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没等张硕回来,里面有了动静,他看见五大三粗的男人夹着两个小姑娘,一个吓的哇哇哭,一个目光惊恐,却极安静。

一伙人整装待发,准备离开去外省。

游松当年只有十六岁,内心冲动浮躁,想不出别的法儿,他捡起门口一根木棍冲进去。

余男配合问一句;“后来呢?”

游松暗暗笑了下:“被揍的鼻青脸肿。”他侧头望着她,“他们本想把我扔出去,后来我用激将法,跟那伙人提条件赌了把。”

“赌什么?”

游松说“那屋里有个破桌球案子,也是想拖延时间,误打误撞,刘大疤爱赌,也爱玩桌球。”

“结果呢?谁赢了?”

谁赢了?游松赢了。

刘大疤嗜赌如命,赌骰子、赌牌九、赌斗蛐儿,只要能赌他都挪不了步。当时游松忽然冲进去,不管四六,举着棒子横扫几人,他毕竟年轻,身子骨还没硬,几下被他手下撂地上。

有人踩着他侧脸,他嘴角流血,浑身青肿,却仍然不认输,眼神凌厉,目光坚狠的盯着刘大疤。

刘大疤觉得这小子骨头硬,性子倔,未来是条汉子,不禁认真观察他几秒。

游松提出要和他比一场,他眼睛一亮,正中下怀。

那时他们已经打算要离开,游松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完全不在他眼里。

两人开赌局,讲条件,刘大疤自信十足,本也想随意逗逗游松玩儿。

比着比着,他面色郑重,也开始认真起来。

一局定输赢,游松完美打进最后一球。

刘大疤扔了球杆,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游松暗暗掐算,本意只想拖延时间,没想过他这种丧尽天良的人贩子能遵守诺言会放人。

游松最终还是带走一个。

后来警察终于赶到,已经人去楼空。

游松描述几人长相,但当时警局鉴证方面始终不完善,犯罪者画像跟真人有出入,游松看到他们的车牌号,后来经证实也是套牌的。

警察抓不到人,最终案件不了了之。

游松不想放弃,即使车牌是假的,他毅然决然选择辍学去沂县,几年后,张硕大学毕业,去沂县找他,两人成立沂城一建。

在沂县一待就是十七年。

后面的话,游松没法说,良久的沉默后,他想把话题继续下去。

余男却并不感兴趣,抢先说:“你不用觉得歉疚,那些事我根本没印象,没什么感觉,就像在听别人的事。”

游松嘴唇蠕动了下,不知该说什么。

余男说:“我在大理生活十七年,现在,这就是我生活的全部,我很好。”

游松看着她,她补了句:“别和我说抱歉,没有用,况且不是你我的错。”余男笑了下:“十七年,你也付出了不少。”

“所以我们谁也不欠谁。”

余男内心鄙夷,有一天竟也成了口是心非的女人,她不想再纠缠当年的是和非,这样说,是想让他放下心中的愧疚感,从此再无牵扯,无瓜葛。

即使要见面,也可做回各自安好的陌生人。

游松目光沉沉,知道不能再说这话题,他顿了好一会儿,说:“明天蒋叔会过来。这么多年,他一直等你回去。”

余男低低嗯一声。

“他还不知道,你记不清从前的事。”游松还没想好怎么和蒋奇峰说,所以莫惜瞳那样做,他才会发火。

“蒋叔身体向来不太好。”

余男说:“你怕他受刺激?”

游松低下头,不说话了,他点了一根烟,慢慢的抽,最后一点星火被风吹散时,他终于抬起头。

余男觉得他有什么话难以开口。

他说:“去年查出,蒋叔得了癌。”

余男双脚下意识往后错了下,双手绞着,他又说:“已经是中晚期。”

“所以我一直着急找到你。”

死一般沉寂,耳边风声呼呼刮过,叶子在脚边打个漩,又被风卷走。

不知过了多久,余男站起来:“我明天跟你去接他。”

游松嗓子哑了,拉出个音儿“嗯。”

余男迈开第一步“我进去了,你也回吧。”

游松拉住她的手,这才发现,她几乎冷的没温度。

他攥紧了,无意识的搓了搓,“我还有话。”

“什么?”

“我们...”

他努力组织语言。

现在他们的关系,就像一道屏障,分开了她与他的距离。

余男是不记得了,谈不上埋怨或怨恨,要是记得呢?

游松喉头发紧,有些话没有勇气问出口,或许更没勇气听到这答案。

黑夜笼罩在两人身上,周围静悄悄,仿佛世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游松终于说出口,声音暗哑:“我们,还有没有可能?”

余男笑:“没可能。”

她转手腕,想挣脱他的手,游松开始握的紧,后来无力垂下。

余男开铁门,轴承吱吱嘎嘎的声响里,她听到一句:

“你有没有那么一刻,是爱我的?”

余男停下,指尖一下下抠着铁门,她没回头,垂着眸,轻声说:

“你我这种人,谈爱是不是奢侈了点。”

***

生活要继续。

转天,余男来到昌融,老远见前边儿站个男人,几个售楼员叽叽喳喳把他围在正中间。

她往那方向看了眼,面无表情转回头。

那人只随意瞟了眼余男,继续耍宝,几句话把她们逗的咯咯笑。

没多时,楼上吕昌民房间从里面打开,邵淑敏和张曼走出来,两人站走廊里说了两句话,邵淑敏回了办公室,张曼往楼下去。

她看见前台站的男人,眼一亮,信步过去,拍拍张硕的肩“你怎么有时间过来?”

通常都她往工地跑,传些文件,看下工程进度,更主要是观察游松那边的动向。

张硕转回头,靠在桌子上,笑着说:“我来找你的。”

她一挑眉“找我?”

张硕扬扬手里的薄外套,在她面前晃了晃:“昨晚你落我车里了。”

这话够暧昧,旁边女人左右对视两眼,兴奋起哄。

张曼嗔了声,“去去去,干活去...”她佯装打人:“你们别瞎猜,昨晚只在路上碰到的,张经理好心送了我一程。”

越描越黑,女人爱往八卦堆儿里钻,这话没人信,起哄声更重。

她懒得解释,明确说是不想解释,觉得挺享受。

张曼对游松有好感,可对方只跟她搞暧昧,除了吃饭那晚,连真正意义上的身体接触都没有。

面前的人,和游松一样高大威猛,只样貌气场略逊色,嘻嘻哈哈倒像个能玩儿的。

张曼昂头看着他:“昨天谢谢你送我。”

张硕说“举手之劳。”

张曼笑笑,从他手中接过外套,指尖轻轻刮过他手背,顿了下“改天请你吃顿饭,张经理赏光吗?”

张硕顺坡下:“好啊,我可当真了。”

“当然,哪天有时间?”

张硕微低头,凑近了:“看张秘书时间,跟你吃饭,我随时有空。”

、游&鱼49

大理机场

接机口被围的水泄不通,游松和余男站在过道最远处,他们距离不近,中间可以站下两个人。

同来的还有白振阳,阿婆叫他跟着,他站在更远的位置。

乍一看,几人神色各异,路人不知道还以为他们是陌生人。

游松交叉手臂,斜靠着栏杆,经过昨晚,一路上他始终不和她说话。

同样的话,再让他说第二遍绝对不可能。

那时他心情及复杂,歉疚与爱交织,黑夜能迷惑心智,让感情沸腾,把他的心烧的滚烫,却被她几句话浇个透彻。

任凭他皮再厚,这辈子哪被个娘们儿拒绝过。

游松不说话,也不看她,眼睛一直盯着出口。

余男两手放在夹克口袋里,站的笔直。

前面有人手捧鲜花,喜气洋洋;有人等待焦急,不断踮脚张望;也有人举着大牌子,上面写:某某酒店欢迎您。

却没人像他们一样,各自站着,沉默以对,和旁边的热闹气氛格格不入。

机场半个钟头前播报,济南方向飞来的航班延迟一小时,几人已经站了许久。

周围嘈杂,游松隐约听旁边有人问他渴不渴。

他回头,对上余男一双眼睛,正等着他回答。

游松现在看她不顺眼,想起他放低身段,近乎哀求,却换来她冰冷的‘不可能’,现在又来献殷勤?

他扫她一眼,冷哼:“不渴。”

余男先一愣,随后笑了笑,“我没问你渴不渴,是问你这附近哪有卖水的,我渴。”

游松猛地瞪向她,直咬牙,说话没好气:“不知道。”

余男:“...”

她问了旁边地勤人员,找到最近的便利店。

几分钟后,游松站的累,他换个动作,一回头,见余男正端着瓶水慢慢的喝。

游松嗤之以鼻,看她半天,狠狠说:“真他妈没长心,能吃能喝跟猪有什么区别。”

余男嘀咕一句。

“什么?”

“你没听见?”余男挑挑眉:“我说你他妈像怨妇。”

游松咬着后槽牙,向以往每次,伸手往她胸前抓。指尖还没触及到那片布料,他突然停住,片刻,攥紧拳放下。

他重新望向出口,恢复沉默,这次不单指两人间,连氛都降到冰点。

又过半小时,出口处终于有了喧哗声。

有人陆续走出来,提着大大小小的行李,或翘首张望,或挥手拥抱。

余男目光扫过一对对欢笑拥抱的人,人快走尽,接机的人也散去,她视线不由转向出口,然后抿紧唇。

有个佝偻的身影慢慢从里面挪出来,他穿一件藏青色对扣外套,黑裤子,一双北京老布鞋,背着一只手,提个不大的旅行包,瘪瘪囊囊,没装多少东西。

游松放下手站直了,跨了几步往那方向迎去。

两人站在几米外,他接过蒋奇峰手里的行李,低垂着头说了几句话。

蒋奇峰往这方向看过来,余男没有动,站的笔直。

她看着两人走近,目光落在蒋奇峰身上,他骨瘦如柴,眼窝凹陷,嘬着腮,步伐十分缓慢。

游松一只手在他背后虚扶着,与余男对视一眼,又转开头。

白振阳也自动往前走了两步。

蒋奇峰始终打量余男,已经过去十七年,她样貌发生很大变化,看不到小时候的影子。

几人站在机场里,谁都不说话。

蒋奇峰看她足足五分钟,指着她,转头问游松:“她就是那死丫头?”

游松绷了绷唇:“是。”

蒋奇峰不相信“为什么这么肯定?”

游松说,“当年收养她的人回济南报的案。”

蒋奇峰又转头看向她,历尽沧桑的老眼中闪烁微弱的光,他颤着手往下指“你把右脚的鞋脱了我看看。”

游松诧异,赶紧阻止说:“蒋叔,这是机场,我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