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西雅淡淡对克尔说:“她脸色不好看是因为不想被救出来,但总督急得上火,我没办法,幸好她伤没好全,我才能把她拖出来。”

“是我爸多管闲事。”格洛欧冷淡说,“这样的风险太大,你应该祈祷今晚不会碰到巡夜的骑士,否则你也会被治罪。”

克维尔顿还想关心一下,只听摩西雅声音冷淡:“克尔,你在圣城要注意点自己,我不知道人类脑子里都是什么些龌蹉阴暗的东西,血族愈合能力强,但格洛欧腹部那一道口子,看痕迹也久了,到现在都没愈合。”

克维尔顿一惊,又嗯了一声:“我先送你们出城吧…”

“这样的监刑,我闻所未闻。”

克维尔顿没脸说那是在战场上被自己刺杀的,只能搪塞过去:“是是是…”

格洛欧倒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克维尔顿找了自己熟悉的路,领着摩西雅与格洛欧靠近圣城边缘,她熟记着圣职骑士夜巡的时间表,一路过来平坦无阻,遥遥看见自己的居处时,克维尔顿掏出了钥匙,低声说:“我去拿点血出来,我看格洛欧有点撑不住了。”

格洛欧不耐:“多此一举,既然出来了,就快点出城。我没办法打架,但走路没问题。”

“你脚骨折了。”

“我走路没有问题,还需要重复么?”

克维尔顿点点头,一副“你行你最大”的脸色,收了钥匙,绕过了街角,再过一个狭窄街道口就是圣城的城墙,那里有一扇侧门,出去了就是席勒盟国的地盘。

… …

行走的速度算是不低,正当三人觉得有惊无险的一夜过去,突然不远处传来了马蹄声,速度极快,铁皮摩擦的声音竟微微凄厉,克维尔顿脸色一变:“巡夜骑士!”她一边想让摩西雅退到她的居处,一边惊诧,“这里怎么会有巡夜骑士?格洛欧被救走的事…这么快就暴露了?”

摩西雅反应极快,拖着格洛欧找到克维尔顿的居所,直接破门而入,看见桌上有一茶杯的血,随手递给格洛欧。格洛欧也并未推辞,一口饮下,低头开始掰自己错位的腿骨。

“麻烦了。”克维尔顿站在门口,望着那一队貌似路过的骑士团,最前面的黑马喷着鼻息,握着缰绳的男孩神情温和,然而眉眼却有些冷意。

他驱策马匹减速,随后看向了克维尔顿,微微一笑:“传令官阁下。”

克维尔顿一副刚起床的惺忪:“军团长大人,我起来上个厕所。”

乌塞伽迪尔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去吧。”

厕所是整片圣职人员居所共同的,克维尔顿刚想转身锁门,就听见乌塞伽迪尔轻声说:“把门打开吧。”

克维尔顿一凛,但她决定赌摩西雅的速度,乌塞伽迪尔不可能看到,只是诈她一诈…这种事他是有过前科的,就是那个军务报告坑了她几个晚上没睡觉!

“大人,私生活也要接受上级管理吗?”

“我不管,只是这几个晚上我路过此处,你都不在,今日终于在了,不请我进去坐坐?”乌塞伽迪尔依旧挂着笑容,“何况,你那屋子的血味,一扇门是挡不住的。”

总管

克维尔顿背上全是冷汗。

她知道乌塞伽迪尔人不坏,但就是闷骚,闷成一肚子坏水,表面却还是做足了功夫,该笑就笑,该俏就俏,可那几个手段弄出来,诈得人防不胜防。

这个人…怎么能这么阴魂不散呢。

短短几秒钟,克维尔顿思绪飞转,甚至想诹一个她需要应酬金主的故事出来——反正在圣城这种地方居住的大贵族,她也能略微知道一点这种事情,只要不求证,她圆个谎没问题。

但不等她想好,门忽然拨动了一下,随后格洛欧从里面走了出来,负手而立,站姿笔挺,手掌在身后握拳,像是依旧掌控至高权力。乌塞伽迪尔怔了一下,忽然退了一步弯腰行礼:“格洛欧阁下,失敬。”

格洛欧并未被剥夺贵族身份,也没有强加任何罪名,只是暂时被监禁。别说她在这里,就算她在监牢里狼狈受刑,乌塞伽迪尔见了她,也得低头。

“巴罗伊第十二军团长。”格洛欧从不记军官名字,只是看了一眼乌塞伽迪尔肩上的勋章,“运气不错,撒网下去,捞着的鱼就算是你的。不过既然吃到了大鱼,还惦记着塞牙缝?”

贵族之间,觥筹交错,总要有些暗话,乌塞伽迪尔也是贵族之后,情商不低,一听就懂了,这是自己跳出来上钩撇开了克维尔顿,他也就顺坡下:“请阁下放心,没人用牙龈塞牙缝,时候不早,下官护送阁下回去?”

格洛欧抬头看了看天色,快到黎明:“军团长不想功劳被路过的人抢去了吧。”转头望向克维尔顿:“那,黑伞。”

克维尔顿拿了黑伞给她,格洛欧很快撑开,随着乌塞伽迪尔离开了,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纵然前功尽弃,但为时不晚。

进屋后,摩西雅怔愣地坐在床沿,手中拿着一个东西,克维尔顿靠近,才发现那是银厥王子的木偶,顿时哦了一声:“送给你的!”

摩西雅很久没有说话,她身上还是昨日盛礼的礼服,黑色纱花帽下面睫毛低垂,阴深一片。沉默很久,她淡淡一笑,将木偶放到了桌子上:“今日之内我就会出城,波因尔家族的事情我做到这个份上,也不用再插手了。克尔,你的那位长官看起来不太好相处,你随时可以回咔莎庄园。”

克维尔顿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但没有辞去圣职打算,拿起另一把备用的黑伞:“我送你去城门口吧,你的马车在哪个方向?”

“南面。”摩西雅站起来揉了揉克维尔顿的头发,“注意一点,好好活着。”

克维尔顿笑:“摩西雅你怎么还这么不放心我呀。”

“因为你从小就不让我省心。”摩西雅揽住她的肩,撑起了伞,走出了狭窄的门。

不远处就是圣城南面的城墙,天还没亮,但是可以窥见天际黑色翻滚,像是光要撕裂夜空。摩西雅看了看怀表,刚想嘱咐点什么,突然之间,圣城内暴起了马嘶声,嘈杂的人声也响起。摩西雅不解地看向克维尔顿,克维尔顿脸色凝重:“看来乌塞伽迪尔是碰到抢功的了。”

摩西雅说:“那还是过去看看吧,我没办法将格洛欧带出来,起码要保证她安全抵达关押处。”

于是又折返回来,克维尔顿对路线极其熟悉,不多时已经看到争吵僵持的双方军团,另一个是巴罗伊第五军。大约是巡夜时碰到了不该在此处的第十二军,心生疑惑盘问了几句,结果全被乌塞伽迪尔滴水不漏地糊弄过去,刚刚放行,一个小军士却突然撞到格洛欧的马,顺势拽歪了她的伞,虽然后来他被一脚踹出去了,但格洛欧到底是暴露了。

重要人物出现在此可是一件了不得的事,第五军军团长闻讯立刻赶来,要求移交格洛欧。说实话,乌塞伽迪尔不是个抢功的人,但格洛欧手里一把碎铁块就顶在他腰上,他强撑着温和脸色,只能坚决表示不交人。

摩西雅刚刚转过这个街角,不知道因为是否谈崩了,双方军团竟然拔剑相向,前锋杀作一团,格洛欧挟持乌塞伽迪尔后退,忽然转头看到了摩西雅,微微点了个头。

克维尔顿茫然接过摩西雅递来的伞,只听她说:“事情已经闹大,无法抹除痕迹,你站着别动,我带格洛欧杀出城。”

不等克维尔顿回话,摩西雅已经走向那片尘埃飞扬的街道,弯腰捡起了一把掉落的剑,继续走向格洛欧,手中剑花闪电一般迅速,飘红的血线在她两侧滑去。格洛欧一只手臂勒在乌塞伽迪尔的颈部,以她的力量,稍稍一使劲,这小脖子必然嘎嘣脆。

乌塞伽迪尔心很累:“阁下,阁下能放了我么?”

格洛欧冷笑:“很有骨气啊,还以为你个豆丁会趁机叫声姐姐套近乎。”

乌塞伽迪尔叹了口气:“阁下,你瞧起来只有十六七,我都二十了,总不好意思占你这个便宜…”

格洛欧看着摩西雅靠近,松了手臂,抽出乌塞伽迪尔的佩剑,留下句意义不明的话:“按年龄算,你得跪下叫奶奶。”她扬手一剑,旁边一个靠近的军士胸口破开血花,随后身影一转,冲向摩西雅的方向。

“格洛欧!格洛欧在那里!”显然有人不瞎,内斗中还能分出脑子看战利品的去向。

咆哮、刀剑、圣职、尘埃、争夺,在这一片杂乱的画面里,太阳终于睁开了眼,天际破晓,金橘色的光撒在芬芳的郁金香花圃上,大大小小的圣堂中,玻璃镜面璀璨无比。

痛苦的嘶叫划破清晨,摩西雅跌跌撞撞地退后,玻璃反射聚集后的阳光肆意铺洒在她身上,黑色的礼服干净整洁,然而肩膀处被腐蚀塌陷,一阵风吹过,细细灰尘飘散。

“摩西雅!”克维尔顿愣住了,然后迅速跑上前,试图拨开人群用黑伞罩住她。但军团比她的反应更快,不知谁突然尖叫:“吸血鬼!”

一把剑掷了过来,刺入摩西雅身边的地砖里。

这像个引子,引爆了所有人的反应,不绝于耳的吼声霎时充斥在耳边,所有人放弃了内讧,一致包围了那个困顿在地的血族。他们知道利器无用,有人点燃了蜡烛,然后扔向了那里,还有人拿出了铁索与柴木,大叫着“怪物”砸过去。

克维尔顿猛地狂怒,她暴跳着往前冲,然而太多的军士的背影拦住了她的路,她看到他们将那个优雅冷漠的血族架了起来,蜡油流淌在她半张脸上,像是融化的油脂,火焰燃在纱巾领口上,灼烧着她,烟尘簌簌落下。

“不!不!不要!放开她!人类!”克维尔顿歇斯里地大吼,拼命掰开紧靠的人群。

但她被困住了,声音也被吞没了,四面八方都是高大健壮的军士,她绝望地挣扎在挤压中,眼睁睁看着一层层灰烬从骨骼上剥落。

那一个瞬间摩西雅在混乱中看到了她,她因为剧痛而扭曲的脸动了一下,眼瞳在光芒下竟然泛着浅琉璃色,她的脸颊有一半被烧毁了,头骨狰狞,尖齿暴露。

这盛世的阳光下,突然一小片黑影砸下,惨叫声层叠响起,格洛欧手中长剑飞转了几圈,重新被她攥紧,她一手举着伞,闭着眼睛,面容冷酷,上前阻拦她的人都被她绚丽至极的剑术刺伤。她身上还是曾经的骑士统领装,靴底的铁片被火烤得焦红,一剑砍断铁索,一手扯过街旁晾晒的被单,罩在摩西雅身上后,背起她急速向圣城门口奔去。

克维尔顿也转身跟了过去,她们身后跟着的是暴跳如雷的巴罗伊军团,头顶是致命的万丈阳光,然而这场逃跑肆意狂放,带着一点点复生的希望。

只是逃亡终会有结束,格洛欧在离城墙不远处,突然停下撑着墙剧烈咳嗽,满手血污,她已经到了极限,伤势很重,又数月不曾进食,况且奔跑情况下黑伞挡不住全身,她的脚踝处被烧伤,剧痛难忍。

“可以了…”她背上,摩西雅虚弱地用气流发声,“我等克尔,你出城吧…”

格洛欧擦了擦手心的血,笑了一声:“佐伯爵…”她叫了个称谓,却不知再说什么,她们两个是贵族中活动的翘楚,自然没克维尔顿那么傻,怎样生还几率高大家心知肚明,就像乌塞伽迪尔上门检查时,她们明白哪种方法最好,不用讨论,直接执行就可以了。

也就克维尔顿还绞尽脑汁考虑圆个谎。

格洛欧拖着伤,再一次踹开克维尔顿的居处,将摩西雅放到床上,然后亲吻了她焦黑的手心。

这在诺丹罗尔的礼节里可能有亲近的意思,然而在依布乌海中,表示永别。

永别,摩西雅·佐。

随后格洛欧转身,撑开了黑伞,消失在了门前。

克维尔顿气喘吁吁跑回自己的居处时,已经晚了,她不敢到床边,房间里空荡荡的,没有血也没有药,她突然想起曾经负责她身体健康的宫廷医师崔恩,他一定知道该怎么做,但崔恩已经死在依布乌海。

血族的生命力强悍,但面对光和火,就像是冰块一样脆弱,克维尔顿沉重地坐到床边,伸手抚摸那一层被灼烧后的脸颊,收手时手掌满是灰烬。

“克尔…”摩西雅费力望向她,喉间沙沙作响。

克维尔顿伪装出来的那一丝镇定像是被猛地击碎,只觉得满嘴的血味,像是硬生生用口腔压扁了舌头,崩裂牙齿,将这致命的痛楚压入心脏,挤出血来。她颤抖地抚摸摩西雅的黑色头发,就像她曾经无数次揉过自己的头发一样。

“我想…看到你成年…”摩西雅的声音弱了下去,“我曾经承诺一个孩子等他成年,但我终其一生也等不到…”

烧焦的皮肤与血肉层层化作齑粉,剧痛使她痉挛,她靠在克维尔顿伸过来的手上,说:“你送给我的那个…很喜欢…”

克维尔顿忙不迭将桌上的木偶递给她,放在她的手中,又抱着她惶恐地浑身发抖。

摩西雅微微一笑,握紧木偶,悄无声息地刺入了自己的心脏,掺加血族血骨的利器瞬间溶解了血液,但她用力抱着那个木偶,就像是隔了数千年,拥抱到了那个英勇的王子。

她的头勾了下去,就再没有抬起来。

克维尔顿紧紧抱着她,用力地蜷缩,空白了一刹后,她突然发出了小兽般的嘶叫,痛哭失声,那副骨架上的血肉化作灰烬落下,混合她的眼泪,在床单上砸出了泥坑。

“摩西雅…摩西雅…摩西雅…”

对不起,总是惹你生气,以为自己长大了,什么都可以了,能保护别人能成为英雄,但是到头来,却活得像个懦夫。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想这样…

我想…回家啊…

.

曾记忆,黑袍宽带的王城总管,端庄冷漠地站在宣誓台前,夜莺王女抖着耳朵,眼神闪烁又好奇。

“克维尔顿王女殿下,我,摩西雅·佐,愿意成为你的指引者,栽培你、爱护你,以我的爱,辅佐你的成长。”

“摩西雅·佐阁下,你是我的指引者,我理应尊敬你、爱戴你,将我未来所能创造的辉煌,回馈于你对我的教导。”

故人已亡,故土安在?

跳槽

入冬的天微寒,圣城的郁金香花圃凋零大片,圣堂的钟声在傍晚敲响,一阵阵回荡在街道间,空旷恢弘。

圣职考核又一次举办,乔奇军营长骑马抵达巴罗伊第十二军务厅,一声马嘶后,他跃下马背,大步走入军务厅,脱帽向军团长行礼:“乌塞伽迪尔大人。”

乌塞伽迪尔刚报完一大段军务,前来顶包的高阶骑士甩着酸痛的手,盼望军团长喝咖啡喝久一点,此刻见到乔奇军营长前来一副禀报的样子,顿感一阵解脱,默默搬开椅子退开。乌塞伽迪尔没理偷跑的高阶骑士,抬头看了看他,略略点头:“什么事?”

“克维尔顿传令官的请辞书。”

乌塞伽迪尔目光平静:“是不是我不批准,她每隔一周就要写一份?”

“大人。”乔奇措辞道,“今日我去监察考核,碰到了克维尔顿阁下…她又参加了考核。”

乌塞伽迪尔挑眉:“是么?”

“大人,事情很复杂,她参加的是第一军团特别招录,以我看到的成绩,她应该很快就收到第一军团的招纳书…这个第一军团…”

第一军团不好惹。

这是巴罗伊二十四个军团的共同认知,第一军团从上到下,个个都是人物。不说他们那位总军长最强首选人的军团长,就算传令官这种小角色也不是一般人扛得住的。

乔奇心惊胆战地瞧着自己军团长沉默,半晌,乌塞伽迪尔忽然若无其事一笑:“可以呀,学会仗势欺人了。”他伸出手,乔奇立刻将请辞书递到他手上,拆开一览,又钉到了桌上,淡淡道,“批准了,替我签个字。”

巴罗伊二十四个军团以军功排位,第一军团能在群狼卧虎中稳居十年首位之久,自然有它的可惧之处。像乌塞伽迪尔这种赚军功的专业户,近些年来勤能补拙,或许胜得一筹,将十二军团提升并稳固在了正中央,可第一军团屹立太久,久得像一座丰碑。

这座丰碑高是高,壮也壮,但埋的人啃的骨,也不少。

乌塞伽迪尔知道这个理,却也不急,他自知跟克维尔顿中间有了一道隔阂,虽然他不是有意置那位佐伯爵于死地,但归根结底,总有他的原因。自从那天圣城动乱,当场械斗的人都被鞭笞脱了一层皮,他的传令官则足足一个月不曾露面。

他也没有追究传令官失职之责,这也是乌塞伽迪尔一贯的处事手段,层层逼迫,慢慢收网,却不下狠手,留一条生路,也给自己埋一条后路。

但随后接二连三的消息却让他着实诧异了一阵,短短五个月,竟然不用刻意收集讯息,就能听到“克维尔顿”这个名字,这说明当初那个小传令官在第一军团混得还可以。

克维尔顿这次以军职入团,这可不比文职的宽容,是种玩命的圣职,玩命的程度乌塞伽迪尔自己就深有体会,淘汰战一轮接着一轮,像克维尔顿这种,五个月从一个普通军士成为百军长的,要是每天不拎着剑在军团里溜一圈,谁信。

不过以克维尔顿敢单挑至高之座格洛欧的能力,区区一个百军长的位子,她还坐得稳。

两个月后,晋升千军长,消息传来,乌塞伽迪尔只是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但等到十三个月后,克维尔顿夺位军营长,竞斗场上一只手将前任撂倒马下,虽留了手不致死,然而受惊马匹踩踏而过,那人终究还是脊柱受损,无望圣职;与之相反,克维尔顿再次晋升,深得第一军团长的重用。

乌塞伽迪尔这才正视起来,并开始有些不安。

咔莎庄园的佐伯爵,名义上是克维尔顿的姨母,没有丈夫也没有子嗣,乌塞伽迪尔一直认为佐伯爵与克维尔顿的关系也仅限于一个远房亲戚,毕竟她们长得也不像,而且多半时间佐伯爵都不在庄园,按理说没时间培养感情。

这是他错误的估计下诞生的错误判断。在依布乌海中,一位“指引者”在指定的孩子心中无异于一座灯塔,彼此宣誓,缔结守约,在成年之前尤其重要,起码可以保证被指引者心智成熟不会偏离本心,等成年之后,这层关系才会渐渐弱下,直到与普通授课者一般无二。

而在指引者死亡之前,克维尔顿恰巧又经历了一次依布乌海沦陷之战,漫天烽火,原始血脉接连陨落,让她猛地记起几年前,她也曾亲身经历过故土破碎尘封,修沃斯王亲吻了她的手心,放任她离去。

这终于压垮了王女,夜莺在冬日嘶声长鸣。

数月后,圣城迎来了一件大日程,春日盛礼,这是教皇都必须出席的盛会,况且他座下两位皇子也趋于青年,虽然谈不上自己组建势力,但是时候登上名流社交圈了,这是慎之又慎的事,足以影响他们未来的命途。

波因尔家族的事情没人敢插手,波因尔公爵既然敢把自己的女儿劫出来,自然后面做了万全准备,麻烦是麻烦了点,风波不断,但起码是顶住了贵族和圣城两大压力,将格洛欧保住了,并全力洗脱她身上的罪名,洗得跟白煤球一样。

格洛欧最近很平静,只干了一件事,就是携带摩西雅·佐的棺椁,快马穿越三个盟国六个附属国抵达西港口,然后出海,让人吹奏了一段风笛后,将棺椁沉入海中。

这段时间内,克维尔顿都没有出面,血族内部举行的哀思葬礼,克维尔顿也没有出席,波因尔公爵觉得奇怪,问及自己的女儿,格洛欧只将一个盒子交给了他:“她把自己给驱逐了。”

波因尔公爵看了一眼那个盒子里的两片东西,很快明白了意思,皱了皱眉:“放逐也遗传?”

格洛欧一怔:“什么遗传?”

“克维尔顿的母亲,诺兰丹·陶尔,在西港口分娩后,也是自我放逐,失踪至今。”

格洛欧第一次听说这个事:“克维尔顿知道吗?”

“她知道自己母亲的名字,因为曾经有血族说她应该冠上母亲的姓氏,但被王驳回了,毕竟没听说哪个王子王女还有姓氏的,何况是一个首生混血,也算是开辟了新种族。”波因尔公爵低头抚平袖口,“不过听你说,现在,她放弃了王女的头衔,也放弃了依布乌海子民的身份。”

格洛欧不可思议:“等等…她不是最想回依布乌海的么?”

“如果不是那么强烈的希望,她也不会放逐自己。”波因尔公爵说,“她现在走的路,跟当年瓦拉塔殿下差不多,我当年跟随殿下在诺丹罗尔建立国中国,他曾是这里的无冕之王,但归于依布乌海后,甘愿自尽,心魂俱灭。”

格洛欧没说话,公爵伸手替她整理衣领,三层叠的领口被妥帖交织,最后领带也精巧系好后,格洛欧问了一句:“那驱逐了之后还能回归么?”

“没有先例。”

… …

春日盛礼隆重举办,巴罗伊军团出动全数镇守圣堂,维护圣城秩序,乌塞伽迪尔同样领命,麾下三位军营长轮班值守巡逻。因为这次是全城调动,所以自一年半后,乌塞伽迪尔再次见到了克维尔顿,巴罗伊第一军团的三大军营长之一。

克维尔顿领的是夜晚巡逻的任务,初春的夜风还蕴含凛冽,吹得她额发散乱,肤色是血统特有的苍白,没有佩剑,手上慢慢转着一支没有墨水的笔,笔尖在风中干涸开裂。

她也看到了乌塞伽迪尔,略略颔首:“乌塞大人。”

乌塞伽迪尔第一眼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仔细打量了片刻,他突然一惊,曾经她从不离头的帽子一直没戴。曾经她任文职,打伞的理由他不问,这个戴帽子的理由他也没问过,但心里明白,看似怪异,然而伞遮阳光,帽挡尖耳,是必须要做的事。

军职的要求非常严格,更是要有身体检查,乌塞伽迪尔一直有点疑惑克维尔顿是怎么蒙混过关,看来结论就在眼前。

但这种情况总不可能直接问,乌塞伽迪尔望见克维尔顿嘴角一处深红血斑,坐在马上旁侧敲击:“阁下又跟军团里的人去竞斗场了?”

“不,冬季寒冷,嘴唇干燥,裂了几个月,只能等天气暖和再看。”克维尔顿说话时伸手抹了一下血口,拖出一点血迹,看了看,抽出袖巾擦去。

“既然夜晚出巡,风帽也不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