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维尔顿首次走入这个诺丹罗尔最神圣的地方,顶穹上是美轮美奂的壁画,祷告刚刚结束,光芒与花瓣还在轻轻落下,纯白的地毯仿佛无穷无尽。乐声渐渐停歇,圣徒们无声从两侧退下,六位枢机主教伫立两侧,宫殿的尽头,是坐在圣座上的少年。

随着一步步走近,圣座上少年的模样也越来越清晰,相貌纯净而清秀,眼睛湛蓝如海,柔软的金色长发披下来,像是打着卷的绸缎。

第一眼克维尔顿几乎不敢相信这是老谋深算的克莱茵教皇,他看起来太年轻了,尽管头戴皇冠,身穿华贵的冕服,但就像不经世事的殿下,恬静而平和。他座下站着的两位皇子都在壮年,单凭相貌都像是比他大上好几岁,说是养父子都牵强。

克维尔顿走到了圣座下方,低头行礼:“克莱茵冕下。”

教皇一言不发,沉默地看着她,不知过了多久,他略微抬起手,左侧一位枢机主教出列,向克维尔顿说:“既然席勒盟国主动派来使者,那么条款也准备好了么?”

“是的。”克维尔顿说,“席勒盟国对圣城的忠臣毫无置疑,巴罗伊军团的损失,水玫瑰党愿意赔偿五倍,以及撤离对圣城边防十年,圣职人员进入席勒盟国,免除一切通行证明。”

这时教皇淡淡一笑,说:“这些话,是格洛欧让你背下来的么?”

虽是一个问句,然而克维尔顿却知道他态度肯定,这的确是格洛欧写好了给她背的,也表明,刚才那些话,克莱茵教皇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克维尔顿不由笑了一下,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当然不止这些,还有一封家书,希望冕下能喜欢。”

其中一位皇子走来,接走了她手中的信,返回圣座将信封呈给了教皇。教皇剪开信封,从中拿出一张纸,打开后微微扫过,眼神一凝,冷冷看向克维尔顿。

克维尔顿与他对视,没有说话。

教皇再次看向那封信,上面是歪歪扭扭的字,茜柯不会写字,大概是有人握着她的手带着她写的,唯一能证明的是她手腕上的一条象征皇家“金斧”的宝石链子,信的末尾是一个蜡印,用的是宝石链子上面的金斧印痕。

内容很简单——“爸爸,他们要杀了我。茜柯留。”

这是克维尔顿握着茜柯皇女的手写的。为了证明这份“亲笔家书”的重要,格洛欧早就试过握住茜柯的手字,但她的字体向来狂放,握了一个不会写字的人写出来的字,克维尔顿简短评价:“比乌塞写的还丑,克莱茵恐怕认不出来。”

写完字的茜柯一边的脸颊里含着糖,她长高了很多,开始变成了一个小少女了,但她的记忆或许仍然停留在一个婴孩的层面,离家那么久,或许早已经忘记了克莱茵教皇。

但还记得她的人,正在为她苦心筹谋。

圣座旁的长皇子何费尔见父亲神色一冷,立刻猜到了肯定事关妹妹茜柯,这个时候绝不能插嘴,他特别本分老实地装作不存在。上一次就是他故作聪明,提议联合月党与狮党,直接扫平水玫瑰党,一脸表示对名义上的夫人格洛欧与妹妹茜柯的牺牲不在意,想展现自己的顾全大局的形象,结果惹得父亲盛怒,差点亲手处死他。

片刻后,教皇慢慢说:“克维尔顿,你是在代表水玫瑰党向我求情,茜柯是你们的人质,你以为我会相信爱尼诺仁与格洛欧,会愚蠢到杀死人质惹怒我么?我想我的女儿在席勒盟国很安全,你们不敢动她,但我可以杀你。”

克维尔顿却直截了当开口:“是的,目前不敢,而且跟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的孩子没什么可计较的。”她神色很无所谓,“不过,忘记告诉冕下了,我是作为‘王女’来到此处的,身份不比茜柯殿下低,只要我一死,一天之内,冕下也可以收到皇女的遗体了。”

教皇慢慢将信纸握紧,因为有外人在这里,克维尔顿说得隐晦,但是什么王女,意思已经很清楚了,这也是他曾经只流放她的原因,因为一旦杀死了血族的王族,血族肯定会暴动,很可能挑起一场惨烈的种族之战。

在那种情况下,他无法保证茜柯的安危,那么一切都没有意义。

最终教皇缓缓吐出一口气,语气却令人窒息:“很好,克维尔顿,我放你回去,同时希望尽快看到我的女儿。”

“冕下是同意撤销对席勒盟国的圣裁了?”

教皇神色不动:“我感觉到了一些事情,很想阻止,但是克维尔顿,你用我的女儿威胁我,那么以后,希望你不要后悔此刻。”

克维尔顿毫不在意:“有什么事,是需要毫无理由发动战争的才能完成的?”

“有,而且我终于可以肯定了。”教皇目光虚无,“第九纪元维持不了九百年,它跟第八纪元一样,又将是一个断裂的纪元。”

这样预言一般的话在枢机主教间也引起了震动,但教皇没有再说什么,他接过克维尔顿的两份条款,签上字,同时交给侍从官保留一份。

这桩使命总算是完成了,克维尔顿心里悄悄一松,却不敢表现出来,教皇对她的杀意犹在,一点示弱的表现都是足以致命的。

“那么皇女殿下的交接地点,就选在咔莎城,不知冕下派哪位使者去迎接殿下?”克维尔顿将签完字的协议贴身放好。

“我亲自过去。”教皇说,“我希望没有任何遗漏。”

“这一点请冕下放心,茜柯殿下在席勒盟国没有遭受任何不测,毕竟是皇女身份,除了自由受到限制,其他一切等同于上宾。”

教皇默然垂眸,威慑与冷漠从他身上褪去,他又如同一个少年,却带着不相符合的父辈气息,慢慢开口:“冬天很冷,你们带她过来的时候,让她多穿衣服。”

克维尔顿停顿了一下,点头:“冕下不必担心。”

直到克维尔顿走出了圣堂,枢机主教立刻上前询问教皇刚才“第九纪元无法完整结束”的事情,克莱茵教皇曾经数次准确知晓未来,被归于近千年中最接近神的教皇。但面对枢机主教们一叠声的连问,教皇用手撑住了头,摇了摇,什么也没说。

“冕下!这件事关系到诺丹罗尔,您还感觉到了什么?请说出来吧。”枢机主教却不肯罢休。

教皇沉默很久,将手放下,笑容无谓又疲倦:“我还感觉到了,我将死于克维尔顿之手。”

… …

圣城的这次“制裁”半途而废,克维尔顿将条款协议书带回波因尔城堡后,格洛欧拨了一队骑士,准备将茜柯皇女送去咔莎城。

茜柯皇女启程的时候,格洛欧伫立在家族城堡上,倒提着一柄剑,侧头对克维尔顿说:“你还想回去西港口么?你现在的身份还是一个流放者。”

“不,血冕之戒还在圣城里。”克维尔顿说,“上次谈判,因为是使者身份没办法寻找,我要再去一次圣城。”

“圣城自从你被流放后,就一直处于封锁状态。”格洛欧摇头,“更何况你这种身份,更是被严禁进入。”

克维尔顿没有说话,格洛欧又低声说:“不考虑成为第二个女教皇么?你应该会改变很多东西吧?譬如实现让血族与人类共存?”

克维尔顿晃神了一下,忽然想起傀儡师的那一番“时间不动”的论调,胸膛里像是放了一块冰,无论年少时要成为英雄的壮志踌躇的话多么有感染力,她也无法再重温那种感觉。

沉默了片刻,她引开了话题:“你刚才说第二个女教皇?那第一个是谁?”

格洛欧见她不回答,也不强求,顺着话说:“阿弗瑟德一世。”

“后来呢?她治理之下的诺丹罗尔是什么样的?”

“她改变了整个诺丹罗尔,是个很伟大的人类。”格洛欧说,“她被称作‘月辉教皇’,这个称号来自是第一纪元的神殿圣女,传说,第一纪元的月辉圣女智谋绝伦,曾经在种族之战中,一度击败了我族的初代君主。”

血族的初代君主——黛布安王一直被称作是原始血脉中的最强者,也只有她发起过两次大规模的种族之战,野心勃勃试图统治诺丹罗尔。但后来情势上风时,却意外放弃了,转而出海寻找到了依布乌海这块土地,从此带领血族子民扎根于此。

能击败黛布安王,想必那位月辉圣女也很厉害,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听说过她的事迹。

克维尔顿问:“月辉圣女很有名么?”

“她出现在了我们血族的历史典籍上。”格洛欧说,“但在诺丹罗尔,她的存在被抹杀了,因为历史上的第一任教皇,胡蒂·安格罗为了稳固政权,杀害了她,然后将她的功劳全部据为己有。”

格洛欧又说:“如果没有阿弗瑟德圣战,也许阿弗瑟德一世这个人,也要被抹杀了。虽然她死得惨烈,但起码她的荣耀与辉煌,是独属于她一人的。”

圣战

诺丹罗尔的历史上,教皇都是男性,神权第一,男权至上。

但是第六纪元,出现了一位女教皇,阿弗瑟德一世,史称“月辉教皇”。她以男性的身份荣登教皇之位,然后发起政权运动,以一己之力与控制教皇世俗权力的枢机会对抗,三党贵族一时间也被她牢牢压制,此外,她还做了一件其他男教皇都不会碰的事。

她打破规定,不顾枢机会的强烈反对,执意启用女性圣职军官,并在整个诺丹罗尔之内举办平民学院,提拔其中的佼佼者前往各个盟国。这一举动被不明真相的群众得知,只笑这位教皇是个喜欢窝在女人怀里的,反倒得了一个□□的名声。

可在她功成名就时,被人爆出是女性身份,一夜之间,民众的呼声一片倒,责难她以欺骗亵渎了神,多年的功绩也瞬间变得不值一提,上一秒还是受人爱戴的教皇,下一刻就被审查下狱。

但是,她之前发起的掀翻诺丹罗尔的运动发挥出了效果。圣职中掌管军权的女军官,足足有数千之多,还不论盟国内的。阿弗瑟德一世被囚禁后,忠诚于她的军官们团结一致,抽调兵力围困圣城,安抚民众,并且逼迫枢机会释放阿弗瑟德一世。

枢机会最终同意,但是也提出了要求——“流放阿弗瑟德一世,视作异教徒,终生不得掌权”。以及让女军官们签下条约,从此交出兵权,全部卸任圣职。

阿弗瑟德一世就是信仰,女军官们咬牙同意了,终于得以进入圣城监牢,准备迎接阿弗瑟德。但是端坐狱中的阿弗瑟德一世听说了事情原委之后,面容上依旧带着淡笑,认真扫过每一个人的脸,然后撞死在了狱中,当着数百名忠心耿耿的军官面前,血溅圣城。

条约单方面撕毁,军官暴.动,六个枢机主教,被杀了四个。

三天后,“阿弗瑟德圣战”爆发。

整个诺丹罗尔都被陷入战火,持续了整整十一年,由于这是一场关于性别平权的权力之战,直接导致新生儿数量减少,诺丹罗尔的人数骤降,到最后圣城竟只能拉来六十以上的老人与十岁以下的孩童参军。

圣城力不从心,派使者去试探有无和谈的可能,在使者口若悬河讲了一大段后,坐在高座上的阿弗瑟德军大统领没有任何表情,她手中握剑拄地,说:“你知道阿弗瑟德冕下为什么要自杀么?”

使者愣了愣,他只准备了劝降的言辞,其他的一概不知。

大统领冷笑:“为的是多年心血成果不前功尽弃,落得一个旧日被践踏的下场,我们本无意战火,本是理所当然的平权,你还来跟我劝降,以你的利益逼迫我们退步,你真当我们冕下是白死的?”

使者呃了一声,又把刚才的利弊论拿来重新说了一遍:“可是大统领,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啊,阿弗瑟德一世的事,已经过去这么多年…更重要的是当下…”

“免谈。”

“可是大统领,战争打到最后,新生的人数…”

大统领又笑了:“你拿圣城的出生数字跟我们比?当然,你们那里有为了一时安逸而忍受一切不公的人,但更多的,是站在我身后誓死抗争的人,如果退后的结果是连这一点权利都没有,不如战死。”

使者哑口无言。

大统领直接挥手,两名骑士立刻上前,拖住侍者往外扔,侍者慌乱中刚想开口,大统领声音阴沉:“带话给圣城,如果连区区的平等都是他们的‘恩赐’,那就让他们收好了,别丢在我面前,惹人可笑。”话音落下,她手指一推剑柄,手中剑出锋一寸,血气逼人。

“要战便战,战到灭族,我军也奉陪。”

四个月后,圣城妥协了。

递交的条约被大统领一条条认真地核对,最后落笔签名时,眼前恍惚了一下,仿佛又看见那张带着鲜血与笑容的面貌,时隔多年,依旧清晰。

“阿弗瑟德冕下…”

犹记得第一纪元的辉煌,黛布安王率十万血族,诺丹罗尔被吞噬之际,独坐圣殿的月辉圣女力挽狂澜,最终第二次种族之战,将血族的初代之王逼退去寻找新的土地。数个纪元过去,人们歌颂胡蒂·安格罗,这位用教徒的血骨堆砌王座的第一位教皇,赞扬他驱逐了异教怪物,却忘却了曾经誓死一战的圣女。

太多的条条框框,套牢了女人的脖子,像牛一样狠狠拉拽,压得人抬不起头。

曾经被委以重任的她,也惊慌地不知所措:“不!不冕下!女军官是不可以的,这违反了规定…冕下如果想留下我,我可以做侍女的工作,这是我的荣幸…”

她语无伦次,面对诺丹罗尔最尊贵的人,急得直接跪下。

很久后,她头顶上才传来声音:“这垄断又刻板的规定,除了在你往上走的时候把你推下去、摁在地里、说你什么都做不好、只配做个卑微的人,还有什么用?六个纪元了,异教徒已远去,这人性劣根的绳索无处施展,便欺压到同族的脖子上,将你套紧,然后说,你离开了这个绳索,就会死,所以要听话,不论这话多难以下咽。”

窗外月光皎洁,圣堂行宫内一时寂静。

“你脖子上也有那根绳子么?”阿弗瑟德教皇靠近了她,忽然伸出两根指头,在她修长的脖颈旁轻轻一动,嘴里还发出了“咔嚓”的声音,淡淡一笑,“好了,现在我帮你剪掉了,站起来吧,抬头看着我。”

苦战十年之久,阿弗瑟德军团的大统领被迎回圣城之后,被任命为新一任的枢机会成员,同时成为第一个女枢机主教。

在她的监督下,阿弗瑟德一世的事迹被写入史典,不可有半丝缺漏,等完稿装订后,她披着纯白厚重的白袍,一页页翻过。

翻到最后一页,她垂下眼眸,用白手套摸了摸自己的脖侧,那里空无一物。

只残留一丝隔了十一年犹在的温暖。

圣战之后,威列思一世加冕,那时候,圣职中出现女军官已经成为一种惯例。

新教皇威列思一世被圣战打怕了,恐惧还会有女教皇带来的战火,憋了几十年,都不敢收养女儿。临死前,还以神仆的名义,偷偷留下一条足以约束后世教皇的谕令——历代教皇五十岁之后,等养子们已经组建好自己的势力,尘埃落定,才允许收养女儿,否则,枢机会有权处死皇女。

这条神仆谕令一直延续到了巴罗伊的年代,一路安安稳稳,然而却在巴罗伊五世,克莱茵·巴罗伊的眼中,留下了刺。

五十岁,对于其他教皇来说,是大半生,然而对于他,则是生命终结。

海女不老不死,同时也是单性生物。继承了海族血统的克莱茵教皇,从小心中便如同缺了什么一样,就像一个圆被割去了一块,这种感觉只能在他见到妹妹提忒时,才能稍稍缓解。

医师无法诊断他的症状,克莱茵自己也疑虑了很久,直到一次走出了祷告的圣堂,阳光正好,他破格没有去看书,而是走在街道上,身旁路过形形□□的人。

走了一段路后,他蹙起眉,发觉自己对每一个过路的女性,都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亲近感,虽然不及与妹妹在一起时的感受,但也令他想到了一些什么。

他尝试与一些女孩私下见面,多次试验后,他终于明白,由于他自身不是女性,海族血统赋予他的,便是一种缺失感,这种缺失感令他无法安心做任何事。能弥补他的,只有靠近纯真的女性,这是最像海女的人类。海女一族单纯温良,却有一双可以看透人心的眼膜,任何心怀不轨的人都被她们视作敌人。

他不想去找情妇,因为没有那方面的需求;他想要的,只是一个女儿,他会照顾她,教她读书写字,晚上陪她去阁楼上看星星。

克莱茵三十多岁了,他的容貌在二十五岁时达到了顶峰,就像一个中年人,然而因为十六分之一的海女血统,他变得越来越年轻,年轻到他感到遗憾。

他不想带着遗憾死去。

贵族三党的争斗,他将计就计,以格洛欧为赌注,换来了波因尔公爵的一个许诺。

当见到那个含着糖的女孩时,他心中一停,然后渐渐的,渐渐的,漫上一层层如海潮般的满足。

仿佛倦鸟归巢,三十几年的疲惫与彷徨,湮灭在一个柔软的牵手中。

“你叫什么名字?”

“茜柯。”

咔莎城,大雪纷纷,披着白色长袍的教皇独自站在道路上,仿佛被雪吞没。

马蹄声雷动,逐渐靠近。

远方交接的骑士已经到了,大批的骑士团黑沉沉的,领头的一人率先下马,然后从马背上包下来一个面团,掀开了包裹着的被子,里面一个小女孩正在往手里哈热气。

骑士长推了推她,女孩就边哈气边过来了。

克莱茵站在雪中,五万骑士在他湛蓝瞳仁里空无一物,他微微一笑,弯腰伸出了手,包住了女儿冻得蜷起来的小拳头,带着她一步步走在雪地上,留下一串蔓延的足印。

“茜柯,爸爸来接你回家。”

宣战

茜柯皇女的归城,着实让枢机会松了一口气,对于这个没有威胁、又足以安抚深沉老练的巴罗伊五世的皇女殿下,她能安全回来,他们乐见其成。

“圣裁”一战过后,诺丹罗尔再度恢复了平静,克莱茵教皇很少理事,除去每日带领圣徒祷告,此外深居浅出,一直呆在行宫中与女儿为伴。

他的面貌与骨架越来越年轻化,除了侍从官,基本无人侍奉左右。因为他与茜柯在一起,不像是父女,更趋向于兄妹,也许渐渐的,他看起来会比茜柯更小。

望着聚精会神看着画册的女儿,克莱茵眼神略沉:如果在以前,他是无所畏惧的,活够五十年,就算死时是一幅孩童模样又怎么?大不了一场火烧干净。

可是茜柯…

他座下还有两位养子,是争夺皇位的人选,原本他并不在意,对他们之中的结果也无动于衷。但是他不敢保证那两个儿子会不会对茜柯下手,茜柯长大之后,会过什么样的生活?她会不会被当成战争的战利品?她落入危难时有没有人肯救她?

他逝世之后,谁来保护他的女儿?

手指敲击着桌面,他垂眸思索,某一个瞬间,他瞳仁微凝。

窗外有风吹过树叶,茜柯抬头望去,又看向了克莱茵,她灵动的眼中露出好奇的神色,就像第一次认识他,每一眼都是初遇的相识。

克莱茵微笑着过去,抚摸她的头发,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对,不要记得我。”

不记得我,那么就算我死了,你也不会悲伤。

我最爱的孩子。

… …

格洛欧一脚踹开了城堡顶层的门,走上了观光的长廊,两侧是侍卫已经见怪不怪,在波因尔城堡内,公爵继承人向来畅行无阻,用脚开路。

长廊上伫立着一道人影,手搭在墙垛上,眺望席勒都城的大街小巷,夜晚寒冷,头顶上方的星空却明亮闪烁。她转头看向大步走来的格洛欧,点头致意。

“萝卜的信。”格洛欧扯了扯陷入衣领的披风扣子,将手中的纸递给克维尔顿,“他字越发丑了,我看不懂,你翻译一下。”

克维尔顿眼神一亮,圣城封锁极严,乌塞伽迪尔能送出信非常不容易,她打开纸,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扑面而来的字,还是丑不堪言。

“他是用左手写字,说自己被剥夺了军团长的军衔,逐出圣职,但是后来又被分配成了抄写员。”克维尔顿辨认,“他说因为职位低微,能接触到的消息不多,只是听闻总军长要退了,军团长们都很浮躁,目前来看,最有希望上位的是第三军团长。”

寥寥几句,很快看完,没说过自己的近况如何,也没有丝毫抱怨,只是平淡直叙了他能听到的消息。

“你认识第三军团长么?”格洛欧问。

“见过几次面,做事比较稳,其他不知道。”克维尔顿说,“怎么了?”

“只是觉得萝卜嘴上不说,心里一定不甘心吧?从一个抄写员爬上来,结果又跌了下去,还失去了右手握笔的手指。”格洛欧说,“以他的智谋,如果不是受制于侏儒的身体,或许对于总军长的之位,也有一搏之力。”

听到这里,克维尔顿淡淡说:“你又想发动战争了,是么?”

“在你被流放的那几年,我表面在家族中足不出户,但是领着黑塔骑士团,去了七个与圣城相邻的盟国!我也帮助范赛斯,他所在的昂家族,如今已经逐步压倒了新月亮党的首领,阿布拉奎家族。他如今在月党的话语权,应该跟我在水玫瑰党的地位差不多。”

“现在你的敌人只有狮党与圣城了么?”

“不,你忘了茉汉纳么?迈希伦家族是狮党的主力家族之一,她虽然是个疯子,但身份没有问题,我可以借助她,安插人手在狮党。”

“所以…只剩下圣城了,你要包围圣城,把持住教皇之座。”

过了一会,克维尔顿皱眉:“为什么找我?这一切你都能自己做到,为什么又要把我推上那个位置?权力毕竟握在自己手里才是最安心的,难道你信我胜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