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早死晚死,都没什么差别了。石傲是早死一些,我会比他晚一些,这样一想,也没有什

么太伤心的。

死…好象也不是一个可怕的终结。只是魂魄离开这个待了很久的身体而已…

只是…活着的人呢?他们怎么办?

哥,水慕原,姚立生,小宛…他们呢?他们现在生活的重心,就是我。

若我不在了呢?他们会如何呢?

一想到这样,就替活着的人难过…死的人并不是多么可怜的吧,活着,才是长久的悲

哀…

35.

事情并没有沿着我所想的方向一直向下滑下去,奇怪的是,我竟然一天比一天好起来。身体不再那

样莫名的虚弱无力,每天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清醒着。

水慕原在一天早上来向我道别。

不知道为什么,见着他的时候,心里总是很平和。偶尔,只是偶尔想起水无秀做的事,但是

我总觉得水无秀是与他并无关系的人。他是他,和谁做过的事,都没有关系。

他温和地笑着,说要告辞的时候,心里有点失落感,仍然笑着向他点头。

最近我常常迷惘,总觉得石傲的死亡那么不真实,似乎只是一场梦,或一个虚假的新闻,也

许一觉起来,就会有人告诉我那是误播,假消息而已,石傲其实没有死…甚至觉得哪天睁开

眼,发现自己还是躺在别墅的大床上,埋在一大堆的现代化电气设备里,唐时的一切,都只是一

场梦…

“多保重。”他说,晨光从窗中透进,而他周身象是会发光一般耀眼。连一丝的风似乎都要

在他身周多停留一下,变得柔和而温暖。

我点点头,尽力对他微笑。

头脑能清楚思考的时候不多,我也明白他与大哥相处得并不融洽。我与他,也不是什么交情

太好的知交,他一直留到现在,我已经过意不去。目送他出门离去,有点头晕地闭上眼,小宛轻

声地在门说:“小姐,青英郡主来了。”

李瑞宁?

随着小宛的声音,有个人轻盈地走进来。

这是李瑞宁?

我震惊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女郎。最后在我的印象中,李瑞宁仍然是瓜子脸,有着乌溜溜大眼

睛的美丽女孩模样,活泼,任性,倔强,还有点莽撞。但现在进来的这个人,竟然穿着一件中规

中矩的百褶裙,头发挽着,插满珠翠,沉静地站在那里,一副标准仕女模样。

她走到床边,侍女搀扶她坐在水慕原刚坐过的椅子上。

她向前倾身,声音温柔地问:“姐姐的病好多了吗?”

我收敛心神,向她微笑。

现在我能做这样和善的表示…身体是好多了,但是话仍然说不出来。这些天来我从没有这

么强烈的情绪起伏…对身边的一切都很淡漠而隔膜。但是李瑞宁,她怎么变了另一个模样,时

日太短,而变化又太剧烈!我曾经以为她会一直那样跳啊跳的一直到三十岁甚至更久,怎么也想

不到几日的功夫,她竟然判若两人。

不过…我在心里苦笑,判若两人的也不止是她,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更叫人匪夷所思。

她没有再找什么话说,就这样和我默默对看着。她的眼睛没有变,依旧黑亮,皮肤也是雪

白,可是除此之外,与那个在街上拦着我,请我喝冰镇酸梅汤的女孩没有一点共同之处了。

她的眼神不再清澈如小溪流水,而如一潭深水。

过了片刻,她突然说:“你们先出去吧,屋里人多,怪闷的。”

她的侍女显然没料到她这样说,愣一下,居然站在原地犹豫一下。

我一下就看出不对,她那犹豫不对!李瑞宁来探望病人,这是件正常不过的社交,而要下人

出去的要求,也不算得过份。这个侍女的犹豫所为何来?显然我这样一个病人不可能伤害李瑞

宁,而李瑞宁也不可能对我做什么吧?难道怕她与我说话?有什么好怕,我已经是半个死人。那

么,怕李瑞宁什么?

小宛也向我看,我眨个眼。小宛现在已经伶俐到可以看懂我大多数的眼神,马上热络地说:

“这位姐姐,请外面坐坐。”一面靠近那侍女小声说:“我们小姐也不喜欢人在屋里的,姐姐随

我来。”一边不由说话就把那丫头拉出去了。那丫头居然还一脸急色回看。看什么看啊?

小宛绝对是练过功夫的…拉着比她个高许多又很不愿意动弹的那个侍女,竟然走得如此轻

快不费力,仿佛那侍女自己愿意跟她出去似的。

有点想笑,再看李瑞宁似的,她的脸色不似刚才那样一派镇定,慢慢地,象是卸下一层面具

般松懈下来,露出一点惶急和恐惧来,目光茫然,低声说:“姐姐,我完了。”

什么意思?我面露疑色看着她。

“我完了。”她慢慢地说,一个字一个字咬得很死:“我完了,姐姐。”

我没有办法追问她,她显然也不是要对我说,只是一脸悲哀地看着我,一动不动地坐着。

她的手,慢慢抬起至胸前,又轻轻落下,落在她自己束紧的腰间,腰肢很细,被锦带衬的不

盈一握,她目光有点呆,手向下滑,落在平坦的腹部。细白的手指痉挛了一下,停在那儿不动。

我倒吸一口气,可是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瑞宁?你怎么会?

“姐姐也帮不了我了吧…谁都不能帮我…”

我用力地摇头,虚弱地向前伸出手,她眼神游离了一下,向我伸出手来,我轻轻在她手心里

写字。

“多久了?”

她悲哀地看着我,喃喃地说:“两个月了吧…”

我顿了一下,没有问她是谁。现在问这个没有意思,如果男方肯负责,那她还至于如此吗?

“先离开家。住到我这里来。”

我在她手心里写了这几个字。不管是要生下来还是要——处置掉,都不能在王府里面做。唐

时民风开放是一回事,但是贵族女子未婚生子仍然是要毁掉自己也打击全家全族的事,何况她是

郡主?

她慢慢地摇头,大眼睛里晶莹的泪珠凝聚:“来不及了,姐姐,来不及…家里为了许了亲

事,我不该一开始死命推拒,现在他们看守我太紧,我离不开!”

我停下来,脑子飞快地思考。如果夫家权势不重地位不高,也还不是全无办法,只要对方肯

打落牙齿肚里吞,认下这个绿头巾,仍然要凭借李家王府的权势,就还可以遮掩。但是李瑞宁要

嫁谁呢?

没办法,历史知识太贫乏!我只知道唐公主的驸马是薜绍,却不知道哪一位郡主嫁了谁家!

“我现在死也难办…”她轻声说:“死了后尸身还留着…这个祸胎,依旧有辱家

门…”大颗的眼泪掉了下来。

“别急。”我轻轻捏她的手,希望她可以控制情绪,又写字问她:“要嫁谁?”

她木愣在那里,半晌才说,声音轻得差点听不到。

李密。

耳边突然似响惊雷!怎么是他!这个有名的政客,野心家,瓦岗寨的李密?

他的事迹历史上写得不少,此人降唐又叛,死得狼狈又不光彩!虽然不记得正史上他有无娶

过李家之女,但是野史上倒说得有,李渊为了笼络示好,是将李家的一个女孩子嫁给他以表亲厚

之意!但是后来那个女子…

死了!为李密所杀!

随后李密叛唐!

“姐姐…姐姐…我是完了,不但自身难保,还要累及家人…我知道我错了,可是…

悔之晚矣!姐姐记得在小城里我们相遇吗?姐姐的气质,与那个人,有几分象呢…我也知道自

己做错了,可是…没有办法了…”

我震惊地看着她低泣,不能反应过来,我竟然已经一脚踏进李唐的是非了!

瑞宁?是你吗?你会是那个…被自己族人当做一件政治工具利用了,又被李密残杀的女子

吗?不!不要是这样!老天!

不要让我猜到,野史上写的不是真的!不是这样的!我不想见证到这一段!

她放开的我手,站起来,盈盈向我施了一礼。

“其实…瑞宁一直都觉得姐姐人真好,真的好…这件事,我对谁也不敢讲,今天却对姐

姐说了…瑞宁其实不该让姐姐为我忧心的,我这就告辞了。”她站在床边看着我,半晌,突然

放下一块青绿的玉饰,我的目光看过去,那玉饰十分精致,但花纹齐边而断,象是只有半块。

“这个东西,我不能再带在身边了…想丢了又…请姐姐代我收着吧。”她慢慢地扯开一

个笑容:“姐姐保重…我…去了。”

她最后又看了那玉饰一眼,转身快步走了。

我挣扎着想拉她衣角,可是眼前一阵金星乱转,身子却动不得,心中有如火焚般的难过,喉

头一甜,腥味满口,直从嘴角溢出去。

36.

这一次的醒来,与以往不同。房间的味道不同,睁眼看到粉色的帐顶。

我本能的感觉到这不是我原来的房间。移目四望,这房间不大,没有窗,靠床头的地方有

烛台,黄铜质地,上面有精致的花纹。似这烛台样东西在房里还可以找到,一张矮几,一张

毡,东西很少,可是看得出作工的精细。

还有不妥的地方…没有人。

我的身边时刻没有断过人,不是这个就是那个,总之我哥断然不会放我一个人待着。但现

在不对啊…人呢?记得瑞宁来过,然后我吐血…小宛似乎焦急地跑进来又跑出去…接着

我不醒人事了吧…现在呢?是怎么一回事?这是哪里?我所认识熟悉的人呢?不可能一个都

不见的吧…除非…我现在不在我哥的势力范围里,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嘴里一股铁锈味,我微微抬起头向自己身上看,薄被只是胡乱的搭在身上,领口和襟前都

有我昏迷前喷吐的血渍,已经干涸在衣料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