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公元六百多年的隋末唐初不是?连杨贵妃都要那样得宠才能在长安吃到的荔枝,怎么可能在眼下出现?谁知道我爱吃着荔枝!又有谁那样好本事将岭南的荔枝枝叶俱全色香不损的送到长安来?

那人噙一口茶:“于姑娘,这是令兄转交的荔枝,说道姑娘爱吃这个,请我们务必送到你手中呢。”

哥?

我愣在那里。

我只是偶尔提过一次,说道喜欢这样水果…只是那时不当季,罗总管倒是说,等时候到了,一定采买来给小姐品尝…只是那时是在岳城,离岭南到底没那么遥远,那许诺自是不难实现!可现在是在长安,而且我又是这样的景况…哥居然,居然万里迢迢的从岭南运来,只因为我说过我想吃?他究竟答应了这些人什么条件,才得以让我见到这一份礼物呢?

哥…哥…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样才好,我其实不是你的妹妹,你知道吗?你所做的这一切,我都受之有愧…我好希望,好希望真的是你的妹妹,而你也真是的我的哥哥…可是,我是冒名顶替的,身体固然是,可身体里的,是你的陌生人而已…

眼睛模糊看不清眼前那一串红艳剔透的水果,我垂下头,不想叫对面坐的男人看到我眼泪。

“说起来,令兄真是一番苦心啊,没想到他还真是爱护家人…”那人感叹着,我泪眼朦胧地狠狠瞪他,怎么叫没想到,没想到你们就拿我来做肉票了!

他一副好人相说:“于姑娘可不要辜负了令兄的关爱啊…”

恶心…的家伙。不用你多说,我当然不能死在你们手里!

39.

那人说了几句话便走了,我独自抱着一大盘子荔枝在房中坐了整个下午。为什么是荔枝而不是其它?只是因为我说想吃荔枝吗?送些衣物或其他进来也可以的吧,既然那些人答应给传递荔枝,那么传其他东西该也不难才是…比如衣物里还可以夹封信啦之类,让我知道一些他们现在的情况啊…

慢慢从枝子上揪下一颗,掰破外壳,揭掉白膜,露出里面晶莹如冰雪的果肉来,轻轻咬进嘴里,清甜的汁液充满口腔,鼻端口中全是荔枝特有的清香味道。

哥…

纵使命不久长,纵使要再经受更加困苦的生活,我也绝不后悔到唐时来,不后悔做了你的妹妹…

吃了几颗,不舍得再吃,看那一颗一颗红通通的可爱果实,爱惜地用手慢慢摩挲,略粗糙的手感…指尖划过一颗,再一颗,把整枝都摸遍…等一等…这一颗?

手感略不同。

它的壳子明显更凉滑过其它,上面粗糙的突起也并不硌手,不似荔枝壳子的手感…倒象是…我四下看看,那两个婢女并不在跟前,把那一颗捏在手里,用棉布裹着,轻轻按在桌子上,使一下力,没有动静,再一下——破了!

是瓷的!

我心里如巨浪翻腾,面上却不动声色,把那碎片收进袖中,然后摸索那其中裹着的东西,一张薄如蝉翼的布片之属,还有小小的弹丸数颗,被我握在手心里。

我在门口张望,并没有人迹,想来多亏我的无能,使他们看管不严,院中除了那两个爱躲懒的婢女并没有旁人,仍然动作很小心地将手笼在袖中,借一丝微光,做不经意状看那布片。

“红丸至于火中,可放出淡烟,致人昏迷。蓝丸为解药,应于一个时辰之前以清水化服。

绿丸经火爆鸣,可示方位。初更服下蓝丸,二更将红丸…阅后此布沾水既化。”

我又看了一遍,然后把茶盅倾翻,看那布片竟然真的慢慢变稀变薄,成了黏黏的一小团糯米粉状的东西…估计就是米粉做的吧…然后数了数袖里的小药丸,不多不少,正是三颗。

原来…

做工好精巧的陶瓷小荔枝,古人的发明能力果然不是盖的!还有糯米粉做的纸,真不错,又能写字,用完还可以用水泡泡吃了,比方便面还方便环保…就不知道用墨在上面写字的时候怎么纸没化掉?唔…刚才看的时候,上面的字好象也不是墨写的,倒象是现在女子画眉用的炭条之类的痕迹吧…这是用谁的眉笔写的?是小宛还是芸娘的吗?

我傻坐在那里,脑子里净想这些有的没的…

已经不害怕了,只是有点紧张…哥已经知道我所在的大概方位了吗?今晚,我就能得脱囹圄?

看看外面的天色,已经近黑…拜托,好险,如果我今天没摸到这颗与众不同的陶瓷小荔枝,哥的营救大业又怎么展开?而且,万一这里面的人没把荔枝给我,扣留下来自己吃的时候发现了这个,那又如何是好?想来真是好险…不过,哥会做这么没把握的事吗?这串荔枝的传递充满了变数,一个环节不对,我得不到这颗荔枝的可能性太大了…上面居然一字未写什么小心保重之类的话…如果我照上面说的步骤做了,而听到爆鸣之后首先冲过来的人,可能不是来救我的人而是这院落四周的看守吧…

兴奋劲儿一过,我想到许多许多的变数…这颗荔枝,真是我哥授意?

他应该首先考虑的是我的安全…如果他已经知道我所在的大概方位,凭他的能力,也不需要透过这荔枝来让我自己放这些小手段吧,怎么一回事呢?荔枝我不怀疑是我哥所送,除他,还有谁会这样为我费心思?但其中混的这一颗陶瓷制的,真是他的意思吗?

啊——救命啊,脑子一团乱,思路一点不清晰,只觉得这件事处处透着诡异,荔枝明显是我哥送的,但是这让我出逃的信是否是别人混水摸鱼夹带来的?可是别人又为什么要让我出逃呢?总不能是这里面看守我的人闲极无聊做这颗小荔枝来耍我好玩吧?但如果是我哥送的,这么明显的处处破绽的计策他怎么会用呢?不合情理啊!再者说,如果不是我哥,也不是看守我的人恶搞,那么可能还有第三方夹在其中想混水摸鱼?毕竟我还算奇货可居的啊…天哪天哪,谁给我个明确的理解啊…

头痛头痛,索性把其它的荔枝也揪下来一颗颗掰了吃了!

吃的壳子皮膜顺手丢掉,真是“盈盈荷瓣风前舞,片片桃花雨后娇”的实景再现啊!

好了,吃完了,那一袖中笼的碎瓷片也顺便丢在地上,看去一色一样的碎荔枝壳,连我都分不清哪是瓷壳。

婢女又来送进晚餐,我坐在那里不动,看她摆好碗碟,盛上白饭,然后丢一个白眼给我,意思是,怎么着,还指望着姑娘喂你哪?敢紧着自己扒饭吧!

好吧,就这么办得了。

40.

天已经黑透,我转过身来,看着地上伏着的婢女,另一个则躺在床上,身上穿着我的衣服,而我呢,则穿着她的夏衫,坐在门口处,听着外面的动静。

按那纸上说的,我已经把第一丸药放进了油灯里面,但是却没有照纸上说的服下那丸或是解药的药丸,而是用清水沾湿了手帕,叠了几层,看那药丸放进了油灯,果然有淡红的烟升腾弥散,瞅着烟轻向上飘,便伏下身,用湿手帕捂住口鼻,那两个婢女恍如不觉,将那烟吸进了不少,渐渐双目无神,软倒在地,连哼都哼不出一声来,真厉害的迷烟。

我试着动那个身量与我象些的婢女,她毫无反应,我便放手把她的衣服与我的调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拖到床上,原是搭了薄被,想一想,又给她翻个身伏趴着,一脚还让她垂在床沿,作出仓促间头昏摸上床的模样,然后自己找了个姿势,在门口坐好。

没有更漏,但是远远也能听到打更的声音,初更了。

时间无声无息,在夜色中悄悄流走,我一动不动,给自己养力气。毕竟,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变故。听着敲过二更已久,估量着时近三更,我将手里最后那颗据说会爆响的弹丸按纸上说的方法在烛火上烤炙一下,用力向上抛出去,只见那一点微绿的光在空中略闪一下,突然爆裂开来,我已经捂耳眯眼,咬着牙,用最快的速度钻进了几块假山石下的空隙里。饶是养了半天神,伏身静下来不动时,仍然是气喘吁吁,眼冒金星。外面那一声响真不是盖的,过年时放的流星炮也没这么一下厉害的响声吧?方圆一两里地的人恐怕都听到了!

接下来是喝骂声,纷乱的脚步声,那扇总是紧闭的门轰然作响地被踹开,那样的动静一定是被踹而不是被推开!有人大步地冲进院子去看屋内的情形,喊喝的声音此起彼伏,衣衫当风作响,好似有人在空中跃跳而过似的,听到金刃劈砍相击的鸣声,有人惨呼,有人仆跌,而后一人的声音最为明显:“到手了!快走!”

我偷眼向外看,隐隐的夜色中,看到三四个人影越墙而去,其一身上负着软伏着的人体,四周远远呼喝声音仍然不绝,渐往一个方向远移,一切发生在顷刻之间,令人措手不及,这个小院却静无人声了。

我从假山石下钻出来,扶着墙,终于走出了这囚我多日的庭院,外面是条暗巷,两边都是高墙,房舍连绵!我出了暗巷,在暗中辨识道路,向较窄的路上走,体力终是不济,气喘不止,汗如雨下,全靠一口气咬牙撑着——我要出去,我一定要回哥的身边去!一定不能倒下!一定要离开这里!

越走房舍越是低矮稀疏,运气真好,竟没有碰上什么人,估摸着都被那闯入又掳了人去的人引到另一个方向去了。直到此刻我仍然拿不准那闯进来的究竟是不是青衣门的人,而我设那样小小的一个局,会把事态引向一个什么方向?如果那确是我哥的人,那么我现在的举动,无疑是为自己更添了凶险,且坏了他的计划。不过,那些人能不能走得脱身,还是个未知数。如果那几个不是我哥手下的人,我没有做错,这是一回事,但是,能不能脱身,也还是未知数。

提着的小包裹里面塞了几个馒头,我走到腿酸软不堪时,终于又到了一堵墙边,摸索到一扇或是后门之类的木门,轻轻拔开门闩,闪身出了门,再慢慢的带好,强忍胸口象是要迸裂的剧痛,再沿着墙走。走了不知多远,那面墙终于远离了我,我又拐进一条小巷中,转一个弯,再拐…如果天空中有眼睛俯瞰一千多年前的月下长安,有一个人步履蹒跚的挣扎前行…我要逃开,一定要!

不知道带走那个婢女的一伙人有没有逃开,如果没有,那么囚我的人想必会发现他们其实是找错了人,那么一定会再回头搜我。如果那伙人逃开了,但是用不了多久也就会发现他们带走的并不是我,无论是哪种可能,我都得逃开,不能被找到!

眼前已经看不清东西,金星乱舞,硬硬地把脚迈出去,却无力再踩出这一步,身子向前仆下去,喉头一甜,吐出一口血,心里知道不好,但是无论怎么咬牙努力,却再也爬不起来!身子伏在地上剧喘,慢慢向前又爬了几步,靠在一个高起的矮墩上,伸手摸索,却象是一口井,不错,正是一口井,我正靠在井台上。手边摸到了井绳,一个歪放的木桶,还有粗木的,结实的井架。

远远的,似乎有动静向这边来。我心一横,把井绳扯过来扎在腰上,奋力爬上井口,向身向下倾,扯着井绳,沿着那溜滑的井壁,向井底一直沉落下去。

井水与胸口齐,因为井绳扯住,便不再向下滑落。好在是夏日,井水虽寒,也还挺得住,反而令我委靡的精神为之一振,我手指抠住井壁的石缝,半身贴上去想听听地面有没有声音传下来,因为身子大半在水里,水的浮力将我的体重变轻,井绳虽然不粗,却不致于撑不住我。

果然有步声,纷乱而快速的经过,隐隐还有火把燃烧的毕毕剥剥地声音传下来。

我屏住气,怕被听到什么动静,但上面的人没有在这里停顿,又迅速地向另一方向而去。

松一口气,我现在只能等待天亮的到来。至于怎么样从井底出去,那是另一回事了。

拂晓时,我被人早起汲水的人从井里拎了上来,看那人一脸惊慌失措,我情知自己瘦得一把骨,又在井里泡了将近四五个钟头,绝对是有本钱串《午夜凶铃》这部惊悚大戏演贞子。

可是口不能言,刚刚想举起手来表示自己是不小心落井的,那人吓得丢下木桶落荒而逃,跑到巷口时还跌一跤,回头看我一眼,爬起来跑得更快了!

摇头苦笑,拧拧衣服上的水,在水里泡得我头重脚轻,身上冷一阵热一阵,知道自己身体实在是吃不消了,但是现在天已经亮了,我倒不怕再有人当街来掳我。

总算是松一口气——不过…嗯,那个,游目四顾,这里是长安的哪里呢?那个,青衣门的长安办事处又在什么方位呢?我一点印象也无。能打听到吗?帮派的办事处?拦下一个人,想打听道路,刚刚比划一下,那人惊恐万分甩脱我的手,飞也似地走开了。

不是吧…我现在讲不了话,连问路都办不到!

身上没有钱物,先是当了多日的病人,又做了多日的人质,谁会在我身上装些钱用?连耳坠都在卧床不起的时候,因为不舒服而被小宛体贴地给我摘掉了,一点点什么也没…哎呀,不是的,还有这个!

昨天把那个婢女向床上拉扯时,她的一根短钗掉在了地上,我顺手收在怀中。

扶着墙慢慢向一边去,太阳升起来,街上的人渐多,我头上和身上的水被烈日一照,不多时已经半干。这个时代,最不缺的就是当铺,那枝短钗不值钱,只当了一钱银子,我买了笔墨,写了一张纸条:请问青衣门在什么地方?

觉得自己象个傻子,执着那张纸愣愣地亮给过往的人看,人家看看纸条,再看看我,摇头走开。大半个上午就这么过了,头痛得实在受不了,在墙根处坐下来,那张纸条被我扯得有些皱,顺手扔在一边。买了几个包子裹腹,肚里有了东西,好象力气也恢复一些,突然想起来,在偌大的长安,找青衣门那样隐蔽的门派,问陌生人肯定是不行的!但是我还有一个人可找!

红拂 !红拂的老公李靖可是大人物,在长安哪有人不知道他!找到了李靖,就可以请红拂带我去找哥!

于是另找一张纸,恭恭敬敬写上要找三原李靖李药师,又找人去看这纸条,终于有人指了一条路给我。兴奋之余,眼前一黑,差点又栽倒。

41.

走了老远的路——或许不太远,只是我走走停停,时不时的靠墙上歇一下,半天才走到别人指点的那条街上。并不是太新的房子,此处名叫新昌里,看巷中十分干净清幽,左边一所宅子出来一个青衣婢女,张眼看那门上正挂着“李寓”的牌子,急忙走上前去,将手里的纸条给她看。心里却惴惴的,不知道是也不是,要是这婢女不识字,那也枉然。那婢女看了纸条一眼,惊疑不定地又打量我,张口说:“这位姑娘是谁?找我家将军何事?”

太好了!我把纸翻转过来,背面是我早写好的字:红拂夫人可在?我是她的朋友,名叫于意。

她又看了,说道:“夫人有客,姑娘且等等,我去给通传一声。”

我露出由衷地笑容,向她做个道谢的手势,她说道,不敢当,便转身回门里去。

我在门外站了片刻,门忽然向旁打开,有人走出来,我看不是那婢女,却是两个男装打扮的人,便避让在一边,后面又出来一个,一身红衣似火,不是红拂还是哪个!却听她在送客,声音不高,那两个人点头告辞,我忍不住上前两步,冲红拂摇摇手。

她向这方向看过来,一时之间竟象认不出我来。我才反应那婢女必是看她将出来送客,未及告知她我来的事。又走近一步,站在台阶下面仰面看她。

她终是认出了我,“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惹得正在告辞的两人也转过头来看。

我想向她微笑,但嘴角一动,却流下泪来,头昏昏的,眼前一片模糊,似是看她向我走近,我也伸手向前,天旋地转中,白石的台阶正向我迎面扑来。

预期中的堕地并没有成真,朦胧中感觉是有人抱住了我…红拂…红拂,终于见到一个认识的可靠的人,能够回到哥的身边了…

隐约中听到人声,辨不清究竟是谁在讲话,鼻端有淡雅的香气袭人,不知不觉便让人觉得心里安定踏实,身上软软的没力气,一直纠缠不去的病痛疲倦都不存在,只觉得舒适放松。

眼皮动了动,可是懒得睁眼,知道自己已经安全,登时散架一般。

“小姐醒了?”一个惊喜的声音说道,随即我想到那是小宛,她的声音在耳边说:“小姐,小姐?”虽是懒得动,但不想叫她失望,便睁开眼来。

小宛清秀的面容正以超级放大版的模式,离我距离不超过两公分,出现在视野里。

“小姐…呜呜…小姐…”她一句话不说,竟然伏在我肩上哭起来,全不似平时那副精明伶俐的模样,哭得毫不矜持,象个乡下的傻姑娘。我看着她哭,心中暖暖的,吃力的抬起手,轻轻摸摸她的头发,只是讲不出劝她别哭的话。自己也觉得眼眶热热的,似有东西想向外涌淌,眨眨眼,看着帐顶,不想叫眼泪流下来。好在她哭了会儿,便抬头,边擦泪边说:“门主正在赶回长安,传信说是三日内必到。小姐冷不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可想吃什么东西,我叫人去弄。”

我点点头,她毕竟精干,要是真是一哭没完,估计我哥也不会叫她来服侍我了。我虽然算不上是个多热情的人,但是我是现代人,人权意识重,虽然她是雇员,我也尊重她,她待我也是一直忠心又尽心的。

我无声的讲话,小宛早有经验,注意看着我的口型。

“这是在哪里?”

她一面回说:“是在李将军的家中,小姐身子弱,大夫说先不要移动的好,李夫人也说先不要动。姚护法和其他门人也一起过来了。”一面拧了热热的香手巾来为我擦拭头脸,我已经不象前一阵子那样不能动弹了,但是身体象虚脱一样没点儿力气,就任她服侍。擦完一遍,喝了一盅茶,精神好些,只是还没力气。

吃了半碗燕窝粥,我又睡过去。既然哥已经知道不必受人要胁,那就好了。其他的事,现在真的没有力气去想了…

再醒来时,姚立生也在房中,他的脸色不象从前那样嘻嘻笑笑,十分郑重,问我些被囚时的问题,我将就着拣有条理的说些,事实上也真没什么好说,第一次那两个在我床边说话的男人的言语,我复述得很详尽,而最后那天与我见面相谈的那个人…老实说,真的想不起他什么样子…想来简直荒唐,亏我还学过美术,一般的人像素描都难不倒的说,居然见了两面对坐谈过话,可是竟形容不出那人的相貌,如果现在给我纸笔,我包保也画不上来张图像。姚立生问了一遍,便告辞出去。我看他瘦了一圈,下巴都尖了,原本清俊的一张脸现在变得轮廓分明,倒是有几分沧桑成熟之感。小宛早已经等得不耐烦,好容易等他出去了,立即招呼人架屏风抬东西提水预备给我沐浴。我叫她备东西,她等了足有半晌了,姚立生问我时她就在一边横眉怒目。我看在眼里,觉得小宛在青衣门里也有点地位,不然怎敢对护法如此不敬。打发其他下人出去,小宛扶我踏进桶里,水热气腾腾,舒服得我只想叹息。

小宛另备水帮我洗头发,满头涂着皂角香料等东西,却不象原先帮我洗头似的爱说话,偏过头看,正偷偷的抹泪,不由得纳闷起来,轻拍她手,问她哭什么。她顾着抹泪没看清我的口型,反问我:“扯痛了么?水热不热?”我笑着摇头,又问她哭什么。她低头搓洗我的发梢,口里说:“何曾哭来着,被水气蒸的眼发潮。”

我知道再问她也不愿说的,便当没看到,只心里有些嘀咕。头发洗完,给我擦背时越发收不住,抽抽噎噎地哭出声来,这一次也不待我问了,自己便呜咽着说:“小姐本来已经瘦得很,现在一根根骨头都数得出来了,可怎么好了…”

我的天,原来是为这个。想安慰她吧,可惜讲不出声来,她又低头不看我的口型。

这一场澡洗的…早知道水里便不用放浴盐,只她漂亮的丹凤眼里掉的水珠儿一串串的,这澡水里含的盐份也不少了啊…擦干了,换了身精致的丝料内衣,又穿上外衫,小宛扶我上床躺下,叫人来收拾。我半倚在床头看她们忙碌,一眼却瞧见小宛打开的箱子里,布料上头一块翠玉莹润生光,心里一动。小宛看我盯着那玉,取过来给我。

我却想着赠这玉的李瑞宁,问小宛,她摇头不知。我心里忖度着,我一失踪,青衣门里是鸡飞狗跳,哪来闲心管李瑞宁的闲事,便打发她去问红拂。

不多时,门口红影一闪,红拂竟然大驾亲临来看我,急忙欠起身来,她抢上前来扶我坐好,说道不用客气。她美艳依旧,不变的红衣,不变的笑颜。这样的人,天生该吃政治这碗饭啊。

小宛想必已经告诉了她我想打听的事,我仍然无声地又说了一遍,红拂面色沉静,收敛了笑意,轻声说:“青英郡主已经出阁了,于妹妹错过了。”

啊…嫁了?何时的事?

“已经三天了。蒲公李密年纪虽然大些,但是…也不辱没郡主。”她说。嘴里虽然说得堂皇,但是我与她四目相交,都看出对方眼中的不自然。

瑞宁,活泼可爱的瑞宁,竟然已经嫁了李密!李密必反这是史书上已经写了的,那瑞宁她,她的结果呢…真如野史上写的那样?不…

红拂看我面色恻然,也不再砌词粉饰,同我一起静坐着,我却比她多担一层心事。她是不会知道瑞宁可能的下场的,但是李密怎么也不是年少的瑞宁的良伴。红拂回思一下,微笑着劝解我:“妹妹身子还弱,烦心的事就不要想了。还记得当时在酒楼之上,妹妹所唱的‘把酒当歌趁今朝’吗?不日令兄便可回来,你们兄妹就要团聚,该开心才是。”

是啊…怎么能不记得,那是从我到唐时来,难得的,唯一一次真正开心的一天。

可是…世事多变,一切时过境迁,石傲死了,我哑了,置身在政治风暴的圈子里面,身不由已,你何尝想沾惹是非,但是非却找上你。把酒当歌,人生几何?

人生几何?

石傲…死了,瑞宁前途茫茫,哥呢?手中有势力而被别人加以胁迫…我,不知能活到哪一天,真得活一天算一天,每一天都是赚到的。

红拂笑笑说:“妹妹可还记得同船的那位杨姑娘?她现在也在舍下暂住,听说妹妹来了,一直想来探你,就怕你身子弱,没有精神理会呢。”

我忙说,哪里哪里,杨姑娘愿意过来陪我说话,是我的荣幸呢。

“那好,妹妹且歇歇,我这就请她过来了。”

红拂出门离去,我赶忙招小宛过来帮我梳一下头,头发一时是干不了,擦上些头油,挽一个松髻,插一根钗,也没有什么好打扮了,反正人家是天仙美人,我这样整理也只是为了礼貌,不是扮美,再扮也美不过杨玑。小宛收拾了一下,命人备茶果。我看她在别人家客居,竟然一切自便,使唤人也毫不客气,不由得奇怪。问她时,她笑说:“小姐不知道,这些人都是咱们的人,整个院子住着的都是从那边带过来的,不是李府的下人。”

不一时环佩作响,香风袭人,我情知是杨玑来了,小宛扶我起来相迎。门口有人进来,当行是红拂,中间一人正是杨玑,后面还有个男子。

我微微吃惊,红拂一向将杨玑收得那样密,这人是谁?竟然同她们一起来?

难道是李靖?

42.

这人是谁?

正如回答我胸中之问,红拂微笑着说:“这位是秦王殿下。”

心里已经有了几分预感,能在红拂这里这样穿堂入室的人或许很多,但是能伴杨玑一道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