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延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惋惜,很多事情只发生一次,对错只在一念间。他只好冲出门去,也许这个时候吹吹冷风比较合适。

元宝狠狠瞪了木在门口的那白痴一眼,悲愤而去。看来今晚还是要去温柔乡守夜。

患难

很奇怪,少爷这几天安分得很,天天晚上回府看帐册,好象忘了温柔乡这回事。元宝挠挠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元宝。”商延皱皱眉,拿过桌上的笔,在帐册上勾出一个红圈,“拿这本帐册去给少夫人看看,问问她这批丝绸是怎么回事。”

元宝撇撇嘴:“少爷,那多麻烦,元宝在中间传话难免有疏漏,这样好了,元宝去请了少夫人来,有什么问题少爷可以当面问清楚。少爷,好不好?”

“多事。”商延心里忽然一慌,那晚之后,两人似乎都小心翼翼地避开可能见面的场合和时间,如此一来已是几日不见。这事想起来就让商延郁闷,他不过是稀里糊涂亲了她一下,不,一会儿,又没多做什么,结果搞得自己像做贼一样,想起来就心虚,尤其讨厌的是,他总在想如果那晚月儿没闯进来,他们的关系会变成怎样,但又总想不清楚。

“算了,时候也不早了,明天再说了。”他闷闷地合上帐册。

“不好了,少爷——”

又是谁大呼小叫?生在这富贵之家,肩担沉沉重任,他是幸还是不幸?

“少爷,杭州出事了!”来人跌跌撞撞跑进来,“杭州来急信,说一艘运木材和沉香的船沉了,死伤不明,货主和工人家属闹到衙门里去了,二管家一急,就病倒了。”

“什么?”商延霍地站起来。

商府里灯火通明,人人面色凝重。

“少爷,还是让老奴陪你一同去,你正式接手商家生意时日不长,有些东西你…”

“我说用不着。大管家,你好好留在京城,现在是月底,事情非常多。再说你长年在京城,未必了解杭州的情况,二管家会协助我,你放心好了。”

“可是少爷…”大管家的话被一个声音打断。

“我陪相公一起去。”

商延转身,青鼎正快步走过来。

她站定在他面前,仰头看他:“可以吗?”

“不是去游玩。”商延道。

“我知道,可我至少现在还是商家少夫人,我一定可以帮上忙。”火光中,她目光坚定,不移不弃。

“来人,给少夫人拿件厚披风来。”他看着火光在她眼里跳跃,忽然就做了决定。说完他转身,大步向外面走去,“备马!”

“不坐马车?”青鼎有些微惊。

“骑马比较快,也方便。”

“可是我…”

“我知道你不会骑马,”商延转身看见青鼎还没动,干脆走回来一把拉了她就往外走,“我会就行了,要去就快点。”

月儿站在长廊上叹口气,小姐执意要去,是她无法劝阻的,她很希望小姐回头是岸,但是小姐头也不回。

冷风呼呼地从脸边刮过,青鼎试探地从商延怀里伸出半个头,但立刻被冷冷呵斥住:“别乱动,要是摔下马,我可不下马去捡你。”

青鼎只好又缩回他胸前,乖乖偎着他。她一直为这种亲密的姿势感到脸红又甜蜜,她想起月儿劝阻她不要去杭州时说的一句话:回头是岸,她想她回了头都看不到岸,更何况被他密密的气息包围着,她连头都没法回。

唉,她叹口气,渐渐睡去。

商延舔舔有些干燥的嘴角,他最近总是头脑发热,比如刚才,他都不知道怎么就同意了带这累赘来,现在大风一吹,他全清醒了,也后悔了,不过就是晚了。还好,抱着她的感觉还不坏,多少暖和。

杭州。

“少爷,您来…少夫人?”二管家一听说商延连夜骑马,日夜兼程地赶来,欣慰得病好了大半,只是他想不到少夫人也来了。

“二管家,先讲讲这边的情况吧。”青鼎勉强一笑,直接切入事情主题。

商延瞥她一眼,她看起来非常不好,面无血色,满眼疲累,然而还没坐下就急着了解状况,这让他忽然有些内疚,他们不过是盟约夫妻,她何苦这样尽心尽力?

“喝喝热茶,暖暖身子。”他推了杯热茶到她面前,含含糊糊道,“二管家,快讲。”

“哦。”青鼎低头捧了热茶,暖气顿时传遍她全身。

“算起来那批货是初一那天出的港,本是从江西运过来,再由杭州转运通州。货主姓江,据说是通州一带的大商贾。他本是要亲自押船北上,但又由于临时有事,从陆路回去了,所以全权托付给我们,临行前江老板叮咛再三,说这一船是上好木材,俱是五尺以上的神木,加上还有两箱沉香珍品奇楠香,因此要我们格外小心。于是老奴派了两个经验丰富的管事,八名…”

忽然商延抬手截住他的话,眼睛却并没看向他。

二管家顺着他的眼光看去,蓦然发现青鼎不知何时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商延很明白,昼夜不歇马不停蹄的赶路实在是让她不堪疲倦。

他站起来,走向她,“管家,我的房间收拾过了没有?”

二管家有些惊异地看着商延轻轻抱起青鼎,急忙道:“当然,当然。”怎么和大管家来信上面说的不一样,看来少爷很关心少夫人嘛,至少不会是在冷战之中。

“你去书房等我,记着把和货主订下的契约拿给我看,还有叫两个帐房先生和两个长期押船的管事过来。”

“是,少爷。”二管家瞪着商延的背影,有些回不过神。少爷好象是不一样了。

书房的灯一直亮到天明。最坏的打算和最好的情况都已经列出大概损失明细。

彻夜未眠让商延头痛欲裂,他刚想合会儿眼,但下人匆匆来报,出事的梨角湾已经打捞出沉船,事故起因正在调查中,不过官府已经可以确定死伤和失踪人员数目,有待家属去认领。

商延只好喝杯浓茶,和二管家匆匆去了衙门。

“元宝,元宝!”青鼎走出来,四处张望。她确定这里是后院,静静的没有什么人走动,只是她昨晚明明在听二管家讲明情况,怎么睡到房里去了?

“少夫人,你醒了。”一个小丫鬟端了一盆水走来。

“我怎么在房里?少爷呢?”青鼎赶紧抓住她就问。

“是少爷将少夫人抱到房里休息的,少爷吩咐奴婢好好看着,不要惊醒了少夫人,然后少爷和管家他们在书房里谈了一夜事情,再后来奴婢听说少爷一早就出去了。”

青鼎赶紧问:“去了哪里?”该死,在京城时,是她口口声声说要来帮忙的,结果一来就睡着了。

小丫鬟还来不及回答,一个下人已急急跑进来:“少夫人,不好了,工人的家属又来闹了,快拦不住了…”

青鼎面色一凛,提起裙琚大步走出去。

比想象中还要乱。哭的叫的骂的,老父老母的,拖儿带女的,哭哭啼啼的小媳妇,红了眼的兄弟叔侄,一大群围在门口。

“出来!叫商家的人滚出来!”

“我的孩子…啊你到底在哪里…”

“活生生的人命啊,姓商的快滚出来给大家一个交代…”

“…”

“我们家少夫人出来了!”

一个声音高高扬起,人们骤然静下来。

那正愁得焦头烂额的中年男人瞥见青鼎出来,赶紧过去:“少夫人,我是内院总管阿福,少夫人尽管吩咐。”

“你赔我儿子的命来…”忽然一个老妇人披散了头发扑向青鼎,青鼎猝不及防,被那老妇人几乎推倒在地,右脸颊上随即被指甲抓出一条血痕来。

阿福赶紧招呼了下人来把那老妇人拉开,场面顿时混乱,全部人群情激奋往里面冲撞。

“冲进去,烧了他们家,有钱人不管穷人死活!”

“快送少夫人进去!“阿福被挤得只好大声喊。

“叫商家的正主出来!姓商的别他妈像个缩头乌龟躲在里面,只敢叫个女人出来!”

“都给我闭嘴!我相公不是缩头乌龟!”

猛然间响起一个女人几近嘶声力竭的吼叫。

众人愣住。

青鼎大口喘着气,胸脯剧烈起伏着。她头发已经乱了,衣服被扯皱了,一张小脸涨得通红,额头上爬满亮晶晶的汗珠。

她稳稳环视周围一圈。

“大家听好,我家相公现在不在府里,我是商家的主母,我说话一样算数!现在不幸已经发生了,就算大家冲进去烧了商家,就算你们从我身上踩着过去,我的命也抵不了你们亲人的命!我们商家要做的是,怎样去最大限度地赔偿大家,尽力去补偿一点大家失去亲人的悲痛!”

“补偿?”一个年轻女人忽然冷笑了,“你相公死了吗?没有,你相公没死你怎么知道我们孤儿寡母有多苦,你只知道说风凉话,贱人你赔我相公!”说着竟向青鼎扑过去,要抓扯青鼎的头发。

青鼎被吓懵了,呆呆看着那泪流满面的女人扑过来。

忽然她觉得腰间一紧,被一股力道抓离原地,眼睁睁看着那女人尖利的手指与她擦面而过。然后她跌入一个安全的怀抱。

“全部给我闭嘴!!!”

一声咆哮,震得青鼎耳朵嗡嗡作响。

她仰起头,正好看见商延炯炯的双目,起伏的喉结,大滴的汗水从他腮边滚下来,滴在她仰起的额头上。她心里喘口气,她唯一可依靠的男人终于回来了。

商延一只手搂着怀里纤纤的人,心中的愤怒忽然炽烈。下人跑到衙门去报官时,他就知道坏了,一路狂冲回来。远远他就看见人群中那个小小的又坚强的人影,忽然间他从来没有的愧疚。他就知道以青鼎的个性,一定会挺身而出,只是他又给过她什么,让她值得为商家奋不顾身。

“好了!我是商家的当家,要打要骂都冲我来!”他脸被汗水湿透,浓眉怒张,几夜未眠的眼睛布满血丝,看上去像只失控的野兽,“谁敢再碰我妻子一根头发,我宰了他!”

众人呆住,一时被他的气势所慑。

青鼎也呆住,他说她是他妻子?这么多人面前?

“不好了,官差来了…”

人群中忽然一声惊叫,顿时大乱。

青鼎只觉得天旋地转,但商延始终紧紧将她护在怀里。可恶,不是告诉衙门不要派人来了吗,真是火上浇油。商延恨恨,这烂摊子叫他如何收拾?。

“谁踢了我娘子,她有身孕!!!”

又是一声暴喝。

众人一愣。青鼎睁开眼,好象是商延在吼,不过在说谁?怎么都看她?

“对不起,大家请听我说两句。”商延赶紧抓住机会,“第一我保证,官差不会胡乱抓人!第二相信我,商家绝对会尽全力赔偿大家!不幸发生了,我们大家都很悲痛,但是大家静下来想一想,人死不能复生,即便是大家杀了我,杀了我妻子,还有我妻子肚子里三个月的孩子,你们的亲人也回不到你们身边了!!为什么不让商家好好赔偿你们,好好生活下去呢?”

精彩。元宝叹服,少爷就是少爷,少夫人说过的谎,少爷可以拿来变本加厉地说。

青鼎终于明白,原来是说她怀了孩子,还正好三个月。她彻底无言。

“对啊,官府已经查明这桩沉船事件完全是因为天气恶劣,触礁失事,大家还是节哀顺便。”一个官差头子急忙说,接着话锋一沉,“大家向商家讨说法自然是情理之中,可真要是闹出什么一尸两命来,官府可不讲情面了!”

众人面面相觑。

商延松口气,应该可以摆平了。

大厅。

小丫鬟小心翼翼地为青鼎脸上的抓伤敷药,商延瞥她一眼,闷声闷气道:“谁叫你出去的?”

“我看见…”

青鼎正要辩解,却被二管家紧张地打断,“少夫人,刚才真有人踢着你了?是老奴该死老奴疏忽,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青鼎愣了一下,回过神来,顿时红了脸,又羞又急地瞪了商延一眼。

商延正好与她目光相接,忽然被她瞪得心都多跳了一拍。他想他一定是累傻了。

“咳,二管家,”商延思忖着怎样开口比较不打击那老头,“其实这是我的情急之策。”

“什么,什么意思?”

“少爷的意思就是,他刚才是撒谎,也就是说少夫人没有身孕。”元宝干脆解释了。

“真的?”老头子有些不信。

“那当然,少爷和少夫人都还没有圆…”

“元宝!”两人异口同声。

青鼎和商延对视,他们这次出奇地一致。

元宝嘿嘿干笑:“我是说,少爷和少夫人都还没有元宝说话干脆。”

“啊?哦。”老头子一脸失望。

情迷

烦琐的理赔在进行之中。令商延头痛不已的是货主江老板,三番五次的谈判和调解皆以失败告终,在赔偿条件上,双方始终有分歧。

商延又累又烦,从衙门回来就一头载进房里去睡觉了。

天色已黑。

“少夫人,要不要叫少爷起来吃饭?”小丫鬟问青鼎。

青鼎摇摇头:“不用了,过会儿我送饭菜去。”

后院。

青鼎轻轻走进房里,点起一只烛台。

房里有了淡淡的光线,青鼎把托盘放在桌子上,走到床边。

商延睡得很沉,因为疲劳和心烦,让他整个人几乎瘦了一圈,下巴上冒出微微胡茬,就算在睡梦中,他也微蹙着眉头。

青鼎叹口气,坐下来,定定看着他。仔细想想,她也是在新婚之夜这么静静地看过他了,回想她嫁入商府的近半年来,他们大多数时候似乎都在或争执或冲突或僵持中度过,真的是非常累。这次商延的表现令她非常满意,她觉得他在不知不觉中开始适应并习惯了身上担负的责任,那她呢?是不是该功成身退了呢?

她太清楚自己舍不得,舍不得这个恣意得让她伤心的男人,舍不得他的慢慢收心,舍不得他最近偶尔对她的好,舍不得他用双臂给她的安全感觉。但她想自己还是太平凡,没办法拥有这轩昂的男子,北方越来越冷,她从小怕冷,还是回南方去吧。

商延眉梢动了动,睁开眼。

青鼎急忙站起来:“你醒了?”

商延揉揉额角,慢慢坐起来:“什么时候了?”

“晚上了。”

“哦?”商延抬眼看看她,“我睡了快一天了?有没有什么人来过府里?”

“没有。恩,你饿不饿?”

商延摸摸肚子,“很饿。”他准备下床,“不过我还是想先…”

“先沐浴更衣对不对?”青鼎接过他的话,眼里有笑意盈盈,“我知道,早就吩咐人把水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