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府瓷不吉利,会死人。”他轻描淡写地答道。

  弥川想起背包里的那片碎瓷,一时间有些怔忪,她将目光投向昊仲南的手上,他在精心画制的是一尊瓷画屏风。

  “画好釉彩就可以烧制了吗?”

  昊仲南只是工笔细致地描摹着,却淡淡地问:“你朋友呢?”

  “她在外边写生呢。”弥川见他态度有些冷淡,也不再多说什么,准备离开。

  站起来的刹那,她却鬼使神差地想到——

  老板手里的瓷屏风分明已经是成品了啊!他却像是对待珍宝一般,细细地描摹着,那场景……说不出的诡异。

  窗棂格子的阴影投在地上,弥川将那块碎瓷放在床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这一觉醒来,天色已经很暗,看看手表,竟然已经七点多了。

  罗嘉还没有回来。

  弥川打电话给她,却打不通,想必还在写生呢。于是她穿上外套,招呼道:“小淘仔,我们去吃饭了。”

  周围却没什么动静。

  “小淘仔?”弥川又叫了一声,这小家伙平时最贪吃,怎么就不出来呢?

  隔了很久,窗口处哧溜一声,胖胖的小龙猫敏捷地钻了进来,又跳上了床。

  “怎么啦?你饿傻了?”弥川想要抓起它放进口袋,小淘仔却挣开了,还冲她龇牙,一副警备的样子。

  弥川合身一扑,牢牢抓住了小家伙,摸摸它脑袋:“你怎么了?”

  小龙猫吱吱乱叫起来,前肢胡乱挥舞着,小家伙毛茸茸的身子上全是白色的泥土,不知道是从哪里钻回来的。

  她不顾小家伙拼命挣扎,将它扣在自己掌心:“你是不是看见了什么?别怕,小淘仔,你乖一点,我去买玉米肠。”

  小淘仔终于渐渐镇定下来,弥川抚着它的脊背,闭上眼睛。

  它的视线很低矮,她能辨认出,小家伙闯进了一间阴暗宽敞的房间。

  屋子里有很多架子,上边摆着的是一排又一排密密麻麻的瓷器!

  小淘仔爬上了架子,拿小小的爪子碰了碰其中的一个花瓶。

  那种熟悉的冰凉的感觉……仿佛有生命在涌动……再仰头往上一看,每一件瓷器的底部,都刻着“枢府”两个字……

  不知道过了多久,弥川从小淘仔的记忆中抽身,周遭还是一片黑暗,只有自己略带急促的呼吸声。

  叩叩叩。

  这时门口忽然响起敲门声,在此时此景下,显得分外突兀。

  弥川吓得一哆嗦。

  她还没有决定要不要去开门,门却不拉自开了。

  “……谁?”

  一地月光倾泻进来,罗嘉像是幽魂一样飘进来,倒在床上就睡过去了。

  弥川打开灯,看到好友疲倦苍白的侧脸,悄悄松了口气。她轻轻掩上门,想去村里找些东西吃。

  才七点多,瑶里村就已经安静下来,本就不多的几家饭馆已经关了门。薄薄的乳白色雾气顺着河流飘浮上来,青石板小路上只有她一个人,仿佛行走在如诗画卷中。

  “只能饿肚子吗?”弥川有些沮丧,正准备回去,忽然看见小巷里边一个店面隐约亮着橘色灯光。

  走过去一瞧,小小的店面里传出吱吱呀呀的声音,竟是在唱戏。

  她推门进去,拣了一个角落坐下。那戏台小且简陋,唱腔却是婉转动听的,大约是徽剧,又或者是黄梅戏。一个老爷爷抚着花白胡子,点着头,听得津津有味。

  演到一半,弥川就凑过去问:“老爷爷,这唱的是什么呀?”

  “小姑娘是外地人吧?”老爷爷悠然地喝了口茶,“这讲的呀,是瑶里的一个传说。”

  “元朝那时候,蒙古人欺负我们汉人可狠了。那些人说是要养马,我们中原大片肥沃的好地啊,生生被荒废下来种草。他们还看上了我们景德镇的瓷器,专门设立了一个浮梁瓷局,让我们的工匠替他们卖命。

  “元朝尚白,皇帝便命令我们制造一种纯白色的瓷器,要求像蛋壳那么薄。全镇的工匠都被聚集在一起,然而好几个月过去了,却始终烧不出来。皇帝只给了我们一年,做不出来,都要拉去砍头。这时,浮梁瓷局督陶官的女儿挺身而出,用了一张古方,以身殉炉,炼成了千古奇珍釉里红。这种瓷器如珍似玉,红釉流转,像是红宝石一样。皇帝见了龙颜大悦,便延长了时限。后来,一位极有天赋的年轻工匠烧制出了薄白瓷,就是现在称的‘枢府瓷’。”

  “枢府瓷?”弥川脱口而出。

  “是啊,这个瓷器啊,可真不祥……说来也怪,那批瓷器送上去,没多久就发生了叛乱。元朝的统治一年不如一年,天下又重回了汉人手中。而这种瓷器,也就没人再制了。”

  戏台上少女已经跃进了火炉中,这世间也已人面桃花两相离。

  原来是这样,弥川默默地想,枢府瓷,还真是不祥呢。

  回到旅店,甫一进门,弥川就发现罗嘉和昊仲南在庭院里相谈甚欢。

  罗嘉笑盈盈地转过头,眼神亮晶晶的:“弥川,你先回去吧,我和昊老板聊会儿。”

  弥川应了一声,在走回房间的路上,摸了摸小淘仔的脑袋:“我得和罗嘉谈谈,他可是有了女朋友的呀。”

  过了许久,罗嘉才回来,弥川在床上盘着腿问:“你们聊些什么?”

  罗嘉微微笑着说:“老板的工笔山水画得很好,他明天还要请我一起去看制瓷呢。”

  弥川皱了皱眉,小心地问:“你见过他的女朋友了吗?”

  罗嘉摇了摇头,语气有些恍恍惚惚的:“我不知道。”

  接下去的几天,弥川觉得罗嘉越来越奇怪,她每天早出晚归,几乎不和自己说话。

  譬如今天,一大早,弥川才看见她像幽魂一样飘荡回来。

  “罗嘉,你昨晚去哪里了?”

  罗嘉却只是敷衍地笑笑,躺在床上就睡了。

  弥川叹了口气,心想她大概又是和昊仲南在一起吧。罗嘉她……似乎真的迷上了昊仲南呢。

  弥川独自推开门走到屋外。天气凉凉的,她伸了个懒腰,一回头,见俊秀如同小生的老板正朝自己走来。他的脚步轻若鬼魅,肤色雪白,而唇色红似蔷薇,俊美异常。

  “吃早饭吗?在这里吃吧。”

  “好啊。”

  厅堂里摆放着一张八仙桌,颜色乌沉沉的,看上去像是用了很多年,上边放着一碗粥和两份小菜。

  明明是春日的清晨,厅堂里却有一种凉浸浸的感觉。

  弥川埋头喝粥,而昊仲南则如往常一般,坐在木椅上画釉彩。

  不知是不是她多心了,昊仲南手上那幅瓷画屏风的颜色似乎比起第一天,要艳丽很多。她捧着饭碗走过去:“还没画完吗?”

  他却没有回答,依旧一笔一画用心勾勒着。

  弥川凑近去看。是自己的错觉吗?为什么每一笔落在那光洁且薄如蛋壳的瓷器上,颜色仿佛就被吸纳进去了呢?映衬得那画中的湖光山水潋滟生辉,倒像是小小的立体电影,画尽了世间百态,人生万象,竟是一幅缩微的《清明上河图》。

  弥川心下一惊,手一松,饭碗就哐啷一声掉在地上。

  “对不起。”她连忙弯下腰去捡碎碗,手掌一翻,却看到碗底的两个字——枢府。

  这……这是赝品还是元朝的古物,真正的、不祥的枢府瓷?

  弥川心中愈发不安,一抬头,却见昊仲南仿佛看出了她在想什么,注视着她的目光如同锋锐的刀刃,巨大如山的力量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弥川沉默着将碎碗拾起来,竭力镇定:“我先回去了。”

  昊仲南并未阻止她,她快步走回厢房,反锁住门,语气仓促:“罗嘉,起来了!”

  这个地方着实透着一股阴森之感,还是赶紧离开吧。

  她拉开窗帘,却意外地发现,罗嘉不在这里!

  画架、书包、笔都在,弥川记得自己出门的时候她还在睡觉,怎么转眼间人就不见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