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莲心笑笑,亲热地拉了青鼎说话。

苏员外却显得有些尴尬,再三思忖之后,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明来意。

“小女自幼丧母,身体又弱,基本上足不出户,长这么大还没出过远门。老朽倒是想带她出去见见世面,无奈年事已高,所以…”他咳了咳,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怎么把话说下去。

“莲心听说京城是在天子脚下,不同凡响。”苏莲心忽然接过话来,软软地开了口,“所以冒昧想跟商公子和青鼎姐姐去京城玩几天,不知道会不会麻烦…”

她说到后来,微微红了脸,楚楚可怜地看了青鼎一眼,嗫嚅道:“莲心知道会打扰你们,可是我真的很想出去看看,玩几天就回来,不知道可不可以?”

商延愣了愣,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带个体弱多病偏又貌美如花的女子上路,的确很麻烦。他不觉看向青鼎,干脆由她决定好了。

青鼎也没料到苏家父女是此来意,她倒不是不愿意,苏莲心乖乖巧巧很讨人喜欢,何况苏员外这次也帮了商家一把,自然是不好拒绝,只是苏员外只有这一个宝贝女儿,万一有什么纰漏,可担当不起。她一时语滞,却无意间看见苏员外微窘的老脸,心里一软,笑道:“苏老爷放心好了,既然莲心妹妹想去京城玩玩,就交给我们照顾好了。”

苏员外一听,大喜过望,急忙起身谢礼:“那老朽就先行谢…”

“可是少夫人,”一旁的元宝可着急了,开口打断了苏员外的话,“上京路程颠簸,苏小姐身体不好,怕累了苏小姐。”

“没关系。”苏莲心笑笑,“我身体比以前好了许多。”

苏员外道:“若是两位不急赶路的话,要不老朽为府上雇条船,走水路,顺便看看江上风景。”

事已至此,商延也不好不说话了,只好对苏员外道:“不须员外操心了,我们可以自己雇船,轻舟快船也不会耽搁时间。员外这次帮了商家大忙,我们还没言谢,就请员外放心,我们一定好好照顾令嫒。”

苏员外一听,自然是乐不可支,要知道为了这件事,他宝贝女儿可是央求了他好几日,茶不思饭不想的。

元宝却垮了脸,完了,狐狸精居然要跟去京城。他更加肯定了那苏小姐不简单,都不知道少夫人怎么就没看出来,有人在打她相公的主意。

清晨,在薄薄冬雾里,商延一行起程了。他和青鼎,再加上苏小姐和她的丫鬟小玉,元宝,厨娘,还有几个船夫,已经尽可能精简了。

商延站在船头叹口气,看来要在路上耽搁一些时日才能回京了。

“商大哥。”忽然身后传来软软的声音,商延回过头,苏莲心正瞅着他。

薄雾里,这女子脸色苍白,却发黑如漆唇鲜如花,始终有咄咄逼人的艳色。商延也不得不承认,他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女子,脸色苍白偏又无端娇艳。

“真是抱歉,”苏莲心慢慢向他走来,“一定是耽搁你们…哎呀…”忽然船一个颠簸,苏莲心惊叫一声,踉踉跄跄地眼看就要跌倒。

商延下意识地张臂接住她,正要说话,元宝却慌慌忙忙从舱里跑出来:“少爷,少夫人好象很不舒服,刚刚吐了怎么办?”

商延心里一沉,赶紧扶苏莲心站好,急急跑进了舱里。

苏莲心呆呆站在甲板上,久久没有表情。

麻烦

船舱里。青鼎斜斜靠在床榻上,看上去脸色很不好,但是并没有呕吐,倒是商延忽然闯进来,让她一愣。

趁两人都还未回过神来,元宝赶紧先声夺人:“少爷你看见了,少夫人是很不舒服…”

商延冷冷瞟他一眼,元宝就很自觉地闭上了嘴。

“你晕船?”商延皱皱眉,说着走到桌边,提起小茶壶准备倒点水,“怎么是冷的?元宝?”他转头看元宝。

元宝赶紧接过茶壶,就往外窜:“元宝去换热水,少爷你就陪陪少…哎哟…”

元宝回头撞上那人,感到香风袭来,马上心里一沉,果然接着就听见苏莲心的娇声:“哎…”

青鼎一看苏莲心来了,于是想站起来,但刚一起身就头晕目眩,站立不稳。一旁站着的商延叹口气,伸臂揽过她。这女人倒是麻烦,不会骑马,坐船又晕船,关键是还偏不肯跟他说一声。

青鼎脸上一热,想推开他。但是商延不松手,低头没好气道:“你摔跤很好看?”一低头,他又闻到她发间那种熟悉的幽香。

门边两个撞得七荤八素的人这才回过神。苏莲心也不生气,只是安然从元宝身边走过,笑眯眯道:“青鼎姐姐,我听元宝说你不舒服,赶紧来看看你。”说着,已走到青鼎面前,也不看商延,微笑着就伸手拉了青鼎到自己身边,“是晕船么?”

商延干瞪着眼,看着苏莲心从他怀里拉走青鼎,然后两人站在一旁说话,视他若无人一般。苏莲心的笑容是那么亲切,动作是那么自然,反倒让他觉得自己是多余的。他只好干咳一声:“呃…你们聊,我去倒点茶水来。”

“商大哥。”苏莲心忽然道。

已走到门边的商延转过身来:“什么事?”

“你看今晚由莲心来陪青鼎姐姐好不好?”

今晚?商延怔了怔,他好象还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按理说他们对外是夫妻,好象应该同宿一室。他看了看青鼎,青鼎没说话,却也不避开他的目光,伸手拂了拂额边的散发。

于是商延愣住了。要是以前,他已经一口答应,可恶,他在期待什么?那种发间的幽香?

苏莲心笑了:“商大哥,舍不得么?还是放心不下?”

“可是今天少夫人不舒服。”元宝赶紧插嘴,“苏小姐,我们家少夫人不舒服,一向都是少爷照顾的,少夫人已经习惯少爷照顾,再说苏小姐是贵客,怎么好麻烦你。”

元宝得意洋洋地瞟了商延一眼。少爷死要什么面子,多好的机会,干什么让那小狐狸精钻空子。当然他是在撒谎,可是要说撒谎也是跟两个主子学的,再说他撒得多体面。

商延和青鼎倒是木然,最近好象大家都比较喜欢虚构故事。

“莲心怎么会介意。”苏莲心却依然温温柔柔笑,“人家都说久病成医,所以莲心别的本事没有,倒是知道怎么照顾生病的人,莲心会像照顾自己一样照顾姐姐,姐姐你说好不好?”

不等青鼎说话,她叹口气皱起了小脸:“莲心从小就没有什么朋友,爹爹又不许我出去玩,现在遇上青鼎姐姐,莲心好想跟姐姐说说话。商大哥,”她转脸看商延,“就让我陪姐姐好不好?”

这时青鼎说话了:“当然好了。再说我现在好多了,能照顾自己。”

苏莲心于是欢快地笑了,拉了青鼎坐一旁叽叽咕咕去了。

元宝脸上像抽筋一样,他一把塞了茶壶给商延,气鼓鼓道:“对不起,少爷你没事你去沏茶,元宝很忙。”

商延接过茶壶,觉得今天人人都奇怪,但是哪里奇怪了,他又说不出来。只好闷闷地去沏茶水。

但是晚饭的时候,青鼎晕船似乎晕得更厉害了。

在看了一眼那碗笋尖红烧肉之后,她便扑到船舷边吐了个天翻地覆。

商延皱起眉,起身走过去。

青鼎感到有人轻轻拍她的背,她勉强笑了笑:“谢谢你莲心,很快就好了,以前也…”但是转身她却愣了,是商延。

“别告诉我你本来就知道自己晕船?”

青鼎本来就难受,一听他这么说,忽然觉得十分委屈:“爹爹从来不带我坐船。我…从小就…”她越说越小声,商延的神色越来越难看。

老天。商延不知道自己应该继续保持平静还是抓狂。上了船她才小声告诉他,她其实从小就晕船。

苏莲心原本也想过去凑热闹,但忽然发觉气氛有点奇怪。她正犹豫,这时商延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宣布了一个决定:“今晚,我来照顾,”他指一指青鼎,“这个病人。”

夜深。

青鼎有些局促不安地坐在床边,看着商延关上舱门,刚刚泡过热水的双脚似乎又感到一丝寒意,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脚。好象还是洞房那晚他们共处一室过,还是一个睡床上,一个睡地上。不过今晚是在船上,这船舱也不大,床榻就占去一半,再加上那张小桌子,好象供商延睡觉的地面并不多了。青鼎瞅瞅商延高大的身躯,开始担心他怎么睡得下。

“还喝不喝水?”商延转过身,看了她一眼。

青鼎摇摇头。

“现在好些没有?”

青鼎又点点头,觉得脸似乎慢慢地热起来。

商延不声不响地看她本来苍白的脸慢慢浮上些红晕,忽然一低头,就吹灭了烛火。

青鼎一惊,但是黑暗已无边。

“那就睡吧。”商延的声音裹着他的气息一起来到她身边。

“可是地上…哎呀…”黑暗里,青鼎还来不及表示她的担忧,已经被商延一拉,跌进他怀抱里。

忽然间沉默。

青鼎听着寂静里商延很有规律的心跳声,她开始明白自己身在何方。

“你说地上什么?继续。”商延忽然问。

“我…怕地面不够你睡。”青鼎老老实实回答了。

“凭什么我不能睡床?”商延又好气又好笑,他顿了顿,又说,“真被你气得死,怎么不早说晕船?”

“我担心莲心她…”青鼎急于解释,黑暗中一抬头,嘴唇正好软软地碰上商延有些扎人的下巴,于是一下没了声音。

意外。但是贴得那么近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

欲望在黑暗里节节攀升,商延心里忽然明白,他就是在期待这样的意外。

于是他低下头,准确无误的封上那张惊异的小嘴。

青鼎光裸的脚蜷起来,想找个更暖和的地方。似乎缠绵就这样开始天经地义,但偏偏这个时候,青鼎觉得一阵晕眩,忍不住一把推开他,急促地喘着气:“…我头晕…喘不过…气来…”

该死的船又开始颠簸。

黑暗里青鼎开始有意识地和他保持距离,小小的声音里含着歉意:“我真的…头晕…”

挫败。

商延很想自己昏死过去算了,和这个女人在一起,总是有许多不可思议的,波折,或者说,劫难。

好的,他咬牙切齿想,最近他的生活一塌糊涂,就连人都被她搅得乱七八糟,看来回京城他得算算这笔帐,最好抽空搞个自我总结。

“你,生气了?”青鼎小心地问道,但已经有些睁不开眼睛了。

“没有。睡觉。”

青鼎昏头昏脑地哦了一声,便偎着他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剩下商延在黑暗里睁大眼看着那一片黑暗。

于是第二天,商延黑着两个眼圈宣布了他的新决定:中午靠岸,改走陆路。

苏莲心幽幽对青鼎说:“商大哥真是体贴姐姐。”

青鼎不着声,看了商延一眼,忽然觉得昨晚那种幸福好象梦一场,到现在她也没办法相信,昨晚是那个高大的男子悉心护着她睡去。

元宝很是着急,他太想搞清楚昨晚有没有什么既成事实,比如说木已成舟之类。但是少爷脸色非常不好,胃口倒是出奇好,一早上喝了四碗小米粥。于是他不敢造次,只好痛苦地按捺着自己的好奇心。

马车又快又稳。青鼎的脸色渐渐好转,商延的神色也慢慢由阴转晴。

下午时,有了微微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烘烘的,一路风景也格外美丽。商延和元宝悠悠地赶着马,听后面三个女人叽叽咕咕说说笑笑。

元宝觉得这样的气氛非常适合问问题。

“少爷,昨晚…恩…”

商延转头看他,皮笑肉不笑的:“元宝,你想不想下去和马比比谁跑得快?”

元宝一下冻结了笑容,转过头去专心驾车。

好阳光带来的好心情并不长久。傍晚落脚客栈时,很不幸的,苏莲心娇呼一声,下马车时扭了脚脖子。

商延闷了半晌,对元宝说:“你看,这就是为什么我最讨厌带女人外出的理由。”说完,他连叹气都叹不出,僵直地走过去帮忙。

晚饭时,苏莲心吃得很少,基本上愁眉不展。

青鼎好心问道:“莲心,脚还很疼吗?”

苏莲心看她一眼,忽然小声问她:“姐姐晚上可不可以陪我?”

青鼎一愣,尽量装作平静:“当然,可以。”她悄悄瞅一眼商延,商延正喝汤,闻声愣了一下,随即一口气喝完了碗里的汤。

半夜时分。商延和元宝被一阵敲门声吵醒了。

门外站着青鼎,很焦急的模样,二话不说一把拉了商延就走。

在房间里看到苏莲心哭得梨花带雨的脸和肿得馒头一样大的右脚时,商延明白了,麻烦只要开了头,是可以源源不断的。

青鼎很不好意思地解释道:“莲心说脚疼,恩…我就帮她搽药酒,结果…结果搽着搽着就这样了,现在怎么…”

“药酒拿来。”商延气都不好气,忽然觉得以前他眼里那个敢说敢做的商家少夫人,其实也有不少稀里糊涂的时候,不过这样反倒显得可爱。

于是商延坐下来专心地解决麻烦。

苏莲心开始还纠着眉心,偶尔娇娇叫一声疼,但慢慢就平静下来,并告诉青鼎别担心了,她好些了。

过了一会儿,苏莲心忽然想喝水,于是张口唤小玉。但这时元宝和小玉都已分别回房睡觉了,青鼎本来就感到歉意,于是马上转身出去找客栈伙计要热水。

房里十分安静。苏莲心定定瞅了正低头专心为她搽药的商延,想起她第一次看见这个男人的情景。

那天她本是独自去拜访江伯伯,看看又为她带来些什么好玩的东西,谁知刚坐下就有人来报,说商家求访,她知道最近江伯伯的木材出了事,于是乖巧地退去了内堂。百无聊奈中,她和小玉躲在屏风后窥探大厅里。

结果看见的就是那个轩昂男子风尘仆仆地大步走进来。她愣了愣,见惯了南方男人的俊气文秀,这高大男子忽然让她觉得,眼前一亮。

然后大厅里的人谈了近一个时辰,她就躲在屏风后,看了一个时辰。那个叫商延的男人,皱眉,思索,摇头,颔首,每一个生动的表情都尽入她眼。她想她是中邪了,几天之后还想得起那男子明亮的眼挺拔的眉。

她想到这里,心里叹口气,很是忧伤,怎么让她生在南方,碰见这男子时,却已迟了一步。上门提亲的人那么多,在她看来都如轻烟一般,还不及这男子眉色鲜明。

这时商延抬起头:“好了。”

他怔了怔,烛色里的苏莲心目光幽幽,美丽笼罩在一层忧郁后面若隐若现。

苏莲心垂下眼,落寞道:“莲心谢谢商大哥。”语未尽,眼角忽然有颗清泪滑落。

商延心里微微一动,匆匆收拾了药酒起身。这女子眸色太深,或许藏了深深情事是非。

这时,青鼎领着睡眼惺忪的伙计进来了,脆声道:“莲心,要不要泡些红枣在茶里?”

暗涌(一)

黄昏。京城。

看着自己熟悉的府邸,商延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终于,这七事八非的旅程,结束了。

“小姐——”

元宝跳下马,还没站稳,就被从大门冲出来一路又哭又笑的月儿吓了一跳。

“月儿。”青鼎也鼻子一酸。月儿十三岁就跟着她,两人好得像亲姐妹,尤其是来到京城的这半年多,月儿已经是她唯一的亲人。

“小姐。”月儿扑过去,拉着青鼎的手,“小姐你终于回来了…月儿天天都很担心,怕小姐没吃好没睡好晚上踢被子…”

“咳!”商延本来没说话,这时忽然干咳一声。

月儿转头瞟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嘀咕了一声:“姑爷。”

“月儿,”商延觉得再不说话就对不起自己了,月儿这小丫头是在变相地说他亏待青鼎么?“难道你觉得少夫人瘦了?”

月儿怔了怔,眨眨眼,看着青鼎。唔,小姐的气色看上去很不错耶。

“傻丫头,我好得很。”青鼎微笑。

元宝嘿嘿冷笑:“就是,有少爷照顾少夫人,少夫人好得不得了,就算晚上踢被子也有少爷在,你瞎操什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