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有没有人守在四周,监视着侯府的一举一动。

“我去看看吧。”一路上,秦业已差不多知道他们所遭遇的事了,所以见他们为难着,他开口道,说完也不等回应,便笑着跨步过去,像是做着再平常不过的事。

“秦大哥真好。”容兰看着他的背影道。

余灿点点头,这么久以来,他受了他太多的帮助,如果以后有可能,他一定要好好回报他。

秦业很快回来,只是神色已不如去时轻松,容兰见着有些紧张,“秦大哥,怎么了?”

余灿也提着心看着他。

秦业视线扫过他们的脸庞,回道:“门上贴了封条。”

“封条?”容兰不解。

余灿脸色却变了,再顾不得什么,快步就赶了过去。

侯府建了已有些年月,一扇朱门厚重又高大,气势十足,曾经进进出出了多少贵客豪宾,可如今却紧紧关着,上面交叉着的两条代表着皇家威严的封条虽小,却实实刺煞了人眼。

余灿看着那白底黑字红章,面色煞白。

如何才能被查封,不过是“抄家”二字!

抄家…抄家…那要犯了多大的事才能受到这样的惩罚!侯爷府素来不惹是非,又如何能受到这样的惩罚!

“他们人呢!他们人呢!”抄家总伴着问斩,想着这个可能,余灿浑身冰凉,颤抖着话都说不稳了。

容兰也明白发生什么了,一脸惊慌,可看着余灿失了分寸,忙安抚道:“官人!官人,你别急,我们先去打听打听!”

余灿一听,连忙转身往外走。

府外一条街上的小巷子里,杂货铺的小二一听是问侯爷府的,刚才还笑眯眯的脸就皱了起来。

他摇了摇头,叹道:“侯爷府啊,哎,出大事咯。也怪邪门的,原来一直好好的,老侯爷又是个顶好的,谁知道竟一下子变成这样。先是年初时候三少爷跟三少奶奶无端消失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好多人找了许久都没找着。过了两个月,大少爷跟二少爷也出事了,说是贪赃枉法什么…”

说到这,他顿了顿,四下里张望了一下,又压低了声音道:“不过我听说啊,贪赃枉法只是表面文章,内底是哪位少爷跟故太子早先时候有些关系,替他做了不少阴私事,现在被挖出来整顿呢。”

“那他们人呢!”余灿忍不住问道。

小二撇了撇嘴,道:“数罪并罚,罪无可恕,当是抄家问斩了!”

“啊!”容兰惊呼出声。

小二继续道:“不过好在有老侯爷在。”

“怎么说?”秦业见两人都惊得魂飞魄散,忙问道。

“这事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啊,据说那时候大少爷跟二少爷都被抓起来就要处决了,重病缠身的老侯爷硬是闯到了宫里面见二殿下,并拿出了先帝赐下的丹书铁券,大少爷跟二少爷这才保下了命!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两人又被流放边疆了。”

“那,那其他人呢?”余灿颤着声道,“纵使抄家,可不是也分家了么,怎么整个侯爷府都被封了?”

小二瞅了他一眼,还是觉得面善,可总想不起在哪见过,看他一脸焦急,又回道:“原来倒也不抄的,只抄了两位少爷家,可罪里面不是有贪污公款么,好像还是南方赈灾的银两,几百万两来着,结果抄了两家都没抄满,然后不知怎么的,就传出了流言,说是侯爷府是故意分家什么,两位少爷早把银子转了过来。于是有人就不干了,说这事要彻查,不然南方几十万灾民怎么办,当时流言传得很厉害,满京城都是,二殿下压不住,便又让人抄了侯爷府,这一抄还真抄出来了,然后侯爷府就也被封了。一开始也就大少爷跟二少爷被抓,后来查出来后,余老爷也被抓起来了,一家子都遭了秧,也就是因为儿子孙子都性命难保,余老侯爷才请出了丹书铁券…据说二殿下对侯爷府居然有丹书铁券感到很意外…”

最后那句话小二只是随口一说,容兰听着却皱起了眉,裴君弘那张亲和良善的笑脸浮现在脑海里,让她莫名生出了些寒意。

“不过虽然现在很多人都相信整个侯爷府都做了贪污那事,可我总不相信。老侯爷是什么人我再清楚不过了,他老人家怎么会做那事呢,所以我一直觉得,侯爷府只怕是被陷害了…”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小二叹了口气,又转开了话题,“老侯爷可怜哦,一把年纪了,还遭了这么多事,据说从宫里回来后就连连吐血,唉,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啊!”容兰闻言,大惊,急忙问道,“那他现在在哪呢?还有其他人呢?大少爷跟二少爷流放了,老爷老夫人,还有那些女眷呢?”

这话一说,小二又叹起了气,“都说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一点不假,侯爷府出了事后,大房二房跑去娘家求助,一个都不搭理,三房,也就是三少奶奶那的容家,早就败了,可知道侯爷府的事后,不待人说,就跑来把人接走了,现在,他们都应该在容家那吧。”

余灿跟容兰一听,眼睛豁得一下都睁亮,也顾不得再问什么,谢过小二后就急冲冲的往酒楼赶去。

小二看着他们走开,目瞪口呆,半晌后转过视线想要干活去。猛地想起什么,忙又抬头看向余灿的背影,他终于想起来这人为什么这么面善了——这人跟余三少长得还真像啊!

那这是莫名消失了的三少爷跟三少奶奶回来了么?

前往酒楼的一路上,余灿跟容兰神色皆不定,容兰是担心着余老侯爷的身体,余灿则想的更多。

他想,家中出了这么大的变故,最难受的一定是他老人家了,原先一直拦着家里不让跟两位皇子结交,得到的却是阳奉阴违的结果,最后雷霆大怒却也无可奈何,他们说分家便分家。可嘴上说着再不管,到了事情发生的时候,还是挺身而出。老爷子看似对他们冷情,可事实上,却是儿女心再重不过。

只是,家中发生这么多事归根结底又是为了什么呢?

不过是为了他啊…

酒楼很快赶到,因为正值饭点,楼内坐满了人,不敢贸然闯入,秦业便又只身前去通报,余下两人躲在对面巷子里的树后。

很快,一人跟着秦业走了出来,却是容梅。

确认面前瘦削打扮粗陋的人是自己的妹妹后,容梅一把抱住她,哇的一下就哭了,“你怎么才回来啊!”

容兰一听,眼泪也下来了,“二姐!”

一通哭后,容梅想起了什么,眼泪一抹,抓着她往外跑,“快跟我回家!

“二姐?”容兰还有疑惑,可待听到容梅接下来的一句后,什么都管不了了。

“快点回家!老爷子一直熬着一口气,等你们回来呐!”

一路快马加鞭赶到原来那个庄子,车还没挺稳,容兰已掀开帘子跳了下去,她红着眼眶,直冲院内。

院子里两位嫂子正在晒着衣服,见人闯进来吓得不清,认清是谁后,大喜过望。

“爷爷呢!他在哪!”容兰顾不得跟他们寒暄,直问道。

金氏反应快,忙应答。

容兰知道后,快不就往她手指的那间屋子冲去,门开着,屋里坐着几个人,可容兰的视线一下就落在了正躺在床上的余老侯爷身上。

“爷爷!”她哭着扑上去。

床上的人紧闭着双眸一动不动的躺着,是昏睡着,他的脸苍白消瘦的吓人,容兰又惊又怕,眼泪哗啦啦淌下,“老爷子,我回来了,容兰回来了,阿灿也回来了,你醒醒啊!”

床上的人始终没有反应,容兰泪眼滂沱,余灿也在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爷爷…你醒醒啊!”余灿哽咽着道。

两人跪在床边,声声唤道。

也不知过了多久,余老侯爷像是终于听到了唤声般,缓缓的睁开了双眼,待看到床边的两人后,手抬起,像是要触摸着证实一切不是在做梦。容兰察觉他的意图,赶忙握着他干枯无肉的手掌,喊道:“我们回来了!我们都回来了!”

余老侯爷嘴微微张一张,像是要说话,可是到最后,都没能发出声音。手慢慢垂下,眼珠子一转后,沉重的眼皮也垂了下来,于是那张着的嘴到最后,只呈现出了一个含笑的弧度。

屋子里,突然传出一阵叫唤声,却是边上鸟笼里的八喜开口了,它蹦着,不停喊道:

“兰丫头!回来吧!”

73独家发表

容兰出生丧母,被视为不祥,后送离家中,从此生父不养,兄姊不亲,为人不喜,虽面上活泼,到底心中悲戚。七岁那年救下一老人,一切得以改变,开始有人疼爱,有人关心,不再孤苦伶仃。

故而,那一年,她看似救了余老侯爷的命,可实际上,却也是余老侯爷救了她的心。

而在之后的十几年,一老一少若是相聚,必是相伴度日,长年累月,其中感情,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所以,余老侯爷撒手西去,容兰伤心欲绝,哭晕了过去。

这个世间里,对她最好的人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再也不会有个小老头,一大清早喊醒她带她去山里抓野兔;再也不会有个小老头,在她半夜生病时急得顾不得喊下人自个儿背着她就往医馆跑;再也不会有个人小老头,别的小孩欺负她,他怒发冲冠拎着拐杖就找上门跟人算账;再也不会有个小老头,浑然不记得自己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只一会像个没心没肺的老顽童一样陪她玩陪她闹,一会又像个臭不要脸的老狐狸一样欺负她哄骗她,只为了让她彻底开怀再无忧愁。

可是…

“他怎么能就这么走了,他还没看到我生小娃娃呢!”想着当初余老侯爷说过的心愿,容兰再一次失声痛哭。

余灿紧紧抱着她,眼泪也不停的滚落。相比容兰,他更能体会到余老侯爷的情深义重,如果没有他,他如今又如何还能存活于世。

余老侯爷为了他,牺牲太多了!

牺牲到,他最后死了,也不得安生——从来耿直清正,如何能看着整个侯爷府蒙受不白之冤?更何况,两位兄长还流放边疆不知死活,他在九泉之下又如何能瞑目!

可是他又该怎么做,又能怎么做!生怕再遇不测,出殡之时他跟容兰都是被留在家中,不让去看那最后一眼。如今他们已彻底被打入泥潭,不得翻身了…

余灿抿紧双唇,通红的双眼看向窗外,心想:他怎么可以这么狠呢!

余灿,也早就猜到所有的一切都是裴君弘所为.。

原先还不知道慕容皇后薨逝时,他还未曾多想,只以为追杀他的人定是她所为,可是等后来回来的路上打听到后,他就知道,有些东西他定是想错了。而待听到侯爷府发生了那么多事后,他就再无怀疑。

他根本不信余家老大老二会做贪赃枉法的事,两位哥哥是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他们二人虽然有野心,可秉性都是纯良,断不会去害国害民,所以,一切定是有人陷害。可谁要陷害余家,除了余家,谁获益最多?答案,再明显不过。

想着那位与他长得极为相似的二殿下,余灿心中一阵荒凉。因为在一环接一环的推敲联系后,他明白,不但他被追杀余家抄家流放是他所为,甚至,当初太子被杀小蔡被害,只怕也跟他脱不了关系。

所以这个人,外表良善,腹内藏奸,再阴险可怕不过!

可是,他到底该怎么办呢!

怀里的容兰哭累了,渐渐睡了过去,余灿抱着她,突然觉得一阵无力,因为他发现,他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如果裴君弘知道他又活着回来了,如何还能放过他呢?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响声,余灿转头一看,却见父亲余正正站在门口看着他,神容憔悴,带着压制着的悲痛,触及到他的视线时,又略微有些尴尬与无奈的挪开了视线。余灿见状,站起身,嗫喏了一下,却还是没能吐出已到喉咙口的那个字——“爹。”

这几天,余正的欲言又止,余夫人明显的疏离以及两人看见他时复杂的表情,都让余灿明白,在他消失的时候,余老侯爷只怕早将他的身世说给了他们听。原先见着他们,他就有种愧疚感,而今双方都知晓了真相,这种愧疚就愈发浓烈,所以后来每每见着他们,他总也有些无颜面对,现在再只两个人面对面的站着,就更觉不自然。

余灿如此,年过半百的余正也好不到哪里去。养了快二十年的宝贝儿子,突然知道他不过是别人家的,自己亲生的那个还代他去死了,并且现在全家还被累及,心中滋味真的是千言万语难以复述。而他如今又是全家的顶梁柱,不能像自己妻子一样干脆避而不见痛哭发泄,不能让家中其他人知道只能憋着,于是抑郁之下,生生憋出了两鬓斑白一下苍老十岁,可他到底是长者,虽无血脉亲缘,到底有着养育情分,更何况知子莫若父,心里明白余灿是什么性子,所以沉默了一会后,他还是先开了口:

“你跟我来吧。”

说着,也不知有没有叹了口气,便颓然转身出去。

余灿见着,回头看容兰无甚大碍,便跟了上去。

院内依然弥漫着浓烈的香火味道,边角上还残留着几朵来不及拆下的白花,余正反背着手走在前头,像及了余老侯爷原来的样子,余灿看着,心被刺了一下,然后扭过头看向院内。

院内,两家人各自在忙活,小妹余烨正给秦业捣着药草,是给余夫人用的;嫂子抱着襁褓中的婴孩,面色悲戚的看着远方,大概是在想着不知走到哪里的丈夫;容夫人几个月前去世了,容康又要顾着酒楼的生意,于是容家这边,只剩下容梅打着精神指挥着几个下人收拾东西,而她的边上,自然站着晒得愈发黝黑的孙秀才…所有人的表情都带着悲色,可是在这种悲色里,却让人实实在在感觉出了一种牵连,这是原本在大宅子里难以感受到的。

一瞬间,余灿的心情分外复杂。

出神间,前面的人已站定,余灿抬起头,却见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一间客房门口。

这间屋子是郭老爷子临时住着的,来吊唁的客人都走了,唯有他还留下,是依然沉浸在至交去世的悲痛中,只是现在把他带过来,为的是什么?

“爹?”余灿心中疑惑,便抬头看向余正。

余正听着那一声,下意识的抿紧了唇,看着他的目光闪烁了半晌,才叹出一口气道:“以后别这么叫我了。”

余灿心中一窒,却还没来及问,已见余正已经推门进去了。

屋内陈设简单,光线昏暗,可清晰能看见的,是端坐在桌子两旁椅子上的两个人。一个年近古稀,银丝满头,儒雅清和,是早已熟稔的原户部侍郎郭明实,而另一个,年过六旬,身姿笔挺,目光如炬,极近威严,却是他们这波京城纨绔自小惧怕的蔡老将军。

余灿未曾想到小蔡的爹会出现在这,一时站着怔住,而屋内的两人见着他进来,已经站起身,并不约而同恭声施礼道:

“殿下。”

余灿哑然。

身后传来轻响声,回头一看,却是余正已经转身把门关上,于是所有的一切就像是随着阳光一道般被隔绝在外,只剩下莫名的沉重与肃穆在这个屋子里,这让余灿的心一下加快了跳动,因为隐隐的,他有些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及,将要发生些什么。

僵硬的转过头,正好与蔡进忠的视线相撞,从来不适这种压迫人的威严,可不知为什么,在这一刻,余灿却感觉不到畏意,所以他没有避开,只是很平常的迎了上去,然后等着他开口。

他知道,接下来的这场交谈中,面前的这个人才是主角。

而这么一来,蔡进忠看着他的眼睛微微眯起了,因为这多少让他有些意外。

蔡进忠对余灿的印象并不好,自己的儿子虽然顽劣,但好歹有血性,像个爷们,稍加磨砺也能成为一把宝剑,可跟自己儿子交好的那位余家三少爷,却跟个烂泥似的,又闷又弱又懒,整天蔫了吧唧的,怎么看怎么扶不上墙,所以之前,他对他一直有些不屑,甚至在当初余老侯爷来找他时,知道一切真相后,他除了震惊,更多的还是怀疑,因为他怎么也无法想象,就这么个人,竟然是流落在外的皇嗣,竟然是裴氏子孙。

可是现在,他动摇了。

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已然不是他记忆中的样子了,他身姿挺拔,极具英气,眉宇间有着悲色,但双眸中沉稳平静,周身上下,虽然依然不具备足够的强盛气势,可是那种不可冒犯的气息还是不可轻视…所以,当初是自己眼拙了,这个年轻人不是烂泥,而是滚落在烂泥中的珠子…经过磨砺炼出了锋芒,那么,如果再经过一些时候的打磨,他应该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吧,只是,他已经脱胎换骨,却不知自己的那个孽障,如今又变成了什么模样…

想着离家出走至今下落不明的独子,蔡进忠绷紧的面容上有了松动,锐利的眼神里也有了颓然,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了自己出神。赶紧稳住心神,同时暗舒一口气,待一切恢复如常后,他方才盯着余灿沉沉开口:

“事到如今,家已破人已亡,殿下若想活命,便是隐姓埋名远走天涯,如此,后半生虽然辛苦,但到底性命无虞…”说到这,蔡进忠顿住,盯着余灿看了半晌,才继续道,“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郭明实与余正显然没想到他会说这话,都有些吃惊,不过都是聪明人,一下也明白他的用意,所以都没说话,只各自看了眼余灿,面带忧色。

余灿不知边上两人的神情,只看着蔡进忠,抿着唇,目色难辨,好久不发话。

他在思忖着他话背后的意思,远走高飞,是他之前能想到的他们给他安排好的唯一可能,虽然他并不甘心,可现在看来,一切都有了变数…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余灿动了动嘴唇,终于开口了,他很轻很静的问道:“我走了,其他人怎么办?他…心狠手辣,斩草除根是迟早的事…”

这话说得有些含蓄,但足够让在场所有的人明白,蔡进忠听到后,目光一闪,倒是有些欣慰,果然,老侯爷教出来的不是自私之人,所以顿了顿,他又道:“两个月前,老侯爷暗地找到我,把你的事告诉了我…”

余灿闻言一愣,两个月前?

蔡进忠看着他道:“当初你下落不明,谁都以为你已经死了,可是余老侯爷却始终相信你还活着,他相信你总有一天会回来,所以他找到我,让我帮你。他说,你回来,二殿下知道了必定容不了你,而你要活命很简单,远走高飞便是,可是你已经隐姓埋名了二十年,他不能再让你继续下去,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他要你堂堂正正站出来,以皇子的身份,堂堂正正的立于众人面前,做你该做的,得你该得的!”

这番话蔡进忠说得沉稳有力,余灿听着,却似被狠狠击中,心潮汹涌。两个月前,他都已经消失了半年了,老爷子却还心存期待…而且,他为了保护他,这二十年里可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不让他出风头,连带着自己也一直蛰居着,是生怕被人知道,可现在,他老人家为了他能更好的活下去,竟选择让他放手一搏,而放手一搏的资本,他老人家也一并给他准备好了!是到死都为他操心着!

蔡家三代为将,手握重权,有了蔡进忠的帮助,他必然不用惧怕那位二殿下,假以时日,他也就能让余家重新正大清白的立于京城!

余灿心中百转千回,蔡进忠也同样如此,他又一次想起了那位其貌不扬的小老头——他为了这位故人遗脉,真是用尽了心思…

世人都说平安侯爷糊涂,可事实上,他的心思怎一个通透了得…通透到,能够身居深宅却依然对京城各事了如指掌,能够一眼看穿他与裴君弘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能够在短短时间内说服他另立新君…想到这层,蔡进忠眸中又泛出了些冷意,因为他又想起了那张时常温笑着却不知在内底藏了多少算计的脸。如今,裴君弘明里暗里可都是要对付他的意思,可哪那么容易!

——蔡进忠当初为了保全自己的儿子,无可奈何之下被裴君弘拿捏在手早已是一腔愤懑,之后又被几番压迫更是大为不满,而在两个月前,裴君弘试图削他手中兵权更是触到了他的底线,他蔡家一门虽然忠于裴氏,可也不代表就要任由他裴君弘肆意宰割!

垂下双眸,抑制住心中怒意,片刻后,蔡进忠正了正身继续道:“蔡家与余家有着数十年的交情,当初你的外祖宁老将军更是对我有提拔之情救命之恩,原先不知便也罢了,可如今既已知晓,便不能置之不理。只是,若想给余家正名,让老爷子瞑目,只怕会付出巨大代价,殿下可想好了?”

“我该怎么做?”余灿问道。

蔡进忠嘴角浮出一丝冷意,沉然道:“下个月初六,陛下会在凌云殿册封太子…陛下常年浸身药房轻易不得出,常人不得见,如要见他告知真相,必然要在下月初六!而待陛下下诏之际,也就是殿下你正名之时!”

一旦他恢复了皇子地位,有了蔡进忠诸人为后盾,想来裴君弘也不敢再轻易下手,这样,他也就能保护下余家了…余灿如此想着,拳头握紧了。

蔡进忠看着他那般模样,却有些失望,振奋有余,激动不足,果然是没野心的人,想来是只想到其一没想到其二了。不过蔡进忠也没将深处的事说予他听,毕竟事情将如何发展谁也说不准,那张皇位,也不是那么容易坐的,还是听老爷子的话,事先没必要告诉他,等到了时机成熟了,把他推上去就好。

这小子挥一鞭子走一步的,你要事先让他做皇帝他肯定发怵,等赶了上去,他虽然不满,可还是会硬着头皮把位置坐好,这小子别的没啥,就是有点责任心——当初,在蔡进忠跟前,余老侯爷如是说。

主意打定,蔡进忠也不再多言,只道:“这段时间殿下请依然注意行踪,切莫让人察觉以生变端,至于其他的事,就交给我吧。”

“嗯。”余灿想要表示谢意,可性情使然,便只应了一声,却也是极为郑重其事。

蔡进忠点点头,又交代了一些事便告辞了——如今裴君弘虽然已经放松了对于余家的监视,可他若久留,难免惹人怀疑。

郭明实也是跟着一道走的,余正跟余灿将两人送到门口。

马车渐行渐远,余灿看着,目光卓然,他开始期待下月初六的到来,期待着,早早将余家两位兄长接回来。

而余灿站在他的边上,心情却分外沉重。

原先,他也并不知道蔡进忠与他的父亲有那样的安排,他不过是按照余老爷子身前的吩咐,如果余灿有朝一日能回来,一定要带他去见蔡将军。在京城一众大小官员中,他也不够聪明,可是在刚才,听着蔡进忠那些话,却也一下看穿了余灿暂时未能看穿的东西——他这个一向觉得不争气的“儿子”,再过不久就要更正身份变成皇子,甚至,也许将来还会成为延国新一任的帝王…固然,他同样希望余灿能登上那皇位,这样,自己被流放的两个儿子能回来,余家也就能够保住了,可谁不知道,登上那个位置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一旦失败,便是死无葬身之地,并且一旦跨出,便再没有回头路…

这个儿子,生性纯良,如何是那裴君弘的对手…虽非亲生,到底养育了二十年,所以,余正不忍了。

“阿灿,你真想好了吗?”他问道。

余灿回过头,见自己的“爹”一脸担忧,微微皱起了眉,半晌后点头,回道:“想好了。”

余正嘴唇翕动了下,想要说些什么,可到最后,一句话都没能说出。

余灿却是又想到了什么,道:“不管将来发生什么,您永远是我爹。”

余灿一怔,抬起头,对上的却是一双再认真不过的双眸,一瞬间,他的鼻子莫名的有点酸。

蔡进忠说了将一切事情交给他,便真的没再让余灿操半点心,而策谋是在暗地里进行的,除了余正跟余灿,农庄里的其他人都并不知情,所以之后的一段日子,全家上下依然一日三餐晨昏相继的过着,落魄,平静,却如常。

余灿不知蔡进忠的“野心”,也就只静心的等待着那天的到来,然后偶尔想象一下那天会是怎样的场面,以及,成为“皇子”之后又会是怎样的场面,也许会有诸多危险,可是他也不怕,他想,到时候,他一定要竭尽全力护住整个余家。

而这件事,原本他并不想告诉容兰,生怕她担心,可想了一下后,还是全盘托出——余老侯爷在世时所说的话他铭记于心,夫妻之间,没什么事是可隐瞒的。

容兰有余灿的陪伴,慢慢从巨大的悲伤之中走出来,听到这些事,先是有些恍惚,是没想到余灿要做回皇子,可是想到要保全余家,让老爷子安心,便也握紧了他的手,坚定的点下了头。

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都不怕。

两个人开始静静等待着那天的到来,而到了初六前夕,蔡进忠来了。

夜色沉沉,蔡进忠黑衣如墨站在门口,道:“殿下,跟我走吧。”

余灿听他声音沉然,便知是要为明天做准备,也不多问,只转头看了容兰一眼,便跟着出了门。

容兰一直在等着这一天,可看着余灿就这么走了,心还是被吊起来了,不过她也什么都没说,只抿紧了唇,暗暗攥紧了手心。

而等到第二天一早,眼下淤青的她一早就起来了,心中牵挂,却不敢出门,只望着皇宫的方向,希望能看到点什么。

皇宫里,一切都还很太平。

揽月殿里,裴君弘换上华服,感觉到气势非凡,便下意识的挺直了身,身下众人早已察言观色,一一跪倒,大呼——“太子殿下千岁!”

裴君弘接受这众人叩拜,听着这一声声的喊声,抿起嘴角,眼中锋芒尽显。

终于!终于一切都等到了!

不!

还差一点!

什么时候被呼万岁,那才是真正的功德圆满!

不过那老家伙,想来也活不长了吧!裴君弘眯起眼,侧头问道:“父皇可起了?”

“回殿下,已起了,此时正在熏香,一炷香之后服用仙丹。”宫人回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