗淡,剧院的幕帘降下,整片座位空无一人,傀儡师垂下眼眸,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

… …

为了不使血族同胞暴露身份,克维尔顿决定冒险,把军团长乌塞伽迪尔交上去的那份军务报告偷回来。

至于乌塞伽迪尔会证实他自己的怀疑,克维尔顿先开始还忌惮,但现在不管了。

克维尔顿学着格洛欧的样子,找来一叠稿纸,蘸了墨水开始写计划和标明注意事项,长时间练出的速记能力此刻物尽其用,手速几乎与思维同速,顷刻用两种语言记满了三张稿纸。克维尔顿停了一会,喝了一杯稀释过的血液,然后接着涂改。

凭着记忆和手边的资料,将路线与时间都计算清楚,她才略微放松了一点,扔开笔,出去买了一些必需品,回来将计划背了一遍,等天黑后走出了门。

军务报告必然要递交于总军长的总务厅,但之前会经过秘书厅的抄写员之手,因为需要备案与分级。总军长亲手送出的军务报告显然分量很重,处理速度会非常快。但以防万一,克维尔顿还是去了秘书厅晃荡了一圈,在忙碌的抄写员中走动,漫不经心地套话,最后确认军务报告的确是送出去了。

克维尔顿默不作声地找到了备份,面对门口狐疑的骑士,她不动声色用一只手揉碎了那张封起来的信函,眯着眼睛扔到了脚边的蜡烛罩子里,确认烧完后,双手插在袋里走了出去。

“十二团传令官阁下?”门口的守卫骑士还是拦了一下。

克维尔顿点头:“是我。”

“请问您有带走任何信件或文书么?这是禁止的,我们需要搜身,请见谅。”

克维尔顿将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好。”

秘书厅进出容易,但总务厅凭她的军衔进不去,克维尔顿悄悄绕到了总务厅的后方,踮着脚握住了窗沿的雕花铁杆,猛地使劲,整个人向后荡开翻了上去,轻巧踩在墙面上,另一只手顺势握住上一层的窗沿。

这个时间段,总务厅很少有人,克维尔顿冲窗框上的锁眼就咬了一口,尖齿崩坏锁眼,她慢慢拉开了窗,闪身进去。

整个第二层都是处理文件的地方,乱七八糟,克维尔顿小心地一桌桌翻看,翻了一个整夜,直到听到下面有人说话的声音,克维尔顿叹了口气,趁黎明还没到来,原路返回。

之后的三个夜晚,克维尔顿都这么度过,为了拖延总务厅的处理效率,她还偷偷弄了几个恶作剧。第四天的晚上,她筋疲力尽,同时也意识到,军务报告很可能已经被总军长阅览过了,毕竟这种重要的信件不可能拖延太长时间。

克维尔顿破罐子破摔,偷跑到了三层的总军长阅览室,心里一凉,果然在盛放信件的托盘上看到了第十二团的蜡印,已经被打开过,克维尔顿捂着额头,一时间惶恐至极。

半晌后,她颤抖着拿过了那封信,想看看里面究竟写了什么,究竟可不可以反驳。

她看了一眼,呆了。

这的确是一份军务报告,她知道,乌塞伽迪尔的字写得很丑,她也知道。

但是…卧槽这个字比平时丑了一倍不止!

好丑啊!怎么能丑的这么惊天动地!!

克维尔顿默默把这张纸盖在了脸上…

这么丑的字总军长能认出来就见鬼了。

克维尔顿头一次这么清楚地认识到,人,有时候也许没那么坏,但是一定会非常讨厌。

个中典范,就譬如乌塞伽迪尔。

军务报告现在的价值比一张废纸好不了多少,克维尔顿按原来位置放好,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回去的路是一条比较隐蔽的小路,克维尔顿走着走着,忽然闻到了一丝血味,她皱了皱眉,顺着味道走了过去,迎面一把匕首飞过来,她吓了一跳。

她悚然,却又觉得有点熟悉,条件反射冒出了一句:“格洛欧?”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却不是格洛欧:“克尔?”

她认出来了,心下一松:“摩西雅,是我。”

数月未见,克维尔顿轻快地走上前,摩西雅伸出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长高了。”

克维尔顿发觉她扶着另一个人影,仔细一看果然是格洛欧,小公爵这次吃足了苦头,浑身都是血腥气,手臂上被手铐磨得血肉模糊,走路都有点不利索。

波因尔公爵的信息网果然够强,连格洛欧的关押地点都能找出来,只是无法在圣城委派太多人手,只能拜托摩西雅趁邀约舞会之际救人。克维尔顿看着格洛欧这一身伤也有点心惊胆战:“他们…打你啊…我以为就关起来…”

格洛欧一直紧锁着眉:“小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