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听了吓了一跳:“你们要去大朝台?”

  所谓大朝台,就是走遍五台山中、东、南、西、北五座高峰。五峰高峻,山路又难行,古代修佛者往往要花极大的毅力和决心才能踏遍五个台。然而如今交通便利,一日之间,开着车就可以走遍。只是冬天山路结冰,路况危险,很难找到司机。

  安清夜沉着地点头:“是啊,想去大朝台。”

  “别去啊。”阿姨有些为难,“昨天打雷劈了佛母洞你们知道吧?这段时间天气太古怪了,今天又下雪,路都看不清,哪有司机敢上啊?”

  弥川喝了半碗豆浆,叹了口气说:“不行就你开车吧,今天必须得上去。”

  “欸?胆子变大了啊。”安清夜的眸色中带着淡淡的笑意,“不怕我车技不好?”

  “车技再不好,也得上山!不能再让他赶在我们前面了。”弥川斩钉截铁地说,话一出口,她自己也觉得带着一丝悲壮,“等等,我们要去哪里?”

  安清夜下巴上有青青的胡茬,显然是一夜未睡的样子,他耸耸肩:“我查了很多资料。五个台上各有千秋,古寺遗迹很多,我筛选了一些出来,都去走走吧。”他顿了顿,又苦笑道,“反正也是瞎猫碰死耗子,赌一把了。”

  古书上说:“五峰环抱,顶无森林,如垒土之合,因名五台山。地居边境,寒冷异常,无炎暑之热,又名清凉山。”

  真正开车上山的时候,弥川终于彻底领悟了“清凉”二字。

  山路盘旋而上,狂风像是猛兽一般,不要命地撞击着玻璃窗,雨刷片刻没有停歇地刷去雪片。安清夜把车开得很慢很慢,因为此刻在暴风雪中,能见度大约不到两米。

  南台又名锦绣峰,离台怀镇大约有八十里路,属于典型的高山草甸气候,据说春夏之际金莲名菊,灿发如锦,千峦弥布,犹如仙山。而其余四台连绵起伏,唯有这一台独立于其他四峰,远远望着,势若游龙。

  原本两个小时的车程,足足开了四五个小时,车子最后停在了南台顶峰,放眼望去,只见一片皑皑白雪,了无人烟。弥川又多穿了一件防雨羽绒服才敢下车。环顾四望,唯一的寺庙普济寺大门紧闭,红墙在茫茫风雪中透着难以言说的风骨。

  “我们……去哪里?”弥川冻得话都说不全了。

  “去看看庙里有没有人。”

  敲门的时候他们并没有抱很大希望,却没想到真的有人应门。

  开门的是位老僧人,他穿着旧棉袍,眯着眼睛打量着他们:“这种天气还上山?两位施主真虔诚。”

  弥川微微有些脸红,连忙学着安清夜的样子向师父行礼问讯,还偷偷看了眼身旁的人,他倒是泰然自若:“师父,可以进去上炷香吗?”

  “请进,请进。”

  关上大门,仿佛闭上了所有的风雪。台顶天气严寒,今天更是只有这一位老僧,他取了数支香给两人,自己便又在一旁坐下,闭目诵经。

  正殿打扫得干干净净,弥川趁着进香的时候偷眼去看面前的文殊菩萨,菩萨手中举着利剑,只是那雕塑分明是近现代新塑的,心底便不由一阵失望。

  安清夜敬香之后,从容地走到僧人面前,问:“师父,南台上可还有文殊师利的遗迹所在?”

  老师父睁开眼睛,摇头道:“去不得,去不得。”

  “只是好奇问问,这种天气,哪里去得成呢?”

  老师父闻言放了心,就说:“普济寺后边有一条小路,往前走上数十里路,靠近中台,文殊菩萨的坐骑仙狮便一直居住在那里,当年文殊菩萨也曾在那里修法传道。汉代印度高僧远道而来,见此胜景,便取名为狮子窝。”

  像是有一道电流,迅速地击中了心脏脉络,弥川的语速不觉加快了:“汉代的高僧,您是说迦叶摩腾和竺法兰?”

  “不错。”老僧笑眯眯地道,“小姑娘懂得不少。”

  “大师,我还有个问题,为什么文殊菩萨手中要拿一把剑呢?”

  “呵,‘文殊仗剑逼如来’,那是佛经中的一个典故。说的是有菩萨在佛身边修法,忽然遇到魔障,看到了自己前世所犯的杀人罪孽,一时间不能自已。文殊眼见如此,便化出宝剑刺向佛祖胸口。佛祖淡淡一笑说,我本就空性的,你持剑要杀的是谁呢?文殊菩萨也不说话,只是微笑。一旁的菩萨见状倏然间大彻大悟,就再也不执着于往事了。是以,佛祖称赞文殊有大智慧。后人所造佛像,大多以文殊师利持剑来纪念他的大功德。”

  弥川闻言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这风暴,只怕越来越烈了呢。”老师父笑着站起来送二人,“这般天气还能相见,实在是有缘,不过还是早些下山吧。”

  他们同老僧道别后,站在普济寺门口,彼此对望一眼,心照不宣——他们并没有上车,反而顺着反方向,踏上了那条几乎难以发现的小路。

  走路的时候甚至不能张开嘴巴呼吸,因为一不小心就会卷进一大口风雪。弥川低着头,觉着这条路实在太过漫长,直到前边安清夜忽然停下脚步,她一个刹车没刹住,直直撞向了他的背部,鼻骨生疼。

  “到了。”安清夜指指路牌,“狮子窝。”

  没想到狮子窝就是一个小小的山洞,外边的蒲团早已被大雪盖住,隐约可见里边燃着香烛,不知有没有人。

  两人弯腰进去,只见洞里是一座等身高的文殊塑像,菩萨骑在狮子上,手中执剑——只是迥异于寻常菩萨的目视前方、悲天悯人的神情,这一尊文殊师利竟是微微露齿而笑,目光望向手中宝剑。

  他们不约而同地靠过去,仔细地端详那把长剑。

  第一眼看到,弥川脑海里就像有一团火蹿过,轰的一声——她看到那剑身并非泥塑,亦非金非铜,而是玉石质地,且在微弱的烛光下显示出一种温润的色泽。剑柄泛着因年代久远而特有的青铜色,上边镶嵌着一串珠子,显得低调而雅致。

  “这珠子……”弥川掏出自己那一粒,放在旁边对比,“一模一样的材质!”

  安清夜没有说话,俊秀的脸上竟也流露出了迷醉的神色,仿佛一时间难以自拔。

  “拿下来吗?”弥川小声问,“应该就是它了。”

  “上边会不会附着什么……”安清夜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急急地将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我来试试吧。”弥川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触摸剑柄。

  安清夜并未阻止她,只是全神贯注地看着。

  弥川的手忽然一滞,那股钻心的炙烤般的痛仿佛又往上升腾起了几寸。她咬住牙,继续往前伸手,直到彻底握住了剑柄。

  安然无恙,只有玉石冰凉彻骨。

  弥川微微用力,彻底将剑从塑像手中拿了出来,两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这时却忽然听到小淘仔吱的一声尖叫,像一道灰色闪电蹦到了洞口。

  弥川看到那厚厚的雪地上,还印着自己来时的脚印。

  ——可是为什么,有六道痕迹,三个人?

  有人跟着他们过来了!

  心脏倏然迅速地收缩,弥川握紧了手里的宝剑,闭了闭眼睛,毫不犹豫地往身边的安清夜身上劈去!

  “你疯了,林弥川!”安清夜闪开,接着轻轻巧巧一个反手,便将剑接了过来。

  弥川便只能后退一步,紧紧盯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男人,问道:“你是谁?”

  那人蓦然注视她半晌,然后微微一笑,笑容说不出的妩媚:“你知道我不是安清夜?”

  说完她像抖落大衣一样褪去了全身的伪装——是樱虞。

  “是你?”弥川一时间有些怔住了,她本以为会是王莽的,“安清夜呢?”

  “欸?你怎么知道我是假的?”樱虞难掩好奇,“在佛母洞我假扮安清夜下来,没道理你能看得出来啊。就算昨天你有些怀疑,可我不是都答对了吗?”

  “你在我们身上种的金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是每次我的蛊毒上升发作的时候,你都没有任何反应。那时我就怀疑你了。”弥川咬牙道,“还有刚才,安清夜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让我去试有没有结界。”

  “唔……是有些纰漏。”樱虞叹息道,“不过没关系,东西拿到了。”

  话音未落,洞口处一道长长的身影,挡住了本就微弱的光线。因为逆着光,弥川勉强能辨认出他眼睛细长,长脸微须。

  这才是——真正的王莽。

  “陛下,文殊剑在这里。毁了它,世上便再也没有能制衡您的宝物了。”樱虞恭恭敬敬地道。

  “很好。”王莽就这么束手立着,却带着无尽威严。

  樱虞手中升起了一团三昧真火火球,明亮得难以逼视。她口中催动咒语,那团火球便缓缓地向文殊剑靠近。

  弥川虽然看不懂她用的是什么法术,但是显然,她决不能让这把剑毁在他们手里——小淘仔领了会主人的意思,嗖的一声跳过去就要咬樱虞的手指。

  樱虞反手一弹,小家伙撞在了墙壁上,登时晕了过去。

  “你、你为什么要出卖我们?”弥川被她一个禁咒所制,动弹不得,只能拼力问道。

  “识时务者为俊杰。”樱虞专心地看着那团蓝火吞噬长剑,并不抬头,“若是你和安清夜有陛下这样的实力与法术,我也绝无二心。”

  “不错。”一直沉默不语的王莽此刻终于带了阴鸷的笑意开口,“樱虞告诉吾,你们在寻找一件可以制衡吾的法器——这也是好事,借着你们的手将东西找出来,亦免得将来有人再来威胁。”

  “陛下神通,摧毁佛母洞后,又抓住了安清夜,命令我扮成他的样子,同你一道寻找法器。林弥川,这一次真的多亏你了,不然我们也不会这么顺利。”

  樱虞轻轻一笑。那团火不知有何特异之处,玉石一般坚硬的剑身竟然像蜡烛一样,一截截地融化了。

  “小姑娘,你来帮寡人如何?”王莽眯了眯眼睛,“将来这大好河山,荣华富贵,寡人定然不会亏待你们。”

  “呵,安清夜怎么说?!”弥川冷笑。

  “他啊?他在这里,你要不要问问他?”王莽抬起右手,尾指上赫然是一枚银戒指。